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我替她掖了掖被子,她闭上眼,不再做声,过了会儿呼吸渐渐平稳,在精力透支后终于沉沉睡去。
我走出房门,“来人。”玉琴走了上来,“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皇后娘娘唱了首曲子惹得皇上大怒,你可知那是什么曲子?”
“主子日日练的就是那么一首,奴婢烂记于心。”她回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往下唱了,我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这首曲子是描述的女子出嫁时热闹的迎送情形,但是它的歌者却是为被遗弃的弃妇,借助鸠占鹊巢这个含蓄的比喻来抒发自己的不平,通过迎娶盛大场面的描绘来谴责男方的负心,如果不细加体察,很容易误认为是一首新婚的赞美诗,当初这首曲子广为流传正是福临封我为妃时,我原先害怕有人有心传唱这首曲子陷我和福临于不义,倒没想到现在连累了小玉儿。
我带着凝烟站在乾清宫门口举步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踌躇之际,转身看到不远处出现的一个人影儿,金白相间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眶,碧色的眼珠。
汤若望!顺治年间来中国传教的传奇人物,汤若望!
我看着他徐徐走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他,直到他走到面前我才回过神来,“臣见过娘娘!”他用他那标准的洋腔普通话向我问好。
在这三百年前的大清王朝遇到这么个金发绿眼的外国人,倒让我感觉到了莫名的亲切,我搀他起身:“汤大人不必多礼!”
他抬起头打量我半天,眼神中透着赞赏,“娘娘如此贤德聪慧,难怪万岁爷要犬贤’字来称道娘娘。”
“汤大人认识我?”我很讶异。
他微笑点点头,“娘娘可愿随微臣一道进宫?”
我抬头仰望,刚在此徘徊多次,就是想着要不要进去,为什么要进去,进去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此刻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既然来了何不率性而为呢?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我点了点头,正欲进宫门,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启禀贤妃娘娘,万岁爷有旨,任何人未经准许不得入内!”
我迟疑地望向汤若望,他凑近那名侍卫耳旁低声了几句,侍卫连连称是,退后让我们进去,我跟在其身后问:“汤大人方才跟那侍卫说了什么,他就放我进来了?”
“臣说,是皇上命臣带娘娘来的。”
我惊讶地停住脚步,“这……这不是欺君吗?”
他回过头看着我微笑,“臣一向听闻贤妃娘娘是最不担心会惹皇上不高兴的。”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是福临这么跟他说的吗?随即心中竟有发笑的感觉,的确,我如今的种种行为在这个宫里确实可以算作是个异类,我不说话,汤若望转头加快了脚步,我也只得加紧步伐跟上他。
还没走近屋子便听见屋里传来那熟悉的女子的歌声,这几日日日夜夜都传遍紫禁城的歌声,我再次顿住脚步盯着那紧闭的门窗犹自发呆,我现在进去合适吗?
汤若望径直走上前去与站在屋外的吴良辅打招呼,我站在远处,看见吴良辅朝我这边望了望,汤若望向他说了什么,他躬身连连点头,随后有人带着汤若望推门走了进去,吴良辅向我走了近来。
“贤妃娘娘吉祥!”
“吴总管不必多礼,我与你本来就是熟人。”
“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如今已是主子,奴才怎可和娘娘相提并论!”吴良辅低声道,“汤大人与万岁爷有要事相商,还请娘娘去往前殿等候,待奴才通传后再来请娘娘!”
凝烟搀着我在前殿等了许久吴良辅才来,“皇上今儿个身体欠安,娘娘看,是不是今儿个先回去?”
欠安吗?是他不想见我了吧。我深深提了口气,思索再三便欲转身离开。
“娘娘请留步!”吴良辅低声叫道,凑近我身旁说:“奴才斗胆,想恳请娘娘跟奴才去一个地儿!”
“去哪?”我问。
“娘娘随奴才来便是!”他躬身向前,我愣着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去,我们就在这乾清宫内打转,这里的每一条路我曾经走过无数次,都熟悉得很,弯来弯去总算走到了间屋子外停下。
“就是这了。”吴良辅道,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娘娘不记得这了吗?”
当然记得,这屋子是当初我初来乾清宫时住过的,想着那时孝庄皇太后要将我贬到浣衣局,是福临将我带到此处,后来我伤好了便没有机会再过来,如今吴良辅将我带到这来也不知是为何。
“当初太后娘娘罚娘娘去浣衣局,是万岁爷以答应和皇后娘娘大婚作为条件命娘娘留在乾清宫。”不顾我惊愕的表情,他继续道:“当初襄亲王薨逝,娘娘也被牵连在内,万岁爷力排众议将您从牢中救出,命太医院救不活您就提头来见,还好后来您好了,又封为妃子,娘娘或许不知道这些,但奴才都看在眼里,恕奴才多言跟娘娘说这些,万岁爷嘴上说不想见娘娘,但奴才从小伺候万岁爷,他心中想的奴才都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奴才不忍再看着万岁爷这样遭罪下去!”
