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还有时间。”路迦低声地应了一句,又转头看了看背后的玻璃窗,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谁都看不见的人。这种不安感并非出自他对塞拉菲娜的不放心,她若是个偷偷摸摸、冒犯他人的人,在对上奥戈哲。多拉蒂的时候便不会受伤──相比于对女孩的不信任,它更偏向于事先感知到天灾将临的直觉。“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以的话,你这几天都不要出去了,守夜的时候也警惕些。”
永昼点了点头,“反正北方的地形我也心中有数了,无妨。”
黑发蓝眸的少年懒懒地四顾房间。可能是季节或者天气都太过不凑巧,康底亚给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比起法塔市来尚欠三分繁华,相比凡比诺却也多了两分令人生恶的潮湿。“对了,明天八点出发。她好像打算再做一顿早餐。”
“真的?”
“嗯。”路迦扬睫看了他一眼。永昼在餐桌上面一脸淡然,然而多年相处之下,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塞拉菲娜。多拉蒂做的菜极合他的口味。路迦从未见过他把素菜吃清光。“入睡前来过一趟,说是不太清楚凡比诺早上会吃什么,于是过来问我。”
身为黄金家族的法师,她的做法已算是尊重有余。永昼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对了。”塞拉菲娜。多拉蒂站起身来正想为自己再续一杯咖啡,看见路迦的杯子也是空的,便顺手一并拿去添。“之前忘了跟你们说……”
女孩赤足踏过了木地板,走路的姿态与脚步声都轻得好似一头猫在走动。“邻居家的儿子也要去北方,会跟我们同坐一辆马车到中转小镇,没问题吗?”
被她落在背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相同的答案。
本来出游规则里明文禁止过不能带上第三个人,但既然永昼能够随行,诺堤也应该通融一次,他们想不出理由去拒绝塞拉菲娜。多拉蒂的请求。
更何况这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次机会。相比起在法师界小有名气的他们,背景上一片空白的塞拉菲娜要让人头疼得多。认识不足的话就连打交道也很困难,现在有人主动供他们参照,不要说是邻居家的儿子,就算是个犯下重罪的逃犯,他们也愿意让他陪行这一小段路。
“好的。”路迦这样说。
“那就好,”从一开始便很清楚他们不会不同意的塞拉菲娜转过身去,有点迷惑地看了看手上两个杯子,最后还是从杯沿那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唇膏印上面找出了自己的那只。金发女孩走回餐桌边,驻步之时墨绿色的裙摆往前一扫,恰好拂过了路迦的脚背。“等下他也会过来帮忙搬行李。”
身穿灰色衬衣的少年“哦”了一声,便要伸出右手来接过她手里的瓷杯。女孩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勾勾唇角,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昨天来不及澄清。作为允许他随行的报答,就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
路迦闻言抬头。塞拉菲娜。多拉蒂含笑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右眼的视力的确更好,但这只眼睛还没有全瞎,凭残余的视物能力也足以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你不必勉强自己每一次从我手里接过什么都用上右手的。”
要留意到“路迦。诺堤是个左撇子”这件事并不困难,至少塞拉菲娜在出游之前便已经搞清楚他和永昼的惯用手是哪一只,可她也曾看过对方在空不出左手的情况下用另一只手写字。诚然比不上左手自如,字却也远远说不上难看。
可见其实两只手都能用的。
在对上她的时候,两个人起初还会故意用左手来试探,永昼到现在都没有改过这个习惯,路迦却很快换成了右手来迁就她。
这一点微小的善意,她在道谢之前便已记在心里。
路迦。诺堤垂睫喝了口咖啡,“……嗯。”
“早安。”敲门声适时响起,一门之外有年轻的男声怯怯地对里面的人打招呼,似乎有些局促。金发女孩率先反应过来,脱下围裙便快步走向玄关。“塞拉菲娜,我早到了一点点……”
“没关系,这边也很快能完事了。”她伸手打开门,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映成了漆黑的长剑,直指向客厅角落。逆光加上角度,坐在餐桌旁的两人并不能看见那个人的容貌,仅能依稀认出他与女孩高一点点,啡发,作一身猎手装扮。“在动身之前,容我为你们介绍?”
