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的疗愈魔法兀自运行,塞拉菲娜感觉到膝上的碎骨逐点回归原位,血肉也好像被看不见的双手牵引着修复,膝盖的构造比腿骨复杂,她不得不争取更多一点时间,而在战斗期间想要争取时间……
──就只能将敌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吧!
奥戈哲的笑声倏然而止。
塞拉菲娜扬起眼睫来,颊边的长发遮住了她另一只眼,余下来的左眼已经完全充血,连茶褐色的瞳孔也隐隐发红。她眼里有一种沉静的疯狂,好像一头被人困住太久太久的怪物,冲出牢笼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吞噬所有曾向她扔石头的人。
以冰铸成的脚铐扣上奥戈哲的双足,粗若树身的火蛇凭空出现。慢慢地往她走来的少年眸里银光一闪,塞拉菲娜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谁狠狠绞了一下,刚形成的魔法转瞬间又再消失。
伏在地上的法师眯起眼睛。
她总算是搞清楚了。奥戈哲身上的力量并没有增强,蕴藏在他身上的力量跟她的本质上就完全不一常。他不可能像她一样运用多元素魔法,但他可以控制她本人,来使得运转中的魔法失效。论实力奥戈哲和格列多没有高下之分,可后者连对上分了心的极夜都不得不使出全力,前者却能与她相克。
不知不觉,奥戈哲已跨越一地荆棘,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她几乎能够看清他靴子上的污迹。少年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配剑,一边走完最后几步一边调整自己的手势,开始为接下来的一刀找准角度。他眼前这个不配被称为多拉蒂的家伙,这个早被一族人唾弃的异种,连被送上断头台的资格也没有!
塞拉菲娜藏在身下的右手轻轻用力,指间运转过谁都看不见的电流。她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土地之上,只要那双靴子踏在上面,奥戈哲。多拉蒂便是一头把手伸进蜜罐的棕熊,最终只会被猎人的长矛贯穿头颅!
奥戈哲举起了剑。
塞拉菲娜将右手亮出来。
凛冽的风从和方吹至,塞拉菲娜身上闪过一个巨大的阴影,怒吼着往前扑去的极夜并没有留手的意思,牠甚至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奥戈哲手里的剑已变了个位置,剑尖之处,正对牠的咽喉!
混着电流的风刃从四方八面生起,奥戈哲同样使出风刃砍碎它,闪烁着深紫色光芒的碎片落到地上的时候,极夜的前爪也正好抓住了奥戈哲的肩头。
他执剑指往前,利用牠扑过来的力度,把剑尖刺进了风行豹最柔软的肚腹之处。鲜血溅到了奥戈哲的脸和衣服上,然而他浑然不觉,并没有放松双手,明显是想一路拖成开膛!
确认扑过来的是极夜之后,塞拉菲娜第一个反应是回身补上牠的位置。
对手乍然跳到另一个战圈之中,格列多发出的攻击便无人去格挡。就算他不打算挟丽卡为人质,也不代表她不会受到牵连。事实上,格列多甚至不需要对准丽卡,单单是被魔法的余尾扫及,都足够让她重伤。
塞拉菲娜张开双手,由火焰构成的箭矢径直飞往格列多所在的位置,游走于她掌心里的雷电已然蓄势待发。后者想都不想便把手链上的咖啡色水晶摔碎,深褐色的土墙拔地而起,箭矢烧出了坑洼,却没有一枝能够击穿防御。
塞拉菲娜立即发出第二轮攻击。挟着风雪的利刃在土墙上切出平整的割口,今次攻势要比之前猛烈太多,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出她已使出了这一刻的全力,这绝对不是她的最佳状态,但威力同样惊人。
面对如捕网一般张开的深紫电流,格列多很肯定自己无法与之抗衡。他咬了咬牙,摸上了手链上残余的五颗珠子。他无法想像魔力失控的后果,尤其是在他刚刚用掉了土元素水晶之后,余下来的五颗多半主攻,两重暴烈的魔法对撞之下,一定有人会被轰聋双耳,也大概会有人失去四肢。
──总比死好!
