苦,合着皇上都不知道。”
他朗声大笑,“你总有理由,朕说不过你。”
他与她在殿门口分开,低头道,“今晚等着朕。”
妙音正好站在后面,笑道,“奴婢烫了好酒,恭迎皇上。”
朱瞻基笑了笑,抬步迈了进去。
何浅浅淡淡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妙音,道,“我们从侧面回去。”
回到座位上,静慈仍在闭目,不过听见她回来,睁眼瞟了一瞟,何浅浅冲她颔首,她便又扭回头去,继续入定。
倚月抱着那只鸽子,啃得正香。
何浅浅笑了笑,向倚月碗里又夹了些她爱吃的过去。抬头看见皇后也正替朱祁镇张罗,心下稍稍释然了些。
朱瞻墡据说勤政爱民,忙于封地治理,已经数年没有回宫。他一向是最得太后疼爱的,可是为了权力的稳固,太后居然狠得下心来,一直不见他。那个年轻柔弱的孙瑶,就在这没有希望的思念中一天天死去,化成今日端坐于宝座上,凤冠霞帔,机锋凌厉的女子,仿若太后当年的影子。
何浅浅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紫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入口清甜中带了果香,这是皖南的贡酒,唤做“海棠春”,取的熟透的朱樱酿造而成。樱桃产量低,一年也就酿得十坛,是以极其珍贵。
何浅浅望着酒微微出神,不晓得当年她交给他的那个孩子,如今可还安好?
宴会在朝臣的恭祝声中结束,人们簇拥着走出殿门。
夜色深重,冷风袭人,台阶上的雪扫不及,结成薄薄的冰壳,何浅浅与静慈带着倚月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后面忽然一声尖叫,二人没来得及回头,就看见一个影子从身边滚了下去,长长二十多级台阶,一路都是划破夜空的惊叫,拖着长长的尾音,那样凄厉,叫得人心惊胆战。
事情太过突然,竟是没有人来得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直滚到底下。那身子缩了缩,便伏在地上不动了。
“小姐,小姐……”一个小丫鬟哭喊着奔下去,一路滑倒好几次,跌跌撞撞,扑到那具身躯旁。
何浅浅与静慈对望一眼。
那个丫鬟何浅浅认得,是袁音希带进宫的贴身侍女纤云。
朱瞻基与皇后本来正在送太后上轿,周围围了一群嫔妃,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住,一时鸦雀无声,唯有纤云哀哀的哭声。
嫣红的液体缓缓自银红色的裙下渗出来,雪地上一片娇艳的粉红。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胎儿肯定是保不住了。
何浅浅身子一紧,本能的攥住静慈的手。喃喃道,“又是这样……”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惊惧还是愤怒。静慈亦是不忍再看,伸手捂住倚月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朱瞻基的怒吼如一声响雷,众人跟在他背后,朝袁音希慢慢围拢过去。
“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太医。”太后下了轿,重重地一拄拐杖,怒不可遏。锦心忙道,“方才奴婢已经吩咐人去了。”
皇后劝道,“太后息怒,事已至此,太后凤体要紧。”
太后冷冷推开她欲搀扶的手,寒声道,“方才是谁站在袁美人后面?凡是在她后面出来的,统统给哀家关起来,害了哀家的孙儿,一个也别想逃脱。”()
卷一 第六十八章 变故(下)
经纤云指认,方才在袁美人周围的都被押往谨身殿待审,通共有十余人。
太后这回凤颜大怒,大有宁杀一百,不漏一个的架势,那些被点名的女子一个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哪里还走得动,两队侍卫把她们围在中间,硬是半推半拉地驾着走了,众人眼里都是侍卫身上盔甲在闪烁的寒光,耳边只听得武器撞击的框框响声。
一个热热闹闹的宴会忽然变成刑场,空气里说不出的压抑,余下的嫔妃们也都心下惴惴,有几个胆小的快要架不住昏厥过去。
袁美人被抬往最近的坤宁宫,太后、朱瞻基和皇后随即跟着过去了。余下众人站在雪地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几个小太监在清理台阶下的血迹,刷刷作响。
静慈看着何浅浅苍白的脸色,低声道,“你还好吧?”
何浅浅木然道,“不妨,都已经过去了。”
她半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瞟到不远处贤妃与惠妃并排站在一起,唇角挂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她十分熟悉,惠妃面无表情,像是也触动了某些不快的记忆,紧紧抿着唇。
太后去后,大伙儿渐渐缓过劲来,三五成群地开始小声议论。
“太后和皇上都走了,又没有懿旨,我们怎么办呢?”李选侍愁苦皱眉,她穿的单薄,已瑟缩成一团。
“就是,这总不能让我们就站在这里等一个晚上吧?雪大风急的,冻也冻死了。”说话的正是徐婕妤。
“徐婕妤若是不愿等,只管走啊,又没有人敢拦你。”一向与她不对付的韩贵人冷哼,她是皇后嫡系。
徐婕妤大怒,狠狠瞪着她,就要反唇相讥,陈昭仪出言拦道,”你们莫要吵闹,出了这种大事,太后已然不快,若是太后回来,看见大家这个样子,只怕不是让大伙儿等着这么简单了。”
众人心知她说得在理,都不再言语,她的位分原比徐婕妤高,徐婕妤勉强压了怒气,退到一边。
这时角门处拐进一个人来,众人齐刷刷看过去,不由得大喜。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丫鬟锦心。
锦心对众人敛了敛身,她身份不比常人,如此便算是行礼了。她扬声道,“太后有旨,让主子们先回去罢。”
众人如蒙大赦,与锦心见过礼,纷纷散去。
陈昭仪上前问道,“锦心姑娘,敢问袁美人情况如何?”
