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良药苦口。”芍药认真地朝我点了点头。
“劝我喝药的人都用这个词。”我苦笑,端起了药尽量快快地喝完。每天我都要喝这样的药好几服,芍药每天都会帮我诊好几次脉,可是我知道它们都没有用。我鼓励着芍药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用感到无力与愧疚。
日子就这样淡淡地过着,我越发的不喜欢说话,总喜欢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物然后等待着自己慢慢走向最后。凌辉允也从来不勉强我,来看我的时候也静静地坐在一旁,有时候是在看书,有时候却在看我。自是他的演技再好,我还是从他的脸上读到了担忧与不安,那样的情绪总会在他失神的时候让我捕捉到,一丝愧疚忽然浮上了我的心头,我留给眼前这个带着一点忧郁的人,好像总是悲伤。
一日的早上,凌辉允没有照往常那样来陪我用早点,玲珑告诉我他被传召进宫了。我点了点头,静静地吃完早饭,喝了药,可今天大概是特别的一天,过了辰时不久,府中迎来了一位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婷霜见过太子妃。”我戴了丝帕,对跟前的女子行了一个礼。
“妹妹不要多礼了,来,坐。”樊宁雪脸色红润,穿着宽松的衣裙,身上有一种好稳得淡香。她把我拉到了座位上坐下,我忽然有一个错觉,仿佛她才是这间府邸的主人,而我只是访客。
“不知道娘娘今日到来,所谓何事?”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痛。她拉过我的手,神情忽然变得闷闷不乐:
“只是想来找妹妹诉苦,东宫里的人,全都信不过。”
“娘娘何不向殿下倾诉?”我禁不住问出了这样的话语,知情的人定会觉得酸气满天。
“殿下日理万机,我又怎能终日打扰呢?莫不是妹妹不愿听姐姐诉苦?”
“娘娘言重了,婷霜不敢与娘娘姐妹相称。”
“姐姐是爹爹认的干女儿,自是我的妹妹。”樊宁雪朝淡淡一笑,容貌脱俗超然,我微微一怔,希望丝帕能遮掩住我忍不住露出的落寞。“妹妹知道么,东宫里已经有三位美人有了身孕了。”闻言,我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等待她继续吐出更多的“苦水”。
“虽然殿下能宠幸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可他终究不只有我一人。我知道当太子妃不能心胸狭隘,可我又应该怎样面对那些与我分享夫君的女子呢?”樊宁雪皱起了秀眉,却为她的容貌途添几分让人怜爱的姿色,也难怪,这样的美色当前,天下间又怎么会有男子能抵得了诱惑。
“妹妹?”她疑惑地问了一声,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朝她一笑,道:
“娘娘的贤德,殿下自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我回答得不偏不倚,胸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疼痛,却又像是什么在冲撞,让我忍不住低咳了两声以掩盖那种不适。
“妹妹没事吧,一别几月,仿佛憔悴了不少。”樊宁雪关切地看着我,我看着眼前怀着祺的孩子的女子,虽然心酸,却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她讨厌。
“曾大病了一场,如今已大好,谢娘娘关心。”我朝她一笑,摇了摇头。
“妹妹应多照顾身子,景王也应多爱护妹妹才对。”樊宁雪道。
“王爷已经很照顾婷霜了。”我淡淡地道,想起那个为了我放弃了皇位的人,终是一叹。
“是么?何故妹妹还会大病一场?”樊宁雪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间仿佛起了什么变化,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辨清便听得门外有人尖声通报:
“太子殿下驾到。”我只感到自己头皮一麻,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可还是一同与樊宁雪站了起来,低头下跪,等待太子殿下的到来。脚步声渐渐靠近,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回想起来,仿佛这才是我第一次对着他行礼,过去他从不在我面前显露出太子的姿态。
“爱妃,你身子不方便,快快免礼。”听到这一句话我,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袋空白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地上起来的。只知道当我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和樊宁雪都已经坐在了大厅的主位还有副位上了。我不敢直视,只能把目光锁定在手中的茶杯上,听到那久遗的声线客套冷硬地响起:
“王弟与王妃,别来无恙?”
