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夫妻俩缓缓地回了神,四道眼泪齐齐而下,纳头要拜,润娘赶紧叫易嫂子拦了下来,摆正了脸色道:“叔、婶子这是做甚么,可是要折我的寿么?”
老夫妻俩虽知润娘素来有这个想法,可事到临头,依旧激动得老泪纵横:“咱们老华家祖上积了甚么德,竟撞上这么善心宽厚的主子………”
润娘见他们哭得伤心,故意笑侃道:“叔、婶子可别怨我偏心小的,你二老的出籍将来等着盛小子发达了再替你们办吧”
老夫妻俩抹着泪道:“娘子哪里话来,咱们再要存半点怨心,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话严重了我不过是出些钱罢了,说到底没他姐弟俩个实心实意地帮衬我,这个家我难撑起来。”
华婶脸的别,道:“真正是娘子宽厚家里养的奴才实心替主家办事可算甚么功劳,偏娘子还记好。”
润娘笑了笑,知道主仆观念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不是自已一两句话能扭转来的,“我请叔、婶子来,其实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盛小子的亲事。”
老夫妻俩闻言稍是怔愕,旋即垂首道:“家里奴才的婚事向来是主家做主的,娘子怎么说咱们怎么应就是了。”
这话倒叫润娘怔了一下,转念一想即便明了,恐怕这两个老的是怕在这关头得罪了自己,自已便不肯给盛小子办出籍了。润娘当下肃了面色:
“叔、婶子这叫甚么话,你们是他父母,他的亲事总要你们应下才好的。况且我是想着先给他办了出籍再议亲的。”
“这………”老夫妻俩双双抬眸,望着润娘一时间不知说甚么才好,四道老泪又下来了。
“盛小子的婚事,我心里的人选叔、婶子是知道的,就不知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毕竟你们华家讨儿媳妇,总要你们满意才好的。”
虽说之前华老夫妻不大待见秋禾,可见她那般尽心尽力的照顾知芳月子,人心都是肉长得哪有不感激的道理?再说了知芳又时常的在他们耳边提秋禾的好处,况且秋禾又不在眼前晃着了,两个老的好话听得多了,倒渐渐不觉着她有甚么大的不好,只是要他们立时就应下说娶她做媳妇,倒是有些为难他们了。因此他二人面面相觑着,不知要怎么答应。
润娘也不逼他们,只笑道:“这事倒不急,入了秋再说也不迟的。易嫂子你去瞧瞧盛小子回来了没,让他带着叔、婶子好好转转这宅子。”
易嫂氏答应着打起了帘子,老夫妻俩行了礼,随后而去。润娘回了屋子,见沈氏坐在摇篮边哄弄儿睡觉,连忙吩咐:“你赶紧叫秋禾去把外院的东厢给收拾干净了。”
沈氏虽不知原故,但见她说得这般慎重连忙起身去了。
周慎刚送了季文、周慎去书院回来,听说阿三说爹娘来了吓了一跳,正要进去打听,就见易嫂子领着二老出来:“你回来的正好,娘子让你领着叔、婶子逛逛新宅子呢。”
周慎答应着,偷眼瞧去见爹娘脸上没甚么不悦的神情,倒是松了口气,又怕在后厨撞见了秋禾不妥,便领着二老先往前院西厢自己屋里看去了。
谁想三人才从屋里出来,就见秋禾挽着袖子,额上还挂着汗珠子,端了盆污水从东厢走了出来。
登时四人都怔住了,倒是秋禾反映得快,福身道:“叔、婶子安好,娘子说二老要住些日子,让我把东厢收拾了出来。叔、婶子且到小花院子里歇歇,等收拾干净了我再请二老。”
老夫妻俩个四只眼睁得溜圆,心里皆道:“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呢,这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了。”
“正是呢,那花院子可是好看呢,阿爹阿娘你们定是没瞧过的。”知盛惟恐爹娘为难秋禾,拉了二老赶紧就往花院子里去,行了两步又偷偷回头望了眼秋禾,见将脏水泼了阴沟里,抹了把汗又打水去了。
正文 一一三、七夕
一一三、七夕
眨眼间,华老夫妻已在城里住了十来日了,直到这日过了未时他俩坚持一定要回去,润娘等苦留不住,只好送了他们上车,直至车子没了影子放才回转。
“妈妈,你说他们对秋禾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啊?”润娘回至屋中,见左右无人,便压低落嗓音道:“这些日子他们竟是一点口风都不露的,到底行不行的也给人一句话呀”
鲁妈笑道:“娘子怎地这般沉不住气呀毕竟是讨媳妇,哪有这么容易的就应下的。依我这几日看着倒有七八能成”
“是么”润娘眼眸一亮,急问道:“怎么说?”
