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朱瞻墡不提,在仁寿宫里的日子何浅浅还是很开心,有得吃有得玩,春风一吹,御花园里的花一茬接一茬地开,你方唱罢我登场,梨花、海棠、樱花、玉兰……或妩媚或端庄,姹紫嫣红,入眼一片绚烂,让人目不暇接,成天对着这满园锦绣,宜人春色,又不用看朱瞻基脸色,何浅浅无拘无束,乐得自在,渐渐把安东尼奥也抛在脑后。
一晃一个月过去,一日回宫,朱瞻基正在看一封信,把她叫住:“你过来。”
何浅浅接过来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用的是简体汉字,字迹颇有某人当年之风,东倒西歪难以辨认,何浅浅念道:“尊敬的皇帝陛下,你好!我欲在三月乘风归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瞻基淡淡地看她一眼:“你救的那个洋鬼子今日托韩拓把这封信交给我,春蚓秋蛇的,跟你的提案真是如出一辙。”
何浅浅脸红,辩解道:“皇上,我教安东尼奥识字,也是为了弘扬我国文化。”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何浅浅低头接着看,原来安东尼奥腿伤已愈,思乡心切,准备告辞回国,感谢皇上的好心照看,前面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最后一句,这厮不打算一个人回去,他请求朱瞻基让他带何浅浅一起走,何浅浅看到此处,脸色变了变。
朱瞻基看似漫不经心道:“怎么你好像很舍不得?”
何浅浅避开他探寻的目光,把信纸放在桌上:“皇上言重,舍得或舍不得,对于我都是奢侈,我只知安分做事,侍候好皇上。”
朱瞻基静静地靠在椅背上,一时空气仿佛凝滞。
“为何不敢看朕?”
一只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何浅浅被迫与他对视。
“你在想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你可知何谓私相授受?”
一连三个问句。
何浅浅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平静下的海面似乎蕴藏着风浪,“我虽教他习文,但自问一向遵从师道,并无逾礼之处。”
朱瞻基冷冷一笑:“师道可曾教你与人拉手,眉目传情?”
何浅浅身子僵了僵,果真耳目众多,再怎么小心着避嫌,那日安东尼奥的越礼终究是传到他耳里。“皇上,那不过是我摔跤,他拉我一把而已。”
以她如此轻贱的身份,何苦偏与她过不去?究竟又是何人?
“还敢狡辩?”朱瞻基眯起眼看她,“白纸黑字在眼前,如无私情,如何会求朕放你走?”
声音突然凌厉起来,那双眼睛精光陡现,叫人不敢逼视。
何浅浅无奈的笑:“皇上,我真的跟他不熟,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筋短路了。”她真的是无辜的。
“你以为朕会相信?”手往下一滑,正好扣在她的颈上,轻轻一捏,血液的流动受制,何浅浅顿时有些晕眩。
确实,他不相信,连她也不相信,这个神经短路的家伙会提出这么有创意的要求,原来上次他是认真的,也怪她一时大意,没有决绝地灭了当日的星星之火,让他以为有希望,形成今日燎原之势,还烧到她身上来了,小暧昧果然是玩不得。
朱瞻基看着她表情变换,脸色愈加阴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何浅浅头昏脑胀,几乎背过气去,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大叔,拉个手会死呀?这都啥年代了,他拉我一把难不成我就得把手剁下来以示清白?信又不是我写的,你要看我不顺眼也不用找这种借口,咳咳……,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掐人脖子?”缺乏空气让大脑缺氧,没有多余的空间来跟他咬文嚼字地绕古文。
朱瞻基把手放开,大量的空气涌入何浅浅肺部,何浅浅一边喘气一边瞪着朱瞻基,嘟囔:“每次都这么暴力,在这里当丫鬟真是苦命。”
朱瞻基却微微地笑了,右手一伸,何浅浅以为他又要掐自己脖子,不想他托住了她的脸颊,“想要救你脱离苦海么?以你这种长相,也就朕勉强收了,以免祸害世人眼睛,又怎忍放到番邦去荼毒他人?”
