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静静地望着她脖颈浮起潮红色,那些细碎的发丝在轻漾,空气中流动着暧昧的气氛,他的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澜:“公主……事先我是知道这次刺杀任务的。”
莫离没反应上来:“啊?”
“可是真的亲眼看到那些剑刺向公主的时候,我后悔了。”
好半天,莫离才“哦”了一声。
傻莫离啊
“很抱歉让公主受惊一场,影楼专做杀人生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至于是谁出钱要取公主的命,请恕我不能告知。”
锦墨说这些话的时候淡然至极,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莫离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锦墨淡淡笑道:“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公主可以叫人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之后,我受刑不过,指不定就招认买凶的雇主是谁。”
“啊,那个……反正我也没事……你倒是差点死了……那个,就算是杀手,也要遵守职业道德,你不说买主是谁,很正常……嗯,那个……这件事就算了。”
莫离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说完了,又有点困惑:“你真是影楼的人?”
“是。”
“你是杀手?”
锦墨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嗯……可以这么说吧。”
“其他刺客不认识你?”
“……他们只认得我手里的玉箫,不到万不已,我轻易不将玉箫示人。”
对啊,锦墨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楚王的世子是个杀手……”
莫离使劲地搓搓脑门,努力适应这个惊天的事实,好歹,锦墨这也算是推心置腹,她必须表示一下才对。
“那个,嗯,谢谢你。”
换锦墨困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而且主动和我说这些话。”
锦墨点点头,半晌无语。
两个人就这样,你呆呆地看着我,我呆呆地看着你,忽而相对而笑。
锦墨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笑意抵达眼眸深处,璀璨星闪。
鸠占鹊巢
锦墨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笑意抵达眼眸深处,璀璨星闪。
一霎时,莫离听见春水破冰,万物复苏的声音,从最初认识锦墨到现在,积累的隔阂猜忌突然就消散无踪。
锦墨添茶,动作流畅闲雅,水线缓缓地倒进雨过天晴色茶盏,细小的水珠子在透进窗户的阳光下飞溅,窗外枫叶娑娑,蝉儿鸣喃,夏日午后的风慵懒醉人,不知不觉改变了一些东西。
“公主,我想求公主一件事。”
“什么。”
“我受伤的事想必楚王府的人都知道了,我母亲原本身子就不好,我想回家看看她,免得让她担心。”
“好啊,你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
“我想请公主和我一道回去。”
心突地一跳,莫离抬眸。
“我母亲和父亲多年失和,因此我也不受父亲待见,有公主和我同去,我父亲他起码不会给脸色看,公主可愿意?”
家中隐私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袒露,锦墨神色淡然,只是陈述事实,并不觉得尴尬。
莫离才知道自己多心了,锦墨只是需要她撑场面而已,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
如此而已……对于她,只是举手之劳。
“好,我跟你去。”莫离爽快答应。
长公主登门拜访,楚王尚世胜着朝服,携家眷接迎。
莫离有心要见识昭玥第一美人白妙心的风采,特意将楚王尚世胜旁边的女子多看了几眼,不禁有些失望。
也算是个美人吧,锦衣绣服满头珠翠,眉目精致丰姿妖娆,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象二十多岁,可是要论第一美人的名头,就实在过誉了。
美人身后就是和莫离打过一次交道的尚御城,此刻恭恭敬敬跪拜长公主,眼风抬起流露怨毒,倒让莫离哑然失笑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公子哥。
众人拜完长公主,锦墨上前恭恭敬敬抱拳:“父亲……二娘。”
欺人太甚
原来那美人是尚世胜的小妾刘氏,尚御城生母,而并非白妙心。
尚世胜见着长子并无喜色,只冷哼一声。
刘氏倒是堆砌出满脸假笑,亲亲热热地“嗳”地答应:“看看,更俊俏出众了,可见公主府比家里住着'炫'舒'书'服'网'养人,先前我还不放心,要王爷接你回来呢。”
没来由的,莫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尚御城亦来拜见他多日不见的兄长,草草抱拳,神色倨傲,一句“大哥”叫的不情不愿,声音几不可闻。
锦墨不计较的淡淡一笑。
这一家人真有意思,父子兄弟见面就和陌生人一样冷淡。
莫离此来楚王府,仪仗随扈一个不缺,洋洋洒洒半里长的队伍,在楚王府会客厅外面站得严严实实,旌旗遮日皇家气派彰显,就像是专门来示威的。
被迎进楚王府会客厅,莫离坐首位,尚世胜左侧作陪,其他人都是站着的,大厅只闻茶杯轻磕之声,不闻人语,气氛十分压抑。
莫离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左顾右盼打量众人反应,全无拘束之感。
尚世胜终究忍不住先开口:“不知公主此来有何见教?”
