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道:「那大概是老师父没要我成个喇嘛,所以不叫我受那些训练,否则我也一样会成为怪物的。」
老小两个人谈得很高兴,可是拉车的骡子却忽然止步不走了,吴长胜连催它两次,它就是不肯迈步。
夏志昌道:「它别是累了!」
吴长胜道:「不会的,这畜牲的脚力我很清楚,别说是这点路,就是从清早赶到天黑,一步都不歇,它都不会累的。拉上几百斤的重物,它一口气还能跑个百来里呢。现在下来不过才二三十里,就载两个人,它怎么会累?」
夏志昌道:「那它为什么不肯走了呢?」
吴长胜沉思道:「我这头老伙计跟着我也十年多了,已经能够互相了解,只要不是在岔路上,它能自己一直走了去,根本不用我操心,它忽然停下来不走,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下去看看。」
他跳下了车子,先在骡子身上找了一遍,又看看它的四蹄,忍不住骂道:「畜生,你今天是怎么了?没病没痛,蹄上的铁掌也新换了没多久,你倒是拿翘了,是不是皮肉发痒,不打不舒服了!」
说着用巴掌在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可见他对这头骡子是很爱惜的,嘴里说得凶,却是舍不得真打!
那头老灰骡却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轻举前蹄,在地上叩了几下,一面昂首掀鼻,低嘶了几声,似作申诉。
吴长胜道:「畜生,你还不服气,那你就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好好的不走了?」
夏志昌却跳下来道:「老爹,别是路上有什么不对劲吧,我似乎也有点感觉了。」
吴长胜微微一怔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了。前面几里的地方虽有大青岭孙老虎的拦马椿,张子八在那儿收买路钱,这儿却不会有什么。」
但夏志昌已经很仔细地向前面一步步的搜索去了,大概走出了十几步,他忽又退了回来道:「这地下是空的,底下有个大坑。」
「别开玩笑了,路上那来的坑?」
夏志昌却跪了下来,用手拨开了路面上的浮沙,底下居然有一块厚厚的木板,架在一个小坑上。
坑的口径大概是两尺见方,夏志昌掀起木板,发现在坑壁上挖了两个圆洞,穿着两根茶碗粗细的圆木作为横梁,刚好架住了那块厚木板。
坑深约有三尺。夏志昌看了一下,移到旁边去,再度跪下扒开浮土,发现了另一个相同的坑。
两个坑相间约莫是四尺,坑宽两尺,一边一个,在路边各还有尺来宽的空地,就把丈来宽的路面占满了。
这显然是两个人为的坑,因为从坑底的泥沙干燥程度来看,这两个坑已经挖了很久了。
这两个坑的目的是为了要陷住车子,因为中间有四尺来宽的地方是实地,一般的马亦可以通行无阻,而且盖上木板时,车子也可以通行,因为木板很厚,木梁也很结实,足可载负一辆车子的通过。
木梁是装在两个较大的圆孔中,挖坑的人必然是有遥控的方法抽去木梁,木板只靠着一点边上米粒大的沙土卡住,略一吃重,就会下陷了。
一般的车子差不多是六尺到七尺宽,所以无论如何,车子的一个轮,必将会陷进坑里。
吴长胜过来看了这两个土坑后,脸色一变,忍不住道:「好险,好险。幸亏那头畜生通灵示警,否则我们这两条命就要活活的断送在这个鬼坑上了。」
他指的是左边的那个坑,因为坑中圆洞里的木梁已经拆掉了,如果他们的车子经过,左边的轮子必将陷下去,车子也会向左边倾跌,那刚好是一处山谷的缺口。
要是车子走得急,这一倾折,很可能就能连车带人一起摔下去,吴长胜看了看山谷下,悬高三四十丈,然后就是一片峥嵘的乱石,就是一具铁人也会摔得粉碎,忍不住铁青着脸,狠狠地骂了出来:「这些王八羔子的手段也太毒辣了!」
夏志昌却淡淡的一笑道:「老爷!这个坑是专为对付我们这辆车子的了!」
