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一天除一些大臣派人来送礼之外,公主府平静无波。
大雪连下两日,到了除夕早上才渐渐的小了。
听说大雪封道,去庆州的路途不畅通,好些急着赶回帝京过年的旅人都堵在路上,相府派去报丧的家奴也没有回来。
对莫离来说,这暂时是个好消息,最起码,尚世胜在陵县的人马亦不得行动。
看来年前可安枕无忧。
莫离早起吃过饭后,命刘宇准备好几车些吃食棉被,又换了些散碎银两,带着侍卫跟她去城郊转转。
莫离之前在帝京闲逛,发现地处北郊的民居大多低矮破旧,大雪连下两日,便惦记着有屋舍被积雪压垮,大过年的,老百姓不得安居。
果不其然,宫辇沿官道刚刚至北郊,还没有进小巷,就听见许多人大呼小叫的,还有孩子的哭声。
莫离从宫辇上下来,命侍卫道:“过去几个人看看出了什么事。”
巷口的屋舍高大一些,莫离垫着脚尖往里看。
好半天,几名侍卫出来,抱拳禀报:“前面有十几家屋舍被积雪压垮了,莫佥事正领着一队戍卫营的人救援受伤的百姓。”
莫离一听,顾不得小巷泥泞,就要过去看看,刘宇和侍卫们想劝又不敢劝,急忙忙地护在她左右往里走。
大约小巷里的人家都在准备过年的吃食,没工夫管别家的事,所以巷子里很少有人经过。
深一脚浅一脚的,莫离提裙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顺着呼喊的声音又穿进更狭窄的一条巷子里。
此处屋舍瓦檐明显陈旧低矮,片刻,就看见前面挤满了人。
救援灾民
有的人在帮助救援受伤的百姓,有些一家人抱在一起呼喊亲人,可怜孩子们撕扯的嗓子哭得鼻青脸肿,更多的人则衣裳破旧不遮体,互相挤在一起借以驱寒。
莫离径直往人最多的地方走,百姓见她衣履华贵,身侧又环护着好些锦衣侍卫,不免心生畏惧,悄悄地让开一条路。
就露出雪地上躺着十几个受伤的人,衣裳脸上血迹斑斑,但奇怪的是,身底下的被子却是簇新的。
莫离正在纳闷,莫清华满脸满脸的泥,匆匆走来请她去僻静处说话,抱拳道:“公主,此处不安全,您不该来。”
莫离将殷兆勇软禁,戍卫营就是莫清华当家,因此见到他带领戍卫营的兵士救援灾民并不吃惊,只问:“人都救出来没有?”
“全部救出来了。唉,这两天大雪封路,城外设立的民棚早就被旅人住满了,这些灾民安置是个问题。”
莫离抬头环顾,小巷两侧的屋舍大多倒塌,因没有工具,戍卫营的兵士全是徒手帮着灾民挖掘碎石烂瓦下的粮食衣物,身上盔甲已经被雪水浸成泥泞,个个满头大汗仍不知休息。
四周是眼泪巴巴的百姓,莫离的目光落在人群后面的几车衣物上,问:“是谁送来的?”
“是锦墨大人,他昨夜四更天就在这里,今早起才被微臣劝回去。”
莫离低头沉默片刻,吩咐道:“让戍卫营的兄弟不用挖那些粮食了,我已叫人押了几车来,你派人先去找顺天府的李大人,让他立刻腾出几间捕房给这些灾民住,一应药品衣物皆有公主府支付,无须他再报备户部要钱。”
莫清华精神一振:“是,微臣立刻派人去。”
“别处可还有受灾的民居?”
“昨夜雪大,只这一处的百姓去戍卫营报灾求援,天亮后,微臣派人在京城各处巡逻,至今尚未有回报。”
莫离点点头:“幸苦你了,再有百姓受灾,一并持我的口令,让顺天府李大人安置。”
“是。”
檀奴闹场
莫离来不及阻止莫清华,他已经朝四周招手,喊道:“长公主已送了粮食衣物过来,大伙不用挖了,和下官一起去顺天府,长公主自有安置!”
登时一片欢呼之声,戍卫营的兵士和百姓一起跪地:“谢长公主大恩,公主千岁千千岁!”
莫离只好微笑朝四周点头,以示抚慰。
安置好灾民,天色麻麻黑,已过了晚膳时间。
莫离回公主府,一进门,管家刘宇就跟在她身后唠叨那位大臣来提早拜年了,那位大臣送了什么珍玩古董……等等琐碎事情。
最后刘宇又问公主是进宫过除夕还是就在府里守岁,夜里要不要放鞭炮烟花庆祝新旧年交更?
莫离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滴水未进,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腿软无力,更兼连着几日忧心朝局,没耐心和刘宇磨牙。
只道:“一会我进宫陪父皇守岁,今夜不要放炮仗,韩相的丧事还没有过头七,我哪有心情看那些玩意?再者说父皇龙体不虞,需静养,那些堵在城外民棚的旅人和灾民连肚子都吃不饱,我们弄虚景白花银子,还不如省出钱来救济那些人。”
刘宇连连称是,躬身退下。
莫离身上的披风和衣裙沾满污泥,入寝殿,丫鬟们抬来热水伺候她洗澡,重新更衣梳妆妥当,几上已备了的晚膳。
刚刚举起银箸准备夹菜,就听半遮半掩的大殿门口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她问:“是谁?”