莫离笑吟吟地回答:“锦墨世子前些天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他心里十分惦念家人,伤一好就闹着要回家看看。楚王也该知道,我对世子的要求无所不应,就陪着他来了,却不想,大伙都好端端的没病没灾,难为他白白地担心一场。”
莫离连讥带讽,说的尚世胜和刘氏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唯有尚御城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不是没死么,我们没空管不相干的事。”
锦墨在这个家里居然是不相干的事?
曲膝卑微
莫离错愕,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锦墨,她实在担心锦墨受不了尚御城的轻蔑。
却不想,锦墨神色未动,似乎早料到会有这种对待。
莫离暗暗咬牙,就算锦墨是私生子又怎样,他生在尚家,长在尚家,二十多年相处,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尚御城欺人太甚!
莫离一心要为锦墨出头,沉下脸:“楚王,我倒不知贵府的家教无礼到如此地步,你身为朝廷命官,就是这样言传身教的么?二公子这句话我听不懂,请给个解释!”
尚御城嗤地一笑:“公主要什么解释……”
“御儿,休要无状,还不快快给公主赔礼?!”
尚世胜打断尚御城未说完的话,却没有真要尚御城给莫离赔礼的意思。
他径直道:“公主,恕臣管教不严。关于犬子锦墨受伤一事,我做父亲的自然寝食难安惦记着,不过想着犬子在公主府养伤不会出什么意外,这才没有前去探望他,也是怕打扰公主受惊后静养。”
尙世胜说完,招手叫锦墨:“锦墨,你过来。”
锦墨走到尚世胜面前,弹袍曲膝,跪地低头:“父亲。”
看到他的动作,没来由的,莫离心下一抽。
楚王目光炯炯注视锦墨半晌,慢慢道:“你的伤可痊愈了?”
“是。”
“这些天我亦是担心,伤痊愈了就好,你不会怪我没有去探望你吧?”
“不会。”
“你母亲现在很好,待过些日子,我接你回来,你们母子就团圆了,你且安分地在公主府住着,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是……多谢父亲。”锦墨头垂的更低。
莫离再也忍不下去,她无法接受这样卑微的锦墨。
看人脸色
楚王府是锦墨的家啊,他是楚王世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可是一踏进楚王府,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谨小慎微处处看人脸色,这还是那个从容不迫的锦墨吗?
“楚王,我想去陪锦墨去看看王妃,她在什么地方?”
莫离站起身,出言打断父慈子孝的场面。
楚王很意外,疑惑地看一眼莫离。
锦墨赶紧跪前几步,引开楚王的注意力,亟亟地解释:“父亲,我已多月未曾见着母亲,所以才特意央求公主许我回家。公主只是顺便出门散心,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父亲成全做儿子惦记母亲的孝心。”
莫离僵在当场。
半晌,楚王才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锦墨这是做什么,你探望母亲人之常情,我岂有不准的道理,让公主听见了,还以为我不通情理。”
锦墨脸色大变,竟有惶急之色:“父亲……”
“你去吧,不过你母亲身子不好,你陪她说几句话就算了,不要打扰太久。”
“是。”
锦墨如释重负,缓缓站起身,朝莫离抱拳:“公主,请随我来。”
莫离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担怕自己一片好心又办坏事。
楚王府翠木仓笼轩昂华丽,莫离跟着锦墨走穿堂云廊,经过好几处院落,走了很久才在王府最北边的一所小院门口停住。
莫离前后打量,实在不敢相信这个高墙长满青苔,从外面看就觉阴暗潮湿的院子就是楚王妃所住的地方。
可是陪他们同来的楚王府家奴已经敲响油漆斑驳掉落,分辨不清本来颜色的大门门环。
立刻就有人答应开门,出来的却是两个侍卫,见着锦墨愣一下,懒懒抱拳:“世子。”
锦墨“唔”了一声:“我来看看我母亲。”
侍卫冷言冷语:“世子可得到王爷应准?”
美人妙心
家奴忙道:“世子是陪公主来了,方才王爷已同意了。”
侍卫便躬身让路,请锦墨和莫离入内。
莫离【炫】恍【书】然【网】明白,原来锦墨的母亲竟是被侍卫看守着,没有半点自由。
莫离灵机一动,对跟来的家奴道:“你们都无需跟着,我见着王妃说几句话就走。”
家奴为难:“这……”
莫离冷笑一声:“怎么,楚王难道不放心本公主?本公主与人说话,你们在跟前象什么样子!”
