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莫离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碧绿玉瓶:“这是绝杀。”
王御医目瞪口呆:“圣上……”
“这东西你该了解,中绝杀者半柱香时间必死,朕要你办是事就是……”
莫离招招手,王御医忙不迭的爬前,一面听莫离低语授意,一面啄米般点头:“罪臣用项上人头保证,一定能做到,不过需要其他药来配制在里面。”
“好,需要什么东西你写出来,弄好了,说一声,朕后日派人来取。”
“是,罪臣竭尽全力,定不敢让圣上失望。”
莫离不再废话,转身出了王御医的小牢,沿着甬道刚走了几步,另一间小牢里有人叫她:“圣上请留步。”
莫离扭头,一个人于黑影里慢慢站起来,隔着栅栏朝莫离抱拳:“圣上,久违了。”
莫离眯眼:“尚世胜,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
枭雄迟暮
和王御医不同,尚世胜终究一代枭雄,即使身陷囹圉牢服褴褛,依旧气势不减当年。
他淡笑:“若圣上不想让我活着,我也可以死,只临死之前求圣上一件事。”
莫离强压心中厌恶:“你说。”
尚世胜静默一瞬,忽然曲膝而跪:“求圣上放锦墨一条生路。”
莫离登时冷笑不已:“凭什么?你们父子逼死我父皇,夺我月氏江山,我凭什么要放他生路?!你们可给过我活路?!”
尚世胜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半明半暗,枭雄迟暮,头发尽白。
他虽强撑着不至尊严扫地,然在莫离的斥责下,终究露出凄凉表情:“是我造的孽,由我一力承担,锦墨并不知我逼迫王御医在药里下慢毒,又利用月悔之试药之机喂给先皇。除夕逼宫,是我策划,锦墨他想报复的也是我,错就错在,我要的恰恰是你月氏江山,也因此,锦墨才铸下后来事端累及圣上。圣上……”
尚世胜声音渐渐哽咽:“我欠锦墨母子太多,后悔来不及了。但锦墨真的可怜,我愿受千刀万剐之罪菹醢而死,替锦墨偿还所欠圣上的,求圣上看在他对您一往情深的份上,留他一条生路。”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么?父皇韩相承泰都是因为你们父子恩怨离我而去,尚世胜你知不知道,至今为止,都是尚锦墨不肯放过我!”
莫离愤然而去,留下尚世胜独跪小牢,暮色渐笼罩,他的身影亦不过是映在滚滚红尘中,斑驳墙上的淡淡一抹痕迹。
许久,尚世胜低低道:“墨儿,为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了……”黑血从嘴角溢出,他蜷缩在地,全身扭曲着渐渐没了声息。
这世上,究竟是谁亏欠了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不想再把痛苦延续下去,哪怕多一分一秒都是种难以忍耐的折磨。
莫离派人取回绝杀,拿着它去了温香殿。
没心没肺
刚走进院子就闻见冲鼻的药味,破旧和门窗油漆斑驳,黄昏仓夷,风一吹,吱吱呀呀的轻响。
殷兆勇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那月莫离根本没心没肺,师兄,你就听我一句劝罢……”
锦墨低低的咳嗽,并没有回应殷兆勇的话。
莫离站了半晌,伸手推门。
听见动静,殷兆勇回头,戒备站起身。
隔着半掩布帘,可看见锦墨挣扎着半坐起身,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气喘吁吁,脸色灰败竟比满头银发更为触目惊心。
莫离踏进一步,殷兆勇走前一步挡住她:“你来做什么?!”
莫离淡淡道:“我来看看你师兄死了没有。”
殷兆勇气的额上青筋直跳:“你出去!”
莫离冷笑:“这可由不得你,得问你师兄的意思。”
果然,锦墨开口:“师弟……别闹。”
只说几个字,又咳了起来,殷兆勇恨铁不成钢骂又骂不成,梗着脖子胸口激烈起伏,再憋不出一个字。
被殷兆勇瞪着,莫离安之若素:“把药给我。”
殷兆勇下意识的低头,这才发现手里端的药撒了半碗,药汁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他又气又急:“就知道你来没安好心!”
锦墨在他身后又叫:“师弟……”
“行了行了,我不说她就是!”
莫离叹口气:“殷将军,把药给我罢,我来喂他。”
殷兆勇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他身后,锦墨本死寂的长眸里,闪过一抹惊异亮色。
莫离点点头。
“放心罢,我若是想让你师兄死,无需费此周折。”
殷兆勇回头,见锦墨目不转睛的望着莫离,本灰败的脸色因莫离几句话奇异好转,精神亦比前几日振作。
殷兆勇不由心软认输,将药碗递给莫离:“好吧,你喂他,兴许他愿意喝。”
莫离接过药碗,却是不动,垂目慢慢道:“殷将军,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师兄单独讲。”
目眩神迷
莫离接过药碗,却是不动,垂目慢慢道:“殷将军,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师兄单独讲。”
锦墨立刻发话:“师弟……你出去。”
“行了,她说什么我也不想听,我躲远点你总该满意的罢!”