一个丫鬟笑道:“是檀奴少爷,他今个跑来几次,都没见着您,这会不让他进来,不高兴呢。”
莫离笑道:“怪可怜的,叫他进来,陪我一起吃饭罢。”
堵在门口的丫鬟让开路,檀奴一溜烟地跑到莫离跟前告状:“公主,她们不让我见您!”
莫离见他身上簇新的银朱袍子,越发衬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偏偏横眉瞪眼像个小霸王一样,不由扑哧笑道:“明个就是新年,你长大一岁,性子却不长,还想不想要压岁钱了?”
设下酒局
檀奴立刻不瞪眼了,急道:“自然是要,不然财神爷一年都不跟我。”
他这话说完,不止莫离,就连殿里的丫鬟们尽皆掩嘴而笑。
檀奴登时红了脸,跺脚:“公主,您也跟着她们欺负檀奴!”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陪我吃饭,一会我还要进宫呢。”
莫离哄檀奴坐在身边,吩咐丫鬟再添置一付碗筷来。
檀奴这才安生下来,乖乖地陪莫离吃饭。
莫离原本吩咐晚膳准备简单点,凑合着垫饱肚子,好快快地去宫里陪乾安帝。
不成想,她劳累一天饿极了,此刻再加上檀奴,丫鬟们端上来的饭菜竟是不够两个人吃,只得吩咐她们再让厨房添两个菜来。
等菜的间隙,檀奴几次欲言又止,莫离故意逗他:“有话就说,若是不说,就别后悔。”
“公主……”
檀奴放下筷箸,巴巴地拽她的袖子:“檀奴想求公主一件事。”
“什么?”
“过年的时候,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团聚喝酒玩耍放鞭炮,檀奴没有家人。”
他咬咬唇:“公主……可不可以让檀奴陪公主喝一点酒,庆祝新年?”
又怕莫离拒绝,亟亟道:“因为听说公主今夜要进宫伴驾过除夕,明日又接受百官朝贺不得回府,所以檀奴才等了公主整整一天。”
说完,檀奴都快哭了。
莫离心下一动,温声问:“你家人呢,怎么从不听你说起?”
“我……没有家人……公主就是檀奴的家人。”
莫离顿时心软:“好,咱们就一起喝杯酒庆贺新年,今日是除夕,新旧交替,也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檀奴破涕为笑:“多谢公主。”
一时,丫鬟们又送来几样菜和一壶酒。
惊天霹雳
莫离想起檀奴所说,心有所动,对丫鬟们道:“你们都下去罢,若京城还有亲人在的,可去向管家说一声提早领取压岁钱回家过年,没有亲人的,也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大伙热热闹闹地守岁,我这里不需人伺候,一会吃完饭,自会叫侍卫们送我进宫。”
一群丫鬟立刻惊喜交加,皆跪地给莫离磕头:“谢公主体贴。”
便喜气洋洋地相携着退出殿外。
本来是要随便垫饱肚子急着进宫去,被檀奴闹了这么一出戏,莫离开始正正经经地吃饭,间或闲话家常。
这才知道檀奴是个孤儿,被人卖来卖去,最终逃出来在市井卖唱,身世十分可怜。
一壶酒,两个人分着喝,檀奴一面掌酒,一面回答莫离的问题,他心愿得偿倒也乖巧。
只是几杯酒下肚,莫离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她只当是自己跑了一天太累了不胜酒力,此时心里仍旧清醒,惦记着不能喝醉,就按住檀奴的手:“不能再喝了,叫人准备宫辇我得进宫去。”
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却不能够,手脚具软毫无力气。
莫离先开始还有点难以置信,待手中酒盏不受控制的掉落,磕在碗碟上“叮”地一声,便如有惊雷电闪划过脑海,终于觉出了不对头。
倏然转头,她直盯盯地瞪住檀奴,厉声问:“你在酒里放了东西?来人!”
莫离自以为声音够大,其实小如蚊蚁,外面巡逻的侍卫根本听不到。
被莫离犀利的眼光吓住,檀奴颤抖着喏喏:“公主……对不起……”
只是瞬间,莫离眼前一黑,轰然扑倒在几上,可惜,入冬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几上的碟子碗筷相碰只发出短暂的脆音,掉地后就再无声响。
饶是如此,那短暂的脆音亦引起侍卫注意,脚步声响起,临近门口。
莫离残余的意识里燃起希望星火。
农夫救蛇
莫离残余的意识里燃起一线希望星火。
可檀奴就像是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全无平日胆小无主见的影子,神色镇定且自如,迅速地做出反应。
他用极软,极害羞,却故意提高的声音道:“公主,您轻点……檀奴怕……”
然后就是暧昧的呻吟。
殿外侍卫的脚步声顿住,片刻,又渐行渐远。
莫离从未后悔后悔过自己好色淫逸的荒唐名声,就算被国子监的太学生们联名弹劾也不曾后悔过。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非常后悔!
