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没有人能说锦墨的坚持不对,这是梁寒山掌管礼部以来最离谱的事,在同僚面前大跌面子。
幸好最后主持仪式的人是莫离,而不是乾安帝,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
莫离猜不出锦墨为什么要针对梁寒山,她记得,第一见到锦墨和梁寒山碰面,两个人就暗潮汹涌,看现在情势是越演越烈了。
一个是她的舅舅,一个是她动心的人,莫离不知该向着谁。
不过梁寒山毕竟是长辈,且现在沮丧的样子十分可怜,莫离动了恻隐之心,欲在中间调和。
“锦墨,烦劳你给舅舅上杯茶。”
锦墨压根不领会莫离的好意,原本沉稳的他竟事动了孩子气,固执的一反常态,眉色不动,漠然道:“阿如,给梁大人上杯茶。”
莫离无奈地瞪锦墨一眼,又转过头含笑面对梁寒山:“舅舅,您朝务繁忙,还抽空来看我,我心里感激的很。其实我没什么的,是御医们小题大做罢了。”
梁寒山却仍旧愣愣的,似没听到莫离在说什么。
莫离纳闷:“舅舅……舅舅!”
“啊……”梁寒山若大梦初醒,神色迷惘:“离儿你说什么?”
莫离暗暗叹口气,梁寒山在朝中做官多年了,怎么着也该修炼的八面玲珑,为何一个锦墨就教他丢了魂似的,实在让人想不通。
“舅舅,我看您脸色不好,您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
梁寒山回过神来,却说了一句让莫离瞠目结舌的话。
他极其突兀地询问锦墨:“世子,你母亲的身体这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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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寒山极其突兀地询问锦墨:“世子,你母亲的身体这一向可好?”
莫离傻眼了。
梁寒山有家室有子女,身为礼部尚书应该严谨守礼,却忽然无缘无故地问候锦墨的母亲,他,他,他……他是什么意思?
奇怪的是,锦墨并不觉得唐突,淡淡道:“难为梁大人还记挂着家母,托大人的福,家母还活着,却和死人无异。”
锦墨这句话说的阴狠至极,莫离禁不住打个寒战。
霎时间,梁寒山的表情难以形容,要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的五官抽搐着,一双手抓住膝盖,十指泛白,似尽力隐忍,又忍耐不住,终于崩溃。
莫离傻呆呆地看着梁寒山哆嗦着嘴唇,有气无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有一瞬间,莫离认为锦墨的心是铁石做的,冷血无情。
锦墨目光如刀般凌厉,嘴角勾起冷笑,一个字一个迸出来冰弹子一般:“梁大人这些年娇妻爱子环绕,尽享天伦之乐,锦墨代母亲恭喜梁大人了。”
如果言语可以置人于死地,那么梁寒山已然被刺出几个窟窿,里内早已鲜血淋漓,外表却看不见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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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击即溃
如果言语可以置人于死地,那么梁寒山已然被刺出几个窟窿,里内早已鲜血淋漓,外表却看不见痕迹。
莫离甚至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梁寒山身体里汩汩的流动,那拉腐催朽一般残忍可怕的声音。
梁寒山脸上血色尽失。
可是锦墨仍觉不够,眉宇斜挑,呵呵笑道:“梁大人贵为国舅,又是当朝正二品尚书,无论朝务礼制锦墨仰仗大人地方不少,大人忽然客气至此,倒让锦墨惶恐了。”
锦墨的语气却无半点惶恐的意思,长身直立,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刀锋,森气寒寒高高在上,睥睨当朝二品官的狼狈毫不心软。
此时此刻,平素清风明月般的锦墨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他要拉着其他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空气因锦墨的气势而凝滞,竟有血腥味蔓延。
梁寒山嘴唇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怔怔地起身,怔怔地朝寝殿外面走。
梁寒山完全忘记来意,一句问候莫离病情的话都没有,就这样被锦墨一击即溃,丢了魂,落了魄,行尸走肉一般轻飘飘消失在门口。
莫离目瞪口呆。
关于锦墨的身世,她在这一场兵不血刃的口舌之争中觉察到了什么,念头一转即逝,又变得模糊不清。
锦墨那么的难以亲近,难以碰触,拒人千里之外。
莫离根本不敢深想,怕锦墨内心潜伏的阴暗面太多,更怕他的阴暗面涉及太多的人,有些话不问便罢,一问就是错。
所以韩明忠来的时候,莫离找了个理由支开锦墨。
韩明忠一贯的条理清晰,先探问莫离病情,接下来说朝中近日动态。
因乾安帝不知道莫离生病的事,韩明忠拿来几封折子请莫离观阅,都是日常事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倒是有一张折子引起莫离的注意。
非池中物
有一张折子引起莫离的注意。
是治理仓江水患的杜怀远写的,秋季雨水多,仓江引发再次洪水淹了附近几个州镇,但当地仓州官府按惯例放粮熬粥救济灾民,却夹杂了大量的沙石,所以杜怀远请旨朝廷派御史从国库调粮安抚百姓。
莫离大奇,问:“杜怀远不是去仓江修堤了吗,怎么还有水灾?”
