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楼烦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杨娃娃心中明了,楼烦王妃有意保护自己,爱宁儿太嚣张,仗着楼烦王子的喜欢与纵容,不将楼烦王妃放在眼里,还有恃无恐地威胁王妃,爱宁儿骄纵蛮横,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王妃,说句不好听的,现今您还是王妃,以后王子当上了楼烦王,您就不是王妃了。您可要想清楚了,我是好心提醒您,免得以后王子难做,我也难做。”
“爱宁儿,你干什么?”一声饱含怒火的喝声破空而来。
爱宁儿微惊,眸光闪烁;楼烦王妃淡定沉着,杨娃娃则是看好戏一般,不出声。
楼烦王子走过来,责备爱宁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母亲说话?”
爱宁儿有些慌乱,“王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楼烦王妃冷哼,“浩维,若非我及时阻止,这位匈奴的阏氏,就被她挑断手筋脚筋了。爱宁儿说,这位阏氏是她姐姐,难不成这就是她们姐妹俩的特殊情谊?”
杨娃娃一语不发,作壁上观。
楼烦王子疑惑地看向爱宁儿,薄唇紧抿,面色凝重。
爱宁儿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楼烦王妃察言观色,眼见儿子听进去了,便语重心长道:“浩维,你是楼烦王子,一言一行都要为我们楼烦着想,切不可意气用事。你仔细想想,假如匈奴的单于知道了我们把他的阏氏掳来,说不定会发兵攻打,万一阏氏有个什么不是,单于大怒之下,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楼烦王子的俊颜传承了母亲的姿容,少了三分冷硬,多了两分秀致,俊逸潇洒。
闻言,他激昂道:“母亲想得周到,浩维明白,然而,我楼烦骑兵骁勇善战,所向无敌,会怕他们匈奴骑兵吗?”
————
庆功宴高*潮迭起,歌舞渐歇,酒酣耳热,君臣、将士们酩酊大醉,调笑、嬉骂、疯行、狂语,丑态毕现;或仰天而躺,或俯身而卧,鼾声渐高;有的拿着酒樽东摇西摆,有的眯着眼睛哭笑不止……王庭内外,火光闪耀,醉倒一片……从远处观之,奢靡纷乱,醉生梦死。
在浓浓夜色的掩护下,铁蹄奔腾,呼啸着扑向酒气冲天的楼烦王庭。
因这庆功宴的举行,各个关卡早已松懈,铁蹄如入无人之境,直捣王庭中心,就像大漠黑夜突然出现的狼群,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楼烦王和将士们的面前。
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利箭已经贯穿他们的头颅、喉咙、胸膛,贯穿他们尚未清醒的神智。
楼烦王,就是这般可笑地死于乱箭之下,死于缤纷的美梦中。
他的头颅,被某个骑兵一刀砍下,挂在战马上,当做是得到丰厚赏赐的战利品之一。
所向披靡的两万铁骑,就是禺疆统率的联盟骑兵。
听闻深雪被掳的消息,他立即下达命令:踏平王庭,扫荡楼烦。
马不停蹄地狂奔,昼夜兼程,狂热的激情鼓舞着骑兵们复仇的斗志,在夜幕掩护下,勇士们以迅雷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楼烦王庭。
禺疆找遍了所有营帐,疯狂的举动、嗜血的表情让人心惊胆战,足以摧毁一个盛年男子的心。因为,他没有找到他的阏氏,没有看到雪的影子……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庭的金帐前面,不经意间抬起头,惊愕,惊喜,狂喜,全身的血液翻涌不息,眸光灼灼。
他的阏氏,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望着他,唇边噙着一抹淡笑。
她的脖颈上横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她的身侧站着四个执刀的守卫,后面是一男两女。
这个男子,就是楼烦王子浩维。
他望着前方的禺疆,笑得风生水起,“单于果真骁勇善战,这么快就反*攻到王庭。”
“可惜,不能和王子痛快地打一仗,可惜了。”禺疆轻蔑地一笑,鄙视的眼风冷冷地扫过浩维,转而落在杨娃娃的脸上。
他的身后,一列骑兵迅速排开,弯弓搭箭,泛着冷光的箭镞对准了前方劫持着阏氏的一行人,弓满,弦紧,蓄势待发。
杨娃娃温柔地望着他,情意绵绵,内心激荡。
她看懂了他的目光、他的关怀,他也看懂了她的安慰、她的淡定。
此时此刻,她被楼烦王子挟持,他却从容不迫,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胸有成竹。
统帅者,最忌讳关心则乱,她不希望他自乱阵脚。
眼见禺疆这般镇定,浩维微有愠怒,威胁道:“你的阏氏在我手中……”
禺疆眸光森冷,却咧唇一笑,“王子,你的父王已被我的兄弟砍下脑袋,你不知吗?”
