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锦墨下令楚军从陵县退回帝京,就有许多大臣想不通,只擅自揣测君心论罪,锦墨的雷霆手段谁都见识过,没人敢非议。
可现在,仗未打,兵未发,两军对峙,自家尚未损失一兵一卒,就要退位投降让位,从古至今亦未有这样的事情。
便是冒着违逆大不敬罪名,大臣们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跪地劝阻锦墨不能退位,此战胜负未定,岂有拱手江山送人的道理?
当然几个昔日老臣子心自窃喜——长公主打回帝京,是天意,江山本就是月氏的,现该还给月氏了。
朝堂上闹哄哄,有以头抢地死谏的,有痛哭流涕江山得之不易的,有冷眼作壁上观的。
自宣布退位后就一言不发的锦墨终于听累了,站起身,淡淡一句:“我正是要拱手江山讨莫离欢喜。”
霎时寂静。
难以相信,锦帝竟然说出这种话,许多人都以为听错。
锦墨站在丹墀之上,眉目萧索,意态斑斓:“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大臣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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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完。
抹杀历史
十一月十日,围困帝京的第三天,帝京城门不打自开。
本以为有一硬场要打的护国军兵士发现,锦帝着三品官服,披发赤足自城门内缓缓走出,身后,是文武百官和整齐的楚军队伍。
锦墨走到护国军阵前,捧玉玺至头顶,道:“臣尚锦墨,迎长公主进城。”
称呼,完全抹杀了过去两年的历史事实。
仿佛那两年不曾存在过,锦墨仍旧是督察院副御史,莫离仍旧是集天地宠爱一身的长公主,现在,他只是迎接远游而归的长公主回家。
护国军先锋将士半天都回不过神,对于目前情势太缺乏心理准备而愣成木桩子。
数万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护国军先锋将领滚下马,欲接国书玉玺又被烫伤般缩回手,转头喝令身后亲兵:“还不赶紧请圣上来!”
亲兵连滚带爬的往护国军驻营跑,一路喊叫着“锦帝降了……”直闯皇帐求见莫离。
护国军大营亦炸开了锅,留守将士们从各自的大营里跑出来,没头苍蝇般纷纷打听这消息是真是假,都不敢相信,因为太不可思议!
护国军将士对锦墨并不陌生,一年征战,凡有他参加的战役,他以帝王之尊身先士卒,勇猛程度不亚于主帅承泰。
锦墨在护国军将士的感觉中神秘不可捉摸,潜意识里,他们甚至对他有些敬畏。
所有护国军将领都有心理准备,围困帝京,必有一场恶仗要打,帝京军力如何谁都清楚。
然而现在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他们意料,难怪不信。
帝京城外,莫离沉着脸,一步步朝锦墨走近,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们身后,各自的军队兵列严谨,十几万人,紧张的注视他们的帝王。
战旗猎猎,兵戈铿锵。
秋日的风从锦墨和莫离之间吹过,掀起他们的发,两双眼睛对视,一双平静下潜藏骇浪潮涌,一双沉寂如幽深的潭。
剑拔弩张
良久,莫离先开口:“你是认真的?”
“是。”
“这万里江山你不要了?”
“是。”
“不后悔?”
“是。”
“我不会因此而放过你。”
锦墨叹息:“我知道……”
他走前,双手高举,将昭玥国玺捧到莫离面前:“从今往后,锦墨生死,任凭长公主处置。”
一句话落,文武百官尽皆动容,悲呼:“陛下!”
八万楚军亦齐齐抽刀:“陛下!”
戍卫营,御林军从城门涌出:“陛下!”
每一声,都是劝阻都是不甘。
只锦墨一声令下,他们愿为他浴血奋战抛洒头颅,胜负尚未定,万里江山得来不易,何苦拱手让人?!
护国军亦拔刀相向,无数的兵刃闪烁森森寒光对峙,映在所有人眼底,杀气腾腾!
剑拔弩张,气氛似紧绷的弓弦,只消锦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帝京城下,就会变作血战的修罗场。
每个人都看着锦墨,包括莫离,她平静的眼眸中闪烁嗜血的炙光,似乎,非常期盼锦墨后悔,非常期待可以在此时此地,与锦墨决一死战!
众目睽睽下,锦墨右脚向前一步,万军刀闪,他足下一停,万军屏气,而后左膝弯了下去,右膝跟随,整个人落于地,万军震惊。
锦墨直直的跪在莫离面前,不是跪君王,是跪他心爱的人。
锦墨高举双手,打开包裹玉玺的锦缎,金灿灿的玉玺呈现,刺目的光灼伤万军,天地寂静。
锦墨,幼年不幸,少年逆天,一身傲骨,孑然不逊,创影楼养杀手,城府深谋略远,天纵横才武功绝世,玩弄人心朝堂布桩,终发动宫变铲除异己,坐拥江山睥睨社稷,于万万军中淡看生死,从不曾低下高贵头颅。
现,他以帝王英霸气,七尺昂扬身,跪在莫离面前,莫离心跳如鼓,呼吸困难。
难以置信!