“水患治理是常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今年的雨量不算大,只淹了周边几个州镇,算是好的。”
“那为什么不见仓州知府的折子?杜怀远只是工部的人,请旨开仓放粮不归他管吧?”
“所以说这里面有问题,公主,你再仔细看看折子。”
莫离又将杜怀远的折子看了一遍,仍旧不明所以。
“以微臣估计,仓州怕是有灾民暴动,真实情况被当地知府隐瞒不报,所以杜怀远才会逾制上了这张折子。”
韩明忠指着折子上的一行字,道:“公主请看这几个字,官不爱民,则民不顺……杜怀远虽没有明说,其中意思却很明白。”
“仓州靠近南方地带,二皇叔还在回封地的路上,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要不要派兵过去啊?”
“各州府都备有兵马,一般情况足可以应付,当前之急先派御史过去监督放粮安抚百姓,再观望吧。”
莫离灵机一动:“不知韩相想派谁去仓州?”
韩明忠睨她一眼,道:“莫非公主有合适的人选?”
“韩相觉得锦墨如何?”
韩明忠沉吟摇头:“……不合适。”
“为什么?”
韩明忠避开莫离急切的目光,淡淡道:“公主,陛下和微臣计议了几次,都觉得礼部郎中的位置最适合他,锦墨世子非池中物,绝不能大用,不然将来后果如何,谁都不能料定。”
莫离欲辩:“可……”
“公主别忘了,锦墨世子毕竟是楚王的儿子。”
咄咄逼问
“公主别忘了,锦墨世子毕竟是楚王的儿子。”
莫离霎时想起她陪锦墨回楚王府的情景,锦墨所受的侮辱历历尽显眼前,她为他的伤而伤,为他的痛而痛,感同身受恨不得为他抵挡来自外部的一切侵害。
经过那一次之后,在莫离的潜意识里,很反感别人把锦墨和尚世胜相提并论,什么父子,尚世胜根本不配做锦墨的父亲!
所以韩明忠这句话适得其反。
“韩相,锦墨可曾做过一丁半点失当的举动?”
莫离突如其来的愤怒令韩明忠微微愕然,他蹙眉:“公主想说什么?”
“锦墨救我性命多次你们都心知肚明,而且先前我的好多提议都是锦墨想出来的,他处世公正并无偏差,你们要我提防他什么?”
莫离越说越气:“你们对尚世胜没办法,就拿锦墨出气,可笑的是,锦墨是私生子的传言你们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并非与尚世胜一路,为什么非要至他于死地!”
韩明忠无语。
“总之,锦墨去仓州的事就这么定下,我会进宫请求父皇答应。”
莫离一旦下定决心,流露出的气势咄咄逼人,全无病中弱势。
韩明忠愣住:“公主……”
莫离冷笑:“锦墨与我舅舅不合,离开礼部对谁都好,或者,看在我舅舅的份上,你们能给锦墨一条生路走!”
莫离在打赌,梁寒山和锦墨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微妙联系,所以思王敏王,甚至是乾安帝对待锦墨的态度才畏手畏脚,始终不能毫无顾忌的痛下杀招。
良久,韩明忠无可奈何地朝莫离抱拳:“臣谨遵公主旨意,这就回去写折子,请陛下准锦墨世子入督察院担任御史之职,至于结果如何,且由凭陛下定夺吧。”
莫离笃定地说:“父皇会答应的。”
韩明忠无奈叹口气。
一石千浪
韩明忠无奈叹口气。
谁都清楚,乾安帝的软肋就是明慧皇后,而长公主恰恰是乾安帝丧妻之痛多年来的唯一安慰。
即便乾安帝对锦墨有杀心,但爱女成痴不会拒绝莫离的要求,不然的话,前日思王逼迫莫离放弃锦墨,也不会无功而返。
明知锦墨进入内阁权利中心,就成龙腾在天难以驾驭的局势,韩明忠也无力阻止了。
果然,擢升锦墨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圣旨很快就送到公主府,锦墨三跪九叩谢恩领圣旨,神色无喜无忧和平常一样。
表面上锦墨只升了一级,但左佥都御史掌握实权,不是礼部的闲职可相提并论。
乾安帝此举超出常理,一时间,朝野暗流汹涌,嗅觉灵敏的大臣们各自领会到不同的含义,有摇头叹息的,有暗自兴奋的,有观望的,也有骂娘的。
投靠楚王一脉的大臣闻风而动,不能明着去公主府向锦墨道喜,便转弯抹角去楚王府示好。
当然,朝中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亲皇派,可惜圣旨既下,皇帝金口玉言不能更改,老臣们纵是死谏已是迟了。
外面潮起潮落,长公主公主府风平浪静,仿佛在公主府当差人眼里,纵使锦墨官拜四品,他依旧是长公主的男宠,升迁没有改变任何实质问题。
趁锦墨去督察院接手公文的时候,阿如将一份名册交到莫离手中:“公主,上面的人都是这一两日去楚王府道贺的大臣,奴婢没见着署卫营都尉殷兆勇。”
莫离展开名册细细地看了一遍,冷笑道:“巴结尚世胜的人真不少啊,阿如,尚世胜有什么动静?”
