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玺终于认命,一连声的哀叫:“父亲救我!”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纵然犯下滔天大罪,亦是亲情难以割断,思王扑通坐于地上,落下泪来:“先皇,臣弟造孽呵……”
这时,穹门外等候的侍卫涌进来,很快就将剩余刺客全部拿下。
还我师兄
局势刚刚控制住,一青衣汉子从穹门外朝祭台厮杀过来,手中刀横扫,一路卷起劲风招招都是玉石俱焚,即使御林军侍卫千百人,亦难以靠近他身,只得团团围住,往祭台方向退。
已有侍卫将月正玺绑起来,莫离持刀站在祭台上,冷眼看着殷兆勇越杀越近,凝声问:“殷兆勇,你要造反么?!”
殷兆勇抬头,牙呲目裂:“月莫离,还我师兄来!”
他说话分神,周围侍卫趁机涌上,只御林军大多都和他熟识,并未下死手,纷纷劝告:“殷将军,弃刀投降罢!”
殷兆勇腿上中剑,也只踉跄一下,咬着牙又往祭台上冲,侍卫纵是想留情,也是不可能了,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莫离终于发令:“都住手!”
侍卫停止攻杀,殷兆勇犹自握刀挥了几下,方慢慢的半跪地上,仍旧悲愤的瞪着莫离:“我师兄呢?!”
莫离并不理他,转身命人迅速抬锦墨回宫救治。
殷兆勇见侍卫们抬锦墨下来,连爬带跑的扑上去:“师兄!”见锦墨全身是血不应声,不由赤红了眼睛:“月莫离,你杀我了师兄!我要你偿命!”
怎奈周围侍卫时刻警惕他的动静,一见他又要发疯,立刻扭押住。
殷兆勇挣扎不开,破口大骂莫离心如蛇蝎狠绝无情。
莫离经过他身边,两眼空茫:“殷将军,我若真的狠绝无情,就好了……锦墨没有死,别咒他……”
冬日的光将莫离的影子拉得疲惫蹒跚无比悠长。
远山空幽,松涛阵阵,是谁在叹息死者已逝,留下活着的人,苦苦煎熬在这世上,进不得退不得?
莫离一夜夜的睡不着,总是梦见承泰。
回不来了
承泰在紫藤树下,眼睛亮如阳光:“离儿,我一定帮你得到想要的东西,来日回京,我定将护国军大将军令符双手捧在你面前!”
三军启程,承泰银盔银甲英英姿勃发,他翻身下马,将最尊重的礼仪送给他,身后,五万护国军似他的羽翼俯冲,给她最安心的承诺。
他征战归来,咧着嘴朝她笑:“离儿,我不苦……”
被拒婚,他隐忍委屈愤怒,叮咛:“您千万当心!”
她装疯偷生,他来救她,威武如战神,抓住她的手:“离儿,我们走!”
后有追兵,他挡她身前:“离儿,回去!”
他说:“离儿,把你的喜欢分给我一点,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将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他说:“离儿,我只有你了……”
他说:“我们成亲,生几个孩子,等他们长大可以承担责任了,我们彻底隐退,就这样依偎着,坐在皇宫的大树下,数着天上的星星,看日升日落,听风过花飞,一辈子不分开。”
他说:“离儿,我喜欢你,毋庸置疑……”
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他的吻是那么甜蜜。
恋人之间的情话总是又痴又傻,以为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是感情的必然归宿,可是,即使莫离已经尊为帝王拥兵数万,即使承泰武功悍霸痴情如许,当命运轮盘转动悲剧发生,才知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莫离一夜夜的在梦里辗转哭泣——承泰,我想你……
嘴角还残存着承泰的温度,醒来,泪湿绣枕,人已不在,唯有更鼓声声,夜如荒野,寂寞无涯。
如果承泰还活着,便不会这样生无可恋,如果承泰还活着,皇宫便不会这样空阔,如果承泰还活着,他不会让她哭,不会让她冷。
承泰最终一次出征,扬剑朝她笑,那笑容是莫离心里的阳光,他说:“等我回来……”
然而,天地黑暗,他回不来了……
你怎忍心
承泰,承泰……你怎忍心?
你怎忍心中埋伏,你怎忍心身中数箭,你怎忍心把那样惨烈的一幕让我看到?
承泰,你怎忍心,从不伤害我,又彻底的伤我到体无完肤,于这世上孤零零苟且偷生。
承泰,你怎忍心让我时时刻刻思念着你,你却不在身边?
承泰呵承泰,一辈子那么漫长,让我如何熬得过没有你存在的岁月?
承泰,我已没有力气支撑……
又是一夜更深漏长,寒风贴窗呜咽,昏黄烛火飘摇,莫离躺在偌大的龙床上默默流泪,檀奴蹑手蹑脚的进来:“圣上……”
隔着重重纱帐,莫离身影朦胧,动也不动:“什么事?”
哽咽的声音让檀奴踌躇:“圣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
“那个,尚锦墨醒了。”
半晌,莫离慢慢坐起身:“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
“殷兆勇呢?”
