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过去。
待到千黛醒来,觉得怀中奶胀,便招呼着中五郎把孩子抱来让她喂奶。
中五郎黑着脸走进来答话,千黛才知道就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中五郎已经把孩子匆匆抱出去,远远地扔在野外了。
千黛哭着求中五郎赶紧把孩子找回来,中五郎却恨声答道,他只恨不得这孩子立时三刻就被野狗吃了,谁还耐烦去找他!
千黛丢了孩子之后,痛彻肺腑,与这中五郎的夫妻情份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她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走到外面哭天抢地地寻她的孩儿,终于晕倒在了一个大户人家门口。”
江胜雪听到这里,已经不知还该作何感想。他和苏芷凝一样,既同情这苦命的千黛,却也觉得无法责怪中五郎。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要他忍着这口气,从此以后认下仇人的骨肉为子,实在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千黛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这大户人家的下人抬进屋里。那些下人都是良善之辈,看她形貌着实可怜,便好生把她弄醒过来,与她些饭食吃了。他们告诉她,这是当朝大将军青原的府中,问她有什么难处,如何落得如此境地,劝她想开些,命总是要活下去的。
千黛面对着这些陌生人,伤心与感激让她双泪长流。往事不堪回首,她也不敢随便跟人说贵族的坏话,便只说自己是寡妇一人,又丢了孩子。
一听她原来是刚刚产子,现在孩子又没了,青原家的下人便有了主意。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了青原的夫人也是新近得子,只是奶水一直不够,正张罗着给孩子找个奶娘。如今千黛来得正好,既然她没有安身立命之处,不如就留在将军府中做个奶娘吧。
千黛突遭大变,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糊里糊涂的就被这些热心的下人领着去见夫人了。
那青原夫人见她生得样貌姣好,干净齐整,更难得的是奶水奇好,本来就动了心,再说这千黛乍一见到饿得哇哇直哭的小少爷,就想起自己那吉凶难测生死未卜的儿子,不知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什么地方忍饥挨饿,顿时母性大发,不由自主地就上前把他接过来,解开衣襟便喂起奶来。
那孩子在她怀里吃得惬意,不一会儿就耸动着小嘴睡了过去,把青原夫人看得满心欢喜,当场就作主把千黛留下来了。
千黛就此留在了将军府内,一边照顾着小少爷,一边仍念念不忘寻找自己的孩儿。府里一旦有下人外出办事,她必会托对方替她打听,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人家捡到了个脖子后面有一枚胎记的男婴。
那些下人都应承着她,也有果真好心、确确实实替她去打听了的,只是孩子的消息始终石沉大海。
日子久了,千黛自己都渐渐心灰意冷,别人也慢慢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她便也不再托人打听了,只想着听天由命便罢,这辈子母子若是有缘,总能再相见的。
话说千黛刚刚进府不久,将军青原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她,毕竟她姿容秀美,青原的正妻再加上几个妾,都是及不上的。但青原并非竹本君那般如狼似虎的人,他几个月里一直端持守礼,直到有一次,千黛抱着孩子独自坐在自己的房中喂奶,被他撞见了,他便再也忍不下去,当时便将千黛据为己有。”
江胜雪摇首长叹:“所谓红颜薄命,大概也莫过于此了!”
苏芷凝倒是对此不尽苟同:“其实青原不算坏人,他占有了千黛之后,还算是有情有义,不久便将她收纳为妾。
又过了一年之后,千黛再次怀孕,这回生下了个粉雕玉饰的女儿,青原对她们母女二人都疼爱有加,而这个女儿也让千黛颇感安慰,失子之痛越发平复。
对于她来说,似乎已经苦尽甘来,岂料更为悲惨的事情,还等在后面哩!”