又微微一笑,“皮肤还不错。”
何浅浅几乎气昏过去。
朱瞻基闲闲地说:“你生气倒也有趣,教朕想起了一种动物。”
顿了顿又道,“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算起来,也到了吃河豚的时候了。”
手指轻轻滑过她气鼓鼓的腮帮,停留在她的下颚上,他凑近她,“味虽鲜美,却不是常人可以吃得。“
朱瞻基登位以来,帝术日益精进,说话也越发有古人只说三分的味道,周旋起来很费精神。
何浅浅左闪右闪却躲不开他的手,只好拿目光谴责,“河豚有毒,皇上还是吃些燕窝龙虾之类,最是滋补妥当。”
与人拉手便是授受不亲,如此轻薄他人却是理所当然,也难怪,早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前鉴,何况他是皇上
他粲然一笑,牙齿闪闪发光。忽然撒开手去,收敛了笑:“朕准他三日后离宫,你可知宫女擅自离宫有何下场?”
何浅浅迎上他的目光:“我对番邦和惩罚都不感兴趣。”
朱瞻基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慢慢靠回椅上,“朕有些乏了,许久不曾听你唱曲,唱一支罢。”
卷一 第五十五章 送别(下)
三月似乎向来都是离别的季节,烟花三月下扬州是古人的佳句,安东尼奥走的那天,也是一个杨花飞舞的日子,出得宫门来,满城柳丝如烟,杨花柳絮,漫天作雪飞。
安东尼奥今日穿戴整齐,惹眼的头发也用帽子盖住,面容却显得憔悴,眼中有斑驳的血丝。
何浅浅把一个包袱递给他,叮嘱道:“此去泉州,约有四五天路程,皇上已命人安排好船只,一路多加小心,这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盘缠,或许用得上。”
还有他给她的那把刀,她也一起放了进去。
安东尼奥顺势拉住何浅浅的手,指端冰凉,有些颤抖,冰蓝色的眼睛深邃如海,“浅浅,你当真不和我走?”虽是问句却带着绝望的气息。
何浅浅不着声色地把手抽走,“不要再胡闹,回国后好好做生意,不要再跑这么远了。”
安东尼奥执着的眸里似乎有光线跳动,何浅浅别过身,不去看他。韩拓在一旁道:“安公子还是早些上路,别误了路上歇脚的时辰。”
安东尼奥伸手扳住何浅浅的肩,“浅浅,你连再看我一眼都不肯么?至少,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
这话是用英语说的。可是那眼神,那语气,不用懂英文大家也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并不知他触犯了这个森严皇宫的禁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也不知带累了他人。一再展示着他最后的温情。
何浅浅很是头疼,诚恳道,“大叔,虽然我救了你,虽然有英雄救美或者是美女救英雄后一见钟情的故事,但是前提男女主角得是美女和英雄,咱俩这模样,还是算了吧,别赶那时尚,你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
安东尼奥长得蛮顺眼的是没错,可是对于自己这副皮相,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一直没想明白这孩子哪根经搭错了,演的又是哪一出。
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这话也不知安东尼奥听懂没有,或是听的半清不楚,眼神坚定地看着何浅浅,依旧深情款款,“浅浅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
