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法师,所以身上有自愈魔法,女孩已在选拔里证明这一点。
至于治愈能力好到什么地步,虽是个隐忧,可也没到足以让路迦。诺堤放手的地步。
他还有一年时间去弄清她身上的秘密,离开多拉蒂山之后出游便正式开始,无论他们对对方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插手──那还是他预想里的最后手段,不被迫到绝路不会展示的一枚底牌。
塞拉菲娜。多拉蒂没有非杀死他不可的理由,两边对上,该怕的是她而不是他,这一点路迦非常清楚。女孩对家族的归属感还没大得可以为此献身,她无意成为屠杀恶龙的英雄。
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便有交易的余地。
既然知道对方立场倾向中立,他首先要做的,是说服对方他并没有向她下手的意思。当一个人认定自己身处危险,她很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那并非路迦所乐见之事。
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自然便是──
“对多拉蒂示好?”永昼笑得直不起腰来,要是被诺堤听见了下任家主的打算,可能会羞耻得集体撞死在凡比诺城门上吧。“姑且勿论这听上去有多奇怪,诺堤教过你如何对人展示友善吗?嗯?”
路迦:“……”
确实,对于法师来说,“攻击一个人”要远远比“跟某人做朋友”容易太多倍,这个特点在他身上尤为明显。手上握着了常人没有的刀刃同时,他们也注定要面对超乎寻常的孤独。
但他仍然把对方当成局外人看待。塞拉菲娜。多拉蒂不需要背负起这个重担,与某个诺堤战斗至死。她在听见安排的一瞬间大概不会很好受,若他的友善能够使她放下防备的话,路迦不介意这样做。
“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永昼终于止了笑,他眸里的暗金色瞳孔张成榄状,无论是谁撞进那双眼睛里,都会马上发现他不是人类。“我说放弃卡奥的建议,让我来多说话。这样如何?”
塞拉菲娜。多拉蒂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出别馆。
所有诺堤具已穿戴整齐,正站在檐边等佣人牵来马匹。
天光已亮,森林里的晨雾蒸发了大半,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片深绿,空气之中弥漫着最后一分水气。法塔市气候向来宜人,但路迦没想过他们能在十二月还看见蓝天和太阳。
他往塞拉菲娜的方向瞄了一眼,很快便发现了她把披风扣挂错了,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呆呆的小女孩。其中一边的衣料快要从她肩头跌下,女孩显然未清醒到能发现自己犯下的小错误。
看见的人不止路迦一个,却没有一个人敢面露笑颜──他们不知道具体的出游安排,根据往例,塞拉菲娜。多拉蒂很可能会与他们一组。她不止是一个不知根底的对手,还有杀人未遂的标签印在身上。
法师普遍孱弱,把她迫进绝路的话,没人能够预测她会做出什么来。
路迦不知道黄金家族的所谓“仪式”牵涉到什么具体步骤,但自昨天迪齐索。多拉蒂亲自把她送回来以来,塞拉菲娜便是一脸困倦的模样,好像被什么抽去了力量。她连晚餐都懒得下来吃,到最后还是由侍从把东西送到她房间。
他能够理解多拉蒂这样做的用意,即使她父亲事前并不知道会议的内容。听叔父说,诺堤所提出的组合安排无人异议,最终获得全票通过。如果让她和迪齐索之间的任何一个知道那个安排的话,路迦不认为塞拉菲娜还会愿意入册。
佣人一共牵来了八匹马,五啡、两黑、一白。
除了身为监督者的卡奥。诺堤、五名资格者和塞拉菲娜。多拉蒂之外,永昼也在受邀之列,此刻也随行于他们当中。龙族少年的衬衫仍然穿得松松垮垮,脸上有几分与契约者一致的慵懒,却又要比后者多了两分浑不在乎。