“殷将军要带尚锦墨走,他不肯。”
“你下去吧。”
“是。”
檀奴脚步磨磨蹭蹭,莫离不耐的问:“还有什么事?”
檀奴已过二十岁,仍是少年相貌,然而经过种种事,莫离不是过去天真的莫离,檀奴亦不是过去故作稚嫩的檀奴。
现在的他伪装揭开,对于莫离敬畏多于亲近。
昔日,檀奴给莫离下药拖延时间,才有后来的戍卫营兵变,尚世胜逼宫夺权。
然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重新来过,幸好莫离又回京登基。
说起来,檀奴身世可怜,亦极有运气。
当初锦墨当皇帝,没杀他,如今莫离不仅不追究他下药之罪,且将他召进宫,好吃好喝的养着,檀奴感激涕零之余,便想着如何报答莫离。
阔邺北朔战场上,莫离与承泰之间所发生的事,檀奴不清楚,但他深知莫离与锦墨之间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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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完。
讨要绝杀
阔邺北朔战场上,莫离与承泰之间所发生的事,檀奴不清楚,但他深知莫离与锦墨之间的纠葛。
腊月小年在百花殿宴会上,莫离用他来刺激锦墨,现在,锦墨为救莫离受伤,莫离夜夜失眠,檀奴便想岔了,只当两人情意未断,找不到台阶下罢了,便想在中间斡旋。
总归,他是不可能得到莫离欢心,还不如教莫离得到所欢心的,也是他报答莫离重恩的一番心意。
何况后来锦墨所作所为,的的确确对莫离用情至深。
因此,檀奴壮胆讨好:“那个……尚锦墨其实……其实怪可怜的。”
莫离冷笑一声:“他可怜?檀奴,你竟为他说话。”
檀奴喏喏:“殷将军很生气,和他吵了一架,说……说他迟早死在您手上,他仍是不肯走。”
“他是想日日相对折磨我……”莫离喃喃。
“圣上……”
“总归由不得他……檀奴。”
“是。”
“听说有种毒药叫绝杀,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帮我弄来。”
檀奴失声惊叫“圣上……您真的要杀他么?”
莫离又慢慢的躺回床上:“你只管弄来,不该你问的休问。”
“……是。”
檀奴轻手轻脚退出寝殿,在殿廊上站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叹口气,招手叫人送灯来,踏着沉沉夜色,又去了温香殿。
因为,绝杀,乃影楼密门毒药,唯锦墨可以给他。
——莫离说无论用什么办法,应该是这个意思罢?
自大年初一祭奠乾安后,足足又过了半个月,莫离终于召见思王。
睿和宫两年内风雨飘摇,太多的事在这里发生,虽重新收拾布置过,已然面无全非,只想起往事仍教人唏嘘不已。
当年乾安帝和思王兄弟两人在睿和宫把酒言欢过,借酒消愁过,争吵翻脸过,昔日豪情壮志在岁月无情中渐渐消磨,只思王待乾安帝的一片忠心耿耿从未改变。
不堪重负
乾安是兄长,亦是帝王,是思王一生中最尊敬的人,如今兄弟天人永隔,他的儿子派人行刺乾安遗孤,现被拘禁于天牢,怕是保不住命了。
思王怔怔的望着殿首正中雕龙宝座,只觉人生无常,皇家事更无常。
莫离在大殿门口站了很久,没有出声打扰思王沉思。
思王不堪重负,脊背驼了,甚至进宫见驾来,身上黑色袍服都是皱皱巴巴,显见惶惶不可终日顾及不到礼仪。
不管怎样,月正玺终究是思王的儿子,父子血脉相连,儿子犯下忤逆死罪,白发人将要送黑发人,人生惨事,莫不过于此。
莫离挥挥手,左右内侍宫女蹑手蹑脚退下,她轻咳一声:“二皇叔。”
思王仿若梦中惊醒,回过头,犹带着茫然表情,半晌才想起施礼:“圣上。”
莫离忙上前扶住他:“二皇叔不要多礼。”
只半月,思王脸上皱纹丛生,仿佛老了十几岁。
莫离心下恻然:“二皇叔多多保重身体,如今月氏剩不下几个人,您是宗族长者,昭玥江山还要靠二皇叔辅佐呢。”
思王猛的捂嘴咳嗽起来,气喘吁吁脸挣的青紫。
莫离要替他拍背,被他摇手拒绝,好半天,才止了咳,后退几步,撩袍跪地:“圣上,臣生子不忠不孝,愧对先皇愧对月氏社稷,请圣上治臣的罪。”
莫离本要弯腰扶他,听他说完,慢慢站直身:“二皇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思王目光一闪,泪便流出来:“圣上,子不教父之过……圣上体恤臣不肯降罪责罚,但臣唯有一死,才可向月氏列祖列宗交代。”
“二皇叔,您起来说话罢,这么着,朕心里也难受。”
思王犹豫片刻,磕头:“是。”
莫离在殿侧椅子上落座,见思王仍旧自责的样子,不免叹口气:“二皇叔,其实堂兄谋逆和您无关,您不用如此。”
思王犹疑:“圣上为何相信臣?”
