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武进勇本就对承泰任大将军不服气,觉得要是自己统兵必然不会将战事拖延六个月,且现在明明有机会将敌军打回去,却做缩头乌龟挨骂,实在教人想不通。
第六日,在帅营按例议事,武进勇便将不满发泄出来,口口声声要自己带兵打出去,教敌人识得厉害。
武进勇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承泰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
就在诸将都以为今日又要继续闲等下去,嗡嗡议论的时候,承泰突然开口:“武将军。”
武进勇一愣,下意识的应道:“在。”
“你做先锋,领兵一万从北正门攻打敌军,只许进不许退,若有临阵退缩的兵士,阵前立斩!”
武进勇接住承泰扔下的令箭,与诸将面面相觑。
连环巧计
一万人,对敌三十万,分明是送死——承泰是在报复楚军么?
“李良。”
“末将在!”
“先锋军出战一刻钟后,你领兵一万,亦从北正门攻出,随后增援!”
“末将得令!”
李良是护国军将领,这才稍解楚军诸将疑心。
紧接着,承泰连下十多道令箭,命诸将领兵皆从北正门攻出,一万人马接一万人马,环环相扣。
最后,他朝锦墨抱拳:“陛下,待诸将全部出动后,我与陛下各领三万人,分别从东西两门攻出,割断敌军收尾后朝中间聚拢,辛苦陛下了。”
一直沉默的锦墨缓缓站起身:“韩将军好计谋,朕听令。”
承泰偏过脸,朝莫离自信的笑:“离儿,等我回来,将太平天下捧到你的面前!”
此刻,谁都没有咬文嚼字计较承泰的病语。
男儿血性,豪情万丈,不正是要为所爱之人打下一个太平天下么?
家与国,国与家,紧密不可分。
兵士端来烈酒,莫离一一斟满酒杯,亲自递到在场的每一个人手里。
敬天,敬地,敬昭玥国土,敬出征将领,她说:“我等你们回来!”
西府之战大捷!
也因此,承泰实现了两年前,在帝京东门外第一次出征所承诺的:护我国土,马踏阔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阔邺北朔连番侵犯昭玥,昭玥必以牙还牙。
阔邺北朔六小国盟军在此战中溃不成军,盟约瓦解,六小国下降表退回本国,承泰领军直逼阔邺境内。
先占桑城,昭玥大军如勇猛的豹子,在草原上长驱直入,两月后,攻破阔邺都城,阔邺国王畏罪自戕,家眷子女尽皆为昭玥人质,只剩成王萨乌木领着残兵败将逃窜至北朔。
北朔紧邻阔邺,阔邺战败,毫无疑问,北朔亦如危卵。
北朔以倾国之力与阔邺残兵再次结盟,在其边陲落星坡垂死顽抗。
石林陡峭
落星坡名副其实。
北地荒蛮少雨,千百年广阔戈壁形成了一大片石林地带,一座座石山高耸密集如幽深不到头的森林,山上寸草不生,百余里无人烟。
密密麻麻陡峭高耸的石山是天然迷宫,而它的中心地带有一大片坡地,北朔阔邺的军队就驻扎在那里。
除非熟悉地形,否则休想靠近。
北朔人将石林和那片坡地合称落星坡。
落星坡的天空宁静,清澈,碧蓝,似透明的宝石。
到夜晚,天空垂下巨大的丝绒幕布,洒落无数闪烁星斗,似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美景不胜收。
北朔和阔邺在落星坡扎营,沿着石林天险布阵,神出鬼没,仗着地形只偷袭并不和昭玥大军正面交手,手下败兵反而将昭玥大军耍的团团转。
十多天,昭玥大军找不到可以攻破落星坡的办法,偶有几次交战,尽皆已失败告终。
昭玥帅营的灯火又是日夜不息,自承泰挂帅,战争打到现在已经大半年,昭玥大军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窝火过。
千里征战,北地辽阔草原不产稻米,粮草要从昭玥途经阔邺运来,长此下去,供给就成大问题,所以这场仗必须速战速决。
然而找不到突破的途经。
更不能收手。
明明已将敌人逼的走投无路,若现在收手,这场仗岂不是白打了?
岂不是叫北朔看了昭玥的笑话?
帅营里,诸将达成共识,这场仗必须打下去,定要打怕打服北朔,纳为昭玥国土为止!
