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小聪明伶俐,娘只担心,你的一时聪明,反倒吃了大亏。凡事多忍让,爹娘不求你什么,只要能保得你平安就好”
何浅浅微微一笑,那个地方,岂是忍让就可以的?越发忍让,越发不能让你活下去。一朝得势,小人猖狂。
这一回,她不会再退缩,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
“娘只管放心,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悠悠的声音,穿越六百年而来,是她的誓言。
徐徐秋风,菊香浮动,宫里,又该举行重阳宴了罢?
那一杯毒酒,她当日怎样喝下,怎样的肝肠寸断,今朝,她就要怎样收回来
何浅浅笑得清浅,目光流转处,清华自现,冰凉如梅枝瑞雪,无端一股威严。
郭夫人心头一动,怀中抱着的是她的爱儿,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与往常不大相同了。
她是刚强的女子,自小生长于大户人家,又是嫡女,当年也是性高气高,颇有些骄纵的,昔日嫁与郭载恩,也受了诸多阻拦,她执意下嫁,以死相挟,父母只得从了她的意。
后来主持家事,又随着郭载恩迁徙流转,这性子方慢慢磨得平滑了。
郭爱是幺女,她视如珍宝一般,性子也是与她一脉相传,刚烈得紧,听说要入宫,乘众人不备竟喝了毒药以死明志。
世间唯女子多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郭爱入宫,她这个当娘的不是没有担心,恐怕她性子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这言辞谈吐,恍如变了一个人,目光淡泊辽远,温婉中带了锐利,她心里有些疑惑,却又有几分欣慰。
但愿真的是爱儿这次死里逃生,转了性子。()
卷一 第十四章 焚信烧书
非烟端着白粥回来,郭夫人亲自执勺喂她喝下,面上虽是笑着,总带了一抹哀戚之色。
对郭爱,他们倒是真心疼惜的,明朝为了避免外戚掌权,选的秀女大多都来http://87book。com自小门小户,不知还有多少女子,与郭爱是一样的命运,就此拜别了爹娘,投入到那腥风血雨的争斗中。
何浅浅倚在枕上,一口口喝完了白粥。
郭夫人撂了碗,道,“晌后胡大夫回来给你诊脉,你服毒一事,对外只称是风寒,你切切记住了,莫说漏了嘴”
何浅浅应着,郭夫人迟疑着,双目中隐隐有荧光闪动,捉住她的手微微发颤,“娘不是不懂你的心思,娘也是过来的人,只是从今之后,你便……断不可教人捉住了把柄”
这个,大约说的是昨天那朵烂桃花,何浅浅低垂下头,用发丝掩了脸面,算是应允。
这样,才符合闺中小姐的羞怯心思吧?
郭老爷在外面咳嗽了几声。
郭夫人搂着她单薄的肩,心头酸涩痛楚,当年她依此法觅得良婿,可怜她一心疼爱的**,却要被送进深宫。
郭夫人又嘱咐了几句,让何浅浅好好休息,便与郭老爷相携而去。
郭氏夫妇去后,何浅浅招呼非烟,“扶我起来。”
非烟犹豫道,“小姐身子虚着,应该在床上静养,不宜下床。”
何浅浅笑道,“我躺了那么多天,再不起来走走,怕是连走路都要忘了,你扶我起来,我只在这屋里坐着,不出去就是。”
非烟依言找来衣服,服侍她穿上。
何浅浅握着非烟的手,缓缓起身,这身躯她还不太适应,又恰逢病弱,脚步虚浮,纵有非烟扶着,仍有些踉跄。
“小姐。”非烟有些忧心。
何浅浅摸到桌前坐下。大病几日,总是有些气虚,不过两三步路,她竟微微有点喘。
这具身躯,如此孱弱,偏偏又摊上那么刚烈的性子。她从前皮实得很,以后只怕要事事小心,一个小小的感冒,或许就能要了这闺阁千金的命。
桌上有一方铜镜,何浅浅伸手把它转过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的真容。
青山为眉,碧水为眼,满头乌发如瀑,即便是苍白的嘴唇,也不减其半分颜色。
有那样的母亲,她原已料到,郭爱的姿容不会差,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美人。
何浅浅轻轻叹了一声。非烟不解,“小姐为何叹息?”
