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这边,江胜雪也微微颔首:“说得不错!沈家武术,历来只传男嗣,连女儿都不能参习,更不会收有外徒;而他家广受尊重,举目无敌,故而也从不曾蓄养会家子充作护院家奴。这少年既然非徒非奴,还能是沈家的什么人呢?
可看他的功夫,也未必比沈家高明,要说他是盗得此剑,却也很是说不过去……”
沐冰蓝听到这里,推了推江胜雪的手臂:“江大哥,他没有骗人,他就是沈家的人,你快帮帮他吧!”
江胜雪疑惑不解:“止宁,此话怎讲?”
沐冰蓝抿嘴笑道:“这少年其实是女子,她定是沈家这一辈唯一的那个女儿,因为不能学习本家功夫,看来是师从外人啦!”
江胜雪大为诧异,再向那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转过来再问沐冰蓝:“止宁,你怎么知道他是女子?”
江胜雪这一问,令沐冰蓝大为尴尬。她知道那少年也是女子,是因为二人同为女扮男装,不需要十分明确的理由,单是那种感觉,便可令她知道。
可这,要她怎么向江胜雪解释呢?
而江胜雪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深处里去,心中原已澎湃起伏的波澜,此时更是惊天骇地——
你知道她是女子,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女子,对不对?
正在沐冰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尴尬之处,楼下又丁丁当当打了起来。江沐二人连忙凭栏再看,也顾不得再继续刚才的交谈了。
经过方才的一番局面,持刀的这一方认定了文弱少年是盗得沈家长空宝剑的小贼,益加坚定了夺剑的决心,招招都出得越发狠辣。
而那文弱少年或是因为被戳穿底细而狼狈不堪,或是因为有口难辩而万分窘迫,心神已然乱了,再加上体力不支,几招之内便已落在下风。
招数轮转,不知不觉之中,双方又回到了同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样的生死关头:一众喽罗挥刀齐砍少年下盘,虬须大汉则直捣面门。
少年对付此招的唯一方法就是如刚才那样屈膝下腰,无奈此法已然用过一次,此番对方有了准备,自然知道应当一路不停地砍过去,因而少年的拆解之法眼看是定然不灵了的。
沐冰蓝心里着急,一把抓住江胜雪的大掌,低声轻呼:“江大哥快救人!”
江胜雪原本听了沐冰蓝之言,虽然一心纠缠于她究竟是男是女这一点上,却也由此而相信了那少年本是女子,因而极可能就是沈家最年轻一代的那位独女,从而先就有了救人之心。此时手掌再被沐冰蓝因为紧张微汗而愈加湿滑的小手一握,耳中听得她柔声求恳,心里顿时烈烈地发起烧来,只觉得一股英雄之气燎灼直上,左奔右突,直恨不能先一步洞察她的心思,将她想要的一切,都提前一分为她做下,好教她心中欢喜。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情势危急,江胜雪已经来不及回答沐冰蓝,只将手腕迅急一翻,反抓住她的手,同时另一手掷出手中双筷。
沐冰蓝屏息凝视,浑然不觉江胜雪温热的手掌那暖暖的一握,是令自己安心之意。她的注意力在倏忽之间就被那双筷子完全抓住——
只见这两只筷子激射而出之后,竟两边分开,一支直指虬须大汉那柄砍向少年面门的大刀,所及之处,正中刀面。
就在筷尖触着刀面的那一刹那,虬须大汉如同被剁中了虎口,当下惨声长呼,一松手把大刀掉落在地,另一只手赶紧伸过来叼住这只原本握刀的手掌,脸上的神情痛苦难言。
而江胜雪掷出的那另一支筷子,则直奔那受困少年的膝弯。少年被那筷子戳中,像是着了一道,又像是借了外力,顺着方才屈膝下腰的方向,一直向前出溜下去。因为前方虬须大汉的封堵已解,他前路无忧,后面的刀丛追不上他这一避,再次落了空。
而就在这两只筷子解了少年之围的同时,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了一只酒杯,沿着那群持刀大汉转了一圈,一下一下急雨般细细密密敲磕于围在少年身后的那片刀背之上。不过是店里用的普通白瓷小盏,却竟能在所过之处,令那些持刀大汉个个如同被卸了肘骨,哀声不绝。
更奇妙的是,那酒杯转了一圈之后,居然毫发无伤地落在最近的一张桌面上,稳稳立定,如同被人细心摆好、正待斟酒的模样。
江胜雪刚才露的那一手功夫已经令沐冰蓝心中叫绝不已,如今这来路不明的一只酒杯,更是让她大开眼界。她又惊又喜,低呼出声:“江大哥好俊功夫!还有一位高人,不知是谁,也是如此了得!”
