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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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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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余下来的问题便是:既然不是诺堤,那么是谁?

    多拉蒂自己?不可能。没有一场战争值得用神佑者的性命来挑起,当时艾尔法的价值还很高,杀死他怎么看都不是合乎常理的举动。

    彻尔特曼人?听上去的确有可能,血族毕竟是诺堤的盟友,他们一旦觉得艾尔法碍事,狠下杀手也不稀奇,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但这样的话,为什么诺堤要否认?反正他们跟彻尔特曼的联盟已很牢固,是诺堤还是后者分别其实不大,没有必要跟自己撇清关系,这样只会让人起疑,反倒容易误伤。

    摩诺尼歌那边?也似乎不太像。精灵没有理由要杀害盟友手里的皇牌,即使当时诺堤的势力已触及法塔附近,精灵也不太可能行此险着。海语师一人便足够扭转战局,战争只要任何一个法师被暗杀便足以爆发,现实点考虑,不一定要杀神佑者。精灵也并不擅长暗杀。

    ──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人类城主没有杀死海语师的能力,塞拉菲娜也不知道有其他势力可以左右大局。若果有的话,他们实在是太低调。

    “我无从知道凶手的身份,但对方很明显从我的死亡中得益,而又不在现有的人选里。”艾尔法这样说着,语速开始急起来,“我思考了一百年,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现在我也不能说自己还执着于此了,战争已经结束好久,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全部已经埋在坟墓之中。事到如今,我只想拜托妳一件事。”

    被莫娜第三次挡住去路,塞拉菲娜终于不得不开口,“请让开。”

    对方无辜地笑笑,嘴边出现一点小酒窝,“要是我不让呢?妳也打算在我的晚饭里下药吗,混种?”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她麻烦。

    ──不过来的人是她们两个,也能够说明一些矛盾了。

    联想到艾伦日间说过的话,塞拉菲娜大概猜到了他们打算怎么办,但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艾尔法透露的讯息足以促使她做任何事。她将手里的火腿切片冷盘放到一旁,随便抹干净了沾了水珠的双手。“妳们不打算在这里动手吧?撞坏了走廊的话船长大概会更生气的。”

    两人对望一眼,都有点奇怪。莫琳掏出了挂在腰后的一圈绳索。“把妳的手伸出来。”

    塞拉菲娜乖乖照做。莫琳在她手上紧紧打了一个结,她便像奴隶般一边被人拉着绳子、一边被人推着后背踉跄离开走廊。时值黄昏,船员正在换班,她一路走到甲板上,沿途有不少人看见她与她手上的绳结,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塞拉菲娜认出了几个曾向她示好的船员。

    三人走到甲板上,夕阳余晖照过地板与交错的桅杆,她留意到在显眼处有一根新竖的白色木柱,从粗幼来看,足以承受她的重量。

    雷沙抱胸靠在栏杆旁边,原本正闭眼想着事情,听见脚步声之后才睁开眼睛。他上下打量了塞拉菲娜一眼,停留在她腿侧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目光却显然不带任何不尊重的意味。“妳还藏了武器?”

    她本来就没想过可以瞒过太多人,“是的。”

    雷沙朝莫娜使了个眼色,后者撩开塞拉菲娜的裙摆,很快便解开了扣圈。

    塞拉菲娜看着她把匕首没收,才把视线转回雷沙身上。她的语调平淡,仿佛此刻面临生死危难的人不是她,而是另外三个人。“在此之前,请让我问完这个问题。我听说有些尊崇实力的船队,会因为挑战者打败了某位船员,而把职位授予前者?”