塞拉菲娜。多拉蒂看向卡奥,确定他已走向队列末尾,便往相反方向迈步。
对方已表明自己打算殿后,那么身为多拉蒂家族成员──准确来说是正式成员──的塞拉菲娜自然被视作主家。礼节上,她该拿下为首的那一匹。
大概走到一半,她终于从佣人的低笑声中觉察到自己有多冒失。女孩低下头来把披风扣再系一遍,彼时路迦正协助卡莲上马,她这一顿,正好停在他身侧半米之外。
路迦扬目看过,恰好捕捉到枣红色的一角衣料。塞拉菲娜。多拉蒂今天仍然穿着衬衫长裤,腰间别着短鞭,脚上半旧的马靴正好到她膝下。
永昼居于队列第三,仅次于路迦之后。他身下的马匹似乎很是紧张,不停地以前蹄刨着地面,呼吸的节奏也比其他马更凌乱一些。龙族少年随手拍了一下马颈,牠便倏然静了下来──状态却并非安定,而更像是被他吓呆了不敢再乱动。
龙族对于普通动物一直都有种过于巨大的震慑力,永昼自己早已习惯,塞拉菲娜却回了头,往他身下的马匹投去一瞥。
仅用了一个眼神便让牠冷静下来。如路迦所料,是个干练的女猎手。
她推却了佣人伸出来的手,双手攀上马背,左足一蹬,下一秒钟便安坐在白马之上,动作轻巧得好像她根本没有重量。路迦在她身后也以同样的方式上了马,她确定所有人都已预备妥当之后,拍了拍坐骑的颈项,“走吧。”
虽说不是有价值的发现,但路迦仍然注意到,多拉蒂偏好在餐桌上谈正事。这明显是他们从商时的习惯。诺堤也牵涉很多贸易,但他们仍然倾向于学术和研发,随爵位而来的钱财让他们不需要汲汲营营。
封建的好处。
因为筛去了一大部份的家族成员,黄金家族相当细致地把早餐会的地点选在主宅以外的山头,反正多拉蒂山本来就是一串连绵的小山脉。路迦更喜欢这个决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待在主宅里让他觉得不自在。
一行人到达现场的时候,很快便察觉到迪齐索。多拉蒂刚刚发过脾气。
他把一头中长发束成粗辫,朱红色的法师袍上以金线绣了藤蔓纹样,他是那种能够驾驭亮色的男人。迪齐索。多拉蒂背对着所有人,分明听见了马蹄声,却没有转过头来向他们问好,而是抱着双臂看面前的双胞胎。
塞拉菲娜转了转眼珠,她找不到大姐的身影,或许是出山去了?
奥戈哲明显发现了她,不是因为塞拉菲娜位于最前,而是因为他向着她的方向展唇,泛出一个由衷的、掺着恶意的微笑。她熟悉这个表情,他们在奸计得逞之后总会露出这个笑容。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塞拉菲娜皱了皱眉,没有回望也没有做出什么口型。路迦注意到了她把手放在短鞭上面,好似下意识想要握着什么,却又在压制着这种冲动,好叫别人看不出她在紧张。
便是这一刻,他知道她已心里有数。
“上述便是本届出游的组合安排。”中途曾数度以茶水湿润喉咙的男人抬起拳头捂在嘴前,低咳几声,似乎是因动怒太过的缘故,声音中犹带一点沙哑,“……经由双方投票通过,不允许以任何理由提出的改动。至此出游的事项全部公布完毕,出发之前请向各自的家族提交相关报告书,说明你们打算在一年之内的旅程作何安排。在经由相关人士核批之后,方可实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塞拉菲娜悠悠睁开双眸,看了看餐桌一角。
直至会议完结,桑吉雅仍然不见踪影。父亲放在餐碟旁边的双手已紧握成拳,好似随时要挥出去,却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敌人。塞拉菲娜甚至从他手背上找到了青筋,这对他来说是抑制着不失控的表现,所以她移开了双眼,看向双胞胎。
他们还在笑。多拉蒂的资格者之中他们占了第二和第三名,最差也只是与同等级的对手作赛,自然没有损失可言。塞拉菲娜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份促成这个协议,但那两个人无疑相当欣喜。
格列多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一句口型。
