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看着她急急地背影,虽说这秀娘子素来宽厚,可瞧她刚才微红着两眼,圆圆的脸又绷得跟块煎饼似的,却也不赶追上去再问,只叹声出了角门登车而去。
正文 一零一、汤饶臣
一零一、汤饶臣
自那日以后,林家那丫头果真就不再帮孙、周两家。连日来两家新下来的诸般时鲜只得由着佃户们各自去卖。润娘倒没觉着怎样,却累得文秀甚不好意思特地上门赔过不是。
孙家娘子更是着急几次进城来同润娘商议,然而对周悛那般不计成本的做买卖,润娘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劝孙娘子莫着急,汤家早晚会治办他的。这日孙娘子又与知芳进城来了,润娘解劝了她大半日,才送她上车去了,主仆二人刚转回屋里。知盛紧绷着脸赶了进来,禀道:
“适才我出去打听了只这几日工夫,悛大官人的农货不光只供应青石弄
那些商户,就是城里小些的酒肆也开始进他家的农货了。”
“是么。”润娘听了倒是不甚在意。
知芳拧了两弯新月眉,奉上青瓷盛的银耳莲子羹,略有些发粘的汤里“娘子,再这么着下去,到了年下可怎么呢?”
“年下?”润娘斜眼挑眉,唇边浅笑如冰:“且看他熬不熬得到吧!”
华家姐弟面面相觑,都觉着这不大像是润娘的做派。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不然怎样?”润娘眼眸一抬,掠过姐弟二人,道:“难道咱们也学他一样做赔本的买卖?”
“只怕那些个商户真得叫他拢了去就难办了。”
润娘垂着眼眸,认真仔细地将羹汤中的莲子挑出来,“叫他拢了去?我答应汤家还不答应呢!”
话音甫落,突传来一道轻责:“又在挑莲子了!”
“刘先生。”华氏姐弟俩行了礼退出屋子,刘继涛挨在润娘身边坐下:
“都多大的人了还挑食………”
他话未完,润娘就把一颗莲子塞进他的口中,问道:“烂了么?”
刘继涛横了她一眼,道:“反正你不吃,还管烂不烂。”
“可是你喜欢啊!”润娘答得理所当然。
刘继涛心头一暖,落在润娘面上的眸光渐起了痴迷,倒叫润娘秀气的面庞上浮起淡淡的暗红,稍侧了身躲开他那过份专注的眸光,轻嗔道:
“发甚么傻呢?”
刘继涛苍白的俊颜上,浮起的轻柔浅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羞涩,旋即端正了神色道:“长霖说他可以帮咱们邀一邀汤家,看他们肯不肯收那些山货。”
“汤家?”润娘回过身,微眯起双目:“巴长霖,他为甚么帮我?”
刘继涛看着她奸疑的小模样,不由得好笑:“你怎么就是不信长霖呢?”
“谁叫他那么不择手段!”
刘继涛摇了摇头,劝道:“我保证他绝对的没有坏心。”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润娘倒不是还疑心巴长霖对自己有甚么坏心,只是巴长霖于她而言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人家这么尽心帮忙却叫她有些过意不去,就不晓得为何话出了口叫人听去就成了不信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没坏心,只是你不觉得咱们和他太过交浅言深了么?”
“傻丫头,帮你这个忙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想太多了!”刘继涛暗道,还好没同意长霖由卢大兴直接收购周家的农货,不然润娘还不得疑心出病来!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你想啊,巴长霖是甚么人 ?'炫书…87book'皇商巴氏的公子,那汤家巴结他都对来不及,巴长霖肯邀他见面他哪有不乐意的。”
结果刘继涛这个“晋王府第一谋士”的谋算却出现了极大的误差。到了约定的那日,巴长霖为了摆摆架子三个人特意迟了些时候出门,结果到了卢大兴才知道,汤饶臣也还没到!
