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之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很久之后,才轻轻点下了头。
“好。”
冷暖
海风吹来,带着透人肌骨的凉意。顾晓楼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身上及心里浓浓的寒意。见身边的陈缘许久没有再说话,海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英俊的面容此刻尽是说不明道不尽的哀伤,还是似淡却浓,似轻却重。知道他还陷在昔日美好的往事里没有回来,顾晓楼努力地忽略压在心里沉甸甸的重量,轻轻摇摇他:“后来呢?她……没有考过来吗?”
陈缘挪了下手臂,随手拾起身旁海滩上的一粒小石子,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石子便飞快地离了手,飞入原本便不那么平静的大海。他微微地侧了侧头,似乎是在斟酌着要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甚至有些异常地淡淡道:“没有,她……离开我了。”
“走了?”虽然心里已经隐隐地猜到,顾晓楼还是忍不住惊讶。时隔多年还能这般牢牢抓住陈缘的心,她可以想象两人当年感情有多深。面对一个这么爱她的男人,沁之……于心何忍呢?
“那她去哪儿了?你没有去找她吗?”
陈缘闻言转过头,看身边的女孩子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睛中是清清楚楚的哀婉和心痛,陈缘此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那痛苦压抑在心里已经太久,他甚至有时都觉得它是不是跟自己的生命连在了一处。从来没想过,如今竟会对另一个人悉数说出。
陈缘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女孩子,近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人,他又如何会感觉不到她心里懵懂的期盼。他不是盲人,秦浅他们能看见的,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晓楼是清透纯真,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就像现在,听过他的往事,眼睛里有悲伤,有痛苦,有遗憾,也有对他的心疼,却惟独没有嫉妒和暗暗的高兴。面对这么一份水晶一般的心意,他不是不感动的。其实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也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好感,可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可以她当亲妹妹一样宠爱呵护,极尽所能的对她好,但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东西。感情之为物,只有经历过后才能明白,蓦然回首,心字已成灰。
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陈缘的微笑里带着大哥哥般的宠溺:“小女孩就是爱听故事,其实有时候把故事说尽了倒不好,还不如留些余地给观众细细回味,你是学文学的,这点都不懂吗?”说着手撑着地站起身,伸出手把顾晓楼拉起来,“风大,我们回去吧。”
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钟头,两人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人都走尽了。顾晓楼大惊,怎么这些人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忙翻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却看见有两条未读短信,她点开,一条是秦浅的,另外一条是瑶瑶的。
先打开秦浅的,很短:“海边风大,不要呆太久了。”
顾晓楼停滞了一下,接着点开瑶瑶的却吓了一跳,这么老长。“看你俩那旁若无人的样子,嘿嘿,肯定大有进展。回来记得给我报告啊!死丫头见色忘义,自己跟心上人聊个没完,都不知道这边有个病人连饭都没吃几口,神色恍惚的。我看着都心疼,先把他拉走了啊!回来的时候小心。”顾晓楼盯着屏幕许久,一下午受的冲击太大了,此时心里交杂着不知是什么情绪。
这时听见陈缘问她:“他们先走了?”这才急忙回答:“嗯,学长……刚出院,他们怕他吹了海风对伤口不好。”陈缘点点头没说什么,交代顾晓楼先去路口等他,自己去一边的停车场取车。
回去的路上陈缘车开的很慢,顾晓楼坐在副驾驶,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退的风景。车里放着光良的歌,顾晓楼听过,叫《单恋》。心中暗暗地苦笑,这时候听这个歌,还真是应景。
“陪着你望着蓝的天
泪在雨中间
爱你好像抛物线
好遥远
让风吹干我的脸
痛就看不见
是谁一直在身边
……
”
明明是哀伤至极的词,可曲调却是活泼的,完全不和谐的两种风格硬融合在一首曲子里,听来不免让人觉得不伦不类。顾晓楼当初听过一遍,觉得不好听,于是再也没有听过。可在这种情境下,她却突然觉得这种安排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合理。就如同她现在,明明应该是忧伤甚至要落泪的心情,可她却并不觉得有那么激烈。心里虽沉沉的像压着什么,可是又有种隐隐的释然。原来在他们遇见前的那么久,陈缘的心就已经完完全全的交给了别人。就算如今被那个人抛下,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守在原地。而她顾晓楼,只算得上是一个局外人。就连输给了时间都不算,而是在他们水晶般的情感里,根本就没有她插足的余地。比起前段日子的患得患失,她更觉心下惘然。
她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竟会在某个瞬间不知不觉地就深爱上一个人,也许只是为他一句温暖的叮咛,也许只是因他一个动人的微笑。也许只是知道,他在她周围存在着。从一开始地无知无觉,到后来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充满了她的灵魂,然后,便不能离开。
不是朋友,不是寂寞,不是兄妹,不是别人以为的任何;那只是每个黑夜没顶的沉溺,每个清晨透骨的清醒。
那是一场明知无望却依旧绝望的沉溺,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却只能微笑的心情。
到如今……就这样吧,顾晓楼默默对自己说,就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地为他和她祝福,像深山中一株沉默的木芙蓉,仅此而已。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上还飘着细细的雨。宿舍楼下道太窄不好调头,陈缘便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大路边。顾晓楼微笑着对陈缘道谢告别,下了车正欲离开,却被陈缘叫住。
陈缘从车窗里递出一把伞,看着她微笑着道:“下个月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在你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顾晓楼不想他竟会知道这个,微微一愣,不过此时也不想追问为什么,只是摇摇头:“呵呵,你这样送礼物好没意思,这样到我生日那天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陈缘想了想,低头笑了下:“也对,那我就自己去挑了,到时候不喜 欢'炫。书。网'可不许不高兴。”说着摆摆手,摇下车窗。
顾晓楼撑开雨伞,站在原地看着车缓缓离去,目光中流露一丝痛楚。果然,她还是做不到自己希望的那般洒脱。
雨天阴冷,顾晓楼快步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走到楼门口正准备上去,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她下意识地回头,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始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曾走远也不会走远。
虽然距离远,但顾晓楼仍能感到秦浅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她顿时心里一顿,顾晓楼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他的衣服已被雨水打湿,虽然没有湿透,可他毕竟是重伤初愈,顾晓楼心里又急又气,把雨伞高高举起撑过他的头顶:“学长,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才刚出来难道又想回医院吗?”
