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吉泰无法不承认在手法上是比人差一筹,因为他的袖箭是以机弩发射的,对方的飞刀则是以腕力掷出的,格调上已此他高得多。
但是在口头上,他却不肯认输,冷冷道:「不见得!」
「你别嘴硬,把你的袖箭给我,我的速度与准头不会弱于你,但是把我的飞刀交给你,却不见得有我这份俐落与迅速!」
哈吉泰道:「那当然,你练的是飞刀,我练的是袖箭,各有所长,那是不能比的。」
「为什么不能比呢!我没练过袖箭,却有信心可以比你高明几分,你要不要试试看?」
哈吉泰冷笑道:「我没有兴趣跟你比手法,我练袖箭的目的在于伤人,只要能伤人就行了。」
夏志昌道:「能伤得了我吗?」
哈吉泰一笑道:「这个不是在口头上说说就行,而是要以事实来证明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夏志昌轻轻一叹道:「我实在不愿意跟你这样一个人动手,希望你能多想想。」
哈吉泰道:「你是不是不敢较量。」
夏志昌道:「你自己明白我是否不敢较量,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你的袖箭伤不了我,你就完了。」
「真到那个时候,我也认了,做一个杀手,本来就要冒点险的,杀不了人就赔上自己的命,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不过有两件事情,我要声明的:第一、我要取你的性命时,一定当面来取,绝不会在背后下手。」
「好!好汉子,一个杀手虽不是好人,但是一个卑鄙的杀手却是最低下的败类。」
哈吉泰哼了一声:「第二点我要说的是我不一定用袖箭来杀你。」
「那不是你最拿手的兵器吗?」
哈吉泰傲然道:「那只是我常用的手法而已,对别的人,我根本无须用别的手法。」
夏志昌笑道:「那就更好了,我也不喜欢用飞刀,除非万不得已时才施展。我认为那玩意儿太恶毒,你用什么手法对付我,我都以同样的方法奉陪。」
哈吉泰点点头,然后道:「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告诉你,在去到西宁的路上,你可以放心的睡大觉,你的性命由我定下来了,再有人要想打你的主惫,那就是我的事了。」
夏志昌一笑道:「这话你应该去对别的人说,告诉我可没用,我总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哈吉泰道:「我都说过了,这万家集上每一家我都去打过招呼了,就差这一家。」
夏志昌笑道:「虽然我并不需要你帮忙,但是对你这份感情,我仍是很感谢的。」
「不必,我不是保护你而是保护我的银子,你这条命值万两银子呢!」
夏志昌道:「说得也是,那我就不谢了,不过若是我一定活不成的话,我也希望这笔银子能由你赚了去。」
哈吉泰冷哼一声。
夏志昌笑笑道:「喝杯酒如何?」
哈吉泰拍拍腰间的皮袋子道:「我从来不喝别人的酒,我自己带的有。」
「那么请我喝一口你的酒行吗?」
「我的酒只请朋友喝,你我不是朋友。」
「在没到西宁前,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的。」
「不!不行,哈吉泰从不杀朋友,你我若是成了朋友,到了西宁,我也不能杀你了,可是我非杀你不可。」
夏志昌轻轻的叹了口气:「就是为了要赚那笔银子?」
哈吉泰的眼中略见痛苦之色道:「是的,我一定要赚到那笔银子,我的族人只剩一个月的口粮了,过了一个月,他们就挨饿了……」
忽然他觉得在夏志昌面前说这种话似乎太示弱,一挺胸膛,又沉声道:「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酒,我们可以互相喝一杯!」
他解下了皮袋,大大的喝了一口,夏志昌也肃然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不善喝酒,而面前的这杯,却又是吴长胜特地叫的二锅头烈酒,入口呛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几乎把他的眼泪都呛了出来,但是他猛吐两口气,强忍了下去。
哈吉泰似乎很欣赏他这种男儿气概,哈哈大笑道:「好,好男儿应该如此,夏志昌,我们虽然不是朋友,我却视你为一个可尊敬的敌人,只有对一个可敬的敌人,我才会喝第二口酒,而且是喝你的酒!」
他灌下了一大杯酒,擦擦嘴唇,却也连声的呛咳了起来,连脖子都呛红了,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才向夏志昌道:「我尊敬你,并不因为你的飞刀技术比我高明,而是因为你这份豪情。你在面对我之时,仍然能够如此的从容,如此的高兴,真遗憾我们是敌人而不能成朋友。」
说到后来,他似乎有点哽咽,转身大跨步地走了出去,脚步却有点踉跄。
他的身影消失后,堂屋中仍然是很寂静,良久后,夏志昌轻轻一叹道:「这个人真是又可爱、又可怜!」
哈吉泰的行径确有惊世骇俗之处,但他表现的是一种草原男儿的豪情,连孙小琴都对他产生出一种敬意了。
可是夏志昌却以可爱与可怜两个词来形容他,使得每个人都感到惊奇了。