“先前华嫂子一见着秋禾就挑不是,可打从芳丫头生了孩子后,华嫂子待秋禾虽还时常骂两句,却多半像是教导了。而这几日越发是连语气都和顺了许多。”
润娘听了更是纳闷了:“那他们怎么提也不提呢,按说盛小子也不小了呀”
“怕是想再瞧瞧吧,毕竟先前他们都不大喜欢秋丫头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沈氏抱了弄哥儿进来,她俩个便止了话头,倒把沈氏闹得有些不安了:“这,我不晓得妈妈在屋里………”
“没事不过是闲聊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可该做吃的了。”鲁妈手已挑起了竹帘,润娘道:“妈妈,炖些汤吃吧这才刚入了秋,就觉着有些躁了。”
“知道呢,我早起买了只老鸭,中午的时候就炖上了,等炒了两个青菜就能吃了。”她话未说了,人已出门去了。
沈氏把弄哥儿把进摇篮后,说了句“我去厨里帮一把手。”人也没影了。
润娘本来还想逗一逗女儿,可见她睡得沉,也不忍心下手。待要到前头找刘继涛说话,又想着巴长霖也在,而他是一见着自己就打趣,因此她只好歪在炕上翻翻书了。
日子对润娘而言,是闲处时光容易过,可是对周悛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自从汤家不再同自己喊价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又没同庄户们签甚么文契,便打算着把收购的价钱往下降一降。起先庄户倒没说甚么,然他连降了三日后,那些庄户便不满了起来,刚开始还只是嘟嚷几句,到得后来叫骂之声是不绝于耳,竟没一日安生的。
到了六月底,汤家又抛出了个价钱,虽说没周悛的价钱高,可是却愿意同庄户们签文契,承诺一年内价钱不变。消息放出三日后,便渐渐地有庄户换了买家,周悛熬得几日,又咬咬牙把价钱提了一提,谁想他这里才提了价钱,那边汤家就放出自己已在质铺典当家私的消息,这一下登时走了大半的庄户,毕竟庄户们也不想做甚么大买卖,只求有个稳当地方收自己的农货罢了。
再说周悛这里收不到农货,连累的酒肆开不了张,那些东家哪有不寻上门讨要赔偿的?自入了七月来,周悛可谓是焦头烂额四处借贷,一来丰溪村的富户本就不多,二来就是有钱借的,又怎肯借他,譬如周友清就连避他几日。而他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就是家下人等也都打发了,每日里只和老徐头哎声叹气,周世齐自旧年年下一病,身子一直就是不好,如今家里闹出这样的大事,气急攻心便倒床不起了。
眼见的到了七夕,这日一大早秋禾就在厨里忙着做巧果了,润娘则使着知盛带着阿大他们到街上去买孔明灯、河灯、彩钱之类的物什。
因几个小子都的都出了门,鲁妈、秋禾、沈氏并易嫂子又都在后头角院厨里忙着,一时间院子里悄静无声,润娘把女儿在炕上笑着逗她玩,刘继涛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看着她母女俩好一会,方开口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就七夕了”
润娘面上的笑容蓦地一僵,回过身却依旧是满脸的灿烂:“你打算甚么时候动身呢?”
