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沐冰蓝不是男子,她能接受的,只能是自己真爱的那个人。
所以,在这世上,只有那一个人。
这天晚上,他们俩一块儿回房的时候,沐冰蓝就有些心事重重的不大说话,直到江行云柔声唤了她一句:“蓝儿……”
“行云!”一触即发的直觉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从沐冰蓝身后猛地推了她一下。她急急打断他,有些呼吸紧促地说道:“我忘了该早点儿让绿乔去收拾书房,这段时间我住在那里。”
江行云骤然收住脚步,一把将她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像是决不肯放开的意思:“蓝儿,你……你这是为何?”
沐冰蓝原本想过,要不要索性摊派,让他明白自己已经知道秋萝的事情,也让他明白自己绝不会为此而对他有丝毫埋怨,倒只会因此而对他更加钦佩赞赏,他只管坚守他的执著就好。
然而话到嘴边,她终于还是没有这么说。仍然是那股本能的直觉,让她感到也许这个原因在此时已经不会再有效,他会有更有力的原因来推翻它,而他将要给出的那个原因,才是她最应该躲避的。
于是,她镇定了一下,尽量坦然地对他笑道:“行云,伏魔人在作法期间,不得与男子同房,否则对你我都不好。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同父亲母亲和岚瑄说,你不用担心。”
江行云听了她的这个解释,大约觉得有些牵强,有些不对。他迅速地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反驳,想要质疑。
但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也许是觉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还不到能让他如此主动而强烈地去要求不可分房而居的地步吧。
俩人又走了几步,他才重新开口道:“那也该是我去住书房,怎么能让你去?”
沐冰蓝忙道:“不不,我去!行云,你不知道,我们伏魔人仰仗的是纯正阴气,卧房里近来有你住了几日,阳气太重,倒是书房晾得差不多了,那里对我更好。”
这当然又是托辞。沐冰蓝只是觉得这一回是自己要执意和他分居,作为妻子,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自然应该承担后果,去住比较不舒服的房间。
新年里家家户户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多。大年初三这天,江府送出请柬,骑南世子沐岚瑄邀请其他三位世子一起到京郊狩猎。
几个人书信来往了好几遭,才终于把时间定在了大年初七。
历来富贵公子大多对打猎颇有瘾头,这四大世子也不例外,而其中最突出的一位就是绍阳王容绍磬了。他是扈北世子,自小长在北方草原之上,骑术比其他那训练有素的三个人都更强些,故而接到沐岚瑄这打猎的邀请之后,向来性格最闷的他反倒是响应最积极的一个。
沐冰蓝夫妇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天气苦寒,大家一路上都是坐在熏暖的车驾里的,等到了猎场才换乘骏马。
一到地方,四大世子都迫不及待地下车上马,只有沐冰蓝夫妇仍然留在车里,只吩咐把暖帘掀开,能够看得见猎场就是。
一见此状,玉冕第一个就问出声来:“蓝妹,你是怎么回事?我可历来就听说你是巾帼英雄啊,有实打实的功夫在身,怎么能不来和我们一拼高下?莫不是嫌我们功夫低微,教你看不入眼?”
沐冰蓝笑道:“冕哥哥这是哪里话!蓝儿是会得几路花拳绣腿,可常年养在深山里,不曾有过骑马的机会。蓝儿本来最怕叫别人知道我不会骑马的了,冕哥哥倒好,非要戳穿人家不说,还出言讥嘲,真是可恶!”
她的这句推辞说得娇憨嗲糯,女孩子因为不失纯真而恰到好处的撒娇同时在几个男人的心头软软地撩拨了一下,听起来好不受用,更令人一时间血脉贲张,一股惜美怜弱的英雄豪情陡然膨胀。
还没等玉冕说出什么来,容绍磬就开了口:“蓝妹若不嫌弃,让为兄来教你。蓝妹天资聪颖过人,保你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成为马上英雄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郑修维就嘿嘿地笑了起来:“不错,磬兄的骑术举国闻名,有他这位名师,蓝妹必成高徒啊!”
沐冰蓝冷耳听去,心中明白了大半。如若容绍磬果然与凌菡沅有染,郑修维自然对他恼恨在心,难得见他对别的女子献殷勤,他不赶紧煽风点火才怪哩。
无论如何,这一提议正中沐冰蓝下怀,她当下显出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来:“如此甚好!能有磬哥哥亲自教练,蓝儿三生有幸!”
她边说着就边从车上下来,还不忘回身问江行云一句:“郡附,你要不要一起来?”