江胜雪一听这看似已经历尽劫难的千黛竟然后半生还会遭遇更加悲惨的事,一时只觉得难以想象,当下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便屏息静气地等着她说下去。
苏芷凝下意识地又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目光里渗出的并非母爱,而是浓浓的同情。
“千黛的女儿叫作纨素,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她自小已是美人坯子,长大后更是出落得如花似玉,青原对她十分宠爱。
待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青原选定了一门贵族家的公子,因为这个贵族不但与青原家门当户对,且绰绰有余,纨素嫁过去就算是攀上高枝了。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青原作为一家之主而一手操办的,连他的正房夫人都插不上手,更别说作为侍妾的千黛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青原得意洋洋地告诉妻女时,千黛只觉得五雷轰顶。
你道这要与青原家结亲的贵族却是何人?”
江胜雪浑身一凛:“不会是竹本君吧?!”
苏芷凝点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千黛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份事隔多年好不容易才沉淀下来的羞耻与痛恨立时便如潮水般涌来,她当场便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在地。被掐醒过来之后,她也不敢说明,只流着眼泪说是舍不得女儿出嫁。
要说她的考虑也是对的。竹本君毕竟比青原位高权重,是青原得罪不起的。如今青原已经把女儿许给了他儿子,就算知道了千黛的往事,也不可能反悔,更何况他也未必会愿意为了千黛的这桩近二十年前的恨事而做些什么吧。
千黛觉得,这或许就是命吧,她家的女子,注定就是要给竹本家的男人,既是劫数,也就躲不过。
她又想,好在纨素并不像她这么命苦,她有个堂堂正正官家小姐的身份,嫁过去也是正室,总不会太受委屈;就算竹本君的儿子和竹本君一样荒淫寡情,也不可能像当初他父亲对千黛那样始乱终弃,纨素的一世荣华总还是保得住的。
再说了,那个世道里,富家贵族都如一丘之貉,就算纨素另嫁入别家,命运也不见得会有多大差别。”
江胜雪默默点头,叹息着插了一句:“这千黛一生波折苦难,这些事情,她也算是看得透想得开了。”
苏芷凝颔首道:“谁说不是呢?这么一想,千黛也就默默地含恨忍泪,为女儿打点嫁妆,送她嫁过门去。
此时千黛倒是庆幸自己地位卑下,倘若是正房夫人,就免不了要跟亲家照面,而竹本君这个人,她是终此一生都再也不愿见的了。
纨素嫁到竹本家后过了将近一年,忽有一日,竹本家来了人,恶声恶气地吆喝着说,纨素犯下了重罪,依竹本家的族规是要当场处死的。念在青原府上也是体体面面有身份的人家,允他们去见上女儿最后一面,迟了可就见不着了!
青原一家一听到纨素将被处死的噩耗,大惊失色。到了这种时候,千黛哪里还顾得上不愿见竹本君?她跟着青原夫妇,呼天抢地地赶到竹本家,正看到他们摆好了阵势要行刑,纨素所受的刑罚,是最为惨无人道的‘奸毙’,也就是……”
苏芷凝哽了一哽,像是不忍心说出来,更像是接下来要出口的字词,就算只是从嘴里过一遍,都会让她沾染上奇耻大辱。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总算低声说了出来:“也就是当着众人的面,任何男子都可对纨素滥行虐…奸,直到她气绝为止。”
江胜雪一只因为捏得太紧而几乎肿胀起来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座椅的扶手上,那只扶手顿时喀嚓一声断落在地:“此等刑罚,当真禽兽不如!纨素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落得如此下场?”
苏芷凝叹道:“所谓冤冤相报,以眼还眼,纨素犯下的是通奸之罪,既是淫…妇,依照竹本家的族规便是要让她淫…贱而死。”
江胜雪一听这“通奸”二字,脸上顿时现出惊骇之色来:“她、她跟谁通奸?不会……不会是竹本君吧?”