“这个姓汤的,实在是过份!这都甚么时候了!”失了面子的巴长霖分外的焦躁,狂扇着折扇在雅间里来来回回。
大开着的窗户送进徐徐夜风,窗下梅花几上供着一盆钵莲,淡雅的花香以及静宓的茶香,随着微风在雅间里轻袅飘散。
“你就消停会坐下来吃杯茶吧,看你这样我都躁了起来!”临窗而坐的
润娘穿着周恒旧衫,实有几分寒门士子的清雅之气。这会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同宝妞拳头差不多大小、洁白如雪的碗莲。
巴长霖“哗”地收起折扇,忿忿地往交椅上一坐,灌下盏茶水,叫道:“姓汤的来了没有?”
门外立时闪进一个小厮,回道:“还没有呢!”
巴长霖的脸色登时又黑了几分,转头向刘继涛道:“承之,看来那姓巴的真是欠教训呢!”
刘继涛一直默然坐在桌旁自斟自饮,汤饶臣的态度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这个汤饶臣倒还真是特别啊。
“区区一个小商户,你跟他置甚么气。难道你还要为这种小事寻他的不自在?”
巴长霖虽有这个心思,可这会又怎么承认,讪讪道:“你说到哪去了?我怎会跟小小一个汤家过不去?”
刘继涛浅眸淡笑,给巴长霖斟了杯茶,道:“再等一刻钟若他还不来,
咱们就不等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对不住啊铺里事多,叫巴公子久候了。”
润娘的眸光移至门帘处,见走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葡萄紫的绸衫,头上戴着帻巾,面目阔朗倒有几分豪爽之气。与自己想像的精明像相去甚远!
“哪里哪里,汤官人能来小弟已是很高兴了,再则小弟也没有等得许久。”
就在汤饶臣进门的那一瞬间,巴长霖便换上了无比诚心的笑脸,边让坐边介绍道:“这两位是小弟新交的朋友,刘兄、苏兄。”
汤饶臣红光满面地堆笑拱手道:“幸会,幸会—…”眸光不露痕迹的在润娘的身上停留了会,精明在眸底一闪而过。
然而巴、刘二人是何等的城府眼力,汤饶臣的那点聪明自逃不过他俩个的眼睛。
“小弟今日请汤大哥来,是有一事相求!”巴长霖亲自给他斟了杯掌柜才送上的桂花酿,开门见山。
“巴公子折煞我了,我能帮公子甚么忙呢!”
润娘轻啜着细瓷杯中的桂花酿,一股甜绵自入喉底,“大哥”、“公子”只是简简单单的称呼,汤饶臣已是不露声色地给了巴长霖一个软钉子,看来汤家这条路怕是行不通啊!
只是照巴长霖的身份,汤家应该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如此驳他的面子呢?润娘微微抬眸扫过汤饶臣笑得极是红润的脸膛,真是人不可貌像啊,这看似北方爽朗的汉子,却偏生了一肚子的心眼!
巴长霖尽管心底恼恨非常,面上却依旧笑得亲和:“小弟不过蒙祖辈余荫混个名声,哪像汤大哥把祖业整办得那么兴旺,我听说连京里都有汤大哥的分号了?”
汤饶臣哈哈大笑道:“我不像公子是个富贵闲人,我指着那点小产业养家糊口的,不费心些不行啊!”
刘继涛眉梢微挑,心道这汤饶臣倒是精滑得很,一丝鏠都不露。
此时掌柜的正端了炸得金黄松鼠鳜鱼上桌,润娘忙夹一筷子送进嘴中,细嚼了半晌赞道:“外脆里嫩,甜酸适中!啧啧,果然百年老店做出的事就是不一般!”
“百年老店”四个字润娘咬得特别的清晰,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巴长霖的手段,然面润娘眼角余光偷去却见他恍若未闻般,夹了一大块鱼,塞进口中道:“咱们粗人倒说不出甚么好词来,只晓得好吃就是了。”
润娘暗暗地泄了口气,眉头轻轻蹙起,这个汤饶臣到底凭借着甚么敢这般轻视巴长霖!
“我听说近几日丰溪村的周悛也学着汤家收起了农货,价钱给的还不低呢!有好些庄户都把农货卖给他家,汤官人的买卖想必……”刘继涛闲谈般问起,果见汤饶臣的脸色稍稍一滞,旋即笑道:“难道汤家还能做尽了天下的买卖?人家出的价钱高,庄户们自然卖给他。”
润娘道:“汤官人也可以把价钱提一提呀!”
