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绪走过来探丁小羽的脉象,深深地看她,“小羽,你真要留在这里?”明明身子无事,可是怕连累万雪尽?
丁小羽抱住膝盖,“冷得很,走不动。”我……不进去。
兰陵绪点头,“也好,你身子既然不好,里面危险,就不必跟着去了。余晨妹妹,你留下照顾她可好?”
丁小羽抢着说:“好好好。”能救一个是一个,多了也不敢,会坏了九方漓容的计划。
万雪尽此时也不好再劝,于是嘱咐江余晨:“小羽交给你了,小心。”
江余晨点头,“放心。”
莫萱倒是很想留下,可是前方阵法奇多,她走不开,便只能蹲下来给丁小羽搓搓手,“小羽你乖乖听余晨话啊,我们很快就回来,带你回云都吃蟹黄。”
丁小羽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声音只是傻笑:“说这么煽情干嘛,走……你的,别担心我……”
莫萱点点头,又捏了捏她的脸,“那好,我们走了。”说罢起身。
万雪尽在石桥头上回头,又嘱咐丁小羽:“万事小心。”遂打头走在最前面。
丁小羽就那么僵在原地,寒意从背脊点点攀来。
她还能清楚记得复剑城诗会那日,这个男子风神俊朗,英气质,妙神情,月袍金冠,在她的调笑下脸泛红,高贵又亲切。她也还记得,当她要求他听不见铃声便要来寻她时,他点头答“好”时疏眉朗目的模样。她还记得,奇门阵、青月宫、倚雪谷、雪狼群,一次次舍身相救。
她还记得,这个男人俊颜泛红地说她:“任性得很。”
丁小羽哽咽,忍着眼泪,摇了摇小腿,前夜为防意外带在脚腕上的银铃铛铛地响开。
走在前方的万雪尽闻声立刻回头看她,见她无事,不禁无奈地缓容一笑,笑她任性。莫萱也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
这个女子,是被朔风吹来的丽人,带着她对密友的全部期许飘落她身旁,这是她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还有兰陵绪那贱人,神风老七,舒卷风华。李弹簧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江余晚调笑时的碎笑……
他们回不来了。
那群在石桥上的人,随着他们靠近石门,每走一步都像是一把尖刀,深深插入丁小羽的心脏。七十米,六十米,五十米……
丁小羽的眉头越皱越紧。
“主上。”雁螭递上刚收到的飞书,“南海派镇南关分舵,死伤一百二十人。”
九方漓容坐在马车软榻上轻轻揉额,“死的谁的人?”
“他们的七十余,我们的四十余。”雁螭答。
九方漓容叹:“那南海派就留不得了,除了吧。”
雁螭应下,问:“我们是否去九阴山?”
九方漓容摇头,“去那里做什么,给他们收尸?”
雁螭道:“他们真会进下墓道?”丁小羽能狠下心?
九方漓容笑,“魔头喜 欢'炫。书。网'听话的人,而兰陵绪向来不是爱听人话的。我指了正路让他们走,他们一定和我反着干,我又有什么办法?……待事成,你去确认一番便是。”只要丁小羽不说,他们都会死。
苏黎放下手中的书卷,“他们听你的就不会死?”
九方漓容摇头轻笑:“怎么可能,无论如何都要死。”
苏黎笑,一时大意,说:“你真是怪人。”
九方漓容放在她肩上的手紧了些,“你胆子倒大了不少。”
苏黎心中一颤回过神,连忙有点后怕地说:“黎儿知错!”
“呵,怕什么。”九方漓容回眼看着她,不过简单一眼,就像把她看穿,“我说过,怪人总有怪癖,我也不例外。”
我喜 欢'炫。书。网'给人选择,但……却不喜 欢'炫。书。网'被人违抗,被人收紧。
“喂!回来!”丁小羽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颤着声音大叫。
众人已经到了墓道口子上,正要进去,闻声全部停下回头。丁小羽急得大叫:“回来!回来!我怕了!”
江余晨拉住她,“小羽,你怎么了?这是江湖大事,别任性。”
不,我一定要任性这一次啊。
丁小羽红着眼眶冲到问情台边上,瞪着桥上的众人,不管不顾地大叫:“阿萱!回来!万雪尽,你们快回来!”
众人一愣,这丫头怎么了。莫萱笑她,叫道:“你这痴人,有什么好怕的,乖乖呆着!”
兰陵绪打量着她表情,拧了眉毛:“小羽,你直觉这墓道不对?”
丁小羽高呼:“对!对!快回来!”
兰陵绪与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兀自思索片刻,道:“小羽一向赌运奇佳,我们不如——”
“轰!——轰!——”整个山腹开始抖动,石桥几乎垮掉,墓道的方向传来落石的巨响,听来胆裂。
莫萱大惊:“墓道被做了手脚,快回问情台!”