穆青回京
阿如回道:“楚王府守卫森严,奴婢不敢靠的太近,只夜里悄悄看去看了一次,尚世胜并没有特意招见什么人。”
莫离想了想,又问:“你真的没瞧见殷兆勇?”
“没有。”
两个人正说话,外面有丫鬟禀报:“公主,穆青回来了,求见公主。”
莫离大吃一惊:“他怎么先回来了?快传!”
半刻功夫,穆青被丫鬟带进寝殿,隔着纱帐向莫离跪拜:“属下见过公主。”
莫离示意阿如撩起纱帐,道:“你近前说话,不用拘礼。”
想必穆青一回来就急着求见莫离,尚不曾来得及洗漱。
穆青风尘仆仆一身的土腥味,半旧的褐色衣裳已看不清颜色,虽莫离叫他上前,也只走近两步,抱拳笑道:“公主,属下身上脏的很,就在这里回公主的话吧……”
他话音未落,抬眼瞧见莫离病容恹恹裹着锦被半靠在床上,不禁脱口问:“公主病了么?”
莫离含笑道:“不打紧,我只是着了风寒,已经好多了。你怎么先回来了,承泰呢,他还好吧?”
穆青欲多问几句莫离的病情,但迫于身份所限,只得压住,凝神回答:“禀公主,韩将军先前受的伤已经大好了,现在护国军打了胜仗,将军越发精神抖擞,天天带着亲兵巡城不肯片刻懈怠。将军还说要请圣旨继续攻打阔邺,为忠烈侯报仇雪恨呢。因此先让我回来,代他向公主问安。”
“那你呢,穆青,你可找到家人?”
家奴猪耳
穆青脸上泛出异样光彩,喜悦掩饰不住,倒地又拜:“这次攻破桑城,阔邺国王胆颤下降表,韩将军和阔邺国王提的要求,其中之一便是放回属下亲人。只可惜这些年过去,属下的父母都不在了,幸好兄弟还活着,现在和属下一起回京了。属下多谢公主大恩大德,要不是公主,属下做梦都不会想到能有今天。”
几十岁的汉子热泪盈眶连连磕头,让莫离看得心酸:“你起来吧,你不用谢我,打胜仗的是承泰,你谢他才对。”
“属下已经谢过了。”
穆青这句话说完,连阿如都笑了:“穆先生,你起来吧,难不成要公主亲自扶你么?”
穆青讪讪地起身,欲言又止。
莫离笑道:“既然你兄弟跟你一起回来,想必需要个落脚的地方,就留他在公主府吧,你的意思如何?”
穆青心中所忧被莫离猜中,大喜过望:“是,多谢公主,属下的兄弟叫猪耳,他没别的本事,一把子力气倒是比别人强,公主府的粗实活计他都能做。”
莫离蹙眉:“猪耳,谁给他起的名字。”
穆青叹气:“奴隶都是阿猫阿狗的随便叫,哪有什么正经的名字,属下也是后来随义父的姓改的名。”
“那他也改了吧,就叫穆耳。”
莫离转过头:“阿如,你吩咐刘宇,给穆青兄弟的住处安排在一起,穆青在桑城是立了大功的,不许府里的人欺负他兄弟。”
阿如笑称:“是。”
穆青又道:“属下还有一件事没禀报公主,韩将军得了一匹良马,让属下带回来送给公主,您看……”
打情骂俏
莫离笑道:“什么良马,也值得巴巴的让你先送回来?就叫刘宇派人安置着,回头我病好了再试骑它。你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
穆青这才再次行礼,躬身退出殿外。
待穆青走了,见莫离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阿如正要悄悄退出去,突然听她道:“阿如,仓州的局势不明,锦墨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阿如你看府里谁的武功出色?”
“府里的侍卫武功都还好,公主不拘派谁去都一样。”
莫离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瞥一眼阿如:“我派你去如何?”
阿如冲口道:“我不去!”
“嗯?”
阿如觉察自己失言,喏喏:“公主恕罪,奴婢是说,是说……奴婢奉承泰大人之命保护公主,不能跟随锦墨世子去仓江,请公主派别的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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