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也觉出莫离的情绪不对头,与锦墨赛马完毕,跑过来小声问张智成:“公主怎么了?”
张智成正不知如何解释,莫离已不耐烦地睁眼,一言不发忽地站起身往马场中间走。
莫离初学骑马,张智成少不得讲一些骑马的常识,又觑看长公主的脸色不敢多说。
小心翼翼地搀扶她骑上风印,叮咛:“公主小心,微臣帮您牵着缰绳慢慢走一会,等公主适应了风印的步伐,微臣再放手,不过您千万不要挥鞭催马。”
莫离骑马,阿如和悔之檀奴都十分紧张,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唯有锦墨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神色仍是惯有的似笑非笑不沾一点感情色彩。
莫离越发心烦恼火,让张智成牵着封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你们都走开,这么磨磨蹭蹭谨慎小心的,我便是一辈子也学不会骑马。”
张智成不敢抗命,犹豫着把缰绳递给莫离,仍旧叮咛:“公主千万别挥鞭催马,风印虽然驯服,跑起来的速度却极快……”
莫离没耐心听张智成唠叨个没完,小声催马前行,她握着缰绳慢慢骑了一会,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象先开始那么害怕了,任由风印踏着马蹄小步跑。
惊声尖叫
大伙见莫离骑的轻松,也都放下心。
风掠过发梢,马场的空气带着青草气息,清爽怡人。
莫离自穿越以来甚少有如此悠闲自在的时候,心里的烦闷渐渐随风散开,又觉得好笑,也不知自己方才的郁闷从何而来?
脑海里浮现锦墨喂风印吃糖时的笑容。
平和,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流露,好像自认识锦墨之后,他从未曾那样对她笑过。
那一刻,她真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莫离心尖子一抖,她是怎么了,居然有那样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和锦墨可以相互试探触摸对方的底线,相互戒备视对方为敌,却唯独不可能产生不该产生的感情。
——因为谁先动情,必然输在对方的算计中。
莫离没有忘记锦墨是楚王尚世胜的长子,他们不怀好意。
可是,锦墨真的和尚世胜一条心吗?
几次交道,莫离隐约感觉到锦墨和尚世胜父子关系有问题,而且极不简单——或许她可以利用。
问题出在哪里呢?
莫离的思维信马由缰,差点忘记自己就骑在马背上,待觉出不对头已经迟了。
风印鼻息粗重,脚步越来越快,莫离勒紧缰绳也不管用,反而似激怒了它,竟扬蹄狂奔起来。
莫离几次险从马背上掉下来,吓得惊声尖叫,不由自主抓住马鬃。
她听见远处有人惊声呼喊,却不敢回头。
张智成几个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喊侍卫拦住风印。
那些侍卫们慌乱了手脚,纷纷涌向马群,人和马拥挤着反而更慢。
风印已经一阵疾风似的钻进马上东边树林里,留下一群人面如死灰。
我命休矣
或许换了别人的马受惊,大伙还不会如此惊慌失措没了章法,可偏偏骑马的人是长公主,是昭玥朝未来的储君。
一想到后果,任是谁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轻举妄动。
就在张智成傻眼的时候,一抹白影迅疾晃过眼前,他腰间一空,下意识地摸去,悬在腰际的剑已经不见了,再抬头,锦墨翻身上了一匹马,扬鞭疾驰出去。
张智成回神,赶紧叫侍卫上马,一群人慌慌张张地上马追过去。
风印发疯了,在树林里狂嘶乱窜,树枝子扫在莫离的脸上,疼痒不堪,她不松手也不敢动作,只是死命地攥住马鬃,嘴里乱七八糟的喊叫,其实也不知自己喊的是什么。
“公主!”有人断喝。
熟悉的声音让莫离略略回复些许理智,余光一扫,却是锦墨持剑从半道杀出。
他气势凛冽,速度极快破开重重树林,长发被风吹的张扬散开,英姿勃发,修罗一般慑人。
他手中的剑直直地刺过来,莫离自暴自弃:我命休矣!
“松开马鬃!”
锦墨的声音决然又霸道,莫离几乎不做它想,下意识松开马鬃。
锦墨果断抬手,寒光一闪,一剑砍出,横断马头,起身跃起,抱住莫离,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刹那——佛说,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一念中有九十刹那。
一刹那,为九百生灭。
马死亡前长嘶凄厉,天旋地转,血雾扑天而降。
世界血红,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依然腥而亲切,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惊悚之后留的一条命在,莫离大脑空白,心狂跳,腿软无力,好半天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锦墨深黑无底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带一抹不经意地促狭:“公主舍不得锦墨的怀抱么?”
断首而亡
莫离眨眨眼,她躺在锦墨身上,而锦墨躺在地上,两个人面对面身体贴着身体,从未有过的近。
莫离的嘴唇还在哆嗦:“我还活着?”