几人纵身掠回问情台,片刻而已。而与此同时,问情台四周突然银光飞闪,无数利剑直向众人所在射来。
电光石火,瞬息万变。
丁小羽眼见无数剑雨向她而来,大脑已经因恐惧而无法运转,一时只觉万雪尽在踏风替她挡来,一脸紧张的神色。
这时,一声带着惊恐与焦急的娇呼凄厉划过山腹的空气——
“雪尽哥哥!——”
雪尽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钢箭铜镖四周而来。
关心则乱。
万雪尽正挥剑向丁小羽挡来,丁小羽看见他背后的三支箭羽不禁大叫出声:“万雪尽你小——”
然而她的“心”字再也没能喊出来。
万雪尽的身体被后背上的冲力撞得失衡,向旁倒在地上。而他的背上代替了三支箭羽击中他的,是一个柔软单薄的身子。
山腹的反光霎时有一瞬的昏暗,待箭镖散去,一切再回归沉寂,众人才看见李如雪清瘦的身子已被几支流箭穿透胸背,瘫软在一片血泊之中。
这是李如雪一生当中奔跑最快的一次。
“妹妹!”江余晨飞快地奔过去抱起李如雪,“妹妹,妹妹你如何了?!七公子!七公子!”
兰陵绪一边掏出银针一边奔过去。
万雪尽这才回过神,焦急地半跪在李如雪身侧紧张地问:“李姑娘,你,你如何了?”
兰陵绪脸色苍白地抽出三根银针扎住李如雪心脉三处大穴,眉间凝成山川,恨恨道:“心肺破损,已经……救不了了……”
“什么?”万雪尽大惊几乎失声,“李姑娘,万某并不值得姑娘如此……”
江余晨恸哭出声:“妹妹啊,你可万万不能有事!”
莫萱拉住兰陵绪左袖的手已在颤抖,“七公子,天女……可不能有闪失。”
薛胜和莫云崎更是紧张得无法,薛胜手足无措地说:“七公子,你一定要救啊!”
兰陵绪大叹:“如此伤势能缓半刻已是折寿之能,便是九方漓容在此处也绝无可能救下!”
丁小羽这才被他这声叹息惊回神,浑身猛颤——众人刚才都遗忘了她,万雪尽也没来得及为她挡去哪怕一支箭,而为她挡下所有钢箭铜镖的——
是火狸裘。
火狸裘,果然万金难求,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要不是带有内力的硬击,是扛得下来的,身体最多也就落得几个淤青罢了。
她在黑大的帽檐下惨淡地笑,他说“裘毋离身”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她怎么就想不到!如果知道,如果能够早一步将李如雪护进来,如果就早那么一步……
她提起衣摆冲到李如雪身边去,不,李如雪,谁都能死……你不能死!
“咳,咳咳……”李如雪一阵咳嗽,稍微睁开眼睛,眉目如水,神色无波。这显然已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李姑娘。”万雪尽唤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如雪睁眼见是他,喜色染上苍白的脸,朱唇轻启:“雪……尽……哥哥……我……”
万雪尽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李如雪唇形再动,不太能发出声音,可丁小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丁小羽轻声,“万雪尽,你是光火电,她像燕尾蝶,为你而死,她心之大幸。你不必……伤感……”
李如雪笑了,费力点点头,尽力抬起一点手,万雪尽一愣,连忙拉住。
李如雪笑意入眼,轻轻叹息:“终于……为……你……来……来生定……女子……”
然后,她就像是笑弯了眼睫一样,眯起了眼,再也不复睁开。
“李妹妹!”江余晨惊呼,手抚上她脸,哭得痛不成声,“你,你醒醒……”
薛胜颓然地退了一步,“李姑娘……七公子,她……”
李如雪在一片血泊中安然地睡着,眼睫不动,静美如莲。
她死了。
兰陵绪淡淡地看了李如雪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去矣。”
万雪尽双目通红,牙关紧咬,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沙哑地问出:“她……最后说什么?”
丁小羽摇头,叹:“她说,终于为你……做了一件事情,终于还尽你的恩情,来生定要成为一个灵动洒脱的女子……一定,要让你喜 欢'炫。书。网'……”
李如雪说过,“只愿我来生也能如你一样灵动洒脱,再遇上雪尽哥哥便不会错过。”她说,“我一定要那样,一定要让他喜 欢'炫。书。网'我。”
丁小羽从江余晨手中抱过李如雪,忍了半日的泪水终于落出眼眶,“我本来可以救她的……火狸裘……我不知道……”我本来可以早一点说着古墓里什么都没有,我本来可以说出我是什么身份,本来没有人会死的……
可是,李如雪,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天女……怎么能是你,你不应该死的……
“小羽,你不必自责。”莫萱暗自拭了泪,揽住她的肩宽慰道:“若你不唤回我们,我们已然进了墓道,有去无回……”
可是……可是,李如雪一死……丁小羽吸吸鼻子,掐断自己所想,“万雪尽,你抱她,我们出去吧……”
莫云崎叹:“那刀诀……”
兰陵绪打断他:“莫大侠,还是人重要。”
丁小羽补充,“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余晚将江余晨拉起来,“小羽说的对,我们先出古墓去,再从长计议。”
众人说定,万雪尽从丁小羽手中打横抱起李如雪,往来的方向原路退回去。
丁小羽几乎有些站不起来了。她回头望向百米开外的那三个大字,心中丝丝抽疼——
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却不知。对于李如雪来说,这样的结局太残忍,太残忍了。
也……太荒唐了。
丁小羽握紧手中的长条形硬物,关节发白。李如雪的血几乎如注涌出,然而紫玉半点反应也无,煞血刀灵仍旧没有苏醒……
丁小羽苦笑,她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所谓雪上加霜,是不是这样一个道理?