锦心淡淡道,“太医正在救治,娘娘还是先回去罢,若是有了消息,奴婢自会通知。”
何浅浅她连陈昭仪都不肯告诉,心知情况肯定不妙,那二十多级台阶,就算是寻常人从上面滚下来,也是免不了要折个胳膊断个腿的。
静慈叹道,”作孽啊,这回不知又是谁的手笔。这宫里的孩子,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没的。”她心有余悸,伸手把倚月拢进大髦中。喃喃道,“幸好倚月是个女儿,不用参与那些纷争。”
因倚月今日受了惊吓,静慈不放心,便带她宿在隆禧殿,她们前脚踏进门,小曲子后脚就跟了进来。
请过安后,小曲子道,“皇上让奴才跟贵人说一声,今儿晚上就不过来了。贵人也早些歇息,。”
何浅浅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从袖中掏出几个梅花金锞子,放到小曲子的手中,那几个金锞子都是用上好的足金打成,一个足有一两重。
小曲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道,“贵人,奴才不敢……”
何浅浅一笑,“你这猴儿,哪里学来这些虚礼?这是给你的过年红包。”她笑吟吟地捏合他的五指。
小曲子忙谢道,“多谢贵人赏赐。”
他转手把金锞子塞进怀里,何浅浅抱着手炉,似不经意道,“里头那位情况如何?”
小曲子低眉顺眼道,“回贵人话,奴才也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的,孩子是肯定没了,至于那位娘娘……就算能醒过来,下半辈子只怕也动不了了。”
何浅浅暗暗吃惊,她虽然已经料到不会有好结果,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静慈上前一步道,“可有查出是谁做的?”
小曲子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何浅浅道,“你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小曲子才凑近了些,小小声道,“奴才听说,似乎是焦贵人,不留神踩了那位娘娘的裙边。”
何浅浅心下了然,妙音送了小曲子出去。
静慈叹息道,“好狠的手段,竟是一茬更胜一茬。”
何浅浅不以为然道,“这却未必,当着那么些人,就算折损了袁美人,她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依我看,她倒不至于这么愚蠢。”
“你的意思……”静慈望着她,自方才就一直沉默的倚月冷不防插话道,“母妃,我刚才看见袁母妃滚下来的时候,怜碧姐姐踢了她一脚。”
唬得静慈忙捂住她的口,“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幸亏是你郭母妃,叫别人听去了,如何了得。”
倚月从静慈的手下挣扎出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没说。”她说的老气横秋,让何浅浅微微侧目。
这可怜的孩子自幼丧母,无人可依,静慈又是被废了的,早已尝尽人间冷暖,小小年纪便看透宫里的是是非非。叫人看着有些心酸。
静慈犹不放心,拉着她的手道,“这话不许再说第二遍,知道么?”
倚月点了点头。何浅浅冷笑道,“我说这么长的台阶,她怎么能一直就摔到了底。我们都只顾看着袁音希,只有倚月小孩心性,东张西望才能凑巧看见。”
静慈微微颔首,“正是,踩到裙角,原摔不了这么厉害。这暗中的一脚才是真正要命,可是偏偏这一脚,几乎不会有人发现。别说袁美人能不能醒来,就算她无事,混乱中那一脚,她也分不清是谁踢得。”
何浅浅冷冷哼了一声,“这衣角究竟是谁踩的还未可知,当时人那么多,推推搡搡,谁会注意脚下?依我看,这是要焦瑢屈打成招了。”
妙音送了小曲子回来,二人不再言语,各自回宫休息。()
卷一 第六十九章 元宵灯会(上)
第二日太后果然叫了所有人去训话,她其实已经渐渐放手,寻常都是由皇后来主持宫内大小事务,不过昨日正好撞在枪口上,太后盛怒之下,亲自审讯。
大年初一的早晨,本该喜庆的节日,太后的脸阴云密布,好像窗外的天色,随时随地都会飘下雪来。
朱瞻基和皇后亦是满脸疲惫,看样子昨夜整宿没睡。大家小心翼翼的站着,不敢说话。
太后的目光在大殿里来回巡视,众人都低了头,生怕惹她老人家一个不高兴,白白当了炮灰。
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沉重,带了几分熬夜的嘶哑,“这么些年了,你们,”她指着立着的众人,慢慢道,“没有给哀家诞下一男半女。哀家好容易盼到袁美人有喜,你们一个二个的,哀家知道你们都不是省心的主,看平时皇后好说话,胆子都越长越大了?竟然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好似晴天霹雳一般,众人不由都打了个哆嗦。
皇后跪下道,“都是孩儿不孝,未能妥善统管后宫,让太后忧心,请太后责罚。”
“你别急,哀家心里有数。你的事,哀家一会再跟你算。”太后冷冷一笑,皇后灰着脸退到旁边,不敢再多语。
众人见皇后都吃了瘪,更是静寂无声。
太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胸口不住的一起一伏,眼见是怒极。她稍稍歇息了会儿,道,“昨日关进谨身殿的奴才,全部杖毙,有位分的,一律贬进浣衣局,终身为奴,不得离开。”