“恭喜”。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尽可能缓慢的速度吐出,并没有回应对方,而是把自己的目光转到路迦。诺堤身上。这个安排听上去荒唐至极,她却从中找出至少三方人的利益。
先不谈想要她想要借刀杀人的三个姐弟,当天被父亲指派出席会议的某个长辈是看在家族利益上才通过这个提案。他们无法蒙受失去桑吉雅的损失,所以让她充当多拉蒂的戈尖直指向路迦,在诺堤能够接受的条件下保全最珍贵的族裔。
暗夜家族看起来不介意放过桑吉雅。多少年以来,双方都在桌底下准备战争,却又竭力避免点燃某根导火索。路迦和桑吉雅之间的实力差太大,若前者要动真格,桑吉雅不可能活得过这一年。双胞胎性格太过偏激,诺堤宁可让桑吉雅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面,也不可能要他们其中一个担此重任。
诺堤又怕什么呢?他们有路迦在,还有龙族襄助,本就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原本要与她对阵的,是暗夜家族这届年纪最小的资格者,塞拉菲娜记得对方的名字:卡莲。她本来的打算是想要尽快甩开对方,但诺堤们大概在担心她在走出法塔市城门的一刻便杀了那个小女孩。塞拉菲娜不否认这一点,她的时间本就不多,对方若再纠缠,她的确会这样做。
无论他们是否出于护短,对他们来说,这个安排都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塞拉菲娜很清楚,在这个局里面,她只不过是附带伤害,保全桑吉雅才是重点,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多拉蒂在下一次眨眼之前便会把她交到诺堤手里。
她看了一眼路迦和他身旁吃得满嘴鲜血的永昼。
很好,她想。
那就看看最终谁会得逞吧。
第10章 过犹不及()
“谢谢。”
塞拉菲娜向仆人低声道谢,语气里却一点情绪都没有。她接过了对方双手递上来的白瓷茶具,花茶的香气浅淡得不凑近去闻就不会察觉,浅粉色的干花被茶水泡开,花瓣渐渐舒展开来,像是昨天在她掌下绽放的冬日玫瑰。
她垂睫看向铭刻于杯底的保温法阵,低着头仍然能感觉到自两个方向投射而来的目光。那两个人在端详着她的面容,又或者是暗自估量着她有多少能耐。无论是哪一种,都似乎无法触动她半点情绪,因为她喝茶的动作仍旧从容。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早餐会已于一小时前结束,刚被分成五组的十一名成员按组找了几个会议室,接下来他们需要商量出游计划书的一切细节。
塞拉菲娜。多拉蒂坐在单人沙发里面,放在中间的原木小茶几隔开了她与对面的路迦,而诺堤旁边则是永昼。解散之前父亲向她解释过一遍,永昼在今次出游的身份类似于宠物或者保镖,在多拉蒂的批文之中足足有五页都是针对他的条文。塞拉菲娜看过一眼,严厉得超乎她预料,但无论诺堤们能不能、又有没有打算去遵守,她都不打算将自己的信任投诸于那个拇指印上。
该死。光是路迦。诺堤一个已经足够棘手了,现在她还要顾忌到一头魔龙。她没有信心在“那个前提”之下以一敌二。不,事实上,塞拉菲娜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活着离开法塔市。
路迦与永昼对望一眼,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
侍从为他们拿来茶水点心,塞拉菲娜把双腿折曲,整个人挤在沙发里面,看起来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安然,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平静至此。
不在听了那个消息之后。