这孩子又来了,每次都搞这么直白,何浅浅汗毛都竖了起来,再这么拖拖踏踏,纠缠不清下去,朱瞻基没准又给她扣个什么帽子,当下硬下心肠,用中文道:“我们就此别过,此去路途遥远,恕不能远送。”
说罢退到韩拓身后。
她可以想象安东尼奥沉下的心,原本没有希望的事,就该尽早绝望,于己于人,都是最好。只是那双湛蓝的眸,她却不能再看一眼,即便无心,始终做不得那么绝情。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了,何浅浅回过头来,恰好对上安东尼奥不住回望的目光,这一探似乎又给了他鼓励,远远地大声喊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声音甚是嘹亮,引得路上的众人都把目光投过来。
何浅浅头顶立马三道黑线,没事回首做什么,好容易解开的绳索又乱成一团,众目睽睽下只得僵着脸对着那个蓝色的身影挥了挥手。
春风拂过,卷起团团簇簇的花絮,如烟如雾,路面上青石缝间,初春的草,浅浅的绿,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光,马蹄踏过,溅起片片碎叶,想必海的彼岸,也应是桃红柳绿,枝繁叶茂,天涯何处无芳草。
安东尼奥在马上不住回头,然而还是渐行渐远了,突然有些感伤,此去经年,应是再不会有交集,从此宫中便少了一个清静的去处,不会再有人可以不带心机的聊天。朱瞻基质疑的眼神让她还是错过最后探视他的机会,虽然被恩准来送别,众多的耳目,该说的她都说了,不该说的他也说了,最后都是各散于天涯,说了不过是平添烦恼。
一滴泪落下来,有些灼热,何浅浅迅速地擦去,韩拓不动声色道:“外边风大,姑娘也该回去了,别被灰尘迷了眼。”
何浅浅抬头一笑:“正是呢,飞絮漫天,不小心进了眼睛,硌得慌。”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原来说的便是如此。
恍惚记得初见时他绝望的眼神,还有学习汉语中她斥责他时温然的笑,他于她,好似料峭春寒中一杯薄酒,温暖却徒然,挡不得风亦御不了寒,而她之于他,也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远着便觉美好,一切皆成往事。他回他的葡萄牙,她继续混迹于皇宫,本是不相干的人,如此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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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五十六章 尸毒丸(上)
三月景色虽好,却依然寒意未消,朱瞻基身强体壮,为做节约的表率,率先停了屋里的供暖,没了火盆,何浅浅和如意晚上盖两条被子还是直打哆嗦,清照姐姐说的没错,乍然还寒,果然入睡困难。
又连着下了几日春雨,屋里便有些湿意,被子盖起来又重又不保暖,何浅浅一并体会了杜甫前辈‘布衾多年冷似铁’的感受。
这天终于放晴了,下午何浅浅坐在台阶下晒太阳,和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春困秋乏,连日来没睡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忽然听得门口有人报:“太后驾到。”
何浅浅和如意忙起身迎接,又听人报:“襄宪王驾到。”
何浅浅顿时觉得有些头晕,朱瞻墡怎么也跟来了?
门口太后的凤辇落地,锦心扶了太后进来,何浅浅带着如意上去见礼,太后摸摸何浅浅的手,爱怜道:“两日不见,怎么又瘦了?回头把哀家常吃的金丝燕窝送几盏过来。”锦心答应着,冲何浅浅挤挤眼,何浅浅忙跪了谢恩,太后一把扶住:“咱们娘俩就别来这些虚的了,皇上呢?”