她一边雀跃一边想要举臂高振,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牢牢地困在江胜雪掌中。她一时忘情,又忘了自己是男装,连忙红着脸将手从他的掌握当中挣脱出来。
在做着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低腮垂目,不敢对上江胜雪的眼睛,别着脸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自'炫*书*网'己这样反应,更是不对,于是愈加尴尬,越发不敢转过来直面江胜雪了。
而江胜雪眼中清清楚楚看见她这一应娇羞之态,越发笃定她必是女子无疑,心中顿时又喜又羞,一时也出了神,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楼下的打斗场上,持刀一方个个都伤了手臂,叫唤不休。那文弱少年遇援脱困,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对面楼梯上,一个人正缓缓下行,边走边说道:“好了好了,这架也打得差不多了。你们回去之后,好生将息,三日之内,伤臂不得负重使力,自然也就好了,否则的话,这条手臂就算是废了。”
这一众人中,只有那虬须大汉的手上之伤是拜江胜雪所赐,比手下们都略轻些,再加上他是头领,也得拿出头领的样子来,当下勉力举起手来,对那下楼的人揖了揖,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再有半分轻狂之意:“哼!在下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敢问阁下是哪位大侠?大侠既然功夫超群,也当知道靖阴沈家,我等江湖中人,对他家甚是敬重。长空是他家的传家宝剑,岂能白白便宜了这小毛贼?
请大侠行个侠义之事,将长空宝剑夺回来,我们兄弟愿做这跑腿之人,把剑给沈家送回去。
至于这小毛贼,哼,也请大侠将他擒了,让我等给他押回沈家去,听凭老爷子发落!”
就在这虬须大汉的一番话间,那下楼之人已经坐在了一旁唯一一把还好好立着的椅子上。他一身黑衫,看起来却同一袭白衣的江胜雪一样,十分清爽干净。再看他相貌,约摸三十岁上下,清俊无伦,仿佛始终含一丝漫不经心轻飘飘的微笑,然而笑容覆掠之处,却又掩不过、亦带不走那一缕凛冽疏寒之气。
他听罢那虬须大汉之言,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淡淡说道:“这位老兄,你为沈家卖的这场力,实在辛苦了。不过,这位佩剑的小兄弟,我们还没弄清楚他的来历底细,怎能轻易断言为贼?请诸位看在我郁沉渊的面子上,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让我们听听看他到底是不是盗剑的小毛贼。”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是清淡,然而那“郁沉渊”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沐冰蓝之外,全都变了颜色。
沐冰蓝被耳畔一片齐刷刷的抽气声所扰,环目四顾,便见每个人脸上,都仿佛用粗浓的饱墨,大大地写上了同样一句话:
他就是……郁——沉——渊!
第48章 仗剑寻亲
还不等沐冰蓝向江胜雪问出郁沉渊是谁来,就见那文弱少年双膝一弯,直直跪下,脸上红扑扑地盈了一团化不开的激动:“原来是郁大侠相救!请郁大侠受青月一拜!”