    “没错。”雷沙似乎很意外她说的不是遗言。他指了指已把手放在佩刀上的海蛇姐妹,“帕勒依索号上也有这条规矩,如果妳打败了对方,的确可以让输家代为赴死。但船上没有比妳更弱小的人,妳毫无胜算……看来妳心意已决。说吧,妳想要挑战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塞拉菲娜笑得像是听到孩子答错问题,温柔得几近同情。

    “我要挑战的是你,船长。”

    “完结这一切,塞拉菲娜。”艾尔法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耳际萦回不止,彷若咒诅,又似预言。每当塞拉菲娜听见他的声音,即使是在太阳之下,也会不住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久久未得安抚、像笼中之兽一样躁动的破坏欲。她很熟悉这种发狂了一般的感觉,也很清楚她此刻的眼神与奥戈哲同出一辙。他们都是受多拉蒂滋养而生的野兽,必须时时压抑心底的偏激想法,才能不伤及挚爱之人。

    “完结这个可悲的宿命。我相信妳的出现不是偶然,妳能完结这一切。”

    耳边的轰鸣声变得响亮而清晰。她忍不住想要按上自己的胸口,探一探似乎在发热的心脏。夕阳正落到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她站的位置正好被阳光照射。塞拉菲娜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她也想完结这一切。

    目所及处,每一寸散发着香气的雪松,扬在风中的每一寸白帆,还有已经抽刃向她的敌人,每一样事物她都想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烧出浓烟与金色的火焰,任由这艘过份漂亮的船沉于极南之海的底部,让海水侵蚀到木头的中心,让鱼群啄清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血肉。

    “叫路迦出来。”塞拉菲娜转头向站得最近的人说,甚至看不清楚对方是莫琳还是莫娜。路迦必须在场。只要他在,她就不至于沦落成奥戈哲,就不至于收不住刀锋。“我没有话要说,只有这个请求。”

    那人似乎望了雷沙一眼,男人轻轻一点头,她便走向通往医疗室的楼梯。

    雷沙抓起塞拉菲娜的双手,以弯刀一划她双腕之间的绳索,粗绳便纷纷坠落在地。他把她的匕首交还,“原本以这种情况,是不会让妳拿着武器战斗的,但因为妳的勇气,我愿意破一次例。这将会是一次公平决斗。”

    塞拉菲娜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条件。“先生,这不会是一次公平决斗。”

    在太阳落到水平线之前的最后一刻,她又听见了艾尔法的话语,苍凉得好像幸存者的请求,又轻柔得像是个从未被实现的梦想。

    “为了我们,也为了妳自己。”

第96章 极南之海(九)() 
围观的船员越来越多,在甲板上形成半圆。し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视力受光线影响,仅能分辨出物件的边廓,在这种情况下作战相当困难。雷沙示意旁边的人点灯,船首有一个人高的巨大吊灯便被点亮,别的地方仍然昏暗,但至少船首每个人都能看清战局。路迦被莫琳押着后背,颇有点不舒服,此刻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对上了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眸。

    她一拉绳索:“不要乱动。”

    路迦回呛,“原话奉还。”

    “我希望你在目睹她的死状后,还能如此轻松。”莫琳笑了笑,用脚一踢他的膝盖内侧,路迦差点双膝跪地。他听见不远处的船员在起哄。“我们可喜欢以为自己能反抗我们的男人了。”

    他没有再与对方纠缠,反而转首看向战圈里的两个人。塞拉菲娜正在扭动手腕,从这个距离他只看到道道红痕,但船上的粗绳长年受海水侵蚀,触感有多粗糙,没有人比此刻的路迦更清楚。她应当受了点擦伤,这不要紧,法师只要没受心脏被挖出来、或者是斩首之类的伤,就能够继续施法。

    相比起塞拉菲娜的身体状态,路迦更担心她的精神。

    她拒绝向他透露艾尔法说过的话。事实上,她在回来之后跟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还是因为她无法用肢体语言表达出意思才不得不开口。这意味着那番话绝不是贺词。

    如果这场对决发生得更早一点,路迦甚至连出席观看都不需要,在他眼中胜负早已判明,然而今次不是他自己想来看,而是塞拉菲娜主动要求,可见她也担心自己会失控──杀了船长的话,恐怕他们接下来的航程连睡觉都必须保持警惕了,而塞拉菲娜本身也没有非杀死雷沙不可的理由。