何浅浅道,“把我平日的书稿都拿来。”
非烟劝道,“小姐方才好些,还是莫看书,伤了精神。”
“非烟,我后日便要离家,此时不看,日后便没有机会了。”何浅浅声音微弱,却不容置否。
“是。”非烟应着去拿。
何浅浅握住铜镜,镜中人秀眉微蹙,容色忧愁。
这样的姿容,一入宫,只怕立刻会成为众人眼中钉。
如此,她的计划便又难上几分。
非烟抱了几本郭爱素日读的书来,所看无非是《诗经》之类,里面加了数张花笺。何浅浅摊开来看,却是情书,信中唤她作清颜,恐怕这是郭爱的小字,莫怪昨日那朵烂桃花口口声声唤她颜儿。
信中字句缠绵,往来颇有时日,纸张上字迹有些褪色,想来是郭爱常常翻看的缘故。
何浅浅微喜,原本她只是想揣摩郭爱的秉性,不料却有此收获。何浅浅不动声色,一封一封看下去,郭爱与李子勋的那点朦胧的情事了然于胸。
郭父与李父是同期举人,李父仗着兄弟是皇上近身侍卫,如今官拜大学士,郭父于仕途却一直不得意。两个小儿本是幼年旧时,后在京城重逢,见彼此都出落得两才女貌,便互生了钦慕之情。
何浅浅淡淡一笑,年少轻狂,总以为那么几个眉来眼去便是爱情,岂知那孱弱的肩,撑不起这两个沉重的字。
非烟以为小姐在回味温馨时光,不便叨扰,搬了花架子在一边绣花。
何浅浅翻到最后一张,却是郭爱写的,秀气的小楷十分凌乱,看得出写字的人已经心神俱乱,上有大团大团的水渍,何浅浅轻轻抚上去,心下有些酸楚,当日的郭爱,在写这封信时,是何等的肝胆俱裂,定是已存了诀别的意。
“……予心中悲苦,非文字可言明,君少年得意,予今日孤身赴死,唯忆君城门之约……”
何浅浅捻起那张信笺,道:“这封信……”
非烟见了一惊,撩了花架子过来,双膝跪下,“小姐让非烟送去给李公子,可是李公子恰好不在府中,小姐又吩咐了一定要交给李公子本人,非烟等了半个时辰,李公子都未归,回来小姐就已经服了毒……非烟这几日半分都不敢再离开小姐,这封信也就一直未能送出。”
“这信已经拆了?”
“是……老爷和夫人,老爷大怒……”非烟声音如蚊呐。
“原来如此。”何浅浅沉吟,“你起来罢,我不怪你,我……与他的信,可还有别的?”
“没有了,小姐与李公子的信,一向都夹在这书中。”
“那好”何浅浅道,“去把火盆点上。”
“小姐……现在还是秋天,小姐冷吗?”非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是受了风寒吗?”何浅浅微笑,那张清丽无双的脸让非烟突然觉得陌生,“若有人问,你就说我身子弱,要取暖。”
小姐与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非烟不敢再问,点了火盆过来。
寻常人家用的是黑炭,烟雾有些大,非烟怕熏着了小姐,不想何浅浅却要她搁在面前。
素手执起精致的桃花笺,一张张放进火盆,火舌吞吐,瞬间化作焦黑。非烟又是惊惧,又不敢阻拦,从前小姐把这些信视作珍宝一般,一把火就这么烧了?