“你!”浩维震惊不已,脸上弥漫着愤怒与悲伤,握着匕首的手隐隐发颤。
强敌在前,攻心为上,使其自乱阵脚。
禺疆深谙此理,效果亦不错。眸光一闪,他突然看到,浩维的斜后侧站着一个气韵高雅的中年女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温柔,一双美眸水光泛动,纠结着复杂的情绪,有泪欲坠……
他觉得奇怪,她是谁?为什么这般激动地望着自己?
“爱宁儿,原来你在楼烦。”他转开视线,看向爱宁儿,就像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随意。
他应该早就猜到,楼烦掳走他的雪,并非无缘无故,是爱宁儿暗中搞鬼。
暗暗发誓,绝没有下一次!
爱宁儿听出来叔叔语声中蕴藏的怒气,可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那个痴心地爱着叔叔的爱宁儿已经死了,如今,她的心中只有仇恨。
她要复仇,为阿妈、阿爸报仇,为自己报仇,因为他和杨深雪,她才会被迫离开家园,流落在楼烦,被迫喜欢她根本不喜欢的楼烦王子。
“叔叔,我把你的阏氏请到楼烦玩几日,叔叔不必这么紧张吧。”爱宁儿轻挑细眉,嘲讽道。
“你……真的是挛鞮禺疆吗?你的阿妈是……冰溶吗?”楼烦王妃失魂一般迈步上前,朝禺疆走过来,惊喜,不敢置信……
“母亲,不要过去,回来……”浩维惊叫道,却没能阻止母亲。
禺疆心中奇怪,她是楼烦王妃?她怎么会认识阿爸和冰溶?她到底是谁?
他疑惑地盯着她,竟忘记了回答她。
楼烦王妃又往前走了几步,眉心紧蹙,着急地问:“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右腿内侧,是不是有一小块红褐色的胎记?”
他震惊得呆了。
这个胎记,只有自己知道,楼烦王妃如何知道的?
闻言,杨娃娃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次间王妃,就觉得她似曾相识。
禺疆和楼烦王妃,眉宇之间多少有一点神似。
她应该是禺疆的阿妈,只是,她竟然是楼烦王妃!
禺疆看着激动不已、极欲知晓答案的楼烦王妃,紧张得手心渗汗,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会知道……你……”
鸦雀无声。
眼见楼烦王妃靠近单于,匈奴弓箭手不敢有丝毫大意,将箭镞对准了她。
他缓缓抬臂,示意弓箭手不许妄动。
“孩子……”泪水终于滑落,楼烦王妃哽咽着,悲伤道,“我的孩子……阿妈对不起你……”
“你……真的是我阿妈?”禺疆哑声道。
她颔首。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从未想过能够与阿妈相见,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面前的楼烦王妃就是阿妈。
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她所说的,很想问问雪,很想对雪说:她说她是我的阿妈,你说她真的是我阿妈吗?
可是,雪还在敌人的手里,身陷险境。
“母亲,快回来!”浩维气急败坏地叫道。
显然,他并没有听清楚母亲和敌人的对话,更加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激动。
楼烦王妃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叫唤,只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悲伤而喜悦,泪流满面。
禺疆欣喜地看着她,黝黑的脸庞绽开幸福的微笑,片刻后,那微笑突然凝固在脸上——
他陡然伸臂,将柔弱的楼烦王妃扯在怀中,左手制着她的肩膀,右手扼住她的咽喉,不忍看她惊愕的表情,目光狠厉,“王子,一人换一人,如何?”