吴长胜道:「靠得住是的,活板的闩子可以抽落,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子,活闩既已抽落,就是在等着我们,而且这是大青岭的地界,十成是孙老虎干的好事!」
「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在这个时候上路呢?」
「王胖子跟刘球都先过去了,任何一拨人都可以知会他一声,串通了来陷害我们的。」
「依老爷看是那一拨人较为可能呢?」
「夏少爷!你问这个干吗呢?」
「我不能挨打不还手,弄清楚是那一拨人,再见着他们时,我也好要他们自己尝尝这个滋味!」
吴长胜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夏少爷!我们现在急着赶路,犯不着争这个闲气,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纵然英雄了得,也架不住他们人多!」
夏志昌却不以为然的道:「老爷,我们不能因为人少就怕了事,怕事也未必躲得了事,如果对方真仗着人多就能吃定了我们,根本就不必设陷阱了,直接了当的把人放在路上,不也照样能把我们给吃下去。」
吴长胜道:「那他们倒不敢!」
「他们为什么不敢?」
「他们虽然在这儿占山据岭,设下了堂口,但是青海究竟还是喇嘛教的天下,塔拉尔宫才是最有势力的地方,那些江湖人,也只是在汉人客商身上抽点油水,对土蕃也好,回回也好,他们都不敢动的,惹翻了塔拉尔宫,他们将生无立足、死无葬身之地,你是塔拉尔宫珠玛大喇嘛的门下,虽然你是汉人,他们也不敢公然的对付你,只能暗地施手段。」
「要是我受了暗算,就不怕老师父找他们算帐了?」
吴长胜道:「那不同,塔拉尔宫跟汉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不管汉人的事,汉人也不惹塔拉尔宫,你已经声明是大喇嘛的门下,他们若是公然把你给害了,大喇嘛找上他们没第二句话,若是偷偷的下手,没有证据,塔拉尔宫就不能硬找他们了。」
这个理由倒是很正确的,青海省蕃子们自治,但汉人毕竟在主持着行政,所以只要在道理上站住脚,谁也不能欺负谁的。
吴长胜道:「所以大喇嘛才要你自己上路,他不能派人护送你,因为你是汉人,他不能插手汉人的纠纷。」
夏志昌忽然倔强起来了,扬声道:「可是汉人在这儿做坏事,老师父还是可以管的,不但是老师父可以管,每一个人遇上了,都可以插手管的。」
「那当然!天下人管天下事!」
夏志昌用手一指路上的坑道:「所以这件事我就要管,他们在路上挖了两个害人的坑,那就是坏事!」
吴长胜苦笑道:「夏少爷,你现在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闲事,更没有时间去打抱不平了。」
夏志昌道:「这个坑是要害我的,我可不是管闲事,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他这一次害我不成,一定不会死心,还有着下一次的。我不能等着受暗算,倒不如先找上他去,老师父说过了,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如果准备要打架,就必须争取到先机。」
吴长胜看看他,目中忽然闪着一阵光采,点点头道:「夏少爷,你跟令尊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脾气,豪气干云,义无反顾,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倒是我老头子越混越回头了,好!管就管吧,你是打算怎么个管法呢?」
「首先是要把存心害我的人找出来。」
「那倒简单,这是大青岭的地界上,除了孙老虎的人,别的人不可能在此地设陷阱的。」
夏志昌道:「可是我们不能找上大青岭去,一定要在这儿,抓到他的真凭实据。」