秦浅低头看见顾晓楼因怒意而泛红的脸颊,他身形高,看她手高高地举着辛苦,便自然的伸手拿过雨伞。手上的伞一拿开,女孩子就气得转过身去不再理他。秦浅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下,他素来冷静克制,可是今天回去之后心就是静不下来。脑子里都是下午那两人依偎着观海的场景。想出门去散散心,走着走着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本来只是想着看看就好,谁料到了就不能走开,还好,他最终还是等到了她。
见素来温柔的小绿茶炸了毛,秦浅自认没理,很自觉地温声道歉:“对不起,我出门的时候没下雨,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这话分明就是在哄小孩子,顾晓楼瞪了他一眼,可是看他半长的头发已经被水滴浸湿,眼镜后清俊的面容隐隐地透着苍白。她一直把秦浅看做亲人一般,如今他又为她受了伤,如今她比任何人都在乎他的身体,所以刚刚看到他不管不顾地站在雨里一下子就生气了。顾晓楼有点心软,可还是冷冰冰地嘴硬:“说好了啊,以后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
秦浅点头,笑容里尽是春风扶柳的温柔愉悦。顾晓楼看着他的笑容,刚刚心里满满的寒意不知怎么就被驱散了些,她想到什么,忙问他:“学长,你是不是还没饭呢?”
听她提起秦浅这才想起来,下午回来心里就闷闷地难受,倒还真是没有。看他点了头,顾晓楼着急地跟什么似的,这阵子他的饭都是她在医院陪着吃的,谁承想才第一天出院就这么不注意了,顾晓楼拉起秦浅就往食堂走去,嘴里哼哼唧唧:“这个点儿也不知道食堂有没有饭了,你真是……”
没走两步却被秦浅拉住,顾晓楼回头怒目而视,嗯?还敢造次?!秦浅温和好看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他凝视着顾晓楼,轻道:“晓楼,我想喝柚子茶。”
温柔
顾晓楼担心秦浅的身体,他刚受过伤,太刺激的饮食对他身体不好。所以在切柠檬的时候特意细细地拌碎了,然后再用冰糖浸着。这样一会儿入口酸酸甜甜的还不会涩。蜂蜜是养胃的,于是顾晓楼也比平日多加了些。把果茶放到灶上用温火煮着,顾晓楼转身打开冰箱,竟然空空如也,只有两个鸡蛋傻乎乎地朝她招着手。顾晓楼叹了口气,刚刚还夸这房子五脏俱全呢,这才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看灶台下有一点菜油,可能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顾晓楼检查了下保质期,还好,没坏。台子上还有点盐,顾晓楼想了想,就着这些仅有的素材做了两个煎鸡蛋。这时候旁边的果茶也煮好了,盖子一掀开,顾晓楼便被一阵清香吸引,顿时喜逐颜开,今天这果茶煮的好极了。
盘子端出来的时候,顾晓楼见秦浅站在窗边的桌子前不知在忙什么。把吃的摆好,顾晓楼出声叫他:“别忙了,过来吃点儿东西吧!”秦浅放下手上的东西,回头见顾晓楼系着围裙,发丝微乱着喊他吃饭的样子,活活像个贤惠的妻子。秦浅不由得抿嘴微笑,走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简单清淡的菜色,秦浅清俊的脸庞上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欣悦。
顾晓楼翻出刚刚在超市买的面包,转身回到厨房切成片又端出来,还是忍不住抱怨:“刚刚还说你这房子虽然不大,却什么都有。现在我改主意了,别的倒是都不缺,可独独的吃的东西是一样没有。秦浅同学,您现在可是病人,家里不添些吃的东西怎么行?下次我来,厨房可不许空着了。”
秦浅闻言微微抬头,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她刚刚叫他……秦浅。他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都是“学长学长“的。还有,她说下次她来……
伸手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秦浅微笑着承诺:”好,下次你来不再空着。“顾晓楼这才满意了,拉了椅子坐下。把面包递给他,自己顺手就着咬了一口,一边道:“我真是太羡慕你了,我从大一进校就想着要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就好了。结果到现在还蜗居在那不到二十平的宿舍里。“秦浅抬头:”怎么?宿舍住着不舒心?“
顾晓楼摇头,笑道:“呵呵,也没有啦!只是我喜 欢'炫。书。网'没事写写文字什么的,而深夜是我灵感最充沛的时候,那叫一个文思如泉涌,呵呵!“说着还比了个”好大好大“的手势。谁料秦浅却很不赞同的摇摇头:”那我倒觉得你还是住在宿舍比较好,女孩子不要熬夜,太伤身体。“
顾晓楼吐了下舌头,低头喝了口柠檬茶,真好喝。忽然又冒出来一个理由,抬头:“那我还要练琴啊!难道也要叫我在宿舍练吗?楼管阿姨不把我打包扔出去才怪呢!“秦浅放下手中的茶杯,凝视她:“你会弹琴?什么琴?”