“过了七月半吧,总要拜祭过母亲再走。”
“那差不多可要开始收拾了,不然临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就不好了。”
“润娘”刘继涛忽然在她面前坐下,执了她的手,眸光灼灼:“你跟我一起走吧”
润娘闻言一怔,眉目间不自觉地透出抹欣喜,可最终还是黯淡神色,抽出了手道:“这可怎么成呢?这么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你又还在孝中,这带个女人回京上任,也不怕招人闲话。”
刘继涛的眸子渐拢上抹凄绝,“是啊,总是不成的”
“承之,你不是说在一起的时候就要快快乐乐的,不然就只剩下满心了悲伤了。”
刘继涛痴痴地看着润娘浅淡的笑脸,仿若要把她的样子刻印入心底,这半年的时光将会是自己最甜蜜的记忆。
“润娘,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甚么事你都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他急促的索要润娘的保证,希望真相揭穿的那一刻,润娘能记起此时的承诺。
润娘柔柔地笑着,轻轻地执起刘继涛修长的大手,轻声缓语:“女人是脆弱的,可母亲却是坚强的所以无论甚么发生甚以事,我都不会倒下去,因为我还有弄儿和慎儿要守护”
刘继涛悲不可抑,猛然将润娘揽入怀中,泛红的双眸努力的睁大,不让眼泪落下:“润娘………”对不起三个字在唇边打了个转咽了回去,得快乐时且快乐吧,他实在不忍心打碎这所剩不多的快乐。
黄昏时分,街市上已是人流涌动,彩灯辉煌了,只坐在院里都能听到外头的热闹。
文秀走了邀润娘上街去,一来润娘是不喜欢人多,二来也想在家里陪陪刘继涛,便把众人都打发了出去玩了。
她哄得女儿睡着了,走出房来,就见刘继涛负立于院中,望月低吟道: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
润娘行至他身旁,一句诗蓦地上了心头:“莫嫌天上相见稀,犹胜人间去不回。”
刘继涛身子登时一僵,满腔的若涩冲激着胸口,袍袖底的拳头紧了又紧。
“把眼睛闭上,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是甚么啊?”润娘笑眸盈盈地看着刘继涛,满的好奇。
“先闭上眼”刘继涛坚持道。
润娘只得闭了眼,过得会忽觉腮边有习习的凉风,且还伴着淡淡的清香。她睁眼一瞧,却是把精致小巧的檀香扇,接过手细看时,发现上面雕着仕女簪花图,她正想问刘继涛何时买,却见那仕女的模样俨然就是自己,润娘的眸中闪出震愕:“这,是你雕的?”
“闲来无事做的,手艺粗糙得………”
刘继涛话未说完润娘已然依在他肩头了:“谢谢,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如果说她之前心里有淡淡的怨意,此刻也尽都散去,这个男子肯为自己这般的费心,无论他是出于愧疚还是欺哄,她都当做是真心来看,然后小心收藏。
日子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十五那日,刘继涛领着无腔回老樟窝子拜祭过母亲后,次日一早,甚至都不曾很润娘道别,便起身赴任去了。而孙家两兄弟也于十七日上京了,走了这么些人,院子里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虽然润娘的笑脸依旧,可秋禾却知道她时常会一个人坐着发呆,静得就像一座泥雕一般。
这日午后润娘刚歇觉起来,听说巴长霖来了,便换了衣衫往前头偏厅去。
巴长霖坐在榉木交椅上,手指嗒嗒地敲着案几,眉头拧了个死结。
在是刘继涛走前那个晚上,他来找自己喝酒,喝尽了两坛子酒,刘继涛却还是神智清明,将一封信交给自己,说“待我走后再交给润娘。”巴长霖不知他在信里写了甚么,可是看他当时的神情,绝对不是甚么好事。
一阵脚步声响打断了他的回忆,抬眼看去润娘已走了进来。
“巴公子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巴长霖的眉间已皱成了一个川字,自从承之走后,润娘便刻意的疏远自己,这样的情况可叫他如何开口呢。
“承之走前………”他一提到这个名字,润娘清凌凌的眸光便扫了过来。
巴长霖深吸了两口气,一鼓做气道:“承之走前给你留了一封信”
素白的信封上,用行草写着“润娘亲启”四个字,那笔迹是自己再熟悉
不过的。刘继涛啊刘继涛,话你不肯说,就连信也要旁人转交么?