莫离登基
锦墨下颚微微抬起,望着莫离,勾唇淡笑,俊逸无俦:“请长公主受玺。”
妖孽!
看着他把头埋在尘埃里,看着他三跪九叩,呼:“万岁万岁万岁!”
事实如此,无可逆转。
楚军,文武百官,御林军戍卫营十余万兵马终于认命,兵戈倒立,随之跪地,齐呼:“万岁万岁万岁。”
护国军跪地:“万岁万岁万岁。”
所有人向莫离朝拜,昭玥的土地那么博大,天空那么高远,只莫离站立于天地之间,山呼声如雷滚滚,将她推到江山社稷的顶端……
帝京的灰色城墙亘古不变,静默注视朝代变迁,皇位更替。
莫离遥遥远望城墙上树立的昭玥金色大旗,心里,并无喜悦。
——我回来了,父皇,韩相,承泰,你们看到了么?
乾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莫离于政和宫正式加冕登基,接受百官朝贺,大赦天下。
莫离又一次住进睿和宫,以帝王的身份。
似乎早预料到莫离会重回旧地,此际的睿和宫粉饰华丽,所有用具皆按莫离昔日所好布置,既无乾安在时的灰暗沉重,亦无她疯癫时的荒芜颓败,只院子里的两株合欢依旧。
听宫女们说,罪帝尚锦墨在位之时命令内廷重新收整睿和宫,并亲自挑选摆设,他在京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只要回宫,每天必来睿和宫独坐很久……
初冬天气,风已经很厉了,莫离身上的银狐锦缎面料亦是她从前喜欢的淡青颜色。
她回京的这几天里,所穿的常服,翟衣,裙裳,首饰,甚至加冕时的冕服都是宫中事先做好的,尺寸一分不差,仿佛有人料定她会用上这些。
莫离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合欢树干枯的枝桠,站了很久,淡淡的下令:“砍了。”
宫女片刻不敢耽搁,匆忙应“是”,慌慌张张叫人去了。
难怪她们害怕。
风声鹤唳
难怪她们害怕。
此刻的莫离已不是从前的莫离,她不张扬跋扈,不狡黠活泼,不笑如春风,更不傻不呆任人宰割。
现在的莫离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死寂,并经常下达一些古怪的命令,比如砍掉这两株她从前最喜欢的合欢树。
令宫女们害怕莫离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些,听说,离帝一即位,便将罪帝锦墨囚禁在楚王里,派人日日严打拷问。
宫女们不理解,明明离帝待百姓那样好,并沿用罪帝在位时的免赋税兴农业等种种新政,甚至下旨大赦天下,多少死有余辜的罪犯得到赦免出狱,她却单单不肯饶恕将万里江山送还她手中的罪帝锦墨。
这些还不够,离帝只治理朝政三天,朝中大臣撤的撤换的换。
凡敢为罪帝求情的大臣,尽皆问罪,原先的老楚王尚世胜,更因为为儿子求情而触怒天颜,下了天牢。
更莫说宫里了,许多太监总管一夜之间消失,离帝登基,朝堂上下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新皇登基,本该普天同庆,然,没有人在莫离脸上看到过笑容,她只是日日沉郁着,除过上朝,很少说话。
人人都说新皇冷酷无情,他们不知道,莫离的心,现在坚硬如岩,死寂如深潭了。
皇宫这么大,只有她一个人。
父皇,韩相,悔之,承泰,她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现在,昭玥朝唯一更她有过交集的,只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尚锦墨。
多么可笑?
冬天才刚刚来临,莫离就觉得这个冬天永远也过不去,她冷,从身体到心,冰冻三尺。
宫女叫来杂役砍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能说话的,莫离索然无味,裹紧身上锦裘,转身欲走。
“圣上……”
回头,思王和敏王走下游廊,朝她施礼。
威仪乍露
本应该死了的人,好端端站在面前,莫离常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她回帝京才知,之前锦墨写信给说思王敏王自戕而亡,竟是假的。
时过境迁,莫离已不愿猜测锦墨当初出于什么目的写那封信,导致她发兵八万过仓江。
只是尚锦墨手下留情,留下两位月氏长辈,看住她守住她,不让她犯错,是另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约束。
莫离眼中一抹自嘲,转瞬,换上平和笑容:“二皇叔三皇叔,什么事?”
思王抵唇轻咳一声:“那个……原先罪帝那干手下,以罪论处并不为过,只圣上登基之初,若把征讨阔邺北朔的楚军将领都杀了,一来不祥,二来,未免寒了天下人的心。”
思王(炫)经(书)历(网)囚禁之苦,还是从前古板的倔脾气,只论事,不论人,且依旧不肯信任莫离治理朝政的能力。
莫离暗自苦笑,昨日她也不知中什么邪,下令将出征阔邺北朔的楚军将领全部关起来,这不,思王竟是为他们来求情了。
敏王竟也插言:“是啊,圣上,虽说一朝臣子一朝臣,但有军功的将领应另当别论,边境战事刚刚平息,如此大动干戈,有损帝德得不偿失。”
莫离淡淡道:“二皇叔三皇叔,朕并未下旨要将他们全部杀了,你们是从那听来的谣言?”
