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长霖斜睨了润娘一眼,摸着妞儿的脑袋道,不舍地得:“妞儿生辰前叔叔一定把娃娃送来”
言声未了他猛然收回手反身上车,却在马车将行前,深深地看向润娘:“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马车渐行渐远,巴长霖坚定灼热的眸光却一直没有从润娘身上移开,润娘目送着他隐没于冬阳里,很奇怪心里没有半分的离愁,笃定的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巴长霖去后的第二日突然就变了天,来了一场雨雪不断的倒春寒,倒比腊月里还要冷上几分。对润娘来说天气冷,不过就是少出房门,守在屋里的热炕上同几个小的玩闹罢了。反正铺里的事有知盛操心,家务又有知芳照管,她的任务就是陪几个小家伙玩。
只是日复一日的玩闹,总会叫人厌烦,淑君又了聪明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都读的熟了。润娘百无聊赖之下想起前世的《菜根谭》、《幽梦影》,便将自己记得的字词默下来教给淑君,偶尔周慎、季文下学回来也跟着念两句。
过得正月二十天气渐渐由阴转晴,润娘拣了个晴暖的午后,带着几个小丫头到花园子里晒日头。不曾想一入园中,就叫可喜的新绿夺了眼目,娇柔嫩黄的迎春花,艳盛耀目的小桃红,比赛似的一个开得比一个盛大,小小的园子里花儿开得好不热闹。
润娘站在院门前看直了眼,没有想到还在正月里就已是满园春意,不由
得轻哼起:“梦回莺啭,乱煞流年遍,人立小庭深院。”
“娘子,这是甚么曲子,真好听”
看着淑君艳羡的神情,润娘脑中灵光一闪,“君儿你喜欢这曲子么?”
淑君点了点头。
润娘来劲了:“那我来教你唱,又可以识字”
淑君听了乐得不行,赶紧的取来了纸笔,请润娘把词给写下来。聪明人学甚么都快,只一个多时辰,淑君这个从未接触过昆曲的了孩子,竟然学会了两三段戏。再兼润娘又把牡丹亭的故事拿了来哄妞儿,淑君听了更是反反复复的练习,不大会工夫倒真给她唱出些韵味来了。
悠扬婉转的曲声把家里的人都引了过来,鲁妈并易嫂子晒着日头边打理菜,听听小曲感觉很是受用,淑君唱得也高兴。而阿大他们听得却有些发痴了,淑君一曲唱罢,阿三脱口赞道:“君阿姐唱得真好比瓦舍里那些似是俳优都唱得好呢”
一言未了淑君登时沉脸色,噌地站起身抬脚就要走,阿大急声喝斥道:“不说话能憋死你呀”
阿二连忙着给淑君做揖赔不是:“好妹子,老三不懂事冲撞了你,我给你赔不是”说是又向阿三喝道:“还不过来给你君阿姐赔个不是”
此时阿三头上已被阿大敲了好几个暴栗了,都红肿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走过冲淑君唱了个大喏,赔罪道:“君阿姐,你饶我这一遭吧,我再不敢的”
淑君却依旧绷着不做声,就连沈氏也阴沉着脸,鲁妈她们也不好劝,润娘向众人瞧瞧,虽然阿三拿淑君比俳优是过份了些,毕竟那是下九流的东西,可是淑君为了那么句话就拿捏着,润娘倒觉着很该教育一下:
“君丫头,前些日子我教你的那句子你都还记得么?”
淑君心里虽然还气恼着,可润娘问话也不敢不答:“记得的。”
润娘点了点头,道:“那么‘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的后一句是甚么?”
淑君心下一凛,面露惭色:“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现在你体会到知易行难这个词了吧,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润娘这一句话不仅是对淑君说,也是对阿大他们讲的。几个小的都垂听训,独有李氏的儿子李晖问道:“不知娘子的这话出于何处?”