小姐,定是觉得与李公子无望了,多好的一对璧人。
非烟湿了双眼,道,“小姐……”
何浅浅顾不得烟熏火燎,直到看着所有的信笺都化为灰烬,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证据,势必得统统销毁,不能成为日后的把柄。
只是,李子勋那里,是否有郭爱的信笺?如果留下,总是个隐患——
插句话,关于结局的调查,目前基本上是三分天下,叫七日很为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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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十五章 深夜造访
何浅浅略一琢磨,吩咐非烟,“你把这些灰收起来,给李公子送去,就说,前缘已断,各不相欠。”
非烟双目含泪,“小姐明明……非烟不明白”
何浅浅正色道,“非烟,你定是觉得我狠心,你却不懂,我此时不狠心,日后便会有人拿着这些,置我于死地。深宫凶险,我此番病倒,爹娘虽尽力回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再叫人寻着证据,我的清白,我爹娘的性命,甚至于李公子一家,都将不保此中厉害,你可晓得?”
非烟听的变了脸色,嗫嗫道,“可是,小姐如今还没有入宫,就会这般凶险么?”
“宫廷的争斗,不管你身在何方,只要你沾上了,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何浅浅苦笑,“你去见了李公子,只说我贪恋富贵,已决意进宫,说的越狠越好。”
非烟含着泪道,“奴婢省得,小姐是要绝了李公子的念想。”
“你只把这包纸灰给他,不管他怎么说,你回身便走,不许与他理论。”何浅浅道,“非烟,后宫之争,从此刻就开始了。我虽不忍,却也是迫不得已。”
“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办。”非烟从炭盆里拨出纸灰,拿一块手帕包了。“奴婢这次去,小姐可不能……”
“你放心,我已决意进宫,不会再寻短见。”这身子真是不经用,不过劳了会神,便觉得有些乏了,何浅浅靠在桌上,道,“你扶我上床歇一歇这一会子的功夫,老爷夫人也不会过来,你赶紧去吧。”
何浅浅在帐中,看着非烟掩了门出去。
李公子年轻气盛,必经不住激。
这个她不担心,她担心的是非烟。
非烟十二三岁年纪,质朴乖巧,与当年的如意有几分相似。深宫险恶,她需要教会非烟自保,还要担忧,如何才能不让非烟成为另一个如意。
下午胡大夫来,诊完脉,又开了一剂药。
郭夫人隔着纱幔,问道,“胡大夫,我女儿的情形如何?”
胡大夫恭敬道,“回夫人,小姐已无大碍,只是脾胃略受损伤,再服几服药调理一下便可”
郭夫人松了口气,爱怜的握住何浅浅的手,道,“有劳胡大夫,小女如能康复,定有重酬。”
胡大夫躬身道,“夫人折杀胡某了,胡某已收了府上不少金帛,自当尽绵薄之力岂敢再收受财资?小姐洪福齐天,定能无恙”一面说,一面却半推半就地收下妙音的银两。
何浅浅厌恶这姓胡的嘴脸,微微扭过头去。
郭夫人道,“非烟,你同妙音一起送送胡大夫。”
三人离去,屋里一下清静许多,郭夫人拉着何浅浅道,“你这性子,千万改一改,回头到了那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你这张脸藏不住心事,须知不管见得见不得,都不能叫人看出来。”
何浅浅笑道,“娘多虑了,不过是在娘面前,我才松懈了,在别人面前,我自有主张。”
郭夫人点头,又道,“你进宫,需找个踏实可靠的人陪着,非烟虽好,终究小了几岁,怕是个不醒事的。妙音倒是聪明伶俐,也是家生子,却又一向不在你跟前。一时半会的,竟是挑不出个像样的来。”
何浅浅道,“娘不必担心,我瞧着非烟就不错,年纪虽然小,人也老实,到了宫里,还是找个顺手的要紧。”
郭夫人蹙眉道,“即是如此,妙音和非烟你两个都带上,到了那边,也好有个使唤得开的。虽都不太顶事,多一个总是好些。”