“这……正玺说圣上有这个意思。”
“堂兄怕是听错了,在御书房,朕只说手上沾满血腥的人,不配活在世上,指的并非楚军将领。下令把他们关起来,朕另有它用并非要杀,你们不用忧心。”
思王愣住:“那是正玺弄错了?这孩子!待臣回去教训他。”仍旧不放心:“圣上,沈少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请他来给圣上讲讲仁君之道……”
莫离沉下脸:“二皇叔,朕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莫离威仪乍露,便是乾安帝当初,亦没有她目光冷绝犀利。
大厦倾倒
莫离威仪乍露,便是乾安帝当初,亦没有她目光冷绝犀利。
思王敏王各自吃惊心下惴惴:或许,他们真的是人老多虑了。
想起来,莫离年纪轻轻(炫)经(书)历(网)的不比他们少,于宫廷倾轧沙场生死滚爬出来,她该最知轻重。
当下,思王敏王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莫离盯着思王敏王背影好一会,直到他们走远了,方收回目光,提声到:“来人。”
内侍跪地。
“传旨,兵部左侍郎月正玺妄揣圣意,降职一品,禁足一月,在此期间,让沈少傅给他好好上上课。”
“是。”内侍跑出睿和宫传旨,莫离又命宫女们准备轿辇,摆驾楚王府。
昔日的楚王府,曾富丽堂皇权倾一时,门前车水马龙访客如云,至锦墨为皇夫为帝,这里更是昭玥第一府邸,然而,大厦倾倒只需短短几天。
从大门进去,现在的楚王府空寂凋零满目苍夷,过去的家奴美婢一个不见,轩阔厅堂游廊花苑之间,只有看守的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警戒森严。
莫离慢慢走过过去曾经走过的路,那时候,她一心想着为仰慕的人出头,因他的委屈而愤怒,因他的沉默而心疼,曾倾尽所有,愿得他展颜一顾。
那时候,因为心有所盼,总怀有希望。
时过境迁,再回头,才发现,将所有的希望毁灭,否定自己的过去,仅仅需要一枚代表至高权利的印章而已。
曾经以为那么难,那么难的事,只手起手落之间便可决定。
当莫离踏进从前尚世胜的寝室,现改为临时刑房的两扇雕花木门时,想到的唯有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
新提拔的刑部尚书赵永昌果然懂事,莫离所看到的刑房和她想象中的一摸一样。
骨头死硬
因为窗户用木条全部封起来,只屋内墙壁上点着几只蜡烛照亮,光线幽暗霉味血腥味扑鼻,原来的家具已经全部撤走,墙上各种古怪的刑具反射森然冷光,平地起幽风,泠泠地轻响着,让人从身至骨起寒意。
而锦墨,手臂大张挂在两枚铁链连接的套环上,手腕已被铁环磨砺的血色黑紫,然而即便是那仅仅的支撑也是仁慈的。
锦墨两脚只可点地,全身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身上衣服的颜色。
狱典手中的鞭子每一次落下,锦墨身体都要(炫)经(书)历(网)一次剧烈颤抖,手腕因此更用力的嵌进铁环支撑身体平衡,方才不致于经受太多痛苦。
然,他垂着头,始终一声不吭。
听到门响脚步声,兵部尚书赵永昌和执刑狱典回头,见是莫离,赶忙跪地:“圣上。”
莫离问:“他说了没有。”
从莫离登基到现在下旨拷问罪帝,整整十天,赵永昌将能用刑法全部用到锦墨身上,至今未得到锦墨的供词。
赵永昌面露愧色,摇头:“微臣无能。”
“楚王府也全都搜遍了?”
“是。没找到圣上要的东西。”
莫离侧身望着墙壁上摇曳烛火,半天沉吟不语。
自她一进门,锦墨便抬起头,目光跟随她的一举一动,莫离的故意冷淡,比所有的刑法加起来更让他难受。
“离儿……”锦墨吃力的唤她:“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
铁链和套环因锦墨的挣扎和支撑的粗大铁柱而碰撞,玲玲铛铛响成连片,莫离恍若听不到,身形不动。
赵永昌呵斥锦墨:“大胆,圣上尊讳岂是你能叫得的?!”
锦墨赫赫的笑了起来,随之一阵呛声咳嗽,半天又求:“离儿……别离我那么远……”
莫离淡淡下令:“赵大人,你先出去。”
“是。”
门扇吱呀关上,半晌,莫离才转头,轻笑:“锦墨,你倒有一把硬骨头。”
二选其一
门扇吱呀关上,半晌,莫离才转头,轻笑:“锦墨,你倒有一把硬骨头。”
她的笑只呈于表面,而不曾露于眉梢,眼底黑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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