没听见有谁反对,她又把门拉开了几寸,这下他们终于能够看见门边的两个人:啡发少年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长相清俊,身高与永昼相若,看起来却要比他更健壮一些。单凭外表他并非不能吸引别人的目光,然而站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身边,就连他自己的注意力也悉数被她所夺去。
就像是太阳旁边一颗渺小星辰,再用力发亮也会被前者所盖过。
“这是亚鲁古,我的邻居。”女孩抬手往里面的两人示意,因为最后一个名字而抹去了所有人的姓氏,“坐在左边的是路迦,右边的是永昼。”
被她不动声色照顾到的永昼装作听不见她的话,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吃班尼迪克蛋,完全没有与凡人打交道的意思。亚鲁古也不在意,仅仅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走进来朝路迦伸出手。“早安,幸会。”
他怔然一瞬,也伸出手去。
几乎是在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时候路迦已垂下了自己的手臂,相比于永昼的表现,此刻有更让他在意的事情摆在眼前。“……幸会。”
这还是第一次塞拉菲娜。多拉蒂于人前唤他的名字。短短两个音节跳跃于她舌尖之上,尾音收得急促,乍听起来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好似他们两个相识已久。塞拉菲娜等他们说完话了便走上前来,拉了拉亚鲁古的衣袖,“先去搬行李吧,我那两个箱子可以绑在车夫座上面。他们吃完便会过来。”
“哦,好的。”
啡发少年跟着女孩走上一楼,脚步声起起落落,不仔细听便无法辨出第二重。永昼淡淡目送两人走出视线范围,方开口说穿。“那个人喜欢她吧。”
“看出来了。”路迦以指尖勾了勾杯耳,把碟上的咖啡杯转过一个角度。以塞拉菲娜。多拉蒂的敏感,她也不至于一无所知,不疏远只是想在对方行动之前为彼此留一分情面──她不像是会与小时候玩伴一起的类型。“做得太明显。”
“也是,一个字都不说也能从双眼里读出来,就差在额上写字表明心迹了。”永昼放下银餐刀,有些无聊地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真易懂……算了,如此一来也不可能收买那个人。虽然比起朋友,现在的情况更可能有好戏看。”
“说起来,亚鲁古。”塞拉菲娜弯下腰去为行李箱绑上束带,正好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迅速别开了颈,耳廓已然通红。“我还以为初雪之后便是休猎期了,你家明明签了公约,为什么这个时候才会想往北走?”
“我爸三天前就该回来了,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啡发少年听见了自己有些气弱的回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平常的话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可是今次不一样。我姐姐快要生产,老爷子在动身之前便天天唠叨着要快点回家见外孙,错过了第一眼的话,也不知道得唠叨到哪年哪月。”
“原来如此……”塞拉菲娜说。“那么干脆跟我们一起到北境吧,在小镇先走一步再出发更浪费时间吧。”
“我得先跟姐夫会合才出发呢。他也想去找我爸。”少年小心翼翼把目光放到窗外,按天色来判断,最迟明天黄昏便会下起初雪。“老人家都说今个冬天冷得太不寻常,再拖下去的话,恐怕只会更加麻烦……而且北方又不平静。”
她讶然抬眸,确定亚鲁古没有开玩笑之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北方有乱?不是在东边吗?”
“精灵联邦是在内战没错,但北边也不太对劲。”亚鲁古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知道便要动身往北,算一算时间之后便暗自了然──那时她正好来回于多拉蒂山与康底亚的时段,半点风声都收不到也是正常。“……北境好像出大事了。”
第16章 北方乱局(下)()
密密的足音乍然响起,由远及近一直急行,墨绿色的裙摆扫过楼梯角落,绣在底部的山茶花拖曳其上,绽放得悄无声息。“诺堤先生……诺堤先生!”
满口都是炒蛋的少年回过头来,一手放下银叉,一手捏着杯沿拿起瓷杯,里面的无糖黑咖啡晃过两圈,“什么事?”
塞拉菲娜。多拉蒂站在原地没有过来,大半张脸都被楼梯之影所掩去,然而焦急的话音仍然透露出真实情绪,“……北境那里有些麻烦。”
在动身前一刻才告知,不是极紧急便是极危险。他站起身子,走近斜靠于扶手上面的女孩,塞拉菲娜比他站高了一个台阶,身高差正好消弭,她第一次能够平视路迦。诺堤。
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起床气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肤色要比衬衣苍白太多,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可言,这让少年看起来像是个年轻得过份的学者。暗夜家族长居于不见天日的帝国旁边,自然要比多拉蒂白晢不少,塞拉菲娜在康底亚住了十年,算是家族之中仅有的例外。
纵使知道对方并没有盯着她的左眼看,塞拉菲娜仍然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衬衣顶端的钮扣没有扣上,正好露出一小截锁骨来,线条意外分明。她注意到了有颗浅啡色的小痣印在右边锁骨旁。
“亚鲁古刚告诉我,现在北边很不平静。”她强迫自己不要死盯着那颗痣不放,但转而看着他眼睛说话的女孩很快就发现了这其实更糟,“不是东边内乱的那种,而是更加……由十二月中开始已经有好多猎人南行,都说要找一份新工作来过冬,开春之前都不回去。”
确定路迦仍然专心倾听,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北境只有一部份猎户签了休猎公约,你知道的,那是放弃冬季狩猎的契约,留几个月给野兽休养生息。但现在走的人已经多得不寻常了。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想要逃开什么危险,但能把他们吓到这个地步,绝非小事。现在我们的问题是,要不要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北方,还是另作计算?”