水晶落在地上的脆响在震耳的雷鸣之下几不可闻,然而在魔力失控所造成的白光之中,有一道声音,仅仅这一道声音,毫无障碍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畔。
女孩的尖叫声。
被火焰焚烧着的,小女孩的尖叫声。
白光还未散去,塞拉菲娜目不能视,只能依靠直觉去判断丽卡的方位。她伸出双手,手腕轻旋,火元素从丽卡身上从抽离,然后聚拢到她掌心之中。塞拉菲娜心里一沉,有点着急地加快了速度。丽卡的哭喊声仍旧响亮。
那道尖叫犹如一种催促的警号,塞拉菲娜能感觉到额角的汗水沿着脸颊滑下来,眼前的白光沉淀成灰雾,或许是她多心,丽卡的声音好像在转弱,塞拉菲娜咬牙召出暴风,阴霾被吹散的同时,花园内也变得一片死寂。
另外三个人已经不知去向。浑身是血的极夜躺在不远处,更远一点的是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丽卡。拿高。塞拉菲娜随手为极夜施了个治疗魔法,正想要跑到丽卡身边救人,却发现她根本不是晕过去了。
塞拉菲娜无法将眼前不成人形的焦炭和刚刚还把花束递给她的小女孩联想在一起。她低下头来沉默几秒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赶回了极夜身边。幸好风行豹的皮毛生得厚,而且极夜自己也刻意躲开了致命位置,奥戈哲未能一剑从咽喉开到尾巴。金发的法师在掌心里覆上绿光,极夜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原本略紊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缓。
看来是没有大碍。
塞拉菲娜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来。她的眼睛扫视过四周,记下了两个位置,那三个人的气息还没有消失,他们还在这里,或者带伤或者安好,但他们还在这里,而且在等候她露出弱点。
投下太多家当的赌徒看来并不打算收手。
很好。她反手拭了拭嘴角处溢出来的鲜血,仰首望了一眼天空。
神纪城五月的晴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阴沉,乌云快速聚集起来,直至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它遮盖。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双胞胎与她固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泰尔逊跟她也结怨颇深。即使今天将他们三个全部杀了,她最在意的也不过明天送到父亲手上的一纸情报。
……听见了这个消息,父亲大概会很伤心吧。
她的思绪恍惚起来。假若这是神祗刻于星图上的命运,假若她注定要手染挚亲的鲜血,塞拉菲娜并不介意顺一次天命。再说了,下任的千镜城城主被失控的元素魔法烧死,这本来便是需要有人偿命的事情。
塞拉菲娜低声自语,像是向罪人宣告死刑,又似是为自己的未来定下论调。
“一个都逃不掉的。”
路迦从讲稿里抬起头来。
窗外雷声隆隆。
萨比勒学院一角,升起了灰黑色的浓烟。
第82章 神纪之城(十二)()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还是止不住血,该死──到底还有什么治疗魔法没用上……”
“格列多。% し”
金发及肋的少年如此呼唤,语气轻柔得好像在哄婴孩入睡,一种温和的小心翼翼,从未示于人前的爱惜。他以指腹拭去兄长唇间的鲜血,然而刚抹出一道浅痕,下一秒钟便又有新血覆上旧迹,无论他再试多少次都只是徒劳。“格列多,快点醒过来,我们真的得走了,那家伙马上就会追上来……我不能带着你逃第二次,回去法塔吧,好不好?”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血腥味与过份浓郁的花香混在一起,组成一种令人不悦的香气。奥戈哲忍住反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头紧紧皱起。他头上的叶影茂密得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但从隙间里仍然可见呈漩涡状的乌云,由他们逃入密林起,风暴便紧随着两人的脚步,明显以他们的方位为中心,一步一步校准。
奥戈哲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风眼。
他也不敢想像当风暴找到他们的位置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格列多,醒来,听我说。”奥戈哲抓住了胞兄的手,交缠的指尖冷热分明。他颤了颤,继续说下去,“你的双腿受了伤,走不了太远。我先帮你引开塞拉菲娜,等她离开了之后再来接你。”
他将怀里的格列多搬到巨石背后,确认依石而坐的少年由头到脚都被它的阴影覆盖之后,又清理好原本位置上的血迹。处理好一切之后,奥戈哲四处张望片刻,最后往格列多点了点头,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被留下来的少年面色灰白,双眼发灰,不过一会便失去平衡、跌落在地。
他腰部以下的地方,空空如也。
“极夜?”
塞拉菲娜沿着地上的兽足印一路前进,唯有这样做她才可能跟上极夜。风行豹天然的栖地绝不是树林,小猫身上的伤也远远说不上痊愈,即使如此,风行豹在这里也比人类有用太多。
走入密林之后,塞拉菲娜再不敢随便动用雷电。击中格列多那一下已经足够引来其他人了,烧了整座山的话萨比勒一定会向路迦追究。永昼不在,外面还有一个乱糟糟的花园等他善后,此刻塞拉菲娜最不想的就是为路迦再添烦忧。
而且,她很清楚他有多喜欢丽卡。
想到这里,丽卡的死状又浮现眼前。塞拉菲娜摇了摇头,正想要再往前走,却发现小猫银灰色的尾巴在眼前甩过。她已追上了极夜。
……不,不是她走得快,是极夜停下来了。
塞拉菲娜拨开横在身前的一堆枝条,连刻意去找的必要都没有,稍稍低下头便发现卧在巨石旁边的格列多。多拉蒂。那一道雷电劈歪了一点点,要不然格列多连这半截身体都不可能留下来,更不会发生奥戈哲抢走尸体这种蠢事。
她矮下身来端详对方的面容,格列多死前最后一个表情是纯粹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多拉蒂家的死人,那双闻名于大陆的绿色眼睛,在死后很快便变得混浊无比。是因为亡者已经失去了女神的恩宠了吗?