汤饶臣摆手道:“苏兄弟不晓得,我同各家酒肆是签了文契的,那价钱是定死了的,我要是给庄户们的价线高了我可就赔了。”
润娘浅笑不语,心里却骂道:“你个死精鬼!你给庄户们的价钱低得几乎是白拿的,你给酒肆的价钱难不成也低到白送的份上!”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如今周悛的收货的消息在信安府都传开了,他的货源分明被周悛抢去不少,可他却还不肯提价,而且还这么气定神闲,他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不然,巴公子给我提一提价?”汤饶臣突然放下筷子,笑着向巴长霖道。
刘继涛闻言,不过是嘴角处勾起抹微微的弧线。润娘却是睁大了眼眸,心里暗赞道,原来他也是有求而来,不过这姿态摆得可够高的。姓巴的估计被他气得不轻吧!
然而她转眼看去,却见巴长霖笑得灿若桃花:“汤大哥开了口小弟哪有不允的,反正这卢大兴亦只是小弟的游戏之作,或挣或赔也没甚么打紧的!不过只我一家提价,又管甚么用呢!”
“所以我想借公子贵地,请各家的掌柜来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润娘忍不住有些咬牙,还真是无奸不商啊!实在看不惯汤饶臣得意的样子,润娘忍不住出言道:“只是汤官人就不怕这一提价,各家酒肆都转去给周悛拿货么?”
汤饶臣笑道:“多劳苏兄弟操心了,一来我同各家酒肆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二来咱们都是签了文契的,想来各家掌柜也会体谅我的难处!”
原来如此!你若不提价我还真奈何你不得,如今却是未必了!
润娘秀气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浅笑,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正文 一零二、设局
一零二、设局
二更时分,王门郎大街上的摊贩已所剩无几,热闹了一日的街道终于寂静下来,乳白的月色轻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幽幽光润。
街面上行来三人,夜风掠过拂起淡淡的酒味,当先一人酡红双颊脚步轻浮。
“啊,外头凉快多了。”她张开双臂仰起头,感受那柔到极处微风。
“好了,刚吃了酒当心受了风。”
手突然被一股温暖包裹住,有些微醉的润娘仰着脸柔柔地笑着,望着夜空道:“承之你看,好美的月亮!”
刘继涛抬眸去,但见一轮满月当空清辉如练,可下一瞬他的眸光就痴痴地落在润娘柔得仿若要化成水的笑颜上:“是啊,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
他话未说了,润娘突地推开了他,一道缥缈轻乎的曲调从润娘的嘴唇中溢出:“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微醺的舞步袅娜的身段,此时的润娘虽穿着男装,然在月色的轻笼下却媚胜海棠。一时间,巴、刘二皆看怔住,直至润娘凑到他二人跟着笑问道:“我唱得怎么样,这段唱我特意学过的………”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刘继涛突然沉了面色,牵着润娘的手就走。
润娘犹还回头冲巴长霖挥手,道:“再约了—”
巴长霖看着刘继涛又加快了些的步伐,面上浮起比月色还淡的笑意,这般柔媚入骨的润娘他怕也还是头一次瞧吧,偏偏还让旁人瞧了去,这心里自是不痛快的!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地的水样的光影,润娘扶着灌了铅似的脑袋缓缓坐起,唤道:“秋禾,秋禾………”
“娘子,起来了。”应声而入的却是知芳,润娘一面披衣下床,一面问道:“秋禾呢?”
知芳倒了盏淡盐水递给润娘,又去开了窗户道:“她在厨里给娘子做解酒汤呢。”
润娘漱了口净了面在妆台前坐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还真是有些憔悴:“这酒真是吃不得,昨晚上也不觉是怎么醉,这脸色却这样难看。”
知芳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笑道:“娘了在外头做了甚么了?昨晚上我看刘先生的面色可不大好看呢!”