用可爱来形容哈吉泰,已经不妥当了,可怜这两个字,是绝对加不到他身上去的,因为他是一个强者。
孙小琴诧然道:「你说他可怜?」
夏志昌道:「是啊!这家伙可能从来也没喝过一口酒,却又不好意思承认,为了逞英雄,也强灌了一杯下去,现在一定是找地方呕吐去了。」
「他从来也没喝过酒?」
「是的!你没看他走的时候,脚步都乱了,一杯酒就醉成这个样子,那像个喝过酒的。」
「他可能没喝过这种烈酒,维吾尔人习惯喝葡萄酒跟羊乳酒,淡淡甜甜的,但是后劲很足……」
「我知道,但是他却没喝过,他是个很虔诚的回回,他们的宗教是禁酒的。」
「那怎么可能,他身边就带着一皮袋子的酒。」
「那是水,我的鼻子很灵,只要有一点酒味,我能闻得出来,就是水,我也能一闻就知道。」
「难怪他既不肯请人喝酒,又不肯被人请喝酒,真没想到他的袋子里装的是水。真怪,不喝酒又不丢人,为什么强要把水说成酒呢?」
「他怕丢脸,虽然他们禁酒,草原上却又盛行着一种习惯,认为不饮酒的就不是男子汉!」
孙小琴道:「这是什么习俗,既然禁酒,却又有这种说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夏志昌笑道:「可不是吗,他们平时是禁酒的,但是在重大的庆典时,却又举酒狂欢,尽醉方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我敢打赌,那个哈吉泰今天的确是头一回喝酒,所以才会那个样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真是何苦来呢。」
孙小琴道:「夏兄,你也别一个劲儿的乐了,他会不会喝酒都没什么,可是他说要杀你却是很认真的。」
「我知道,而且他也很坦白,他需要银子的理由,更使人同情,比起其他的杀手来,他是可敬得多了。」
「伹他也比其他的杀手可怕多了。」
「我倒不这样想,他不会暗算我,一切都敞明着来,就没什么可怕了。」
「他那一身技艺,草原上不作第二人想,刚才伤在他手中的三个人,在江湖道上都颇有名气,却逃不过他一箭,可见他不是个好对付的。」
夏志昌笑笑点头:「不错,他的袖箭神出鬼没,使人防不胜防,的确很厉害。」
吴长胜道:「少爷!他确被你的飞刀手法镇住了,自己承认暗器功夫不如你,倒使我老头子不明白了,以我看,他的袖箭功夫,已经到了神乎其技了,你的飞刀真能比他更高明吗?」
夏志昌道:「是的,若是以暗器手法来此,我可以胜他一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高手相争,些微之差往往就是生死之别。」
夏志昌轻轻叹道:「别的功夫可以那么说,只有暗器却不是这么分的,我快他一刹那并不能算占先。两个人若是正面相对,同时出手也好,先后出手也好,双方都逃不了,只有个先死后死之别,因此我实在不想跟他比暗器而同归于尽。」
孙小琴忙道:「比别的你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他的身手如何,不敢说结果,但是我的估计中,若是空手对搏,我一定不如他,如果较量兵器,我可能会胜过他。」
吴长胜不以为然的道:「少爷,我以为恰好相反,珠玛大喇嘛为技击第一人,你的徒手功夫,绝对可以胜他一筹,倒是比刀剑,你会输给他,因为你到现在,还没跟人拚过命,而他却是在杀伐中成长的,出招的凶狠,搏战的经验,你绝不如他。」
夏志昌道:「这是一般的看法或想法。」
「少爷!你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不是特别的看法,而是我练过特别的功夫,密宗气功,刀剑砍一下,不会伤得太重,在动家伙的时候,我拚着挨一刀,也还他一刀,占胜面的机会就大了。」
孙小琴道:「你有护体气功,徒手对搏就更不怕了,挨上个十七八拳也没关系。」
夏志昌道:「七、八十拳也没关系。」
「那还怕什么,就算他的招式比你精,你挨两拳才回他一拳也输不了,你能挨七、八十拳,他却不见得挨上三、四十拳吧!」
夏志昌道:「我练的是密宗大手印重手法,不必三、四十拳,一拳也够他受的,我运足了劲力,一拳能击碎磨盘大的石块,也能打晕一头壮牛。」
孙小琴讶然道:「那就更没什么可怕了,他的身子不会比石块更结实。」
夏志昌道:「他曾经力搏过两头人熊。」
「是听人说过,熊跟牛差不多,你也行的,最多两、三拳也能把熊打倒。」
夏志昌一叹道:「塔拉尔宫中也养了人熊,我徒手搏熊更干脆,当顶一拳,大熊就躺下了。」
孙小琴道:「那你就此他强多了,怎么会输给他?」
夏志昌道:「问题在他不是熊,不像熊那么笨,我的大手印是重手法,动作很慢,并不容易打倒他。」
「拚着挨他几手,回击一拳的机会总有的。」
「没有!他知道我出身塔拉尔宫,一定精擅大手印,他不会还来挨我的拳头而跟我采取近身肉搏的,他必然是离我远远的,乘我出拳的空隙,舍身进来,用布库的技术把我摔出去。」
「布库的技术?那又是什么功夫?」
「布库是蒙古人的特长,也就是所谓的摔跤、角力的功夫,只要给他们沾上了一点身子,就能以力打力,把对方摔出去,我虽然能挨,连摔个五、六十跤,也是吃不消的。」
「没听说哈吉泰会摔跤的功夫。」
夏志昌道:「他一定会,因为他没学过大手印的功夫,徒手搏熊,就一定是仗着那种巧劲,否则以人的体能是无法胜过野兽的。老师父告诉过我,说我的技艺天下都可去得,就是遇上了布库的好手会吃亏。」