她的眉睫隐隐颤动,脸上的泪水渐渐风干,从容地看着小儿子,浩维。
众人皆惊。
杨娃娃也没料到禺疆这般狠心,以楼烦王妃为人质来换自己。
他待自己这么好,他的深情,她很感动。
在他心中,她才是他最在乎,旁人无法企及,亲生阿妈都不能。
浩维失去了唯一的筹码,严厉地瞪母亲一眼,不动声色地笑,“我的母亲,你随便处置,你的阏氏随我处置吗?”
利箭呼啸,刺进胸口,楼烦四个守卫应声倒地。
浩维面不改色,心中却惊惧,禺疆麾下果然无弱兵,射术了得。
阔天走过来,腰间挂着宝刀,不露丝毫情绪。
浩维看见他,激动地吩咐道:“你来得正好,保护爱宁儿。”
此时不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杨娃娃对阔天使了一个眼色,出其不意地出击,挡开浩维的手臂,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胸口,紧接着疾步后退。与此同时,阔天的宝刀架在浩维的脖颈上,森白的刀光迫上他紧皱的眉宇。
浩维惊怒交加,瞪着阔天,厉声道:“阔天,你竟然背叛我!”
匈奴骑兵纷拥而上,押制着浩维和爱宁儿。
瞬息之间,楼烦王子功败垂成,落入敌手,生死悬于一线。
禺疆放开楼烦王妃,将杨娃娃拽过来,狂猛地抱着她,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也不管她如何推拒,他固执地紧抱着她,好像要勒断她的腰肢。
“不许有下一次!”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膛冷肃,责备的语音很低、很沉。
“什么?”她不太明白。
“以后不许冒险!”他心有余悸,“假如他比你快,你会受伤。”
“我有把握……”她心知他担心自己受伤。
“你非得受伤了才知道男人的厉害是不是?”他面色一沉,不悦道。
这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小事而已,居然喋喋不休地训她,是他的作风吗?
杨娃娃推开他,低声道:“都看着呢,楼烦王妃,应该是你阿妈。”
禺疆没有回答,她走过去扶住楼烦王妃,关切地问:“王妃,有没有受伤?”
楼烦王妃怔忪地看着这一切,眸光涣散。
他轻握着楼烦王妃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激动地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冷静一点。”杨娃娃劝道。
“不要杀他,不要……你放了浩维,他是你弟弟……”楼烦王妃恳求道。
“他是我弟弟?”禺疆焦急道。
“我是你阿妈……冰溶不是你阿妈……”楼烦王妃的泪珠簌簌而落,嗓音沙哑,“姐姐怎么会告诉你呢?她那么骄傲……”
禺疆一语不发,铁臂下垂,隐隐发颤,似乎陷入了沉思。
楼烦王妃真的是他的阿妈!
杨娃娃问:“王妃,您真的是单于的阿妈?那您怎么会在楼烦?”
楼烦王妃轻闭双眸,两行晶莹的泪水滑落,隐忍的悲伤令人动容。
她睁眼,柔和道:“想听故事吗?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禺疆挥臂,示意众骑兵退下,只余数人押着浩维和爱宁儿。
阔天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楼烦王妃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道:“多年前,乔氏部落有一对双胞姐妹,姐姐娇艳,妹妹清丽,周边几个部落的勇士竞相爱慕。十五岁那年,姐姐有了心上人,她们的阿爸却把姐姐嫁给挛鞮氏部落的单于。纵使不情愿,姐姐还是嫁到挛鞮氏部落。不久,妹妹去探望姐姐,见到了神勇的姐夫。姐夫一直未能得到姐姐的真心,转而喜欢心思单纯的妹妹。多日相处下来,妹妹渐渐喜欢姐夫,并把最珍贵的自己献给了姐夫。姐夫向姐姐提出,要娶妹妹为阏氏,姐姐惊愕之下,并没有反对。”
杨娃娃知道,楼烦王妃所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问道:“妹妹嫁给姐夫了吗?”