何浅浅上前扶了太后另一侧手臂,“皇上在里屋看奏折,太后先在西暖阁里坐会。”一面示意如意,如意会意,进了御书房。
何浅浅撩了珠帘,侍候太后进屋坐下,朱瞻墡后脚也跟进来。
凡事都有两面性,太后的宠爱必然会招来某些人的嫉妒,何浅浅回头就看见朱瞻墡瞪着她,一副不屑的样子,何浅浅回了个白眼,朱瞻墡气得脸绿,又不好发作。
如意引了朱瞻基进门来,朱瞻基问安后在太后身侧坐下,看太后的眼神有些凝重。
“这几日朝中事多,母后身体可大好了,春天风大,应该多休息才是。”
太后笑得非http://87book。com常和蔼:“不妨不妨,每次都是劳动皇上去请安,今儿天气好,我与墡儿去御花园赏花,顺道过来看看皇上。”
其实御花园与乾清宫相距甚远,顺道是顺不过来的。何浅浅怎么看都觉得太后的笑容有些诡异。
朱瞻基微微笑道:“前几日安南进贡了些新奇水果,恰好与母后、五弟一同品尝。”
其实所谓新奇水果,也就是芒果、菠萝、莲雾之类,热带的水果最难保管,熟透了的水果一碰就坏,不便运输,因此都是在半熟之际从树上摘下,用藤箩盛了,放在装满冰的箱子里,快马加鞭地运来,才能保证到皇帝手里不会腐坏,真难为了进贡的使臣。
何浅浅与如意洗了来,去了皮,切成小块放在水晶碟子里呈上。剔透的盘子上放着金黄色的果肉,色泽莹润,热带的水果气味浓郁,房间里顿时清香阵阵。太后尝了一块,赞叹:“果然滋味独特,皇上有心。”
朱瞻基笑道:“这番邦水果运送甚是不易,一共来了四筐,既然母后喜http://www。345wx。com欢,朕稍后就着人送去。只是这些果子从热地方来,带了热气,母后每次千万不能多食了。”
太后又品了一块,“给瑶儿和皇后也送些去,三月天青黄不接,瑶儿那丫头见了一定喜http://www。345wx。com欢。”
朱瞻墡拿了一块菠萝,插话道,“母后真是偏心,远的都惦记着,这么个大活人在面前就是想不到。”
太后瞪他一眼:“你日日来你皇兄这里蹭吃蹭喝,得的还少了?就算哀家不提,你不会自己跟你皇兄讨?哀家就没见你脸皮薄过。”
几人笑了一番,又说了一会闲话,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猫狗的吠声,太后似不经意道:“近日这些畜生闹得厉害。”
朱瞻墡配合的微笑:“正是,春天一到,这些畜生吵得人不得安宁。”
太后靠了椅背,闲闲的道:“听说皇上近日都不曾去**,可是这群嫔妃太差,都入不得皇上的眼?”
朱瞻基平静地喝着一杯茶,“刚过完年,各地都呈了不少折子上来,实在是无暇他顾。”
“皇上忙于国事,也要注意身体。“太后慈祥地看了看朱瞻基,亲切的说,“转眼皇上登基也近一年了,**不过8人,先帝当年**人数虽少,可也有二十多个嫔妃,听说户部张大人的女儿聪慧过人,素有贤德之名,也到了及笄之年,倒是不错的后妃人选。”
何浅浅愣了一下,朱瞻基被茶水呛了一口,如意忙给他抚背。
“张大人女儿虽好,但挑选余地总是小了些,或者在全国选妃也是不错的。”朱瞻墡笑嘻嘻地凑上一脚。
太后点点头:“皇上意下如何?”
朱瞻基咳了几声,放下茶杯,缓缓道:“此事劳民伤财,需从长计议,也不急在一时。”
何浅浅扭头朝他看去,他竟没有拒绝,不过是虚推脱两句,想来心中对于美人环侍,左拥右抱也甚是向往吧?心下不知怎的有几分怅然。朱瞻基的目光恰好扫过来,两人眼光一碰,何浅浅忙转过眼看窗外。屋外春光明媚,万物生发,阳光照在地砖上,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春天,果然是撩动人情思的时光,某人的春天也要来了。
“皇上如今虚岁也快三十了,仍无嗣出,哀家心中怎能不焦急?”太后轻轻啜了一口茶,寥寥上升的水汽让屋里的事物有些朦胧。
“先帝二十岁便诞下皇上,皇上至今无嗣,兹事体大,教哀家如何有颜面去见先皇?”说罢拿起绢帕揩了揩眼角。
朱瞻基头痛地看着他一脸慈爱的母后,这事不比其他,不是喊句口号说我会努力就可以有成效的,这厢朱瞻墡还跟着凑热闹:“皇兄勤于国事固然好,子嗣的问题却也忽视不得。”
朱瞻基冷冷看了朱瞻墡一眼,朱瞻墡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太后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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