这句话说着,他已经重重地磕下头去。郁沉渊连忙俯身来扶,他却红着脸轻轻一躲,自行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郁大侠在上,青月不敢再有隐瞒。青月的确为女子,是靖阴沈家长房沧岭公之女。我不谙剑术,确因家规如此,沈氏剑法,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只是我自小嗜武成痴,爹爹不忍拂了我的心愿,便另求名师,因材施教,授我拳掌之法。
此番青月仗剑外出,是受爷爷和爹爹之命而来,诸位误会了。方才青月不知各位底细,不便将真实身份相告,才引来这番龌龊,累各位大哥们伤了手臂,青月给各位赔罪了!诸位哥哥们对我沈家一片真情厚义,青月感激在心,请哥哥们留下名号,让青月记着,回去之后也好回禀爷爷爹爹,请他们上门拜谢诸位好意!”
此时一切了然,那群持刀大汉见她果然是沈家之女,且出言有理得体,一个个皆羞惭满面,连声说道:“原来是沈小姐,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冲撞了、冲撞了!还请小姐多多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我等粗人,岂敢邀功领赏!”
他们双方如此客套了一番,又想起郁沉渊在座,便转向他,再度恭维了一番。
趁着这番闲话之机,沐冰蓝连忙问江胜雪:“江大哥,这位郁沉渊是什么人?你们怎的见了他都像是见了活神仙似的?”
江胜雪微笑答道:“哈哈,要说他是活神仙,也不为过啊!这位郁大侠是近十年来江湖上声名最盛的侠客,武功已然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只是他向来低调行事,所以这江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可实在不多,这于我也是头一遭呢!”
沐冰蓝见他将郁沉渊说得如此神通,便好起奇来:“哦?那他和你,谁更厉害?你可是冠绝江湖、更考取了今科武状元的双料白衣侠呢!”
江胜雪见她盛赞,不禁有些汗颜,摇头道:“光看他刚才露的那一手,就把我比下去啦!
你看,我用了一双筷子,等于是两件兵器,而且也只伤了一人,不过暂时解围而已;
而他只用了一件兵器,却伤了一圈人,若不是见我已经伤了领头那位,他定然会把所有人都一并解决掉,而且一劳永逸,只这一招,就使这位沈姑娘完全脱险。
所以说,若不是他淡泊名利,不欲出头争先,这冠绝武林的头衔,绝不会是我的。”
沐冰蓝听完江胜雪的一番分析,觉得既十分清晰在理,又彬彬谦和,不禁心头一暖,当下似是维护、又似鼓励地说了一句:“江大哥不必太过自谦。这位郁大侠固然此刻功夫强过你,他毕竟也比你年长许多呀,假以时日,你定能超乎其上!”
江胜雪见沐冰蓝如此回护自己,心中万分欣喜,一时之间也忘了礼数上该当谦逊几句,只蓄了满眼柔情,依依脉脉向她凝注而去。
沐冰蓝说完那句话,便见江胜雪神色有异,当下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的情形,胸膛里的一颗心便突然间惶恐万状地狂跳起来。她自小便颇有胆量,再加上学的是驭鬼伏魔之术,更是鲜有惧怕的时候。而如今,她的心竟如同迎头遭遇了什么天下间最可怕的事物一般,颤抖得好似秋浓时将欲就死的寒蝉,薄薄的翼片在凉风中扑簇不已。
正当两人尴尬到没奈何处,一声清亮的招呼及时地跳进来,救了这难解之局——
“这位大侠,方才也蒙你出手相救,解了青月之急。青月斗胆,请大侠移驾,容青月好生谢过!”