“万岁爷常常一个人来这屋子里坐。”他说:“娘娘不想进去看看?”
我看着黑漆漆的屋里,心中一阵犹豫,狠了狠心,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向里面踏了一步,花盆底扣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倒是吓了我一跳,随后便僵在原地。
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壁上全都是我,每一个我都栩栩如生,有我开怀大笑的样子,有我低头沉思的样子,有我犹自发呆的样子,有我暗自垂泪的样子……
我浑身颤抖,缓步向前移,凑近前细细地看。
左边这张,还是我梳着宫女的发髻时候的样子,正坐在地上拿着卷书页翻开,我看书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将手指咬在嘴里;后面这张,是我在打扫院落,一缕头发散落下来搭在额前;还有这张,应该是我当上妃子以后画的,是我坐在妆台前梳妆的背影,但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他也画得形肖传神……
每一个我都惟妙惟肖,足以让我知道他有多用心,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背后,有个人一直在默默看着我,用一切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方式看着我,用尽他一切的办法为我撑起保护屏障,而我对他做过些什么?
凝烟叫唤我,我才发现自己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凝烟,你要帮帮我!”我抱住她哭泣。
“姐姐不要怕,凝烟在这里!”她一下下轻抚我的背,每当她喊我姐姐时,我都知道她是将她自己和我的人生绑在一起了,此时此刻她是希望我能够全心全意相信她吧!
“奴才桂福参见贤妃娘娘!”乾清宫一个小太监跪在我身前。
我瞅了他两眼,以前在乾清宫没有见过他,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好不好对付,忙叫他起来,“这位小公公看起来眼生!”
他躬下身子谦卑地回道:“娘娘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奴才了,可娘娘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此生都不忘报答娘娘!”
我正感到莫名,凝烟凑上前在我耳边提醒,“他那日当做刺客差点被杀了,可是你拼命留下他的。”
原来是他,看他眼神清澈,应该是个能相信的人,我心中有了数,“你叫桂福是吗?”
“回娘娘,是的!”
“我想见皇上,你可有办法?”
他迟疑地看了看我,又偏头看了看凝烟,凝烟皱眉开口:“你刚才才说此生不忘报答娘娘,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你还想推诿不成?”
他垂首沉思,躬身回道:“娘娘大恩桂福无以为报,恳请娘娘容桂福先行去准备,晚些再来寻娘娘!”
我点头称好,命凝烟塞些银子给他,他不住地推脱,“拿着吧!我们娘娘不喜http://87book。com欢欠别人人情儿!”凝烟将银子塞在他手里,不耐地打发他快走,我还未见过凝烟对人这么不友好过,可此刻却也容不得我想太多别的,只想着晚些见着福临了,该对他说些什么。
晚上,桂福来寻我,我跟着他走到福临的寝殿,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红如残阳的灯盏衬着房间笼在一片暧昧的光晕之中,轻如薄纱,我绕过屏风,看见福临半躺在床榻之上,衣衫凌乱,紧闭双眼,已是醉的不醒人事,床边坐着一名身着汉人衣物的女子,整个人向前倾靠,几乎是偎在他怀里,我一时感觉气息酸涩,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女子听见动静转过身,看见了我也不起身行礼,只是依靠在床边眯着凤眼打量我,“你先出去。”我看着她冷冷道。
“民女在这里侍候皇上已经多日,不知为何要出去?”她弯了弯嘴角,一抹未荡漾开的笑容似乎未绽放的花瓣般勾人魂魄。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民女在这里侍候皇上已经多日,不知为何要出去?”她弯了弯嘴角,一抹未荡漾开的笑容似乎未绽放的花瓣般勾人魂魄。
“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你有几个脑袋?”我厉声喝道。
那女子怔了怔,挑起眉毛说:“前几日皇后娘娘来,皇上都没让我出去,敢问这位娘娘可是认为自己比皇后还大吗?”
我咬咬牙不知如何作答,“你先出去!”福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皇上!”那女子依偎上去,声音娇媚得令我作呕,福临眼神凉凉未有变化,唇角却略略一弯,伸手撩了撩她的发梢,淡淡道:“出去!”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人无从拒绝。
那女子听命走了出去,福临的目光落到我身上,这样平静的目光令我感觉连呼吸都被禁锢住,全身动弹不得,半晌,他闭上眼皱起眉,不耐道:“你来做什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一时竟忘了用尊称,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睁开眼,先是稍稍感到惊讶,随后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看着我,“有什么非要现在来说吗?”