    “我随时都可以开始。”雷沙说。

    塞拉菲娜望着自己的脚尖,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艾尔法的话音渐渐被轰鸣如雷的心跳声取代,她觉得自己正身处海底,所有声音都被蒙上了一层纱,即使有谁在她耳边大叫,听起来也像是来自远方的呐喊。她伸出了手,灯光如水一般流淌于指尖之上,暖得恰巧像是路迦的体温。和她被裙子遮去的双脚一样,手也在不住颤抖。

    雷沙笑了笑,惨白的眼珠反映出一片寒光。他已经进入状态了。

    塞拉菲娜听见了旁边有人开起赌局,反态却相当平淡。毕竟在船员眼里,她与雷沙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神裔的血统无法让她体内另一半的人类之血变得不凡,混血在哪一个社会之中都属于最底层。塞拉菲娜毫不怀疑,他们其实是专门来看她被雷沙分尸的,她听说马勒城有类似的表演可看。

    在看完这场对决之后他们还能吃得下晚饭吗?

    海风从左至右横扫整个甲板,悬于控制室前的吊灯被吹动一寸。角度改变,玻璃灯罩折射出来的光线自然也会改变。塞拉菲娜被倏然射至的强光刺痛双眼,她下意识别过了头,耳边突然变得很安静。

    对决已经开始,没人能够再下赌注。

    在一片白芒之中,她清晰地看见了,朝她挥来的弯刀尖。

    被刀风割断的发丝跌落于地。

    塞拉菲娜的呼吸与心跳一样凌乱且激烈,但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恍惚。她早就知道雷沙不会放水,他所有的风度都于她拒绝接过匕首的瞬间用尽了,如今展现于她眼前的就只有杀意。这并不是一场讲究骑士精神的对决,这是海上特有的、非生即死的决斗。雷沙不想代她赴死,所以他选择全力挥刀,仅此而已。

    倘若这是一场单纯的肉搏战,他的确会赢得很轻易──

    眼前刀光灼痛了她的眼睛,塞拉菲娜不住往后退去,雷沙显然看出了她的视力算不上好,挥刀的时候处处将她往光线最耀眼的方向去引,对于一个并不熟悉的对手,他的观察力可谓细致入微。如果她不是被迫得快要闭上眼睛作战的话,大概也会跟着船员一起喝彩。

    塞拉菲娜双眼的余光扫到场边,她看见了双手负在背后的路迦,他身上的衬衫有点皱,应该是被人从医疗室硬拉出来的。他身边站着海蛇姐妹,视线几乎在她看向他的瞬间开始相触,可见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接收到塞拉菲娜几近求助的目光,他轻轻点了下头,如海洋一般深邃眼睛映着灯光,折射出一种温暖的蓝。

    他给了她最想听见的回答。

    塞拉菲娜往雷沙的方向伸出手去,五指像是要攥住空气一般屈成爪状,夺走了男人周遭的空气。风元素魔法无声无息,起初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做什么,直至雷沙原本规律的呼吸声被打断,他反手捂住嘴,微微呛咳起来,首次露出破绽。

    “是魔法!”有旁观者高声叫,“她不是混血!”

    人群开始骚动,塞拉菲娜彷若未闻,继续转动手腕。雷沙已然握不稳手里的刀,他把弯刀往地上一放,用如满月般的刀身支撑身体,才不至于倒下来。眼见对方倒下,塞拉菲娜才魔法撤去,不这样做的话雷沙连答话的能力都没有,“你可以认输了。”

    雷沙喘着粗气,按着喉咙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因为呼吸道受过按压,他的声音严重走调,听上去有点好笑,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妳是纯血精灵?”

    “不是。”塞拉菲娜又问了一遍,“你可以认输了吗?”