李氏母子自初六日便到了周家,待得润娘回来见这孩子相貌斯文手脚勤快,便让他做了周慎的书童。
这会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眉稍略挑,心道又个追根究底的小学究:
“这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瞧见的,书名………”润娘拖长了音调有意捉弄他一下:“叫做《菜根谭》”
润娘心里暗暗得意,我就不信你能听过这本书
李晖果然皱了皱眉头:“从来不曾听过这本书呢”
他话音一落,阿三就叫道:“你还真当自己念了一肚子的书呢你没听过的东西多去了譬如适才君阿姐唱的曲子,你听过么?”
这个李晖虽说是做周慎的书童,其实也没甚么事,润娘想着人家又没签文契又没拿工钱的,也不大使唤他,甚至不用他到前头门房去守门。因此周慎不家时,他就拿周慎书房里的书来看,待周慎回来时一齐谈讲谈讲经史,与其说是书童倒像是伴读。
因着这样的原故,阿大他们很是不喜欢他,而李晖呢仗着自己读过两句书,也瞧不起做奴仆的他们。每每撞见他们也只当没看见,阿大他们则时常冷言冷语的刻薄:“不过白吃白住在这里,还摆甚么读书相公的架子”
润娘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她觉得小孩子的问题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二来她对李晖的高傲也有些不以为然,刚好借着阿大他们杀杀他的傲气。
因此虽然阿三当着她的面抢白李晖,她也不出声,倒是淑君顶了回去:
“你又听过甚么真真儿是不说话能憋死你呀”
“淑君”润娘突肃声冷喝:“才刚说过的话,怎么又忘了”说着润娘又朝李晖温言道:“我晓得你念了些书,那你可知知易行难的出处?”
润娘的本意是想借此叉开话去,不想李晖见淑君替自己出头倒被训斥,一下子把他的脾性给激了起来,硬帮帮地回道:“我不过识得两个字,哪里能知道这些”
润娘倏地冷了面色,就是鲁妈她们也沉了脸,只是不好说甚么,正僵冷着,忽听得脚步声响,旋即传来爽笑声声:“这天一转晴,倒有几分早春的轻暖,你们娘子怎么只管窝在家里,也不出来活动活动。”
“咱们娘子性情怠散,孙娘子又不是不晓得,大事小情全丢给咱们姐弟俩,自己就图乐呵”
“又编排我甚么呢”润娘换了笑颜,抱着弄哥儿接出了园子。宝妞儿一见着她,丢开了娘亲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周姨娘好”还不等润娘回过神,宝妞拉着妞儿丢下句:“我同妞儿打秋千去”两道小人影就进了园子了。
孙氏拿帕子掩着笑步至润娘身边:“你还真以为她跟你好啊,她是跟你家秋千好呢”
润娘斜了斜嘴,道:“我晓得,你们母女历来就是爱占我便宜的”
孙氏指着润娘向知芳笑了笑,抬手往润娘眉尖一戳:“真真儿是这张嘴,一点不肯放过人去”说着,又逗弄哥儿:“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斯文了”
知芳笑道:“还夸她呢前儿把咱们藕小子一脚踢在地上,嫂子又不是不晓得”
孙氏从润娘怀里接过弄哥儿,香了香她的脸蛋:“罢了,你那小子皮野得不行,也就见了弄哥儿才消停些。”
润娘怕她又扯到定亲那上头去,赶紧拉她进园子坐了,又叫淑君拿了茶点来。知芳陪着说笑了一回,便往西跨院去了,临走见瞥见李晖气鼓鼓地站在边上,便悄悄地问易嫂子怎么回事。
易氏自然一五一十地把话学给她听,知芳听罢眉头一皱:“看他娘倒是个老实本份的,这小子竟这般不省事”
易氏是个厚道人,叹了声道:“好好的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哥儿,不过因着父亲不在了,要这般寄人篱下,心里难有些不自在。”
知芳嘴一撇道:“怎么咱们家白养着他,倒是委屈他了”
阿大他们恰从园子里出来,听得知芳这话便趁势告起状来;甚么他成日里鼻孔朝天,除着哥儿谁都不瞧在眼里,每日里一事不动只管拿着本书装相公。
按说知芳是个精明的,哪里能被这几个小子给唬弄了,然则一来阿大他们说的都是实情,二来适才易氏也说他敢抻回了润娘的话,因此脸色变了几变,正瞧见李晖从里出来,登时一声低喝:“你跟我过来”
广告时间:
18号,《闲妻非贤》开坑
正文 一六一、倔强的孩子
一六一、倔强的孩子
孙氏进了园子落坐,便把弄哥儿放在地上的厚毡上,由她同藕小子玩去。润娘知孙氏正月里素来是忙的,因此问道:“嫂子这会来是为着甚么事?”