“是,还活着。”锦墨语气笑意若隐若现。
张智成骑马率众奔来,见莫离被锦墨救下,不由大松一口气,吁声下马,跪地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一群人齐刷刷地跪在眼前,莫离不能再继续趴在锦墨身上,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动动胳膊动动腿,还好,都没断,又问锦墨:“你也没事吧?”
可恨锦墨衣服上沾了落叶灰尘,却闲雅如故,略抬手拂过袍袖,淡笑:“还好。”
相比之下,莫离太狼狈,声音喊哑了,双腿发抖站不稳,手一抹,一脸的血。
“公主!”阿如从马上跳下来,围住莫离紧张地查看:“公主没事吧?”
莫离虚弱地摆摆手:“我没事,让你们受惊……”
目光越过众人肩头看过去,风印倒在地上,脖子血流如注,马头离身子几米远,已然断首而亡。
——莫离脸色蓦地煞白,话未说完卡在喉咙里。
“一匹马而已,它害公主受到惊吓,就该死,公主不必为它难受。”锦墨淡淡道。
莫离心头微凉,酷暑天气,有阴寒蔓延开来,丝丝入骨。
锦墨脸上无一丝一毫的惋惜意思。
风印的名字是他起的,他曾那样温暖地对风印笑,莫离以为,他喜欢风印。
目光落在锦墨手里滴血的长剑上,莫离的眼睛不由自主抖动一下。
可是,锦墨毕竟是为了救她才杀死风印,并没有错。
莫离茫然地移开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动了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情修罗
见长公主脸色不虞,张智成想到自己死罪难免,以头伏地:“公主,今天的事与其他人无关,马是微臣亲自选的,又是微臣教公主骑马,微臣办事不利,愿一力担当,请公主降罪。”
莫离再试一次锦墨:“锦墨,你说今天的事该如何发落?”
锦墨的声音淡然道:“护驾不利是死罪,一人不留。”
张智成大惊:“公主!”
其余侍卫亦是吓白了脸,头埋地不敢出声。
——锦墨,是如此的冷血无情呢。
莫离冷笑:“张统领,我量你没胆子弑君,今天的事不许传进宫让我父皇知道,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若查出今日事故缘由,可饶你不死。”
“谢公主不杀之恩,罪臣定将今天的事调查清楚,给公主一个交代。”
很明显,风印不会无缘无故受惊,必是有人做手脚。
劫后余生,莫离倔强地咬牙:“过两天我还来学骑马,倒要看看,是谁想害我,我就不信他敢用同样的手段害我第二次!”
锦墨诧异地抬目看向莫离,他的眼神隐现一抹激赏亮光,转瞬,又沉沉地归于暗寂。
张智成没想到自己能从长公主手里讨回一条命在,且得她信任,感激不尽地连连磕头。
其余侍卫也是大喜过望,齐齐伏拜。
悔之和檀奴这时才惊慌地跑进树林,听见莫离最后一句话,悔之止步。
檀奴哭着扑到莫离身边,反而让莫离安慰了半天。
兴冲冲地学骑马,败兴而归,莫离窝在公主府两天没有出门,冥思苦想谁要害她。
就算她没有骑过马,也有常识,动物不会无缘无故的受惊,风印突然发疯,绝对是人为原因造成。
张智成若是害她的人,就算手段再高超可瞒天过海,只一个护驾不利的罪责就担不起,所以,他不会自寻死路。
那些侍卫倒是有可能被人指使,幕后的操纵者会是楚王还是其他人?
君如冷玉
还有檀奴和悔之。
檀奴根本就没靠近过风印,剩下悔之——莫离失笑地摇头。
其实最初,莫离怀疑的第一个人是锦墨。
锦墨清楚她的行迹,且他的父亲是楚王。
楚王势力不容小觑,收买几个御林军侍卫不在话下,在马场的时候,锦墨又对风印十分亲热,弄点手脚是极有可能的。
尤其在树林里,锦墨持剑冲出来的时候,莫离真以为他要杀她,却偏偏,他杀死的是风印。
莫离承认,躺在锦墨怀里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如果他真有害她的心思,只消坐视不理,任由风印发疯摔死她就达到目的了,可他却救了她,救了她……
用那种血腥的方式。
他的无情,让人摸不透。
莫离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问锦墨。
落枫院少了侍卫看守,更显得幽静如世外桃源,未入门,便听见清越的箫声穿风而过。
玉瘦香浓,林深清幽,酷夏听箫音,一曲过后,闲适安逸。
莫离推门而入,恰看见锦墨站在枫树下,他手势极快,指间碧绿盈光一闪,拢于金丝缀缧花纹繁复的袖口内。
莫离猜那是一支玉箫,可惜无缘见识。
一片树叶徐徐落在锦墨肩头,他挥手弹开不沾世尘,扬眉斜斜地笑睨莫离。
狭长眸子里噙三分风流之态,偏偏这样的举动出于无意而为之,更有三分洒脱,四分桀骜,翩翩君子风骨卓然。
莫离微微红了脸。
锦墨的嘴角慢慢地弯起来,笑意隐现,似乎很乐于见到莫离窘迫的样子,偏偏,他的目光冷如三九冰凌。
滚滚红尘,人人热闹地演戏锣鼓齐奏你方唱罢我登场,唯独,他是冷清不动情的看客。
这男人绝对是个妖孽!