诸将讨论数天,终于讨论一个办法,一面继续分队从几路包抄北朔阔邺军队,一面派人寻找识得落星坡地形的北朔牧民。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重蹈覆辙,领兵围剿敌军的将领每次回营都是唉声叹气,出去寻找牧民的,亦是唉声叹气。
不是没有抓回来牧民,只可惜没有一个熟悉落星坡地形。
柔情似水
夜里,承泰又要去探看地形,莫离亦跟着去。
石林最外围的一座石山顶上,承泰和莫离并肩而坐。
很久,都不说话。
周围,无数黑压压的石山犹如幽深森林不到头,根本看不到北朔阔邺军队驻扎在什么地方。
莫离和承泰瞭望许久,依旧找不到突破的路线,只能兴叹造物主鬼斧神工,令北朔阔邺侥幸残喘。
然而,满天的星星离距离那么近,并不是在帝京所看到的点点萤火般的光亮,而是硕大璀璨的珍珠自九天洒落,探手可及。
在这样的美景下,心情不由渐渐的放松。
莫离孩子气的伸出手指,星子便在指尖跳动,她的发梢在星光下蒙上淡淡光晕,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亲吻。
承泰的唇印在她的发间,低声道:“离儿……”
“嗯?”
“离儿。”
……
“离儿”
……
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爱恋不已。
许久不曾享受过这样安宁的时刻,莫离懒洋洋的听着,听承泰将她的名字念得千回百转,柔情似水。
心里,溢出淡淡的喜悦。
“承泰,你说战争结束了,我们做什么好呢?”
“自然是你当皇帝,我帮你治理国家,然后……”
承泰揽住莫离的肩膀,喃喃喁语:“我们成亲,生几个孩子,等他们长大可以承担责任了,我们彻底隐退,就这样依偎着,坐在皇宫的大树下,数着天上的星星,看日升日落,听风过花飞,一辈子不分开。”
一辈子,呵,一辈子。
“离儿,我喜欢你……”
莫离慢慢的回头,凝视承泰的眼睛,黑色发亮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有一瞬间,莫离恍惚——这句话熟悉的让人心疼,亦有人对她说过,我喜欢你……却只是一句笑话。
她迟疑:“承泰,你喜欢我什么?”
最后一仗
她迟疑:“承泰,你喜欢我什么?”
承泰微楞。
半晌,他低叹:“我也不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太久,已成习惯。”
“若有一天,你发现其实对我只是亲情怎么办?”
“别说傻话,我明白自己的感情。”
承泰的表情痴情而又诚挚:“离儿,我喜欢你,毋庸置疑,便是你不喜欢我也没什么,你若不想成亲,我也不会逼你,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承泰!”莫离捂住承泰的嘴:“当然我们要成亲。”
她放柔声音:“从前是我糊涂,不懂得珍惜,以后不会了,承泰,我们永远不分开。”
“是,我们永远不分开。”
战事终于有了突破,李良抓回一个北朔牧民,恐吓威胁下,那牧民招认从前曾几次出入过落星坡,认识地形。
承泰大喜,命牧民画出地图,连夜和诸将细细研究,终于定妥围攻落星坡的战术。
翌日,承泰点将下令总攻落星坡。
除留下穆青穆耳带五万兵士保护莫离和以备不需之外,所有将领尽皆参到这次进攻中。
包括锦墨和月正玺,亦各自领兵两万,与其他将领配合,分八路攻入落星坡。
这一仗,或许就是远征北朔的最后一仗。
沙场征战大半年的昭玥大军群情激奋,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们要回家了。
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的七月末,昭玥大军二十二万人,活着的只剩十九万人。
沙场无情,千里行军,(炫)经(书)历(网)过刀砍和剑刺,(炫)经(书)历(网)严寒酷暑,(炫)经(书)历(网)过病痛和饥饿,(炫)经(书)历(网)塞外风沙,他们渴望回家,渴望亲人的关爱,渴望有个可以彻底放松安心的地方,来舔舐自己累累伤痕的身与心。
这十九万将士双手沾满敌人的血,亦曾含泪阖上弟兄的眼睑,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亦无数次在夜里思念家乡亲人。
可是他们不曾退缩过,金戈铁马,保家卫国,他们每个人都无愧与昭玥,无愧于他们的帝王,他们是真正的战士。
沙漠血豹
当锦墨又一次习惯退让,莫离面对一张张黝黑粗糙,不屈不饶的面孔时,说不出话。
任何语言都在此刻显得无力,因为他们比她更懂得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担当。
莫离收紧马缰退后,朝锦墨做个请的手势,哑声道:“锦帝,你来说吧……”
锦墨犹豫瞬间,朝莫离点头:“也好。”
锦墨驱马上前,金甲金盔,英姿勃发,长眸威严逡巡昭玥大军,良久,大声道:“将士们,打完这场战争,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登时欢呼如雷。
稍后,声音平息,锦墨朝十九万昭玥大军抱拳:“决战在即,为昭玥边境不再受外敌侵犯,将士们,我与你们一起,血战到底!”