吴长胜想了一下道:「也行,找上门去,我们可能也吃亏,他不但以逸待努,而且还占了地利人和,我们就在这儿引他现身好了。」
这位老江湖客,似乎也恢复了他早年的精神与机智了,他先把车子徐徐的推过来,使得一边的轮子,轻轻地滑进坑里,车子就倾向了一边,然后找出了一套自己的旧衣裤,用行李卷上的被子扎成个假人,套上了衣裤,然后对夏志昌道:「夏少爷,你的身子伶便,可以跳下去,在山凹里那块突出的石头上躲着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呢?」
吴长胜笑笑道:「诱兵之计,等人来自投罗网呀!」
「那个地方没什么掩蔽,一眼就看见了。」
「就是要人看见,一共有两个人,总得有两个人抵数,才能让人相信我们中了陷阱。」
「可是我在底下,又怎么上来呢,跳下去容易,想跳上来,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如果他们来两个人挡在上面,我可不是惨了。」
吴长胜一笑道:「少爷,有我老头子在,不会叫你吃亏的,你信得过我,就照我的话做,否则你就拿个主意出来,我老汉全听你的。」
夏志昌道:「那就听老爹的吧,你的阅历经验都此我强,要动脑筋的话,我可差太多了。」
他说完了就往下一纵,恰恰就落在那块凸出的大石头上,那是从峭壁肚子里伸出来的一块圆石,只能容一个人栖身,离上面的路缘还有一丈多两丈来高,想要爬上来还很不容易。
夏志昌道:「老爹现在我要干什么呢?」
吴长胜笑道:「自然是想法子爬上来。」
「想法子爬上来?」
「不错,你别当是自己跳下去的,就当是车子倾翻后,你侥幸掉在那块石头上。是不是急着要爬上来?」
「那要怎么爬呢,又没扶手,又没借力的地方。」
「没法子就要想法子,假如你真是翻了车摔了下去,想也得要想法子上来的!」
说完了只听得一声惨呼,一条人影掠过夏志昌的头顶,直向山下的乱石上跳去。
夏志昌还好记得吴长胜穿的是一件灰色大褂,而这条人影却是穿着蓝色的衣服,那是套在假人身上的,跌下去的分明是那个伪制的假人,但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吴长胜的叫声太突然,而且又那么逼真凄惨。
假人掉在岩石间跳了一下就不动了,蜷在那儿,望去的确像个死人。夏志昌往上看已经不见了吴长胜,他又往下看,突然发现谷底另一处小山丘上,居然冒出一个人来,但是距离很远,只像一个寸来高的小泥人。
那人站在小山丘上先看看谷底乱石中的假人,在那个距离下是看不清真假的,只是看见一个人体蜷在那儿而己,他似乎意犹未尽,继续在找着,终于慢慢的发现了在圆石上的夏志昌了,立刻在身边取出一个大牛角来,呜呜地吹着,好像在通知什么人。
没多久,夏志昌又听见上面的远处也有人吹起了牛角作为回答,角声忽长忽短,很有节奏,似乎在作有意义的暗号传达消息。
刘球果然没防到这一着,伸手护裆,阻住了劈来的一拳,腿弯处却叫王胖子的飞脚踢中,砰然声响,坐倒在地上,口中哇哇直吼。
王胖子一击得手,不敢怠慢,身子卷了过来,左手屈指,双龙戏珠挖向刘球的双目,右手握拳,横扣左太阳穴,这种招式十分凌厉,而且也十分阴毒。
左手的攻式看来凶险,却只是虚招,用来吸引人注意的,因为谁都不肯让自己的眼睛受到灾害,对攻来眼部的动作,总是十分敏感的,不管是躲也好、是挡也好,总会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应付这一攻招。
可是王胖子真正的杀着却在右拳上,而且他真正的目标,却在对方的喉头,横扣太阳穴的一拳在将要接近时才往下沉,由对方的下颔边上擦进,再扫过喉头,凸出的拳骨在对方突出的喉骨上一顶一挤,当时就能要人的命。
王胖子使用这一手,搏杀过好几个成名的高手,因为他这手攻招太阴太刁,使人防不胜防,而且要把这一手使用得纯熟也不容易,那必须经过多年的苦练,使得两只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是攻击时间,必须分毫不差,略迟半瞬,就能使攻击无功。
