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自己想吧。”翠微见她不言语,也放弃了劝说:“您是知道好歹的,总该有个掂量。”
掂量的结果是兰西面无表情地跨进了巨大的澡桶中,撩起满是花瓣的水泼了自己一脸,这样应该没人能分出她脸上的水是什么来历了吧。
半个多时辰后,皇帝进门。兰西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拼命咬着牙才能克制自己抽他一耳光的冲动。
谁需要你这样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谁稀罕这样的安抚?
皇帝不知是真看不出她的抗拒,还是故意装作看不懂,携起她手的时候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没事的都下去吧,不叫你们不用伺候了。”
宫女内侍们自然是心领神会地鱼贯离开,偌大个寝殿里,顿时只剩下了皇帝和兰西两个人。
兰西抿着嘴,什么话都不想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涵养”,能让她说话的时候不显露一点怒意,那么还不如尽量憋着好了,免得撕破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皇帝在寝殿的门合上时却转过了身,盯住兰西的眼睛:“萧氏怀喜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
他眼神并无指责之意,可口气却颇有不喜之气。兰西一怔,难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爱妃”有身孕的事情吗?是害怕有人吃醋给萧氏找麻烦吗?但就算她不说,萧氏的身子也会显形啊,那样谁还看不出来?
皇帝的眉越蹙越重,又加问了一句:“难道太师没有和你说过,应该生下皇长子的人是皇后吗?”
兰西愣了一下,然后反问:“可是最先怀喜的是萧昭仪,臣妾如何能生下皇长子?”
“萧昭仪那事儿还不到一个月。”皇帝似乎对兰西的智力绝望了:“如果不让别人知道有身孕的人其实是她,这孩子完全可以假做是你生的,记在你名下——昨天你是没听懂朕的暗示,还是故意让朕为难?”
兰西顿感自己的脑袋里被皇帝灌了满满一盆浆糊。昨天皇帝说什么了?不过是“这孩子是皇长子一定要保全”而已,这算什么暗示啊?
“臣妾……愚钝。”兰西垂着头,挤了四个字出来。
“真够愚钝的。”皇帝立马补充赞同了她的观点:“太师怎么能想到把你嫁到宫里来?”
……可能是想自取灭亡吧,或者是想给你提供个吉祥物吧。这话兰西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念叨,怨气益发大了——武初凝这么好欺负?你的妃子怀孕了,要照顾她,生娃了,还要照顾她的娃,还要把那娃当做自己的来养!皇后的孩子是嫡子,嫡子才能继承皇位,这么一来萧昭仪的儿子岂不是便宜占大了?
“臣妾还是不明白,萧昭仪的身子会显形,那时候怎么还能瞒住?”兰西强忍着怒火问了一句。
“让一个女人从宫里消失还不容易吗?”皇帝也就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又道:“皇长子的出身不能这么卑微,你看怎么办?”
“……”兰西恍然:“陛下的意思是给萧夫人家里头脱奴籍?”
皇帝顿时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兰西无畏地迎接了他持续两秒的目光凌迟,终于等到了他开腔,话意里居然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脱什么奴籍!不脱她就够嚣张的了,再脱了奴籍,你是不是还要把皇后的位置拱手送给她?”
“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兰西决定不和皇帝玩猜心游戏了,反正她在这上面的天分实在是稀松平常。虽然她这时候觉得皇帝话里不像是偏袒萧氏,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又猜错了呢?揣度圣意,尤其是面前这位怪物的“圣意”,实在是需要点儿天资的。
皇帝却似乎没心思扯这些了,只是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想不透也就算了。萧氏那边的事情你放着吧,不用特意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兰西咬咬牙,在心里头又给皇帝打上一个标签——喜怒无常。
“对了,你母亲……”皇帝突然又想起来一着:“朕差点忘了这事——前几日朕派人查了,有人将致幻药草的汁液混进她膳食之中。按她的症候,吃这种东西的时间大概也有个三五年了。至于谁给她下了药,为什么要下药,朕的人就查不出了。太师府的口风,倒比宫里还紧啊。”
兰西胸口猛地一抽,盯住了皇帝,心中尽是惊愕。她曾经也认为太师夫人疯了必然会有一只“幕后黑手”,这幕后黑手多半就是太师。但现在,皇帝说太师夫人吃药有三五年——三五年前,武初凝还没有入宫,太师夫人对她应该依然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应该还不知道武初凝其实是妾的孩子。
那时候,她根本不可能用武初凝不是嫡女的事情来要挟太师!