第138章 两心相知
听江胜雪问同纨素通奸的是否正是竹本君,苏芷凝惨然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倘若是竹本君,那么他自己也难辞其咎,恐怕倒不敢把这事闹将开来了。
和纨素有了私情的,是竹本君府上的一个奴仆,更确切地说,他是竹本君的男宠。若非如此,竹本君也不会如此恼羞成怒,非要对儿媳用上极刑。”
江胜雪想了想,点头道:“既是男宠,想来定然相貌俊美,且柔情似水。纨素成婚之后,怕也是婚姻不幸,才更容易移情别恋,芳心另许。”
沉吟至此,他想到了什么,急问道:“纨素出身还算高贵,都尚且要惨遭酷刑,那这个男宠岂不是、岂不是……”
苏芷凝苦笑道:“怎么说呢?或许要算是他幸运吧,他们俩一被抓住,纨素的丈夫当场就把他打死了,他倒算是死得痛快,不然还真不知会被怎么羞辱折磨呢!
再说,人死则万事皆休,许多事情若要活着知道,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干净。”
她这最后一句似乎话中有话,而江胜雪但觉无话可说,只能摇头叹息。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人身为堂堂男子却沦为淫贼的豢宠,最后还死于非命,且莫说他和纨素二人极可能是一片真情,心心相印。他命苦至此,要说他死得好,却也真让人说不出口。
苏芷凝又续道:“青原一家赶到的时候,纨素被绑着瘫坐在刑场中央,衣衫凌乱,而她身旁还躺着那‘奸夫’的尸身,就像是一件证据,竹本家特意亮在那里给她娘家人自己看看的。
青原夫妇三人一起拥上前去,与女儿抱头痛哭。千黛泪眼朦胧中,偏头看了一眼趴伏在一旁地上的那具男尸,顿时天旋地转——”
江胜雪不解:“怎么?”话一出口,他突地打了个激灵:“难道……不会是……他真的……”
苏芷凝满脸不忍之色,却不得不点了点头:“他的后颈处,正是有一枚锯齿状的胎记!”
江胜雪登时向椅背跌靠下去:“天哪!”
苏芷凝道:“你我已然如此,千黛当时心痛到何等地步,就已经不可想象了。
原来她当年丢失的那个儿子,本是被一户穷人家捡了去,好好的长到五岁上,又给人拐走了,卖入一家豢养男妓的窑子。
这窑子给他取名为伊鹤,养了他十年,他原本就长出了生母的精致眉眼,更被调…教得千娇百媚,被好色的竹本君一眼就看上了——呵,由此也可见这竹本君对千黛何等无心,竟连见到与她如此相似的男子也不曾想起她来,更不曾想到她当年腹中的孩子。
伊鹤在十五岁上,竹本君把他买回了家中,此后又过了五年。所以,那五年之内,他们便是……父子乱伦……”
江胜雪的声音直直地发了涩:“而纨素其实又是伊鹤同母异父的妹妹,他们俩后来通奸,又是兄妹乱伦。”
苏芷凝点头哀叹:“可不是嘛!至于纨素的丈夫,则是伊鹤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伊鹤后来,又是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的。”
江胜雪低声喊了起来:“如此层叠纷繁,真教这千黛情何以堪啊!”
苏芷凝苦笑道:“要不说她身上同时有着多重怨气,且格外深重呢。
话说她一看到死在地上的就是自己苦思廿载而寻之不得的儿子,几欲崩溃,千仇万恨涌上心来,扑到他的尸身上痛哭流涕,哭诉中还抬手指向竹本君,对他怒目而视,斥骂控诉。
再说这竹本君,千黛甫一出现他就觉得眼熟,后来想起她是谁来,也还觉得无妨。直到听见千黛扑在伊鹤身上大呼‘儿啊’,他才于震惊之中慢慢醒悟过来。
那一切来龙去脉刚刚在他脑子里成形,他就又惊又惧,不敢再听,更怕千黛如此数说下去,就要使他的丑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当即抽出身旁护卫的长剑,凶神恶煞地走上前去,直刺心脏,可怜千黛就那样命赴黄泉了。”
江胜雪摇头长叹:“真正该死的人,却直到最后也逍遥法外呀!”