顾晓楼有些不好意思:“钢琴,呵呵,我弹得不好,只能算会。原来在家的时候学了点儿,不喜 欢'炫。书。网'就放下了。后来出来上学就没碰了,前一阵才又捡起来。”秦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脸庞微红的样子,微笑着问:“哦?不喜 欢'炫。书。网'为什么又要捡起来?“
顾晓楼一怔,马上回想起当初决定要重新学钢琴的原因,心里随即有源源不断的涩意涌上。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数月前那个温暖的午后,陈缘说,他喜 欢'炫。书。网'听人弹钢琴。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黄橙橙的阳光,碧蓝的海水,淡黄色的芦苇荡,远处郁郁葱葱的小岛,岛上栖息的洁白的海鸥,还有……那支入口甘甜的年糕糖。明明是极美好的一幅画面,可是此时想起却令画中人泫然有了泪意。美好又怎样,那一切都本是属于别人的,如今自己拥有的,怕只有那一场镜花水月的记忆了。意识到还没有回答秦浅的问题,顾晓楼压下心里的波澜,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忽然又喜 欢'炫。书。网'了,于是就弹了。“
她的头愈发低垂,秦浅的目光悄悄落到她僵硬紧绷的手指上,也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秦浅才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今天的柠檬茶很可口,谢谢你,晓楼。“顾晓楼一听这话,连忙摇头,这一杯果茶算得了什么,这回秦浅受伤都是她害的,幸好他没有什么大事,不然可叫她怎么还才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着聊着天,很快吃了饭。顾晓楼正要收拾碗碟却被秦浅拦住,他拿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在餐桌上,然后带着她走到窗边,远远地顾晓楼就看到桌上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地扑了过去。顾晓楼此刻哪还想得起形象为何物,只是像小狗似的趴在桌前就近欣赏,嘴里还嚷嚷着:“学长!你竟然还会书法!”
秦浅写的是行书,笔势险劲,刚健有力,结构严谨,给人平和端正的印象。秦浅低头问她:“小可斗胆向顾才女讨教一二?”顾晓楼见他酸溜溜的,还装出个文人样子,不由得也假装思索了会儿,方才故作沉吟道:“严正工整,颇有古风,总算没有玷污了祖宗啊!”见秦浅闻言错愕,而后又有点无奈的样子,顾晓楼不由得开怀大笑,眼前的欢喜几欲要把心中那抹浓浓的抑郁驱走。
把桌上的生宣拿起,顾晓楼细看上面的字句,不由得又是一叹。只见开头一行小字道:“烟雨作,诗兴起,书《少年游》一阕,付晓楼居士雅鉴”,顾晓楼不由得一回头笑:“诗兴起……还雅鉴?好酸……呵呵,不过我喜 欢'炫。书。网'晓楼居士这个名字。”接着看他道:
“长安柳并洛阳花,烟雨好韶华。
清词浊酒,红笺素帕。相思到天涯。
玉泉水煮阳羡茶,陌上几人家?
春风一度,玉门归远,琵琶换胡笳。”
顾晓楼一气儿读来,只觉口有余香,莫说是一个学工科的男生,就是她这么个自幼诗书环绕的文科女孩子,也做不出这么清朴且平仄音律对仗的词来。顾晓楼走了两步,心中一动,回头见桌子上翰墨还没有干透,旁边宣纸也是现成。她没有思索,直接提笔起墨,在雪白的生宣上写下《少年游,和未深公子夜雨偶得》几个字,见秦浅在旁微笑着看着,便随后依韵和道:
“玉门千骑拥高牙,天高净远沙。
大漠孤烟,黄林隐碧,清流戴雪华。
武陵源外滕王霞,桃夭为其华。
陶翁醉饮,嵇康尚在,清歌看月牙。”
也是一气呵成,没有等到完韵。顾晓楼搁笔还没有来的细看,宣纸便被秦浅轻轻拿起。他静静地凝视着之上娟秀的蝇头小字,目光中尽是激赏与欣悦。半晌,他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