这样说来,又是谁非要除去武夫人呢。如果依然是太师的话,他应该还有更大的、连跟亲生女儿都不能透露的事情被夫人抓住了马脚吧。
“只怕太师夫人知道什么重要的秘密……”皇帝的声音响起,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似乎他的推断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那个秘密牵涉的人应该很有能耐,思维也堪称周密。武夫人身份显贵,暴毙的话不合常理,也容易引起关注,于是,这个人先让她疯掉。武太师为了不让外人嗤笑,把夫人禁足于府内,对外也只能宣称夫人身体不好。这样过个三五年,夫人突然过世了,外人也就不会生疑。在武夫人发疯的这段日子里,她有可能把这个秘密讲给周围的人听,但一来谁都不会相信疯子的话,二来武夫人这样接触的人也有限,等她过世之后把可能知道此事的人一一除去,事情就解决了。初凝,你觉得朕这样推断有道理吗?”
兰西只觉得心底下生了凉意,颤栗着说不出话来——如果做出这些事的人真是太师,那几乎可以证明她这个女儿也只不过是太师的一颗棋子而已。因为只有棋子,才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若如此,继夫妻恩义之后,她的父女亲情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应该修改捉虫一下再发文的,但是今天有事,来不及修改了,可能明天会修改吧……嗯,就是这样……
20
20、拉拢人心 。。。
如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可相信,那还有谁值得她放心?
兰西原本打算与皇帝虚与委蛇,这把握有一多半是建立在“太师会信任关照自己女儿”的信念上的。毕竟夫妻之间可以没有感情,但父女之间血骨相连,怎么可能彻底打断?
就她自己在现代的生活经历来看,她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赌徒,可就算这样,父亲在逃走的前一天还特意带她去大吃了一顿肯德基。更别说她同学的父亲——曾有同学夏天中暑,她爸爸开车三个小时赶到位于市郊的学校,只为了给女儿送她爱喝的冰镇绿豆汤的。
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模式,兰西骨子里就认定了女儿是爸爸的宝贝儿,做父亲的再怎么样都会尽量为女儿好的,就算时间空间有异,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也不会改变。
然而,如果皇帝说的事是真的,那么……太师对她这个女儿,是有防备心的啊。
她抿着嘴,心里益发觉得自己可笑——她真傻。太师是为了一个秘密能把相伴多年的妻子送进坟墓的人,又怎么会顾惜小妾生的女儿对父女情那份可怜的期盼?
武初凝啊武初凝,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师,丈夫是一国之君,她自己身居后位,但终究也不过是两个男人都想利用的棋。
兰西不想当棋,可是现在,谁能告诉她怎么才能躲开被人算计谋划,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
所有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女主想要翻天一定得有一群死忠的下人。可现在她“武初凝”有什么?后宫的人,有忠于太后的,自然不能信;有忠于皇帝的,大多数时候也靠不住;就算是忠于武氏家族的,愿意为了武家的利益赴汤蹈火的,她也不敢信任——武家的利益和武初凝的利益有冲突的时候,她肯定是被这些人丢弃的苦主。
算来算去,她只有翠微。可翠微一个宫女,能有多大的力量维护她呢。
要活下去,尤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话,她必须得有党羽才成。但党羽这东西不是口水般说说就能有的。小说里总会有感念女主恩义的宫女内侍誓死效忠,但现在兰西并不确定自己宫里这群下人谁会有这么单纯执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够让他们觉得可以为自己死一死。
至于长相性格千秋不一,但对自己忠心耿耿一般无二的男二男三么……除非皇帝脑袋进水拖着自己去围猎什么的,她这辈子能见到的男人估计也就只有皇帝和自己家的爹爹哥哥了。而且就算以后能有蓝颜知己,现在也找不到,一样远水救不得近渴。
兰西觉得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大团草,烦乱,还偏生理不出个头绪,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突然被皇帝握住了。
兰西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眼光。他神色颇为真挚,一双乌黑的眼直视兰西双目:“别担心,你母亲的事情,朕会查下去——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现在能发现,也胜于……胜于那人动手,让武夫人不明不白地去了……”
兰西心里猛地一动,皇帝此时的神情真不像是装的,她若是对他还有半分信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当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现在,她真不敢信他了。
“……臣妾,谢陛下。”她的感谢有些勉强,但皇帝却似乎并未因此生疑,反倒轻叹了一口气:“朕没那么大本事,不敢向你保证太师夫人一定无恙,只能说尽力了。初凝,你日后若是回太师府发现什么蹊跷,也都可以和朕讲,难说会和太师夫人的事情有关呐。”