夜风吹起楼烦王妃的衣袂,翻飞如蝶,风华绝世,“过了几日,姐姐建议单于,大半年之后再迎娶妹妹,因为姐姐刚刚嫁过来,就急着迎娶妹妹,这有损于单于的名声。单于想想也是,就依了姐姐。大半年以后,姐姐把妹妹送回乔氏部落,单于准备好一切迎娶妹妹,却忍不住对妹妹的思念,独身一人前往乔氏部落探望妹妹。单于没有料到,一到乔氏部落,就听见部民说妹妹即将嫁给沮渠氏部落的单于,明日就大婚。单于没有找到妹妹,却在湖畔看见妹妹和一个男子激情相拥,单于一怒之下回了部落,当即点兵,立誓扫荡沮渠氏部落。姐姐及时劝阻,才避免了这场战祸。”
明火闪耀,苍茫的夜空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皎洁的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星星也隐去了光芒,夜风呼呼,冷意袭人。
禺疆激动地问:“你说的单于是不是我阿爸,这个姐姐是不是就是冰溶?是不是?”
杨娃娃拉住他,强迫他冷静下来,让楼烦王妃继续说。
楼烦王妃仍然娓娓道来:“单于再次来到乔氏部落,质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妹拒绝嫁给单于,只说根本就不喜欢他,让他以后别再纠缠她。”
杨娃娃脱口问道:“为什么妹妹不嫁给单于?她不是喜欢单于吗?”
“乔氏部落的单于要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虽然妹妹喜欢单于,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挑起两个部落的仇恨,况且,当时沮渠氏部落和挛鞮氏部落实力相当,若是打起来,挛鞮氏没有必胜的把握。再者,战争一起,受苦的是两个部落的部民。”
“那妹妹嫁给沮渠氏单于了吗?”杨娃娃疑惑地问,如果那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那眼前的楼烦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楼烦王妃唇角微勾,嘲讽道:“其实,妹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姐姐是一个非常骄傲、自尊心很强的人,即使她自始至终并不喜欢单于,但也看不得单于喜欢妹妹、而冷落了自己。她担心单于的名声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拖延时日的方法,实际上,她讨厌、鄙视妹妹,根本就不会让妹妹嫁给单于。她暗中操纵一切,让阿爸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沮渠氏部落单于很喜欢妹妹,不过他很尊重妹妹的决定,并没有强迫妹妹嫁给他。挛鞮氏单于看到妹妹和相拥沮渠氏部落单于,其实,他们只是在告别。
如果妹妹嫁给单于,就会毁了姐姐的一生,三个人将会更加痛苦。于是,妹妹宁愿忍痛离开,也不愿嫁给单于。单于被拒绝之后,伤心与愤怒之下,大病了一场,就在他生病的大半年里,妹妹为他生下一个小男孩,姐姐知道后,抢走了孩子,扬言单于的孩子不能遗落在外。后来,妹妹偷偷地来到挛鞮氏部落,听闻姐姐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她的孩子,也就欣慰地离开了。妹妹没有料到,姐姐对单于撒谎说:妹妹不能带着孩子嫁人,根本就不想要这孩子;妹妹更没有料到,姐姐抢来孩子,是为了折磨孩子,把妒忌和仇恨转嫁到孩子身上。”
杨娃娃可以肯定,那孩子就是禺疆,那姐姐就是冰溶,那妹妹就是楼烦王妃!
跳跃的火光,给夜色笼上一层蒙蒙的红晕。
禺疆布满血丝的眼睛遽然一亮,问道:“后来,那妹妹去哪里了?”
楼烦王妃看浩维一眼,目光平和,柔情款款,“妹妹离开了乔氏部落,离开了匈奴,独自生活在楼烦边地一个小部落。一日,妹妹在草原上放牧,碰到了楼烦王,楼烦王一见倾心,强迫妹妹跟他回王庭。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只能以死相威胁,然而,楼烦王以部落中所有牧民的生死威胁她,妹妹无法抗拒,跟他回王庭。楼烦王伊车侯真心对待她,封她为王妃,以自己永不疲倦的深情,默默地为她付出,希望得到她的爱。妹妹并不是无情之人,三年之后,终被楼烦王的深情所感动,为他生下一位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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