江行云摇头笑道:“不了,这骑马打猎之事,太过激烈了些,为夫应付不来,郡主自己小心吧。”
大家都知道江行云是书生,难免对他有文弱的印象,听他这么说,都觉得是实话直说,当下也不勉强,便说说笑笑地各自上马。
既然是打猎,当然总是要看运气的,雪原里未必总是有许多动物等着挨打,他们一队人便缓缓走着,就着容绍磬还在教沐冰蓝骑马,看见了动物就打上几只,没有看见就再换个地方。
这样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沐冰蓝在马上已经甚是得心应手,不免又引来大家的一番恭维,有夸她果然聪慧敏黠一点即透的,也有夸容绍磬这位师父毕竟是高人一等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大概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再加上新手的瘾头本就大得很,沐冰蓝有心当众卖弄一番。正好此时有一匹狐狸打远处横着跑了过来,只见它个头不小,浑身白毛如雪,若非移动得快,衬在这雪地里还不容易发现呢。
沐冰蓝便大叫一声“看我的”,一夹马肚就向那头狐狸直冲过去。
那狐狸一见有人来追,登时转变方向往猎场尽头的小树林里跑去了,沐冰蓝策马疾奔,紧追不舍。
容绍磬一看她这一人一马眼看着就要跑到树林子里去了,而她显然还对此完全没有经验,连忙也打马追了过去,边追边喊:“蓝妹快停下来,莫再追了!进了林子你怕是对付不了!”
沐冰蓝起先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片树林子越来越逼近,她看那盘错纠结的枝枝杈杈,若是就这么冲进去,怕是躲避不及,也赶紧想要把马勒住。
可不知怎的,此时这匹马竟像是跑发了性子,无论如何不肯停下来,越是勒它,它就越是嘶鸣着没头没脑冲得更快。
容绍磬跟在后面,听见沐冰蓝远远地回过头来,喊声里泛起了哭腔:“磬哥哥,我停不下来啦!磬哥哥救我!”
容绍磬这一早上教沐冰蓝骑马,早已对她有了些兄长对小妹妹的怜惜疼爱之情,兼有几分…身为人师的责任,如今再听她娇声求救,更有万丈英雄豪气在胸膛里燃烧升腾起来。他当下大吼一声:“蓝妹莫怕,哥哥这就来了!”便挥动手里的鞭子发狂地抽着马臀,拿出最快的速度直向沐冰蓝疾冲过去。
他追上沐冰蓝的时候,正好见她被一面树枝挂住,从马上侧翻下来。她失声惊喊未毕,容绍磬已经从自己马上飞身往前一扑,刚好在她坠地之前将她接住,他一个漂亮的扭身急转,稳稳坠地。
与此同时,沐冰蓝脖子上挂着的一件东西从衣襟里跳了出来,轻轻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容绍磬低头一看,登时双目圆睁,眼白上一根根迸出殷红的血丝来:“这、这是……”
他一个问题尚未问完,忽然觉出不对,连忙生生打住。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沐冰蓝出言问道:“磬哥哥认得这件东西?”
第98章 凌氏怪谈
沐冰蓝出言问道:“磬哥哥认得这件东西?”
容绍磬哆嗦着嘴唇,愣了片刻才掩饰着别开脸去:“不、不认得!”
沐冰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仿佛能够清透万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这是凌嫂嫂给蓝儿的,磬哥哥不觉得好奇么?”
容绍磬难堪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他就已然明白,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怕是都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他索性横下心来,问出一个最是让他抓心挠肺的问题来:“她是怎么取下来的?她、她居然知道怎么把这件东西取下来?”
这个问题一问,他等于是已经把和凌菡沅之间不寻常的关系自动招供了。本来香包这样的挂坠,通常女子都是贴身戴着的,不会轻易让人看见,只有这样,才能令人感到她们身上的香气仿佛与生俱来,浑然天成。
而就算单凭容绍磬在静修王府上做客的那些契机,凌菡沅曾经不小心让他看见过自己的这个香包,又怎会让他如此印象深刻?何况他现在所提出的问题,已经自认曾试图将香包从她身上取下来过了。
沐冰蓝仍旧用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盯着容绍磬:“磬哥哥想知道这香包是怎么取下来的么?那么磬哥哥也一定想要知道为何凌嫂嫂取下香包之后,竟会把它送给蓝儿吧?”
她这第二个包袱,是从容绍磬曾经试图取下香包这一点上,推断出他或许想要得到这只香包,只不过因为取不下来而无法办到而已;他既然对凌菡沅有情,那么凌菡沅把他想要的东西转赠给他人,自然会令他痛心疾首。
沐冰蓝从从容容地用这两个问题把他的好奇心高高地钩挂起来了,才抿嘴笑道:“这也不难,蓝儿都可以告诉磬哥哥,若果磬哥哥也能满足蓝儿的一点好奇心的话。”
容绍磬皱着眉头看住她,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惊疑、猜忌、无奈、渴望、妥协……各种情绪绞缠在一起,倒把他的表情胶着住了,一时间只顾怔怔地出神,什么也表示不出来。
恰在容绍磬脸上百味杂陈之际,后面有一溜马蹄声迫近过来,好几个声音在问:
“蓝妹,你没事吧?”
“冰蓝,你还好吗?”