十九万将士齐呼:“昭玥必胜,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军有条不紊的掉头,刀剑如林,脚步铿锵,战马哕哕惊醒岑寂的大漠,如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展眼望不到头。
只莫离听到“血战到底”四个字,下意识的,她抬头,在人群中搜索承泰的身影。
远远的,承泰骑在马上随着大军开拔,午后阳光照耀他的银甲银盔,反射夺目光斑。
莫离忽然被那强烈的光刺伤,眼睛花白。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承泰回过头。
他身后,无数铁骑踏出黄沙滚滚。
天空蔚蓝,烈日蒸起腾腾氤氲,地平线,大片陡峭石林和平展的戈壁泾渭分明,一边苍茫,一边如魔鬼的獠牙尖利而狰狞,将广阔天宇撕咬成明显断层。
天地分成三种颜色,而人在其中微妙如蝼蚁。
莫离控制不住的催马,想靠近承泰一点,再近一点,然而中间隔着太多将士,万水千山一样,他们只能无声的遥遥凝视,把对方告别的样子铭刻心底。
承泰忽然扬起手中剑,弯唇而笑。
他的笑容比大漠里的阳光更为耀眼,自信,骄傲,他将要向他心爱的人证明,他是沙漠中的血豹,战无不胜!
百味难辨
承泰用唇语无声的说:“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每次出征前,他都会这么说。
莫离用力的朝他点头:“我等你……”
一骑绝尘远去,锦墨顺着莫离的目光送承泰的身影变成天地一线银色亮点,心中百味难辨。
此刻的莫离,不是帝王,她和任何一个送情人上战场的普通女子没有两样,牵肠挂肚愿君平安,可是,她牵肠挂肚是人,不是他。
强忍翻涌的涩意,锦墨出声安慰:“离儿,放心吧,这一场战争我们必然会赢。”
莫离仍旧凝望大军尽头已经看不清的身影,心不在焉:“当然,承泰不会让我失望。”
锦墨哽住,顿了顿,又道:“我走了……”
莫离没有出声。
半晌,锦墨咬牙挥鞭,策马疾驰出去。
金色的盔甲融入大军中,亦不过是沧海一粟,和芸芸众生一样的脆弱。
他亦是出征,此去生死难料,真盼莫离也能送送他呵,可终究失望了,前路凄凉难以言述。
点将台上,莫离痴立成石像,凝视远方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没有人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北朔的夏天,白昼漫长,烈日灼灼可以烤焦人的皮肤,到夜晚,又冷的刺骨。
然而无论穆青穆耳如何劝,莫离不肯移动半步,固执望着北边落星坡方向。
因为要誓师,她穿着极正式的大红翟衣,站在专门垒高的点将台上,广袖宽裙被大漠的风鼓起,像猎猎燃烧的火焰。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卷黄沙,割在人的脸上生疼,然而她始终站的笔直。
穆青穆耳劝不动莫离回营,无奈,只得陪着。
“穆青穆耳,你们看!”
突然听见莫离开口说话,穆青穆耳精神一振,顺着莫离手指方向看去。
等我回家
北边,落星坡外围的一大片石林间隙,有团团火光闪现,虽听不到声音,亦可想见那里的场面是何等惊心动魄。
“咱们的人攻进去了……”莫离喃喃。
穆耳快人快语:“圣上,这场仗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如果有消息传回来,小人兄弟一定立刻禀报圣上,圣上先回去睡觉吧。”
穆青也道:“是,圣上,您先回去歇息,韩将军的本事大伙都知道,您不用担心。”
“你们不用管我,让我再看一会。”
穆青和穆耳在莫离身后互使眼色,皆摇头,无奈又劝:“圣上,落星坡是北朔最后的防线,他们亦是全力以赴,这场战估计要打到明天才有结果。大漠风大,您若继续站下去,恐着了风寒,韩将军明日回来知道,便是打赢了仗也不会高兴。”
“……好罢。”
莫离同意回营,刚抬脚,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穆青穆耳赶紧左右扶住,笑道:“圣上站的太久了,慢点。”
莫离也笑:“是,原本你们都对,只我一个人错。”
便扶着穆青穆耳的手,慢慢的走下点将台,骑马回营。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一有动静,就爬起来问:“有消息么?”
穆青在皇帐外面答:“圣上安心睡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韩将军做事有分寸的。”
莫离又怏怏的躺下,三番四次之后,终于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在梦中回到训练队的宿舍楼,接触不良的灯泡将悠长的楼道照的忽明忽暗,断断续续嘤嘤的哭声回荡,幽怨而悲凉。
她顺着哭声,慢慢的走到楼层公用卫生间门口,有一瞬间,莫离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清醒的,看到一个女孩蹲在墙角。
莫离知道,那是过去的她,她朝她自己走去,伸出手:来,我们回家吧,承泰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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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完。
突遇埋伏
十六岁的莫离抬起头,满脸是泪,眼睛闪烁希冀的光亮,慢慢的朝她伸出手。
忽然间整座楼都在摇晃,她站不稳,十六岁的莫离喊:救我!
可是,她和她的手无论如何也握不到一起,那么近,卫生间的天花板突然掉了下来,发出巨大声响……
莫离猛然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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