江沐二人正在情动难堪的关头,忽然听见楼下沈青月的一声招呼,顿时醒过神来。他们侧目下望,看见沈青月正恭恭敬敬抱拳肃立,对着江胜雪,满脸感激之色。
江胜雪点点头,站起身来,口中说着“不敢不敢”,一手便伸出来握住沐冰蓝,拉着她一起走下楼去。沐冰蓝见他伸手相执,情知不妥,却也并未挣脱。至于这究竟是为了怕他当众难堪,还是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愿意被他这样暖暖地牵着,却是连她自己,也理不清头绪的了。
刚才一众人的说话间,店小二已经迅速收拾出两张尚且完好的桌子来,重新上了酒,待江沐二人下至一楼大厅,便被迎过去同郁沉渊和沈青月坐在一桌。
那虬须大汉自问身份不够,死活不敢加入他们,便只和手下坐在旁边一桌,时不时向这一桌敬上一两盅酒而已。
四人坐好,说明江沐二人的身份之后,沈青月益发激动。刚才那一个小小的误会,竟然引来江湖上名头最大的两位高手为她出头,实在三生有幸。
他们彼此互道景仰、一番客套言罢,江胜雪便问沈青月道:“敢问沈姑娘,你既然平常是不用剑的,此番仗剑外出,却是所为何事呢?”
沈青月点头答道:“白衣侠见问,青月不敢隐瞒。十五年前,家叔寂涯因为犯了家法,被爷爷逐出门庭,从此音讯全无。如今十五年惩戒期已满,往事也早就去得远了,却不见叔叔回家,爷爷年迈思亲,想在晚年一家团聚,故而派青月出来查探叔叔的下落。
叔叔离家之时,青月只得三岁,慢说叔叔的长相在青月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且说这十五载沧桑变化,不但青月自己定然容颜大改,叔叔怕是也已经与当年大为不同了。所以爷爷和爹爹让我带着这家传宝剑作为凭证,待得有朝一日遇见叔叔,也好相认。”
沐冰蓝听了个开头,便联想起先前江胜雪告诉她的,沈家在十六年前,也曾出过一件令沈老爷子颇觉蒙羞之事。那件事情同这一年之后所发生的沈寂涯犯了家法之事,不知是否存有联系?
但自来家丑不可外扬。沈青月肯把此事相告,一定是看在他们不但名高望重、且刚刚出手相救的份上,至于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却是不便细问的了。
而就在沐冰蓝沉吟之际,郁沉渊忽然问了一句:“沈姑娘,你方才说,你爷爷想要见你叔叔,后来又说,你爹爹也让你带着宝剑为凭。所以,你爹爹和你爷爷一样,也是希望你叔叔返家的么?”
沈青月见他有此一问,心中奇 怪{炫;书;网,却又不便追问详解,便就问而答道:“正是,爹爹也盼着叔叔能早日返家哩!”
说到这里,她再揣测了一下郁沉渊的年龄,脸上便绽出几分光彩来:“敢问郁大侠,您可识得家叔,碰巧知道他的下落?”
沐冰蓝听她这一问,心中暗暗点头。郁沉渊的那份听起来实在有些偏颇的细心,仿佛昭示着他是知道什么内情的人。
然而郁沉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惭愧,郁某固然对令叔大名略有耳闻,却未曾有幸谋面,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见他也说不知,沈青月脸上便透出几缕失望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是青月性急了。家叔自从十五年前离家之后,便不再有任何消息传来,想来也是他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吧。无妨,青月踏遍万水千山,迟早应能寻回他来!”
听她这么说,江胜雪便举起盏来,敬她一杯:“如此,胜雪恭祝沈姑娘万事顺利!”
沐冰蓝则加了一句:“沈姑娘,既如此,你不如不要再作男装打扮,索性换回女装。反正有这宝剑护身,相信江湖上没几个人胆敢前来冒犯,你扮作男子,反而容易像今日这般,引人误会。”
沈青月微笑点头,向这二人说道:“谢谢白衣侠!苏小哥言之有理,这一点是青月欠了思量,想得太过复杂,反倒弄巧成拙了。”
沐冰蓝能看出沈青月是女扮男装,沈青月自然也看得出她的真实性别。但既然人家并不自揭,她也不必多事,因而仍然将沐冰蓝当作男子相待。
一旁一直有些默然的郁沉渊,此时突然开口道:“沈姑娘不必多虑。郁某近日也是闲来无事,四处游逛而已。倘若沈姑娘不嫌弃,不如让郁某随行,多一双眼一对耳,或许还能早日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