苏芷凝眼中已经泪光闪闪:“谁说不是呢?千黛那一世,最最想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的人就是那个竹本君了,谁知到头来还是死在他的手下,自己的冤仇一桩也不能报,怎教她不含恨九泉?
可惜她这一次投胎,糊里糊涂的,连东瀛岛国都回不去,就算害得成人,也不过是多了几个冤魂罢了。”
江胜雪起身离座,蹲在苏芷凝膝边,伸出手去轻抚在她小腹之上。刚才乍遇千黛怨灵的恐惧完全消散,他此时眼中柔柔软软的,全是深深的怜爱。
“芷凝,咱们可有什么法子让她好好的生下来,又不会害人么?她如今是我的女儿,我只想好好疼惜她,让她成为这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女孩,将来快快乐乐的,一生平安幸福,也算是把她上辈子遭的罪都补偿回来了。”
见江胜雪如此虔诚地要保住他们俩共同的骨肉,苏芷凝感动地看着他:“胜雪,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就算她不曾有过这样苦难深重的前世,也是咱们的女儿,但为父母,总不忍舍弃骨肉,都盼着她呱呱坠地,好好成人。”
说到这里,她眉间轻拢,平日里江胜雪注意到的那片愁云又重新聚集:“这鬼胎的解法,说容易倒也容易,它原是伏魔人的入门功夫,可说难却也顶难。
这容易就容易在只要寻常一个有三分道法的人,将这怨灵驱回地府也就是了。可腹中胎儿一旦没了魂魄,不出一时三刻也就自然死去,说它顶难便是如此。”
江胜雪心下大为不忍,抛开这是他们夫妇的头胎不说,假如把千黛的灵魂逐走,简直就好像是勾结了竹本君那等恶棍再害她一次似的,要他怎么点得下这个头?
他当即催问苏芷凝道:“难道就再也没有别的解法了?”
苏芷凝黯然摇头:“我这些天冥思苦想,搜肠刮肚,一心想要找出一个不必赶走她也能消解她身上怨气的法子。
或者如果可以等她落地之后,她害一次人我就破解一次,直到把她的怨气耗光,那也是不错的。
可想来想去,我还是没这本事,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为的吧,怨灵的怨气,非得在阴间才能化解。”
江胜雪忽然灵光一现:“芷凝,冰蓝会不会有法子呢?”
沐冰蓝是这世间伏魔人中本领最高者,江胜雪想到她或许能够不把千黛的怨灵逐回阴间就能化解怨气,也在常理之中。
但是一听他这一问,苏芷凝的神情便退潮般黯然低落下来。她轻轻地开了口,语气里是一派伤心到极处的凄惶:“胜雪,你真的想要利用自己的孩儿,去换得见她一面么?”
江胜雪一听此言,立时内疚得慌张起来。他握住苏芷凝的手,却垂着眼不敢看她:“芷凝,我……”
苏芷凝笑了笑,却伸手在他头顶抚了抚,像是大姐姐在安慰知错的弟弟:“胜雪,你是急得乱了神智了,难道你真的愿意让冰蓝来替你的妻子保胎么?”
事实上,她还没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江胜雪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是啊,他怎能让冰蓝来做这件事呢?为了他,冰蓝或许也会愿意,只是她要为此担上多少伤心,那便难以想象了,也是他宁愿自己立时便死了,也不要让她去承受的。
“别多想了,胜雪,我方才已经说了,这事并非人力可为,冰蓝本领再高,也不过是凡胎肉体,她其他地方自然处处都强过了我去,只是这件事情,她却也是做不到的。”
像是听见了江胜雪心里的痛悔,苏芷凝又加了一句,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让他在自己的纠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