可恨自己好心救了檀奴,却农人救蛇,反被咬了一口!
韩相说,清者自清……原来是错!
无论莫离用尽全身力气如何挣扎,手脚全不像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动。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眼睛,乞求的望向檀奴。
檀奴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怔怔的掉下泪来,一滴一滴,就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的干净清澈惹人怜惜,然而,他并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向她努力靠近。
他退后几步,缓慢而又坚决的朝她摇头。
殿外很快寂静无声,希望被扑灭,莫离彻底陷入黑暗中。
是被冻醒的。
许是得知公主留檀奴侍寝,见殿内的灯火被熄灭,丫鬟们事先没有得到应准,不敢擅自打扰。
至半夜,熏笼里的银碳熄灭了,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莫离只穿着薄衣,不禁刺骨风寒,慢慢地睁开眼。
殿内一片漆黑,莫离摸索着想站起来,仍旧浑浑噩噩站不住。
好容易爬到玉柱前,借势站起身时,踢翻地上的一只酒盏,慢慢地就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声喊:“来人!”
须臾,殿外有人回应:“公主。”
大殿门被推开,因为殿内黑暗,侍卫犹豫地往前走。
就听莫离问:“可有人回报异常消息?”
“不曾……”侍卫的手臂突然被人攥住,他反应极快,另一手立刻拔刀。
决战在即
只听莫离喘息着问他:“宫里也没有消息?”
声音近在耳边,侍卫松了一口气:“没有。”
“看见檀奴没有?”
侍卫诧异:“不是在殿内么?”
尽管侍卫说宫中没有消息,莫离还是想到“防宫变“三个字,登时气急败坏,吼道:“点灯,立刻把檀奴给我找来!”
许多侍卫冲进殿,灯火被点着,映照满地狼藉,众人皆愣住。
风雨欲来风满楼,凛冽的风席地翻卷寝殿层层帐幔,酒气四散,人人都闻见了危险来临的气息。
莫离迅速逡巡周围,见一扇窗户的栓子脱开留着缝隙,霎时间脑中各种念头闪过,一面急声吩咐侍卫:“十个人去找檀奴,剩下的所有侍卫不管当值不当值的,全部带兵器跟我进宫!”
一时间,脚步纷沓,有去找檀奴的,有去叫其他侍卫的,也有去准备宫辇的,侍卫们如无头的苍蝇一般横冲直撞。
莫离小箭般蹿到院里,嘶吼:“牵马来!”
这番动静把许多睡觉的丫鬟家奴都吵醒,蓬头垢面从各处厢房涌到主院寝殿前,只见长公主的衣裙在寒风中猎猎飞鼓,神色入修罗在世,凌厉之极。
丫鬟家奴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侍卫们眼花缭乱地飞奔,亦跟着乱起来。
莫离面对混乱的场面头疼欲裂,只是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她强自定神,大声道:“大家不要慌,因朝中有急务,我需立刻进宫面见父皇,府里不管男女老少,今夜都不许睡,关好门户各自回房听令。”
长公主过去积威所在,丫鬟和家奴这才安静下来,慢慢散开各自回房。
除过留下找檀奴的侍卫和看管殷兆勇的侍卫,公主府剩下五百多名侍卫加二十名清客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全部在寝殿前的院子里集合。
领头的侍卫禀报:“公主,马已经牵至公主府正门口,请公主发令。”
云波诡谲
除夕夜,夜点长明灯。
廊下宫灯照着近六百张年轻面孔。
在列的,大多只有二十余岁,多数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没有真刀真枪的和人打斗过,但他们并不缺乏敏锐的嗅觉,都意识到,公主半夜纠集他们持兵器进宫,必不寻常。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他们目光炯炯望着他们的公主,等待她发令。
一柄柄阴寒的刀森杀气林立,近六百人,斗志昂扬,战场即在眼前!
莫离心潮如骇浪翻卷,难以平静。
她不能断定檀奴给她下药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若与目前的朝局有关,那么,她晕倒的时候,檀奴完全可以杀了她再行逃离,可是他没有……
而且,张智成也没有任何消息给她,但愿,宫中一切安定。
困兽犹斗,莫离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
“各位……”
莫离方说两个字,一名侍卫从长廊匆匆跑来,不顾礼数地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莫离脸色大变,失声:“什么,尹兆勇跑了?”
可是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容莫离细想,她强迫自己抛开杂念,大声道:“各位,今夜宫中恐有变故,若是不怕死的,就随我进宫护驾,若不愿去,我也不勉强,你们谁愿意去?!”
此话一出,人人尽知情势严峻,今夜不能善了。
这些侍卫都是从各士族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子弟,祖辈承蒙皇恩浩荡,尽皆有报国忠君之心,听闻皇帝又危难,顿时热血沸腾。
数百名侍卫齐吼:“愿追随公主,拼死效力护吾皇万岁!”
“好,大伙都拿好兵器,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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