殷兆勇跺脚出屋,连日伺候不听话的锦墨已经够他受的了,现又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索性出宫找师傅诉苦去。
听着殷兆勇重重的脚步声走远,温香殿的大门被他撞得噼啪开合几下,莫离对锦墨道:“你这个师弟面冷心热却对你忠心不二,你该听他的劝。”
锦墨凝声问:“什么意思?”
莫离走到床边,替锦墨在身后垫上枕头,一面若无其事道:“听檀奴说,你师弟要你离开皇宫。”
她弯腰低头时,长发拂过他的面颊,清甜香气让锦墨目眩神迷。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亦如此靠近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锦墨曾以为,此生此生再不可能得到莫离的亲近。
然而现在她竟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甚至亲自给他喂药,原本苦涩的药汁变得不再难以下咽,不知不觉,半碗药喝完,口中余香缭绕,竟胜灵丹妙药。
见莫离直起腰,锦墨慌忙拉她的手腕:“别走……”
稍一动作,登时肩膀伤口巨疼,他闷哼一声,额上一层虚汗冒出,只固执的抓着莫离的手腕不肯松。
莫离终未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抽离他,犹豫片刻,温声道:“我不走。”
巨大的惊喜突然降临,锦墨难以置信:“真的?”
“是……我搬把椅子,坐着和你说话,好么?”
“好……”
好半晌,锦墨才恋恋不舍的松手。
莫离竟真的从墙角搬来椅子,竟真的放在靠近床的方向,只可惜,距离有点远。
锦墨眼睛一站不眨的看着莫离落座,犹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不,便是做梦也想不到。
便催生出莫大的希冀——或许,或许,他的离儿终于肯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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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完。
愧疚讨好
莫离道:“……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罢?”
“什么?”锦墨神不守舍,没有听到莫离的前半句话,忙定住神,满含歉意的轻声追问:“方才你说什么?”
“我说……”莫离目光灼灼盯住他:“你养伤了快一个月了,听说是青云大师亲自为你配的药,现在,你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罢?”
“谢离儿关心,我的伤的确没有大碍了。”锦墨央求:“离儿,你可不可坐近点和我说话?”
莫离不予理会:“我坐这里说话也是一样的。”
锦墨不敢强求她,只能目测他与莫离中间隔着的几臂距离,讨好的点头:“是,我身上药味重,你坐远点也好。”
莫离偏头,望着窗户外面:“已经春天了。”
“是。”
“我们认识也有两年半,锦墨,什么时候开始,你怀疑我不是月莫离的?”
早春的阳光穿过纱窗,为淡绿色的裙装染上暖色光影。
莫离似在光影里虚浮着,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便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犹记得,长公主府的寝殿,他中软筋散,拼最后残余的力气踢翻月莫离,她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待她清醒过来,能动作的时候,便是现在的这种神色……
锦墨柔声道:“开始我只是怀疑,你嚣张的样子总像是装出来的,慢慢的,到底露出善良聪明的本色,但是我一直不敢确定……后来,除夕宫变你疯了,我找到长公主的手札,发现你写的字迹和长公主有区别……”
“那么……你师父所说的话,是你授意?麒麟珠的超常能量并不是真的?”
“也不是,我师父的确看到过关于穿越时空的文载……所以我不肯把麒麟珠还给你。”
莫离慢慢的回过头:“为什么?”
锦墨长眸温柔脉脉:“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离儿,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要跟你在一起。”
生路死路
莫离露出嘲讽的微笑:“锦墨,你觉得,发生这么多的事,我还会忍受和你整日面对,而心平气和,假装忘记所有的伤害么?”
“离儿……”
莫离继续认真的说:“我要是随你的意,父皇和承泰不会原谅我,所以,锦墨,我不能原谅你,即使你救过我的命也不能。”
良久,锦墨涩然道:“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总之,你可以要我命,但我不可能放手,”
“锦墨,到现在你仍旧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睿智强大到可以摆布别人的命运。”莫离的语气越来越冷,不带丝毫感情:“你不知道罢,尚世胜死了,他用自己的命,求我放你一条生路呢。”
“……离儿,你要我活,我便活,你要我死,我便死。”
莫离慢慢的从袖笼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碧绿玉瓶,在锦墨眼前晃了晃:“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么?”
“绝杀。”
莫离哧的一笑:“我竟忘记这是檀奴和你要来的,你当然认得。”
锦墨苦笑:“离儿,能得你亲手喂我绝杀,我死而无憾。”
莫离摇头:“我已经答应尚世胜给你一条生路走,可是锦墨,我的生路,你肯不肯给?”