× × ×
一行人经四日半赶回云都,来接李如雪灵柩的李如清已经等在七侠派。
李如清是李如雪的三哥,是因为才成年还未开始帮衬李老爷做生意,故才得了空来。丁小羽听了不禁皱眉想,难不成没人有空就不来接李如雪了?
而李如清和李如雪真是千差万别,李如清是典型的商家孩子,十分精明。丁小羽借口不适回厢房前还听他正隐约地暗示,让薛胜和万雪尽松口一些漕运生意的承包权。万雪尽虽惭愧于李如雪为他而死,但并不愚笨,面对李如雪这个冷血的三哥,他即使不好发作,拳头也暗暗捏紧了。
真是人性冷淡。
丁小羽叹息,从前曾很厌恶李如雪的小家子气,如今却是再也厌不起来,愈发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可见人人都无法真正心顺所想。
李如雪死了,薛胜却益发忙起来。丁小羽几乎觉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没有人能料到一切是这样的结局,天女竟然死了。这让整个江湖都瞬间沉寂下来,局势平静得很,任多大的石子也无法激起波澜。
却不知这局势究竟平静得了几时,几时又会更乱起来……
丁小羽在罗罗沙漠的大雪中曾羡慕过李如雪身为天女命格硬,更好过她这中了毒的残花败柳,哪知这老天爷偏要和她开玩笑,只用一个“情”字,便将这个才二八年华的少女钉死在了问情台上。
一切对于李如雪来说,都太荒唐了。荒唐得不像话。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天女。
丁小羽长久以来都被当做天女的替身,而如今想来,究竟谁是谁的替身?她被抓去青月宫的那次,也仅仅是偶然的一次,做回她应有的身份而已。
柳鸣山七月半的预言中出现的天女,只有一个,那便是来 自'炫*书*网'异世从天而降的丁小羽。而李如雪,才是真正充当了乱入江湖的乌龙角色的平凡少女。
一直以来,都只有丁小羽。丁小羽自己早便怀疑,不过实在不愿,也实在不敢承认罢了。
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她半点没有成为真命女主角的欣喜,反而不得不正视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欺骗当中。
九方漓容难道会不知道她是天女?他大概,不,是一定,一定早已确定她是真正的天女了,不然怎么可能冒着地宫机关泄露的风险将她带入地宫,还十分好心地抱她练功?不然怎么可能放心把煞血刀交给她?因为她是天女,天女可以让武者练功提速,天女也不可能用别人的血唤醒刀灵。
因为她是天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天女。难怪他说不想她死……
丁小羽不禁在一日内第三百次苦笑,九方啊,我以为我终于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长久的去处,哪知……如今你身边,已没有我的位置了啊……枉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今后解了毒,就认真地做右使,出任务的时候顺便四处转转,日里与雁螭打趣一番,帮着你共谋天下共定江湖,待得年老时回忆起这峥嵘岁月,会是怎样的感慨和追忆啊!
现在……怕是不能了吧。一切都凝固在此处,永远成了讽刺。
君且还昨去,昨日却已成沧海桑田。从知道某些事情起,你就不是原来的你了。
身上的火狸裘如一件墨亮的盔甲,将丁小羽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让她冷汗潸潸,毛骨悚然。
她站在厢房前的小院子里,从午后、斜阳到红霞遍天,直到圆月高升,再直到一袭黑影落在她身后。
她不转身,口气轻松而愉快,“雁左使,本右使不幸辱命,这是就地正法,还是回庄再审?”
雁螭本来从九方漓容那里过来时还闷了这女人的气,没想到这女人这么轻松,不禁叉着腰嗤笑一声:“我就没指望你成功过。走吧,先回去见主上。”希望你还能有命在。
丁小羽笑弯的眼睛掩着数不清的暗色,乐呵呵转过身去,“好。”
丁右使归来
丁小羽没想到雁螭没用飞的,他把她提出墙外便翻身上了两匹马中的一匹。
丁小羽瞪着眼瞅了他半日,哽了一句:“雁左使,你疯了否?”
雁螭正色解释说:“这会儿驶去鬼医门,你被我提进去多难看。”
丁小羽十分感激:“哟,雁左使竟关心起本右使的形象来了,了不得了不得,看来这天快该下红雨了。”说罢翻身上马,干净利落。
雁螭挑眉:“原来你会骑马啊。”重音落在那个“会”字上。
丁某人一愣,随即吼道:“你娘的搞了半天你是以为我不会骑马才牵马来让我出丑的!姓雁的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雁螭呵呵一笑:“被你发现,我只能灭口了!”
“灭毛啊!老娘先灭了你吧!”呐喊。
“啊——丁小雨你干什么踢我腿骨!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