孙氏拈了枚杏仁,搓了上头的细衣,瞥了润娘一眼:“就不兴我特地来瞧你?”
润娘笑眯了眼打量了孙氏,细看之下发现她眉梢眼角俱是欢喜,不由凑到她身边,问道:“嫂子有甚么好事,也说来给我乐乐。”
孙氏抬眸扫了眼润娘,忍不住又乐呵的笑了两声,握着润娘的手,道:“咱们同陈家的亲事定下来了”
“是么”润娘吃了好大一惊,孙家这动作也太快了吧,她还以为要出了正月才办呢:“甚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
孙氏乐呵呵地道:“初十你们一走,我翻着黄历见十六日是个黄道吉日,我就想赶着在伯文离家前办了。亏得年前东西都备得差不多的,说一声办事倒也不急,况且纳采问名都是办过的了,因此十六日我就打发着人往陈家下聘去了。”
润娘眉眼带喜地道:“这会子,你心头的大石落地了吧,儿子的前程有了,婚姻大事也妥当了,再没操心的吧?”
谁想孙氏反倒叹了一声,道:“哪里就没操心的要操心的多了。前日耿家打发人来告诉,在城西那里给咱们相中了一处宅子,我同人大哥哥去瞧过了,三进的大院子很是宽敞,又同陈家相邻,咱们看着很是满意。就是要价高了些,这不今朝你大哥哥又跑去跟人家讲价钱去了。我不耐烦陪他,便带着宝妞到你这候着。”
润娘听她这么说,眉头一皱,道:“我手头上倒是有些闲钱,嫂子………”
润娘话未说完,孙氏陡然起身厉声喝道:“胡说甚么呢你当我是来跟你哭穷呢”
“嫂子想哪里去了?”润娘连忙拉她坐下:“我只是想着嫂子家家里事情来得及,我或者能帮一些。”
孙氏见她面色诚挚,也觉着是自己反映过大了:“倒不瞒你说,咱们手头上是紧了些,却也还应付的过来。再说依着你我两家的关系,我真有难处还能不向你开口。”
润娘想想也是倒是自己把话说的唐突,笑着赔礼道:“是我的不是了,总之一句话,嫂子若有难处千万跟我讲”
孙氏横睨了她一眼,调侃道:“放心,跑不了你的。”
“城西?”润娘想了想,道:“我听文秀说,陈家隔壁那处宅院是一户京官的祖宅,怎么竟拿来出卖了?”
“甚么京官的祖宅呢”孙氏啐出几片瓜子壳,很是不屑地道:“那户人家姓陶,祖上倒是做过京官,到如今人丁即不旺孙子又不争气。我听耿家说,陶家那小子因着好赌把祖产都变卖光了,如今指着这一处宅子还财债呢”
润娘皱了眉头问:“他即指着还赌债,那价钱能还下来?”
孙氏给她一个白眼,道:“耿家托人打听过他到底欠着多少赌债,连还债的期限都打听来了,我估摸着今朝能谈妥了。”
“那敢情好,等嫂子收拾出来了,我也上嫂子家住两日。”润娘去陈家走动时,也瞧见过那宅院,从墙外看去很有些庭院深深的感觉。听得孙家能买下来,心里倒真有点高兴,往后自已也能时常玩儿去了
孙氏却兜浇下一瓢冷水:“那院子空了好些年,我前朝去瞧,院子里蓬草都长出来了也不晓得中秋前能不能收拾出来不然只能在老屋里办喜事了”
润娘给自己斟了盅茶,道:“这么说起来,我也该买一处宅子才是呢”
孙氏奇道:“这里住的好好的,你买甚么宅子?”
润娘放了茶盅,“我的嫂子,这宅子终究是赁来的,芳丫头在家里还好些。芳丫头真做了你家媳妇,陈家的产业都是要交到堂族手里的,我难道出还同他们打交道去?好便好,不好时又怎样呢?”