终于发难
莫离暗恨自己每次都被锦墨的美色所诱,心慌气短跟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没出息。
锦墨怪觉有趣地看着莫离脸色红白变化,好心地提醒:“公主?”
被他沉沉不见底的目光一瞥,莫离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恼羞成怒,冲口道:“锦墨,你为什么不离开公主府,又为什么要救我?”
锦墨缄默不语。
莫离越发犀利:“堂堂楚王世子,却做了我的男宠,既没名也没份,你们尚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上次来是为你求亲的,却被我拒绝了,他气的差点和我翻脸,甚至不肯见你。他恨我恨得死死的,你这次救了我,他定是连你一起恨!”
锦墨神色不动,淡然道:“尚家的脸面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莫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自愿留在公主府,至于有没有驸马的名分,我一点都不介意,公主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莫离目瞪口呆。
“我救你,是自愿。”
锦墨缓缓抬步,一步一步走近莫离,伸手,拂开她额上的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又温柔地顺脸颊留恋移动:“公主喜欢我,我感激涕零,又怎舍得公主伤于马下?”
他温热的指尖触在脸上,惊起战栗酥麻,那痒痒的一根线牵连至心尖,丝丝盘绕,将莫离的心紧紧勒住。
她中了他下的蛊,痴了,傻了,对着锦墨眸间一点温柔亮色呓语喃喃:“锦墨,你真的舍不得我死?”
“当然,公主若是死了,我会伤心。”
“你不怨恨我?”
“不。”
“不气我没有答应楚王求亲?”
“不。”
“你不会背叛我?”
“不会。”
莫离强自挣扎着,逃出锦墨用温情织成的天罗地网,退开一步:“初始,你讨厌我呢,突然回心转意,图的是什么?”
怦然心动
锦墨的指尖在她脸颊上滑落,温热酥痒的感觉离开,理智随之而来,莫离的心却莫名空落出一个洞。
“我……”锦墨垂眸,长睫遮住黑色的眼睛。
明媚的阳光穿透树叶间隙,他的身影明明暗暗,声音也模糊飘渺:“锦墨能力微薄为世事所迫,身不由己,所图公主庇护而已。”
这是锦墨第一次明明确确的流露出内心情绪,无奈而又伤感。
周围的景物也跟着苍凉黯然,风起,卷叶弄轻愁,淡云来往几个秋,寂寥话平生。
见过他冷漠疏离的样子,见过他风淡云轻的样子,见过他风流浅笑魅众生的样子,见过他谈论朝务笃定傲然的样子,见过他持剑杀戮厉如修罗的样子……
许多种面孔都是他,莫离次次面对动心不动情,从没有想到过,他亦会有如此无助无奈的时候。
这一次,莫离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心跳是否突然完全停止了,为什么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锦墨,锦墨……
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伤心事?
莫离喟叹,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残忍,不愿再逼问下去。
就这样吧,最起码,知道锦墨没有害她的心思,就足够了。
莫离依旧带着锦墨,悔之,檀奴和阿如去了马场学骑马,如她所料,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连日下来,莫离渐渐掌握骑马的技巧,虽比不上锦墨和阿如娴熟,亦能和他们小赛几场了。
这日,莫离骑完马出一头大汗,把缰绳扔给檀奴,去殿廊下喝茶消暑。
张智成亲自为她斟茶添水,极其殷勤。
莫离喝了几口茶,问:“张统领是不是找到风印受惊的原因了?”
一枚银针
“公主英明,微臣的心思在公主面前无所遁形,一点都瞒不住。”
张智成从袖子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呈给莫离。
莫离缓缓打开油纸包,手指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看了半天。
“就是这根针害我差点死在马蹄下?”
“是,微臣先开始也没发现,找了很久,在风印身上没有看见伤痕,又特意请大理寺的仵作解剖风印尸体,依旧无所获,当时微臣心都灰了,只当无法给公主交代。幸喜天气热,没几天风印的尸体就腐烂发臭,却是从脖颈和右下侧腋窝开始,它脖颈被锦墨世子砍断,原无不妥,只是腋窝的腐烂引起微臣怀疑,便找到了这根银针。”
莫离将针对着阳光举起来,眯眼细看,很普通的一根细针,衢街商铺随处可卖,且针体银白,并没有毒。
她沉吟道:“作案的人将银针浅刺在风印的前腿腋窝,风印步履越快,银针随着前腿碰撞,针扎的越深,待风印觉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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