妙音大了些,快到了嫁人的年纪,进了宫只怕也不安心,从身份上来看,非烟一个孤女,倒是最合适的,可惜少不经事。做娘的总想把一切都给女儿预备好,一旦进了宫,这块心头肉就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欺负了。
何浅浅见郭夫人说的坚决,想起当日妙音的快人快语,倒是伶俐,也就不说什么,只是应了。
“娘总是放心不下。”郭夫人背过身去抹泪。“你明日好些,想吃什么就跟娘说,到了宫里,再怎样好也不是家里的味道了。”
“娘,等到女儿封了妃,也能学人归宁省情,再回来看娘。”何浅浅虽是安慰,却也被郭夫人的情绪感染,语调里也不由自主带了几丝感伤。
郭夫人勉强一笑,眼眶却是红的,她本是刚强的女子,鲜少落泪,这回为了郭爱进宫,又是服毒,不过几日功夫,容颜已带了憔悴的神色。
两人依偎着说话,郭夫人一直待她至诚,何浅浅与她挨着,虽然是陌路之人,也并不觉得拘谨,心底倒生出淡淡的温情。
天色将晚,非烟端了药来与她服下,又端了白粥来。郭夫人非要看了何浅浅喝完才走。
何浅浅劝道,“爹爹想必等着娘亲用晚膳呢。天黑了,路不好走。”
郭夫人的笑容温暖却又苍白,“娘还能见着你多少时候,能多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等你休息了,娘走的也踏实些。”
何浅浅看着郭夫人的神色,忍不住也跟着心酸,她是迫不及待想要进宫见朱瞻基,想到后日,心里是有几分雀跃的。可是对于眼前的妇人来说,却是与女儿离别在即,心如刀割。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不免怅然。
郭夫人守着何浅浅喝完粥,又说了几句话,方在妙音的搀扶下,回了前院。
何浅浅看着郭夫人的身形没入夜色,非烟打了水来,准备侍候她洗漱。
窗子一声轻响,一个人形跃了进来。
今日是十三,月亮将圆未圆,泠泠的月光从窗棂间照进来,如流水一般温柔,月华熠熠,公子年少,白衣胜雪,倒是有些意境,可惜表情不怎么亲切。
“李、李、李……李公子?”非烟差点打翻了铜盆。“你怎么来了?”
何浅浅微微笑着,并不惊讶。
方才窗外就一直有动静,他能按捺到此刻,已是不易。
下午非烟回来,两手空空,李子勋拿了那包纸灰,并没有给她回话,她就知道他一定还会来。()
卷一 第十六章 了却桃花
李子勋并不看非烟,直逼到帷幕前,就想撩开进去,吓得非烟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腿,“李公子使不得,你这样进去,会毁了小姐的名节的。”
“放手……”李子勋里床榻不过一步,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女子,却近不得身,俊俏的脸庞泛了恼怒的红晕。非烟毫不松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角,隐隐有衣帛撕裂之声。
“行了,你们俩这样闹,是怕动静不够大么?”何浅浅突然掀帘出来。
佳人面容如玉,目光清冷,仅着中衣,披了一袭淡青色外袍,娇弱中自有一股凛然高华,叫人不敢有半分不敬之意。
这样的郭爱让李子勋愣了一愣,过上片刻,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你今日叫她送去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何浅浅冲非烟使了个眼色,非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去关门,里屋一时只剩两人。
何浅浅扶着桌子坐下,眸光轻转,“我道是什么事,大晚上的有劳李公子造访莫非是非烟没有对你交代清楚么?”
李子勋年轻气盛,听得她话中的疏冷之意,忍不住恼怒,“你这样说,是存心与我生分吗?”
“难道不是吗?”何浅浅淡淡笑,“李公子请坐,非烟,看茶。”
那笑容十分冷漠,与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娇羞,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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