孙小琴想想道:「那你就不跟他比拳脚好了。」
夏志昌叹了口气道:「当然可以,但是他若提出,我就很难拒绝。」
「为什么,你们又不是在比武,是在拚命,大家只要有本事保命,什么都可以用,没有什么规定的。」
夏志昌道:「如果只是要杀死他,我有很多的方法,比如说见了面就给他一飞刀,也没人能说我不对。」
「是啊,他已经公开说要杀你了,你只是采取自卫,别说是用刀了,就是用老爷子的长枪,老远给他一下子,也没人能怪你。」
夏志昌道:「孙姑娘,现在他一定正在什么地方躺着难过呢,你若是去给他一枪,他一点辙儿都没有,可是你肯去吗?」
孙小琴不禁默然,她究竟是个江湖上闯出来的女孩子,像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
夏志昌也不需要她的答案,叹口气道:「我不是杀人为业的凶手,你也不是,所以我们都不能平白的杀人,即使是为了自卫,我也得看情形,对你哥哥那种人,我提得起杀机,对他那种人,我就是提不起杀机。」
孙小琴的脸色变了一变,孙老虎跟她的兄妹之情再淡,当面听这种话,总是难堪的。
夏志昌也发觉了,微带歉意地道:「孙姑娘,我不太会说话,伹我说的都是心里的老实话,我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请你原谅。」
孙小琴只有一叹,道:「夏兄,我也是个实性子的人,我懂得你的意思,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的,而且我是在替你着急,哈吉泰杀你之心不会改忧,你不肯杀他,是否存心让他杀死呢!」
「那倒不是,我还没有活够。」
「那该怎么办呀,总得有个解决呀!」
夏志昌道:「到西宁还有几天呢,目前不急吧!」
孙小琴道:「虽说还有几天,但是一眨眼就到了,你心里总该有个打算呀!」
夏志昌笑笑道:「我在塔拉尔宫里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如何忘去烦恼,解决不了的问题,干脆不去想它。」
「这不是办法,那是逃避!」
「不是逃避,佛家说:一转瞬间有无数个刹那,每一刹那的世界都不同。也许到时候,情形也有新的变化,现在决定了,到时未必能用得上。因此,我认为还是到时再说的好,世界上没有走不完的路,总有个尽头,上天也一定有个安排的。」
这个在佛门中长大的小伙子,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似乎人间的忧愁、烦恼、与悲苦,都困扰不了他,一场风波才过,他立刻就是笑嘻嘻的了。
他的洒脱与豁达也影响了吴长胜与孙小琴,所以他们在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惊惶与困惑,就像是要进行一次兴奋而愉快的旅游。
在车子出发了没多久,后面就追上了三乘飞骑,马上的是哈吉泰,另外陪着两个骠悍的维吾尔青年。
马匹追上了车子后,哈吉泰很不高兴的责问道:「你们怎么可以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夏志昌笑着道:「你是要杀死我的人,我只有躲着你才对,走时干嘛要通知你!」
哈吉泰很生气的道:「哈吉泰说过的话,就像黄金一样的真实,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我说过要到西宁后才开始杀你,这一路上绝不会对你动手,难道你不相信。」
夏志昌道:「我相信,所以我才早点上路,让你早一点能够动手。」
哈吉泰道:「可是你应该通知我一声,好让我走在前面,替你挡住另外一些要杀你的人,使你能够活着到达西宁,你要知道这一路上想杀死你的人很多。」
夏志昌微笑道:「假如你想得到那笔赏金,不被人家捷足先得,你应该自己多留心一点,我为什么要通知你,死在你手中跟死在别人手中,有什么两样?」
哈吉泰道:「不一样,我是等你到了西宁,问明白你想知道的事情后才杀你,而且我是正大光明的向你挑战,在决斗中杀死你,别的人却没有那份耐心,更会不择任何手段下手,死在我的手中,总比死在别的人手中好吧!」
「嗯!不错,听起来是你有理,如果我非死不可的话,我的确愿意死在你手中。」
「那你就该跟我走在一起,不要单独上路!」
夏志昌道:「问题在我到了西宁后,也不想死!」
「那恐怕很不容易,哈吉泰已经决定要的东西,从来也不会落空的,一定能得到手。」
夏志昌微笑道:「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
「你是什么想法呢?」
「我认为你要别的东西,或许不会落空,但是要我的头去换取赏金,恐怕会失望了,你要找我决斗,你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很可能死的是你自己。」
哈吉泰也笑笑道:「有很多事并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我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