    雷沙按着地板,将刀从切口里拔起,“那么妳是法师。”

    今次塞拉菲娜没有否认。她将问话又重覆了一遍。

    “不,还没有那么快呢。”雷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塞拉菲娜有点意外地挑起眉,她方才只给他留了最后一口气,无论生命力如何顽强,也不至于现在就能够站得起来。“夺取空气对我们没用,蠢姑娘。”

    ……的确是她大意了,这是她第一次与海洋生物交手,忘了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呼吸是他们的最大优势。

    “来。”雷沙的宣言简短有力。“让我看看妳的围裙底下里还藏着什么把戏。”

    他伸腿一脚勾跌了旁边的木桶,里面的海水洒落一地。雷沙的靴子踏上薄薄的一层水面,透明的液体像是张开腿脚的蜘蛛一般扩散,濡湿了塞拉菲娜的裙摆。她没有躲避。

    “会魔法的不止妳一个。”男人的笑容狰狞。他用脚跺了跺地面的水,雷电之光一闪而过。

    雷沙伏下身去,将手按上地板,雷电循着水流的方向窜去,塞拉菲娜稍稍提高了裙摆,顺便踢去脚上的草鞋。面对如蛇一般蜿蜒在地的电流,她以足一踏,便将紫色的光消灭于脚尖之前。

    男人收起了笑容。塞拉菲娜扬起头来,天蓝色的眼眸看起来接近透明,茶色的瞳孔张得浑圆。她放下了掌心里的裙摆,身后凭空钻出一条木桶口粗的火焰,看起来像一条鲜红色的鳗鱼。塞拉菲娜为它指了个方向,火焰便像是有智慧一般往着雷沙游去,原先还在起哄的船员随即寂静如死。对于海洋生物来说,火是他们最不擅长应付的东西,这个弱点并不会随着形态改变而消失。

    雷沙双膝跪地,浑身上下的衣衫都被水打湿,青灰色的头发一撮撮地垂在他的颊边。他睁大眼睛,与眼前的火蛇对视,不再年轻的面容被它照亮。整船人都看清了他的表情。

    塞拉菲娜走到他身前,慢慢地抱膝蹲下。“现在可以认输了吗?”

    即使甲板上已静得落针可闻,雷沙的话音仍然低得让人无法辨清。“……输。”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其实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雷沙说了什么,她只需要知道对方已经认清彼此间的差距就足够了。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裙上一点红色的酱汁痕迹,在厨房工作和干净的裙子两者无法相容。“作为帕勒依索号的船长,我在此免去你的死罪。”

    雷沙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刚落到自己头上的死刑又被人撤去。她直视对方吓人的眼睛,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场不怎么平等的协商。“我的第二道指令,是禁止任何人将今天发生的事说出去,违者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们也猜得到。放心,我知道海上的规矩,封口费不会让你们失望。”

    路迦皱起眉来,他开始搞不懂塞拉菲娜在说什么,这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朝海蛇的方向望过去,那两张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上已失却所有血色。

    塞拉菲娜板起了脸,“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放了船医。”

    莫琳呆了一下,将路迦腕上的绳扣解开,因为太过紧张而用上一点时间。在得到自由之后,路迦随即往甲板中心走去,中途他似乎想驻步于塞拉菲娜身边,最终却仍然安守本份,走到雷沙身边为他验伤。塞拉菲娜冷眼看着这一切,“我的第三道命令,是在明天中午鸣响号角,提醒别的船队不要靠近,否则后果自负。届时我将会付上之前说过的封口费。”

    她往船尖走了一步,聚集在那里的船员朝两旁散去。塞拉菲娜平静地笑了起来,这才是他们的本质,被更强大的生物所畏惧、嫌恶、憎恨的人类,违反常理的存在。“我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船长之职交回雷沙手上。海上天气无常,帕勒依索号值得一个更有经验的船长。”

    翌日正午,号角声如约响起。

    塞拉菲娜站在船尖小小的空位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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