“呵—”润娘突然笑了声,“真是有劳巴公子了。”说着便接过信封,展信看了起来。
巴长霖一瞬不瞬地看着润娘,却见她自始至终面上都带着浅笑,叫人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秋禾已一直盯着她看,她那冷冷的笑意冻得秋禾阵阵心疼,娘子啊娘子,你若是悲伤就哭出来吧,为甚么非要摆出笑脸呢
润娘看罢将信折好,向巴长霖福身道:“多谢巴公子了,家中事多,小妇人就不虚留公子了。”
说着,她回身便走。
巴长霖长叹一声,刚出了门,就听秋禾一声惨呼:“娘子………”
正文 一一四、周友清之死
一一四、周友清之死
润娘病了,不过也不是甚么大病,只因天气冷热忽变感染了时症。陈文秀得知后,但是日日过来陪伴。巴长霖则是送医送药,或是差人问候或是亲自探望,却都被润娘拒于门外。
这日用过午饭润娘才吃了药,在屋里和文秀闲聊,易嫂子又走禀道:
“巴公子来了。”
润娘眉梢一挑道:“怎么又来了这回他又拿了甚么来呀?”
“他手里倒是没提着甚么。”
润娘想也不想,便道:“请他回吧。”
易嫂子一来是老实人不会驳润娘的话,二来连日看着也都习惯也不觉着赶他有甚不对的,因此应了声就要去。
“等一等”文秀出声喊住了她,又劝润娘道:“在农货的事上,他帮了姐姐那么大的忙,现下他卢大兴也还只进姐姐一家的货,且又四处的替姐姐说好话。姐姐病了他送药送吃的,你不让他进门,他也不恼还一样的来,可见他的诚心诚意的待姐姐的,姐姐又何必定要和他生分呢。退一万步说,如今汤家还在那儿呢,姐姐若是和巴公子闹翻了可靠谁去”
文秀说话这会工夫,润娘便咳了几次,喝了口蜜柚茶顺了顺气:“倒还是你想的周全,我竟病糊涂了。这样易嫂子,请他在偏厅里坐,说我身子还没大好让他担待些,再把鲁妈做的那些蜜柚茶给他装一罐子去。”
易嫂子才出了门,润娘突得咳得厉害了起来,文秀见她咳得目赤面红的,赶紧给她顺着背:“都这么些时候了,怎么就是不好呢?竟还是不要用汤药的好,我取些枇杷膏来倒是清肺润燥,止咳化痰的。”
润娘好容易咳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摆手道:“巴长霖早就送了来了,我吃了这些日子也没见好。倒是鲁妈做的冰糖炖雪梨吃下去舒服些。又特地的做这了蜜柚茶给我喝,只是总不肯大好。”说着又咳了两声。
恰好秋禾未进来,二话不说连忙从炕柜的小屉子里取了一个描花琉璃罐,又拿从一支小木匣里取了枚小银勺子出来,拧开罐子上头钮盖,倒了一小勺瑚珀色的膏药给给润娘服下,这才埋怨道:“都咳成这样了,还不肯吃药。”
一线清凉顺喉而下,润娘火烧火燎的胸口登时舒服了不少:“那东西虽然好,就那么一点子,吃完又怎样呢。”
秋禾横眼道:“巴公子再三说了,叫你只管用就是了,用完了他再使人送来。”
润娘道:“罢了,倒是不欠他人情的好。”
“这可是上用的枇杷膏呢,比市面上的都对要好呢。”文秀拿着琉璃罐子又看又嗅的,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喜欢拿去就是了。”
文秀丢了个白眼给她,啐道:“你当我就那么眼孔浅呢,再说了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药,我又病要它做甚么”
润娘笑眯眯地道:“哎哟哟,我甚么时候说把药给你了,我是瞧这罐子稀罕你又喜欢才好心说送你呢”
“你这人………”文秀跺着脚扑上前去呵润娘的胳肢窝:“叫你打趣我,今朝谁还放过你去。”
润娘边躲边告饶道:“好妹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一面又叫秋禾道:“你只看着她欺负我呢,也不帮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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