路迦垂眸看看杯里的咖啡,安静地喝了一口,并没有贸然回话。
他的直觉终究应验在出游上面。
自踏入康底亚的地界,他们两个便再没有踏出过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屋子一步,也没有与她以外的人说过话。目前还没有大量伤亡,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而且远──至少不可能传到法塔或者凡比诺那里去。
问题是,为什么她要告诉他们?
路迦。诺堤并不害怕乱局,从一开始他便不认为大陆上面有什么能够伤及他和永昼。龙族之名并非虚传,诺堤的实力也在培斯洛上面首屈一指,再大的乱局也乱不到他们头上。
但塞拉菲娜。多拉蒂不一样,他们原本就想要利用出游来诱使她露出破绽来,不然路迦绝不会揭穿她左眼有异。
这原本便是场长达一年的暗杀,没有规则也没有公平可言,是场真真正正的困兽之斗。正如女孩对他们的筹策一无所知,她所持有的情报不会亦不该与他们分享。这甚至无关乎道德伦理,仅仅是保命的本能而已。
“如果妳愿意的话,”他的措辞相当谨慎,“我说我们按照计划出发。”
“我是没问题。”塞拉菲娜抬眉看着他,这个走向出乎她的意料。
在自己还能够以双眼看清极地景色之前,在一切都不至于太迟之前,她想要去走这一趟,然而她并不肯定自己是否愿意以无穷麻烦作为代价。“恕我唐突,你们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路迦耸了耸肩,总不能直接跟她说“因为我想要引妳出手”,便找了待办事项上面另外一件顶上,“大陆上面有个非常有名的铁匠,居无定所,七十多岁,未婚无子。我在一个半月之前收到了最新的座标,他在北境一个小镇里现过身。”
“然后?”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好像接下来的话是无法被证明的教条,又或者是无需论证的常识。“我的长剑很旧了,今次找不到他的话,可能再没有下一次。”
他愿意为了一把剑而深入险地?
路迦。诺堤的回答远远超出她的想像能力,但转念一想,又好似很合理:他本就是个目无一切的人,自然不会太在乎他人的警告,伴随实力而来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那我明白了,就如期出发吧,路线也不必改动。我先去通知亚鲁古继续准备,诺堤先生你们慢慢。”
她正欲转身回卧室,背后却传来了路迦的声音。“请留步。”
女孩偏首,“还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那真是个好问题,塞拉菲娜。多拉蒂这样想。她的确是没有警告对方的义务,角色调换的话她也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将此事告知她。
相比起一个作好万全准备的强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正途。
从乱局之中得到利益的,往往都不是最强大的人。
她的目光落到永昼身上,唇畔带着一点稀薄笑意,“……这是原则问题。”
路迦也跟着看了一眼还在吃早餐的少年,她并没有把话点得太透,然而塞拉菲娜很清楚他理解了言下之意──她不认为永昼有能力保住他。
最弱小的剑手,说自己不愿意与没有铠甲的骑士战斗。
“妳觉得我当下处于弱势?”
她从字里行间隐约嗅出一丝试探,就似是猎豹想要攻击而在枝桠上踏出半步,或者是毒蛇伸出舌尖来探测附近的环境。塞拉菲娜。多拉蒂没有说话,朝路迦勾起唇角一笑之后,随即旋踵回到楼上。
路迦。诺堤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放上车顶,正想要把亚鲁古的旅行袋也放到上面,想了一想,又将它安置到前座。弄妥一切之后,他又数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便从踏阶下地,甫转身便看见了屋内的情况。
因为身高不够只能在旁逗马的永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把衣袖折回去的人,然后似有所感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了路迦在观望什么的一瞬间,永昼把最后一颗方糖凑到马唇边,抿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在看哪一个人呢?”
路迦没有回话。
塞拉菲娜。多拉蒂单手扶着鞋柜边,把脚套进矮靴里面,裙摆被她自己捞起来方便动作,露出了底下纤幼笔直的小腿。女孩做起这样的小事来总是很专注,此刻也一样憨憨地盯着自己的靴子看,好像个刚学会穿鞋的小孩。
身穿猎装的亚鲁古从楼上走下来,经过塞拉菲娜的时候随手拿起了放到椅背上的披风,几乎在她站直的同一时间抖了抖,然后以双臂筑成的圆圈为牢,拢过了她的肩头。时间捏得刚刚好。
一切都发生得太自然,反倒显得像演练过无数次般刻意。塞拉菲娜怔忡一瞬,有一瞬间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已退无可退。她有些尴尬地任由他动作,亚鲁古不经意瞄了塞拉菲娜一眼,附耳于她颊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永昼故作深情的调笑声便响在路迦耳边:“不要怕。有我在。”
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女孩便点了点头,抿出一个微笑。
路迦看了永昼一眼以示警告。
亚鲁古把披风扣在她颈间打成一个蝴蝶结,又细心地拉了拉肩头处不平的布料,并没有太过眷恋,抬腕示意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