孙氏不然道:“陈老太爷还在呢,哪里就虑到这里了”
“老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说了我还能赁屋子住一辈子?”润娘话才说完,妞儿就扑到她怀里来了,“舅娘,妞儿肚子饿”
润娘拿帕子给她抹去额头上的细汗,嗔怪道:“你呀,都玩疯了,一身的汗,回头受了风又该病了”说着使着沈氏领她回屋去先换身衣裳。
宝妞也过来了在孙氏身边坐下,伸手就要往攒盒里拿吃的,润娘慌忙拦下:“手都没洗呢,就捉吃的也不怕拉肚子”她赶紧使着淑君倒了热水来。
淑君打了水来时,刚好沈氏也给妞儿换过了衣服出来,润娘与她一人抱着一个奶娃,给她们都洗过了手,沈氏从厨里端了肉粥出来。
孙氏看女儿吃得香甜,不由笑道:“你们家里的吃食就是做得精致,我看了都觉着有些饿了。”
润娘正喂着女儿,听孙氏这么说立时笑道:“这还不容易,淑君给孙娘子也盛一碗来”
淑君应了声就往厨里去,孙氏急忙叫住:“随口一说罢了哪里还当真了”
润娘还待要打趣孙氏,易嫂子急急地走了来,禀道:“娘子去外头瞧瞧吧,芳姐儿罚晖小子在前院跪着呢”
润娘眉头略微一皱,把手里的白瓷碗交给易嫂子,又向孙氏告罪:“嫂子略坐一坐,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带了淑君往外去。
李晖低头搭脑的跟着知芳出了正院,阿大他们在后头一脸幸灾乐祸,易
氏瞪他们一眼:“只顾着玩呢,事都不用做了”
易氏性情温和,三块黑炭自是不怵她,只是她即板起了脸,倒也不好不听训,嬉笑着散了。
李晖跪在前院院子的中央,渐渐西斜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知芳坐在廊下的大圈椅上,两道挟着怒意的眸光直直地钉在他的虽然稚嫩却透着稳重的面上,声线冷得直逼数九霜华:“你可知错了”
李晖低着脑袋,两只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半晌不做声。
李氏见儿子不应声,急得直往他背上拍打,满眼含泪的疾声骂道:“你这个不晓事孽障,倒是应个声啊”
先前知芳刚带他进了前院的西厢,就有人来回事,她便让他自己反省着。待知芳办完了事,心想教训两句也就完了。不想这孩子竟倔着不答应,知芳的脾气噌地就上来了,因此才罚他在院子里跪着。断没想么这小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大得很,不应声就是不应声。
知芳见他兀自梗着脖子,心头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冲:“怎么?你还不服气”
李晖还是不吭声,李氏待要开言却知芳一眼瞪住,知芳盯视着他半晌,反倒笑了起来:“好好好,果然是个读书的相公,倒很有些骨气”话说到此,突然语转凛冽:“周家供你吃穿反倒是对不起你了即是如此,周家也犯不着做这冤大头,等我回明了娘子,你自回家里去做你的读书相公就是了”
李氏登时急了,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贵娘子,你容他这一次吧,我保证他再不犯了”
虽然之前李氏不愿儿子过来给人使唤,可自打来了之后,周家给的吃穿无一不是好的,且儿子又不用做甚么事,还能看两本书,如今她是满心希望儿子能留下,至少不会受甚么饥寒。
她见儿子只直挺挺跪着,气急得不行:“你倒是认个错啊”
“他压根就不觉着自己有错,你让他认甚么错”一道清亮的嗓音自内院传来,润娘踩着稳当的步子缓缓步入前院。
知芳早站了起来,接着润娘:“定是易嫂子给娘子报信去了满家里就她慈厚”
润娘横了知芳一眼,道:“是呢,家里有你做恶人,自然要有人做好人呢”她也不在圈椅上坐,围着李氏母子绕了个圈,道:“起来吧,咱们可受不起你们的跪拜。”
李氏只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登时慌了神,急得直磕头道:“小孩子不懂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