“我的匕首不在身上。妳能把他的头咬下来吗?”塞拉菲娜淡淡开口,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理论上最紧密的血亲之一。趁格列多死在她手上的消息还没传开,她得快点解决另外两个人。凭抢走尸体这一点来判断,奥戈哲的神智已说不上清醒了,当格列多的死讯传到父亲手上时,多拉蒂家一同做的美梦必将破灭。“依据北方传统,杀害孩童的罪犯将被斩首。既然他不能再死一次,我就只能将他的一部份送去千镜城。”
汗水停留在他的唇峰上,差一点点就会滑落。
这很难受,泰尔逊。诺堤却没有将它擦去的意思。相比起干净的脸,他觉得自己更需要一个正常运作的肺部,而维持呼吸已耗尽了他的所有能量。
黑发的少年靠着树干,低头笑了一笑。塞拉菲娜的攻击比想像中来得更猛烈,三道雷电落下的时间差小得几乎没有,第一道便已经将格列多。多拉蒂的身体炸掉一半,泰尔逊不知道自己躲不开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他可没有一个爱护他的双胞胎,或者是一头敢为他舍命的风行豹。
笑到一半,他倏然抓住了衣襟,脸上是毫无疑问的痛色。那道雷电的确只打中了格列多一个,但之后他的心跳变得很不规律,好像里面藏住了一个怪物,凭自己的情绪捏动他的心脏。泰尔逊很想问问奥戈哲是否有同样的感受,不过他现在应该还在为自己的兄弟哀悼……或者还在坚持他的臆想。
他扶着树身,一步一步地走上眼前的坡道,没有刻意去选方向,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影暴露在风暴之下。泰尔逊很清楚,无论怎么走,今天他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山头,既然今天是他的死期,倒不如找个漂亮点的地方看看风景。
正出神间,他好像又听见了风行豹走到他身后的足音,和塞拉菲娜。多拉蒂粗重的喘息声。他同时也知道,那不过是从虚脱所生的幻想。
小山坡并不太陡斜,沿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草,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它位处于山崖边缘,从上面可以俯瞰到大半个萨比勒学院,和神纪城的一小片景色。泰尔逊走几步停几步地走到崖边,眯起眼睛看了看在自己上空的风眼。看来塞拉菲娜就在附近,否则她应该会去追杀奥戈哲的。
黑发少年看了看在空中盘旋的猛禽,然后将手伸进裤袋里面,摸了一下沾上了他体温的银棘手链。他把双手扣成的两个圈凑近嘴边,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体型最大的黑影便挥动双翼,向着他俯冲而来。
泰尔逊没有退让。就在双方即将撞上的一刻,黑影收起了翅膀,稳稳地落到他跟前的一块石头上。那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隼,双翼展开时足有三米多长,站起来时甚至有泰尔逊的胸口高。
少年眨了眨眼,双眸变化成一种深邃的夜蓝,近看的话好像能从里面看见整片星空。他不偏不倚地看向巨隼,视线触碰之下,猛禽的目光好像被他黏住了一般无法移开,黑亮的双眼失去焦点。
泰尔逊拿出裤袋里的手链,扣上巨隼爪间,又后退几步,为牠留出空间。
“去吧。”他这样说,没有提及目的地。
巨隼高嘶一声,展翅向着南方远去。
泰尔逊。诺堤转身。血色的裙角出现在他的余光之中,野兽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几近无声。透明的风刃向着他刮来,不属于神纪城的北风凛冽彻骨。
他闭上了眼睛。
第83章 神纪之城(十三)()
“先生,请出示你的入城许可。”
“……先生,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请出示入城许可证。”
站在城门下的人仍然没有反应。护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是个年青的男旅客,看起来似乎没有亲友随行,神纪城内学院林立,少年人独自出入的情况不算罕见。但这个家伙奇怪的地方并不在此。
五月的神纪城早就开始升温了,对方却披着一身及地的黑色长袍,兜帽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容,只露出轮廓优美的嘴唇和下颔。衣服很明显大了一个尺码,这点从他几乎要遮住指尖的衣袖就看得出来了。一个潦倒的学生,护卫这样想着,按捺着又问了一遍,“请出示你的入城许可,我们需要收回文件。”
这一次对方终于听见了。那人默不作声地开始从衣襟里翻找,后方越来越长的人龙里有人不耐烦地抱怨起来。几个小时前萨比勒的山头出了点事,有人毁了城内最大的花园──据说现在还有元素魔法的痕迹残留,双方好像都是法师。大概是由“魔法打斗”这点联想到了海语战争,有不少学生都匆忙离开神纪城,此刻已是黄昏,城门快要关闭了,等候出城的人却还有数十个。
那个家伙还是没找到许可。
“先生,”护卫眉一皱,开始对这个人生疑,“你没有入城许可的话……”
“我有。”那个人抬起头来,声音沙哑,似乎哭了很久,“请稍候。我有的。”
护卫放在剑柄上的拇指一推,落日余挥打在剑身之上,闪过一线眩目的光。
──困兽。
负伤的,一头困兽。
这是护卫当下能想到的唯一形容。眼前的少年高挑纤瘦,长袍下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皮靴上有重重刮痕,手上的水晶手链缺了几颗,大概是在旅途上摔碎过。
他头皮上还有几道钝刀割出来的血痕,就是男人下颔常有的那一种。这个家伙大概在不久前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了,也因此无法辨认出头发原色。然而这并不能让他的俊秀折损半分──倒不如说,这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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