“我………”润娘猛然记起自己居然当街唱起贵妃醉酒,脸上腾地升起两朵红云,连连跺脚道:“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现在晓得了!昨晚也不晓得是谁一个劲的灌,拦都拦不住!”刘继涛端着托盘进来,知芳赶紧接过手,道:“怎么是先生亲自送了来呢?”可惜没人搭理她,刘继涛只管盯着润娘瞧,润娘就只顾着害臊了。知芳瞅了瞅两人,将托盘搁在案几上,稍弯起嘴角退了出去。
润娘心虚地低着头,小声辩解:“我吃着那酒甜滋滋,谁晓得竟也会醉人!”
“你呀!”刘继涛微笑着取了朵珠花,斜插在她鬓边,携了她的手在炕上坐了,揭了小盖盅道:“先吃点肉粥然后再喝解酒汤。”
“噢。”润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地拿起调羹,小口小口地喝粥。心里嘀咕道都怪那个姓汤的,明知我是女的还拼命劝我酒!突然润娘微微一怔,姓汤的!
“承之,你赶紧请巴长霖过来一趟,我有要紧的话同他说!”
刘继涛明知润娘是为了农货的事,可听她那么焦急地要见另一个男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绷了脸:“见他做甚么!”
润娘听他口气不对凑脸看去,见他气呼呼地微嘟着薄唇,十足小孩子闹脾气的神情,润娘心里暗暗笑叹,没想到这个温文有礼的男子喝起醋来这么可爱,当下不由依在他怀里,玩弄着他的袍袖,撒娇道:“还是为了那点农货,不然我才不耐烦看他那个嘻皮笑脸的样子。”
刘继涛本微微发青的脸色这下蹭地就红了,待要推开润娘却又舍不得,过了会才道:“你先吃饭,我这就叫无腔去请长霖。”说罢有些狼狈地逃出屋去,若得润娘“格格”直笑。
润娘吃罢饭,喂过龟、又和刘继涛把吃饱的女儿哄睡了,眼见巳时过二刻了,无腔才回来禀道:“巴公子会客呢,他说这会怕不得工夫,到后半晌再过来。”
“会客?”润娘心里一凉,问道:“会甚么客呢?”
“听说是汤官人。”
润娘听罢稍稍一怔,然后扶额直呼:“完了,完了………”
刘继涛轻摇折扇,微微笑道:“你放心,姓汤的想从长霖那里讨便宜绝对是痴人说梦。”
“可昨晚上,他不是很爽快的答应加价了么?”润娘疑惑眸光直落在刘继涛微笑的俊颜上。
“空口无凭,这种话也当得真?”
润娘挑眉暗道,看来我还是个老实人啊!
巴长霖直过了申时才走了来,一来着就是嚷热,连灌了两碗绿豆汤下去才算舒服了,只是他碗都还没放下,刘继涛便已凉凉问道:“跟汤饶臣谈了大半日,结果如何呀?”
巴长霖斜挑着桃花眼,扫过二人似笑非笑的脸庞,道:“不同你们商量商量,我肯跟他有结果么!”
这话听到润娘耳朵里很是有些愕诧,自己甚么时候和他这般亲近了?
“那你大半日的都说甚么呢?”刘继涛端了茶盅轻笑如云。
“还不就一个字‘推’,总之不论他说甚么我都吱吱唔唔地应着。”
润娘纤细的手指一下下地轻敲着案几,昨晚上脑中一闪而过的计划,这会慢慢成型:“汤饶臣不是说想借卢大兴的地方,同各家酒肆东家商量提价的事么?我在想即是巴公子的地方,为甚么要借给姓汤的?巴公子自己做东不是更好么?”
巴、刘二人相视一眼,“怎么说?”
润娘微扯起嘴角,眼眸中浮起淡淡精光:“不知各家酒肆与汤家签的文契可有说汤家可以更改价钱?”
“当然没有,你当咱们是傻的么!”
巴长霖略有些恼怒的回答,却让润娘的笑脸越发明媚了:“那何不由巴公子出面,请各位东家到卢大兴共议货源之事。”
刘继涛一直轻摇着折扇,此时眼角眉梢俱带了笑意。
“然后呢?”巴长霖却是一脸的茫然,倒也不是他蠢笨,毕竟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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