“是!”我从容地回答。
“那你说。”
我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我想跟你说,那曲子的意思皇后不知道,宫里人人在传唱,但那不是她的意思。”他直直看着我不做声。
“你要想杀鸡儆猴,皇后可不是鸡,科尔沁也不是,蒙古也不是……”我没头没脑地说着这些,要是过去,这句话能引发的歧义保证能让我哄然大笑,但此刻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福临看着我半晌,没有丝毫的表情,“讲完了?”
嗯?完了吗?好像完了,我愣愣点了点头,他等了半天,又扯了扯嘴角,转开脸看向别处,“讲完了你就退下吧。”
我顿了顿身子,想转身却无奈无法动弹,好像被钉小人一样钉在地板上,我只感觉从头到脚都是麻麻的,“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响起,他转过来看着我,“你接受吗?”
“那天是我的错,以后,我会补偿你,可以吗?”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他沉声。
“知道,你是皇上。”我停了停,“也是我夫君。”我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原来我也是会哄男人开心的,原本应该出现的羞愧狼狈之类的情感没有出现,充斥在我内心的是大大的轻松,原来,接受也没那么难。
他一动也不动,我按耐不住向他走了过去,满身的酒气扑鼻而来,看着他因为酒精而迷蒙的双眼,想起刚才那女子与他相依的情景,我皱了皱眉头,盯着他,却不知道要再开口说什么,“是什么让你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他动了动嘴问道。
“我若说是因为刚才那歌姬,你信吗?”
他挑挑眉,随后站起身拥住我,伏在我耳边轻轻说:“有些不敢相信,但你说的,我愿意相信!”
一股热气蒸腾上眼角,眼前的事物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好像眼泪就这么流无止境了,他静静抱着我,任由眼泪潮湿了他的衣襟,我附在他怀里不断问自己,爱他吗?他与博果尔虽是两兄弟,但在性格上却截然不同,一个好似火一个好似水,如此不相同的个体,我在轰轰烈烈爱过其中一个之后,还能爱上另外一个吗?答案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我不想伤脑筋去想太多,我只知道,对福临我没有强烈的心动,但从心底的,我不想再伤害。
他抱着我躺回床上,我想起身却被他用力将头固定在怀里,我附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早前你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早来了?”
“汤玛法带你进来时我就知道了。”他轻笑,“为什么不进来?”
“我担心皇上和汉成帝一样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了。”
他全身一僵不做声,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认为我把他比作昏君了?想挣扎着起身看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婉夕,你是在吃醋吗?”他的这句话似乎蕴含了许多情绪,复杂、欣喜、得意、激动……我心神有些恍惚,不知如何作答。
“就真的这么难过?”他低声问,是那种明明很得意却还要装作关心的声调,我破涕而笑,从他怀里挣扎着出来,抬眼看他,“以后想听人唱曲子不准再找刚才那歌姬!她唱的可没我好!”他挑挑眉,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我会唱的曲子放眼整个大清朝都没有人会唱的!”
他胸膛振动,笑出声来,“真的!”我撅起嘴推搡着他,“是谁刚才说,我说的他都相信的?”说完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别扭,还有些矫情。
“我没说不相信。”他手臂圈紧,“我在等你唱。”
唱什么?今时今日我还能记得的歌词已经寥寥无几了,这样不可思议的夜晚,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唱些什么,苦思冥想,想起了穿越来那晚在公汽上听到的一首歌,轻轻柔柔的调子似乎很能相映现在的情景:
“你给予的温柔像片云,
倒映在忘情湖心。
若能倒回,还会不会,
将青丝换一生青灯随。
一念无悔,几番曲折也是醉,
情到深处才懂你伤悲,
西去的路很远,过往是云烟,
谁留住恍然间才发现,
寻寻觅觅,不能忘记,
我们曾经说好那个约定,
当时的月明,悠悠一片云,
忘不掉这一份情。”
他带着酒香的吐息掠过我的额头,浓浊的温热气息在我脸颊边拂过,吻,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额头、脸上、嘴唇,还未等我有所反应,顷刻之间感觉天旋地转,我被他放倒在床上压在身下,他的身子烫得像一把火,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我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但此刻却还是慌张的不知所措,这样陌生的情/欲让我突然害怕的闭上眼睛,不敢睁开眼去看。
此时,往事如胶片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博果尔、福临交错着出现,一幕幕如锥子般狠狠锥刺着我的心,身上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指尖滑过我的眼角,我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落泪,他什么话也不说,哀痛的眼神令我心中不由得生疼,我还能在他心上再捅上一刀吗?
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阻止他起身,他错愕地转过脸,“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