身穿正装的黑发男子敲敲门扉,路迦认出对方,是多拉蒂家主的秘书,他在晚宴上见过对方一面。那人把半指厚的文书递给塞拉菲娜。多拉蒂。
路迦更清楚那是什么。出游前必须签下的保证书。
上面明确提及了包括死亡在内的风险。
签了它,便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一纸承诺之上。
她接过东西,随意看了一眼标题,便放到手边的小几之上,好像那片杏仁小饼干才是写满了精灵语的说明书,好像那更值得她花时间去研究。
路迦。诺堤的指尖虚抓上沙发扶手。对方的表现让他想起卡莲,和后者听见出游安排时苍白的脸。“或许妳应该认真看看。”
塞拉菲娜闻言,把最后一小角饼干扔进嘴里,擦干净了手指,又喝了一口茶,却没依他所言去拿起文书。整个过程之中,她的目光都锁死在路迦脸上,仿佛她终于找到一个能让她正眼以待的人,仿佛她想要看清楚他每一寸轮廓。
面对女孩的逼视,法师先生的表情仍旧淡然。
他脑后仍然有几撮翘起来的乱发,眸里深不见底,没有敌意也没有笑意,仅仅是坐在那里想自己的事情。临近中午,他看起来却好像随时能够睡着一样,神态有几分像午后的猫,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如果与自己未来一年的对手共处一室仍然不能让他紧绷,塞拉菲娜不知道培斯洛上还有什么能够令他认真。奇异地,这份傲慢并不让她反感。
那不可能是他随口一说,路迦想要把她的注意力引到说明书上。为什么?
毫无疑问,里面列出了不少吓人的可能性。他明明有千万个话题可以让她松懈,为什么偏要挑上最不恰当的一个?
“当然,我回去之后会逐行细看。”塞拉菲娜淡淡道,顺手放下茶杯。“感谢你善意的提醒,诺堤先生。可以肯定它相当有用。”
路迦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坐在中间的人便已经笑了起来。
“幸会。”龙族少年伸出自己的左手与她相握,通用语里的西方口音有点重,依稀还有几分兽语声调平坦的特色在。“吾名永昼。”
她这才有机会看见永昼的脸。龙族少年看起来与双胞胎年纪相若,她却知道真实年龄远远不止于两位数字。他比她高出一截指节左右,与发同色的双眸漆黑如夜,中间一点暗金色的瞳孔亮得好像掺着墨水的熔金。
大概是常在外面走动,永昼的皮肤呈健度的小麦色,比她自己或者是路迦都要深上好几个色号。塞拉菲娜留意到他后颈上蓄着一截长抵肩头的发尾,形状有几分像魔龙身后的尾巴,此刻被他编成小辫子甩在肩上。
“你好,幸会。”她顿了一下才握上对方的手,抿出一个含蓄的微笑。在场两个外族人都没有放过那个停顿。大概是因为左眼视力受损,塞拉菲娜明显更习惯用右手去处理好所有事情,这一刻也不例外。
明明左手空着,反应却仍然慢上一拍。“塞拉菲娜。多拉蒂。”
原本笑得意味深长的永昼握紧了她的手,视线触上她的脸时却怔了一刻,下意识往身侧的路迦投去一瞥,像是向他求证着什么。两人之间仅以眼神交流,然而十一年的相处足以让路迦明白那一眼包含着什么意味。
路迦未置可否,仅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也把手伸向她。“路迦。诺堤。”
他身穿亚麻色的衬衫,除了最上面的钮扣之外其余全部扣上,衣袖处则以三指半为一单位,折到了手肘长度。
彼此掌心相贴,路迦的手比她的大上一圈,可以轻易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面。和塞拉菲娜。多拉蒂一样,他虎口与指节内侧处都有薄薄的茧,从位置来判断,他应该惯使长剑。
大陆上有一半男性都是武者或者猎手,然而对于法师家族来说,武术、乃至是体术都不是常见的技能。他们既有与生具来的力量可以使用,他们再没有必要去学习其他东西。再说了,本来法师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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