兰西顺着他意思点了头,心头却浮上了一种猜测——武初凝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全部告诉了皇帝,会不会是因为上一世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而她想拯救她深爱的“母亲”呢?单为了“爱”而视其他亲人的生命如草芥,智力正常的人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就算被感情冲昏头脑也一样。
这念头一动,兰西的全部思绪就都放在了对武初凝那份资料的回忆里。对于她娘,武初凝提到过好几次。而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正入神,皇帝却拍了拍她的头:“别想了,早些休息——朕知道你和你母亲情深,可也不能为了这个就不眠不休不是?你这样空担忧也不是个事儿,等你想到什么再和朕一同商议可好?睡吧。”
兰西被他这一拍扰了思绪,可又不好发脾气,只能勉强一笑回应皇帝的建议:“陛下,您……今夜要……要吗?臣妾想到母亲,实在……”
她的话说得磕绊,不想侍寝是真的,没心情也是真的,只不过没心情的理由不是为了武夫人。这么说全是为了找个过得去的理由不侍寝,古人讲究孝道,大概不会为难一个为母亲忧心的女儿吧。
果然,皇帝似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且似乎也并没有因为睡前运动的缺失而减缓入睡的速度。当兰西听到身侧均匀的呼吸传来时,不由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有底气的和没底气的就是不一样,习惯斗争的和不习惯的也还是不一样。
人家皇帝也玩心思,吃得饱睡得香,自己光想捞几个党羽都要想破头,茶不思饭不念觉也睡不着,再这么下去不用皇帝赐死,她自己就英年早逝了。
在辗转失眠的乱想期间,兰西脑海里灵光一闪——武初凝提到过一件类似的事!她说过她进宫不久母亲就重病了,太师府遣人来接她归宁,可那天宫里太后也病了,君臣有别,她只能在宫里伺候。等太后病好了,她能出宫了,太师却派来人告诉她已经送太师夫人去外地的别庄休养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到过自己的母亲。
这样看来,武初凝那次并没有去省亲,太师也就不可能告诉她武夫人不是她嫡母的事情。但武夫人上一世仍然可能是疯了的,皇帝也依然可以告诉武初凝她母亲有危险。于是,依恋母亲的武初凝就有可能选择为了救娘亲而牺牲相对“不亲近”的家族。
而她从此不再有母亲的消息,也正意味着她没有机会核实母亲是否安康。在对皇帝的极端失望中死而复生之后,她再想起此事,很有可能觉得皇帝是个大骗子,这件事自然也会被当做皇帝对她有意的欺骗——不想把这种耻辱和痛悔放在纸上给别人看,是不是也情有可原呢?
要真是这样,兰西要注意的事情又多了一桩——既然娘不是亲娘,就不用为了救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靠不住的皇帝了吧。
但唯一能无条件信任的自己,是真的没本事啊。兰西默叹一口气,合眼,期待上天能给她个机会找几个心腹。
所幸,这机会来得很快。三天之后,面对从抚恩殿赶来求援的刘尚义,兰西敏锐地意识到了培植自己的党羽还有一条路——挖别人的墙脚。
刘尚义四十多岁年纪,怎么算都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前几日兰西罚翠微抄了宫规,看了之后也知道了不少事儿——比如,宫女的年龄至少要达到四十岁才有可能当上尚义,而刨除放出宫外的那部分宫女,一般一千多个进宫的小宫女里只可能出一个或者两个尚义。
这些当上尚义的,都是在后宫斗争中活下来的幸运者和胜利者,家里头多少也有些能耐。在各宫的主子处也就有了面子,要是碰上性子柔弱的主子,能掌握实权也是大有可能的。
但刘尚义例外,在太后那儿,她似乎并不被看重。
兰西几乎天天去抚恩殿,可从没在太后身边看到过刘尚义。以至于要不是宫女提前禀明了求见者的身份,她都不可能认出这个穿着怪异服色的老宫女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宁致殿没有尚义,而其他配得上用“尚义”的人也只有太后和皇帝,兰西穿越过来快半个月了,这居然是第一次看到尚义品级的宫女。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刘尚义的第一感觉就是——似乎可以把她拉过来呢。
“娘娘,”刘尚义垂着眼眸,看起来素净安淡:“请娘娘移驾去抚恩殿吧,萧昭仪已经过去了,现在殿里乱成一团,奴婢们想,还是请娘娘去主持大局才是……”
有些话,不用说明了,听的人和说的人都会明白。兰西知道萧昭仪过去一准没好事,但能让太后那儿乱成一团,导致从来不露面的抚恩殿尚义亲自赶来宁致殿求援,事情就颇有些挑战性了。
不过,在兰西憋着劲儿要磨练自己的能力的时刻,太后那边产生了需要皇后去平事儿的需求,而几天前皇帝也留下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最高指示,这一切还真来得刚刚好。
兰西强忍了笑的冲动,应道:“母后说要本宫过去吗?可本宫实在没什么本事……怕让母后失望,刘尚义,这没有关系吗?”
刘尚义依然恭顺地低着头,柔声道:“不会的,娘娘,现在的事情只有您可以处理——请快些移驾吧。”
作者有话要说:北风那个吹呀~晋江那个抽……上不了后台改不了时间发不了文,我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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