未雨绸缪
莫离淡淡道:“朕早就发觉堂兄不对头了,护国军和楚军在陵县对阵,其时石将军写密信禀明边境险情,被堂兄截下后另复制了一封信,故意隐瞒西府消息,我和承泰就开始怀疑他了。那时候,二皇叔尚在帝京关押着。”
思王错愕:“圣上既然早知正玺忤逆,为何不当时揭穿他?”
“因为……堂兄亦是月氏正统血脉,他为人精明胆大,只私心太重沉不住气而已,若假以时日培养,指不定就能担起大任。”
思王老泪纵横:“可是圣上任由他发展到现在地步,行刺造反乃是诛九族的死罪,还谈什么担当大任呵。”
“二皇叔是在责怪朕了?”
思王低头喏喏:“……臣惶恐。”
莫离突然道:“二皇叔不用担心,朕不会杀堂兄的。”
思王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莫离:“圣上真能饶了他?”
“是。”
“为何?”
莫离沉吟片刻,道:“二皇叔,从前您也曾觉得朕任性骄纵当不起江山社稷,并因此和父皇争辩,一怒之下回封地不肯留京,如今,您还觉得朕无能么?”
“这……圣上和当初不一样了,治理朝廷井井有条,从前是臣眼拙。”
“可是朕,还不是造反登上皇位的?”
思王目瞪口呆。
“前些日子,堂兄犯了点小错,朕罚他禁足一月,又派沈少傅前去讲学,便是要堂兄修身养性的意思,可惜他不懂朕的苦心,越发急进了。”
思王犹自回不了神:“圣上,您……您……”
“堂兄总归是月氏正统血脉,二皇叔,若有一天,朕不在了,传位给堂兄,您好好教导辅佐他。”
思王震撼:“圣上年纪尚小,何出此言?!”
莫离无谓的笑了笑:“世事难预料,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天牢探监
怕思王负担过重,莫离又劝慰:“朕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所以二皇叔不要担心了,朕把堂兄关上一阵子给个教训后自会放了,您在家安安稳稳的,休要再忧心忡忡。”
思王仓促抬袖子搽干眼泪:“可是圣上,此话千万不能再说了,若传出去,太过惊世骇俗。”
莫离苦笑:“是,以后朕不说了,二皇叔只当朕讲了一句笑话罢。”
月正玺的事总算轻描淡写的抹过去,思王心放肚里,又想起锦墨:“圣上欲如何处置废帝锦墨?”
“二皇叔的意思呢?”
“留着罢,他救过你多次,且江山也还给我月氏了,若杀,有损帝德也失民意。”
“那就放了他。”
“不可,放虎归山总是祸端,此事要从长计议。”
……
莫离哑然。
(炫)经(书)历(网)种种变故,思王真的老了,前思后虑,他却想不到锦墨若想走,谁都拦不住。
又过了两日,檀奴果然弄来绝杀之毒,莫离一拿到手,立刻往天牢探监。
莫离登基大赦天下,天牢之中犯人并不多,却仍旧昏暗潮湿,空气中散发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席卷甬道,大白天竟如鬼哭。
即便莫离经过战争场面,见过无数的尸体,可是进了阴风阵阵的天牢,仍旧头皮发麻。
左右铁栅栏隔开一间间单独牢房,铁索铮铮乱响,突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有东西趴在地上哀哭:“救救我……”
狱卒怕惊着莫离,慌忙拿棍子撸过去,大声骂道:“圣上驾到,你老实点!”
又回头,朝莫离躬身赔笑:“圣上,这个人就是原先的王御医。”
趴在地上的王御医愣了一下,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墙角缩去,抱着头喃喃:“别杀我,我有罪,别杀我……”
莫离命令狱卒:“打开门。”
“是。”
一阵框框朗朗的声音后,铁门“呀”的扭开,莫离犹豫一瞬,抬脚走进去。
你还活着
以前的王御医现在完全失去人样,蜷缩在地上如一只肮脏的狗。
随着莫离脚步临近,他的身体剧烈抖动,将自己蜷缩到再小不能地步,终而恐惧的连连磕头,嚎啕大哭:“求圣上饶了罪臣,罪臣不想死,不想死呵……”
莫离懒得和他废话,径直道:“不想死可以,王御医,你需为朕办件事。”
王御医倏然止住哭声,又惊又疑抬起头:“圣上说真的?”
“对。”
王御医惊恐的目光,探出蠢蠢欲动的光亮:“圣上但有所驱,罪臣定当竭尽全力效忠。”
莫离嗤的冷笑:“你也配说个‘忠’字!”
王御医头磕地,砰砰直响,哭诉道:“罪臣死罪,可是罪臣没法子呵,当初若不是尚世胜拿罪臣一家子性命要挟,罪臣断不敢在先皇的药里面做手脚,罪臣有苦说不出呵……”
“行了!”莫离不耐的打断他:“朕要你办件事,若办好了,可饶你不死。”
“是。”
莫离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碧绿玉瓶:“这是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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