此言一出,底下都倒吸一口冷气,昨日跟在袁音希后面的,除了焦瑢,还有陈美人,虽然位分都不高,但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一概受罚,众人感慨之余又纷纷庆幸自己早出来了一步。
有几个宫妃的丫鬟折回去拿东西,落在后面,都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感情甚是深厚,听说是要杖毙,有人当场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何浅浅飞眼看了看贤妃,她不动声色,好似要死的那些人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可是何浅浅清楚的记得,昨天彩月站在最后面。
太后森然又道,“所有的嫔妃,罚半个月俸禄,以祭天地。”
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大伙儿头上,众人敢怒不敢言,面面相觑,都暗自恼恨这谋害袁音希的人,大伙儿都得了消息,是焦贵人害得袁美人摔跤,这帐自然是记载焦瑢头上,纷纷在心中骂焦瑢愚蠢。
这一次牵扯面如此大,惩罚又这样重,是前所未有的,众人心里怨太后心狠手辣,也不敢抱怨,
太后又训诫了一番,方让众人离去。
不知是不是太后有意安排,出得殿门,正好遇上侍卫押着昨日那十余人去发配,众人都止了脚步,让出一条道来。焦瑢排在第三个,衣服凌乱,披头散发,双目痴痴无神,透着一股颓败的死气。
傅敏已经从何浅浅处知道了昨夜的事,看着焦瑢的背影叹道,“平日里那么风光的一个人,也有今日光景。”
何浅浅嗤笑道,”姐姐是可怜她么?她害梁清芷的时候,可有半点慈悲过?只不过是她螳螂捕蝉,不知还有人黄雀在后。”
两人朝隆熺殿的方向走去,渐渐与众人离得远了,傅敏道,“我只是恨,太后把这群人都杀了,真正的幕后主使岂不是逍遥法外?”
何浅浅沉吟道,“连你我都知道此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何况是她?我却觉得,”她压低了声音,“她把这群人抓起来,又对外宣称已经死了,一来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二来,正是为了彻查真相。”
把人软禁起来慢慢盘查,原就是太后的手段。
傅敏沉默,半晌方低声道,“如果是这样最好。那妖妇一日不除,我就寝食不安,如万蚁蚀心,留她活在世上,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姐姐莫急,既然太后要查……”何浅浅望着咸阳宫的方向,轻轻一笑,“姐姐,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呢我们与太后,如今可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蛰伏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
三日后,袁美人方悠悠醒转,根据从小曲子那里传来的消息,她的腰已经摔断,这一生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袁音希素日虽然骄纵些,但没有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顶多就是半夜借着怀孕不适把朱瞻基叫走,与众人亦无冤仇。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一夜间就成了废人,何浅浅有些唏嘘。
为怕她想不开,朱瞻基特别恩准她的父母进宫探视。原本正月的这前半个月朱瞻基都是不用上朝的,因为这件事情,留在何浅浅这里的时间倒比平时还少了。
恰好丹朱病着,何浅浅索性也就不出去,只在隆禧殿里走动,下午去静慈处下棋,傅敏也和她一道去,渐渐与静慈也混得熟了。
这日是正月十五,何浅浅本来说好了带大伙儿去看灯会,不料下午小曲子来说,晚上朱瞻基要过来。
“这可不好,竟是要我违约了。”送走了小曲子,何浅浅对大伙儿笑道,“这样罢,我留下来,你们自顾去玩,把非烟留下来陪我就行。”
丹朱从床上支起身子,道,“奴婢也好的差不多了,奴婢……”
她话没说完,何浅浅伸手就把她压了下去,“快躺好,好容易有点起色,你就这么胡作,回头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看把非烟都累坏了。”
丹朱愧疚的笑笑,非烟道,“合该是我留下来的,原本我也要给丹朱姐姐煎药,你们都去吧,我陪着小姐就好。”
非烟是极想去的,硬是生生压下来,只是为了不让她为难。何浅浅看看她,非烟与她对视,眼神清澈真诚,竟没有半分怨怼,她对她的忠心,世间再难寻了。
何浅浅有些不忍道,“真是委屈了你,等过了这阵,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非烟还未说话,妙音笑道,“上回子就委屈了非烟妹妹一回,这次就换我留守吧,不然非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