被莫离慑人的目光逼迫,家奴喏喏退后,不敢言语。
院落并不大,且屋宇陈旧简陋,小小的院子杂草丛生,连公主府下人住的房子都比这里好几倍。
莫离暗骂楚王刻薄,只不好在锦墨面前流露出什么。
默默地跟着锦墨走近其中一间屋子,推开门,一股子霉味扑鼻,呛得莫离连连咳嗽,半天才看清昏暗的房间尽头垂着青布帐子,帐子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锦墨已疾步走到床边,哽声道:“母亲。”
好半天,都没有听见人应声。
莫离站在锦墨身后,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身体在发抖,缓缓跪地:“母亲,墨儿来看您了,您说话呀。”
莫离大大的吃了一惊。
难以置信,床上躺着的面色枯黄,两颊深深地挖下去,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人就是锦墨的母亲,号称昭玥第一美人的白妙心!
可是锦墨丝毫不觉得床上的病人面目可怕,他把脸贴在病人手心,喉咙滚出压抑地呜咽,反而让听的人撕心裂肺的为他疼。
莫离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她喘不上气。
“世子!”
偏不信命
“世子!”
莫离回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着一只粗瓷碗走进门。
老妇人欲靠近锦墨,又忌惮手里拿着的碗不知怎么办才好,半天才想起先把碗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在粗布裙上擦擦手,冲到锦墨跟前:“世子您回来了,您怎么才回来,王妃她……”
锦墨久久才抬起头:“嬷嬷,母亲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这一刻,他的神情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嬷嬷眼泪噗噗地掉下来:“世子,自您走后,王妃就这样了,老奴去求过王爷,可他根本不理,还说,还说王妃是自作孽……”
“不可活么?!”锦墨咬牙,眼眸赤红厉色闪现,连连冷笑:“好,好,可是我偏不信命,偏要和他斗一斗!”
嬷嬷惶急地抓着锦墨袍袖:“世子您小声些,仔细人听见。”
锦墨森然笑道:“听见又怎样,他已不给我们母子活路了,横竖是死,我难道怕了不成。”
莫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锦,锦墨,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外人,不由喏喏:“世子,这位小姐是……”
“她是长公主。”
锦墨失态之后亦发觉自己莽撞了,瞬间敛色收神,要不是他的眼睛还有血丝,莫离会以为方才哽咽无助的人只是她的幻像。
嬷嬷愣了愣,提裙欲拜:“长公主。”
莫离赶紧扶住她:“嬷嬷不必行礼,你陪锦墨世子说会话,我在外面等着。”
就算有满肚子的疑惑等待解答,莫离还是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存在,收起刺探锦墨家事隐私的好奇心,低头往外面走,并自觉地掩上门,识相的回避了。
伤我者死
简陋的院落四角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院子正中绷一根绳子晾晒着几件灰扑扑的衣裳。
方才进去的那间屋子隔壁是一间更小的屋子,门窗紧闭,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只是窗台上放着一把积满灰尘的木条。
莫离走过去,吹吹灰土,把木条拿在手上。
似乎是小孩子自己做的东西,好像是一把木剑,木剑的剑柄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莫离仔细分辨了一下,上面写着:伤我者死。
莫离心忽地一跳。
木剑上的字虽然稚嫩,却有熟悉的感觉,似乎刻字的人带着强烈的恨意,最后一个字因为刻的太深,剑柄断了一角。
她见过锦墨做账时写的字,银钩铁划力透纸背,木剑上的字隐约可见其骨架。
莫离茫然地左右张望,这就是锦墨生活过的地方吗,谁能相信楚王世子在这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生活过?
从楚王府回来的路上,锦墨没有说一句话,入公主府,他朝莫离躬身施礼,先自回落枫院。
莫离凝视锦墨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才叹了一口气,回转寝殿,挥退左右,爬到床上辗转反侧。
楚王府一行,让莫离震惊不已。
锦墨平时内敛,疏离,甚或着是孤傲的,将自己包裹铜墙铁壁的面具下刀枪不入。
仿佛尘世潮气潮涌,风云变迁都无法在他的幽潭般的的心底漾出任何微澜,然而,他终究流露自己的弱点。
第一次,是在得知尚世胜把麒麟宝珠送给莫离的时候,第二次,就是今天。
今天锦墨的反应太出乎人的意料,尤其是他对屈辱的顺从,之后见到楚王妃的悲伤……
莫离腾地坐起身。
对影独酌
莫离腾地坐起身。
想起锦墨赤红着眼睛,声音凌厉,说:“不可活么?我偏不信命,偏要和他斗一斗!”
莫离绝对可以确定,锦墨口中的“他”,是尚世胜。
——这是否代表着尚世胜其实与锦墨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父子其实敌意至深?
不,不对,他们根本不是父子,锦墨根本是私生子!
莫离一会蹙眉,一会傻笑,一会又摇头,一会点头,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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