锦墨瞳孔紧缩:“离儿,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喝下它,或者,你用麒麟珠救我,或者,你为我收尸,两条路你任选一样。”
锦墨猛的挣扎起来,只不知为何,他全身都没力气,即便挣出一身的汗,连手指动一动都不可能。
突然想到了什么,锦墨失声:“离儿,你在药里下了软筋散!”
莫离淡笑:“是啊,我把软筋散藏在指甲里,刚才端药碗的时候弹在里面,你没喝出来么?这招我是和长公主学的。”
锦墨登时惊出一头汗,连声嘶吼:“师弟!快来人啊!”
“你省省力气罢。”莫离站起身,若无其事的弹去衣裙上看不见的灰尘:“你师弟方才被我气走了,估计一时半会懒得见我……”
饶了我吧
莫离恶意的啧啧几声,继续无情说道:“内侍和宫女们更不可能过来,你省省力气罢,我已下令,命他们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
锦墨牙呲目裂:“离儿,你疯了……”
倏然,莫离眼里溅出火星子:“是,我早就疯了,你不知道么?!我不想和你纠缠下去,要么我死,要么你把麒麟珠还给我放我走,两选其一。尚锦墨,你看,我承认自己输了斗不过你,至始至终,你都是掌控我命运的人呢。”
“离儿……”锦墨声渐哀:“我求你别开这种玩笑……你走了,月氏江山怎么办?你也不要了么?”
“我说过,月氏江山并非非我不可。”莫离高高在上俯视锦墨:“我已留下诏书,不管我死了还是离开,月氏江山由月正玺继承,他才是月氏正统血脉。”
“思王敏王不会答应!”锦墨五脏六腑刀割般,全身是汗:“离儿,但凡中绝杀之毒半柱香时间内就会发作身亡,纵是我想救你也不可能,别干傻事呵!求你不要呵……”
莫离举起手中碧绿玉瓶,道:“锦墨,我和你赌最后一局,这瓶绝杀我让王御医重新配制过,十二个时辰后它的毒性才会彻底发作,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她慢慢的拧开玉瓶的盖子:“我们之间必须有个彻底了结。”
莫离弯腰凑到锦墨跟前,近在寸间望进他的眼睛,似要看穿他心底里那辗转深情是真是假。
“绝杀之毒无药可解,除非麒麟珠。尚锦墨,你会让我死么?得不到,你可以毁了我。”
任凭锦墨如何挣扎,他都没办法让自己动弹,眼泪涌出来纵横涕流,平生第一次真正认输,惨声哀求着:“离儿……离儿……求你,求你别逼我,你饶了我罢!饶了我罢……离儿,离儿!你太狠心!”
莫离不为锦墨眼泪所动,毫不犹疑仰头,将绝杀涓滴不剩的灌进嘴里,只须臾间,她脸发白,软软倒地。
他赌不起
“来人呵,快来人呵!”锦墨绝望嘶吼,他赌不起,赌不起!
绝杀之毒无药可解,谁能保证王御医另行配置后,可将毒性延缓至十二个时辰?!
谁来救救他的离儿呵?!
锦墨血管暴起内力逆行,两行血泪夺眶而出染红他的眼,终,可略动手脚,他朝前一扑,滚下床,拼了命抱住莫离,困兽般仰天惨嚎:“啊——”
皇宫灯火彻夜不息,内侍宫女如丧家之犬在睿和宫进进出出,思王敏王沈竹青梁寒山穆青穆尔耳,实权老臣子,所有的御医都来了,百十人围在龙床边焦头烂额。
各种各样解毒的药都试过了,莫离躺在龙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脉搏已然微弱。
思王敏王焦灼的怒斥,御医们惶惶辩解,老臣们跳脚乱骂宫女,昭玥皇宫从未像现在这般的混乱过,昭玥江山又面临最惨重的危机。
朱雀门大敞,时不时有骑马的御林军吆喝百姓模样的人进出,殷兆勇喝酒半醺回宫,刚进宫门便觉出不对头,拉住旁边守门侍卫问:“怎么这会还不关闭宫门,发生什么事?”
守门侍卫亦是惶惶神色,道:“听说圣上中毒了,御林军奉思王之命征集全城大夫进宫为圣上解毒。”
殷兆勇顿时酒醒一半:“什么时候的事?”
“傍晚……”
话未说完,殷兆勇撒腿就跑,越想越觉害怕,一路冲进温香殿,见里面屋子灯黑着,忙叫:“师兄!”
“你进来……”
锦墨微弱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模模糊糊,殷兆勇撞开门,见他背靠着床跪坐在地,不由惊出汗:“师兄你怎么了?”
“你扶我起来。”
殷兆勇上前扶锦墨到床上,又忙着点烛火,喋喋道:“听说圣上中毒了,师兄你……”
突然间有所醒悟,慢慢的转过身。
昏黄烛火下,锦墨眼睛似蒙了一层血雾,神色亦古怪之极,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冷酷无比
锦墨道:“师弟,我中了软筋散,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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