王胖子施出那一招后,刘球的反应也一如所料:移手挡住挖目的左手,再偏头躲开了横扣太阳穴的一拳,使得左边的颈部空门大开,正利于他右拳的滑进去。
但是王胖子的右手却滑了个空,因为刘球的身子忽地向后一仰,由坐着变为平躺下来,使得王胖子的拳头擦了个空,不但如此,他的手掌还抓住了王胖子的左手手指,往后仰倒时,把王胖子的身躯也向下拖去。
跟着右腿曲起,膝盖往上一顶,撞在王胖子的小肚子上,王胖子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撞力由小腹传到全身,痛得他的身子又缩成一个球,然后又像个球似的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刘球却一纵身,跳了起来,哈哈一声大笑道:「王大为,你别以为老子不认识你,你叫铁手无情,是个很有名的冷血杀手,仗着你这一身阴毒的功夫,不知毁了多少英雄好汉,可是今天你遇上了我这头铁狮,只有算你倒楣了,你铁手的江湖,也混到今天为止!」
笑声中扔下了两枚血淋淋的手指,那原是握在他掌中,也是王胖子虚攻要剜他眼珠的,在他出膝撞顶开王胖子身体时,巧妙地一拗一拉,活生生的扯断了下来。
王胖子由于小腹的剧痛,一时感觉不到其他的伤痛,直等到刘球扔下两枚手指,他才意识到自己左手的两枚手指已经不在手上了,又是一阵剧痛彻心,使他几乎晕了过去。
伹他毕竟是成了名的杀手,就地一滚,手已伸入了怀中,掏出了那把莲蓬头,然后一翻身,对着刘球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后,刘球手抚肩头,身子向后趺去,王胖子狞笑着长起身子,正准备再给刘球补上二枪,忽然刀光又是一闪,他的手掌一阵急痛,一支细小弯如月眉的小刀,钉在手背上。
王胖子痛得连手掌中的枪都丢掉了,连忙用嘴咬住了那柄刀拔了出来,然后用断了两指的左掌去掩住了伤口,可是断指处的流血却掩不住,血一滴滴的直往外淌。
却见夏志昌一脸愠色的过来拾起了那柄小刀,插回自己胸前那条斜挂的布带上,那儿还有着十来柄同样的小刀,敢情这一刀就是他发出来的。
王胖子待要说什么,但是一接触他峻厉的目光,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志昌冷冷地由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丢在他的脚下道:「拿去敷在伤口上,这是塔拉尔宫的白獭散,止血疗伤祛毒,是无上的圣品,以你的行为,我根本不该给你治伤的,但念你我终究认识一场,所以我才对你客气一点。」
照王胖子的脾气,真想不要那包药,可是塔拉尔宫的白獭散的确是疗伤的珍品,看看手上的伤,他只有弯腰拾起。
那边,刘球的手下已经过去扶起了他,撕开了他肩头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势,好在是伤在皮厚带肉之处,因为距离近,枪弹穿肉而过,虽是流了点血,却没有伤着筋骨。
两个汉子执着钢叉,要过来抓王胖子,却被夏志昌伸手拦住了道:「他已经受了伤了!」
一个汉子瞪眼叫道:「受了伤也不能饶他,妈的这小子居然敢当面打冷枪,伤了我们的大哥!」
夏志昌道:「他拔枪是他的不对,但是双方在交手中,他已受了伤,难免会急躁一点,何况第一枪他手下留情,并没有要你们老大的性命!」
那汉子道:「那是他手头欠准,他还想发第二枪呢!」
夏志昌冷冷的道:「我身上虽然没带着枪,可是并不是不会玩枪,我看得出这个胖子的枪玩得很熟,他如果存心要杀人,绝不会只打中肩头的。」
那汉子道:「就算他是手下留情吧,那也是他不敢杀人,他知道如果毁了我们刘大哥,我们会活活的剥了他,叫他死上七八十次还不断气。」
夏志昌道:「那倒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