最让沐冰蓝意外的,是江行云竟然也在其中,而且别人都慢下来之后,他却没有,一下子冲到了最前面。他的骑术本就的确不佳,此时还不等马停便翻身下来,险些就要摔倒。
他跌跌撞撞地直向这两人扑了过来:“蓝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一见江行云出现,容绍磬才意识到沐冰蓝还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他脸上一红,连忙把她轻轻放下,而江行云已经接了上来。他铁青着脸,竟然不顾礼节,看都不看容绍磬一眼,只生硬地道了声谢,就一把将沐冰蓝搂在怀里,然后横抱着她往自己的马匹走去了。
江行云和沐冰蓝两人共骑,沐冰蓝在前,江行云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像是即便这样徐徐缓行,他也仍是担心她会忽然摔下去似的。
见他一路都闷声不吭,沐冰蓝心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行云,你不是当真了吧?我必须摔那一跤,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江行云不作声,只是抱住她的那双臂膀,又越发紧了紧,让沐冰蓝顿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舒服地挣了挣,又道:“行云,静修王妃果然是绍阳王心爱之人,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了。”
她的这句话,原本是在把话题转移到案子上去,然而听在有心人耳里,却更像是在为刚才的那一幕做出某种澄清或解释。
江行云听了这句话,终于开了口:“是么?他认得这只香包?”
沐冰蓝的一双大眼睛,因为激动而流光溢彩起来:“还不止如此呢!”
接下来的将近十天,都一直有些无波无澜的。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而已,事实上,并非全然没有新鲜事发生。
而所有的新鲜事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江行云派出的暗探带回消息说,早已戒了男色多时的静修王,近日里又叫人看见他开始出入烟花之地与男妓拉拉扯扯的了。
这样的消息无独有偶,且越来越多,很快就不需要暗探专门去查,也能从寻常人的议论中听到。
这件事并不出乎沐冰蓝夫妇的意料之外。既然情魅咒已破,凌菡沅对郑修维就再也没有那种着了魔般的吸引力,他自然就又变回了过去那个单好男色的男人了。
沐冰蓝更关心的是,不知道容绍磬有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而他对此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这情魅咒的破除,也等于是一柄双刃剑。郑修维对凌菡沅已经没了兴趣,容绍磬也很可能同样会失掉对凌菡沅的感情。
如果是那样的话,单单凭借对这香包如何取下这一点的好奇,不知道是否足够令他将一段决不会多么光彩的往事拿出来作为交换。
诚然,事到如今,沐冰蓝和江行云已经基本上能够确定,东北两大世子之斗,八成就是因为中咒而失了心智,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大举争风吃醋,如今既然情魅咒已破,那么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大半。
但沐冰蓝此时更为关心的还是这背后的下咒人。既然是驭鬼术的一种,她估摸着这八成还是紫渊门的手笔。然而情魅咒毕竟是驭鬼术中较为低微的手段,也许在紫渊门之外,还有其他人也会下咒,那也难说得很。
再说,送佛送到西,一件事情查了一大半却不能彻底,终归是让人心里不大舒服的。
但是到了此刻,该下的套也都已经下了,如果容绍磬就是不上钩,那么江沐二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他们同时也还寄希望于前些日子江行云派出远差去调查凌菡沅身世的手下能早些回来,但毕竟也只过了半个月,大约也就刚够赶路的时间而已,一时之间怎么可能带回详尽的消息来?
然而事情偏还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就在沐冰蓝和江行云刚刚说到若能快些收到消息就好了的时候,还真有一封快报递了回来。
原来江行云派出的探子才走到路上,就听两个从扈北首府南来走远亲的人酒醉中说起了一件奇事。
这件奇事说的是静修王妃一家落难之时,曾境况凄惨到连王妃的哥哥都被迫卖身为奴,而且是最耻辱的那种,被净了身送到扈北王府里当太监。
这事儿奇就奇在,几年后他家翻了案,他离开王府随家人一同回到镇东首府之后,竟然照常娶妻纳妾,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探子在快报中还写道,说话的人猜测这静修王妃一家怕是想要极力掩饰这个儿子已经不是男人这一点,才花重金买来媳妇孩子,样样戏做足。岂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做得再隐秘,也总有几个人知道,就这么慢慢传了出来。
江行云把探子的密报给沐冰蓝看过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蹙眉不解。
江行云说了他乍一看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这倒是静修王妃和绍阳王之间联系最近的一条线索了。这么说,难道是当年静修王妃的哥哥在绍阳王府上做奴仆的时候,牵线搭桥地使绍阳王和自己的妹妹私下里来往过?”
沐冰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沉吟道:“这样的可能性看起来固然是最大的,不过……
行云,你是说,凌家在镇东王那边落了难之后,凌菡沅的哥哥想要使妹妹另嫁绍阳王,好使他们家翻身么?这个却有些说不通。
一来,虽然凌家不知通过什么法子拿到了情魅咒,能有十足的把握使绍阳王对他家的女儿着迷,他们家却毕竟还是戴罪的庶民之身,就算得以平反,也仍然是和静修王有婚约在先,总还是得先让给静修王的,否则就无异于绍阳王撕破了脸明着抢亲,如此伤和气不明智的事,但凡稍通权术的人都是不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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