“承蒙王恩,王爷与臣妇一切安好。”
“王弟近日上交兵权,而后便不再上朝,今日进宫面圣,不知如何。”我微微向主位的方向抬头,视线却依旧看着地面,回答:
“王爷出门前曾交代臣妇午时归来。”座上传来一声沉吟,大厅里一时陷入了沉静。
“爱妃今日出门不带侍卫,若遇险当如何是好?”隔了一会儿,温润的声线渗入了温柔响起。
“臣妾只是来探望妹妹,不希望铺张,何况殿下已派高手保护臣妾,又何须侍卫。”樊宁雪声音柔美,略带羞涩。不知是否定睛太久,我觉得眼睛生涩便用力地眨了眨,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我转头,看见玲珑一脸的愤怒,盯着座上的人,手上的茶具成了地下的碎片。我立刻起身跪下磕头,道:
“臣妇侍婢鲁莽无礼,惊扰了殿下、娘娘,玲珑,还不快过来赔礼。”
“小姐!我……”我看了玲珑一眼,她顿时收了声,忿忿地跪到了我旁边,磕头赔礼。
“只是一时手滑,妹妹勿用惊慌,都免礼罢。”樊宁雪柔美的声线响起,我慢慢起身,却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不稳欲跌倒的时候被玲珑扶住:
“小姐,你怎么了?”玲珑着急地问,我摇摇头,示意没事,回到了座位上坐好。
“看来妹妹身子还没大好,殿下,应多提点景王照顾好妹妹。”樊宁雪道。
“爱妃所言甚是。”温润的声线如旧,可是……
“霜儿。”凌辉允的身影忽然进入了大厅,他看了看座上的两人,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走到我身旁握住了我的手,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免了吹风着凉,我扶你进去。”
“王爷……”我出言提醒他太子与太子妃的存在。他丝毫不理会,只是温柔地看着我,暗下劲道我把扶走。
“王弟对王妃还真体贴,以致都忘记周围的事物了。”温润的声响里讽刺意味浓重,我心里一紧,握住凌辉允的手收了收,再次提醒他要去行礼,可是凌辉允只对我笑笑,头也不回地扶着我往外走。
“景王如此,就不怕孤治你的罪么?”声音忽的一沉,大有发怒的气氛。凌辉允终于停下了脚步,握住我的手转向座上的两人,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论血缘,你是我的兄长,同是一家人,不需要行礼。论君臣,我已上交兵权并且放弃了朝政中的一切事务,你是君,可我不是臣,不需要行礼。太子殿下若非要本王行这个礼,那么恕难从命。”我吃惊地看着身旁的人说出的话语,忍不住看向了座上,那个依旧俊朗无双,丰神如玉的人,他脸色微愠,在触碰到我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变化,却很快便挪开了。我再次低下头,嘲笑自己的幼稚。难道在此刻,他还会为自己担忧么?
“殿下,景王与殿下是兄弟,若硬要行礼未免破坏了亲情。依臣妾看,景王是太着急王妃说话才一时疏忽,时候也不早了,不若殿下陪臣妾回宫用膳罢。”樊宁雪的一句话打破了面前的僵局,我觉得头开始晕眩了起来,身体不自觉的依在了凌辉允身上,大概是感到我的依赖,他伸手搂过我的肩,淡淡地道:
“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妃。”然后便继续扶了我往房间走去。我仿佛感到背后有人一直看着我,却弄不清到底是他还是她。一路上,我的晕眩感越发加重,睁眼看见的事物都开始扭曲变色,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合了眼,忍住胸中的不适回到了房中。凌辉允扶我坐下,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我抢先道: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我没事。”我看了看眼前模糊不清的凌辉允,只感觉到他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关上了门。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我忍不住俯下身子吐了,吐了一口,我感到了腥味充斥了我整个鼻腔,刚缓过一口气,便再涌上了一口,这样重重复复,直到我胸中的不适完全消去,我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虚汗,歇了歇,忽然感到从鼻孔中缓缓地也流下了些什么,伸手一抹,眼前是一条深色的血痕。
风波
在房间里把一切痕迹都清理干净后,我换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把那套染了血的衣衫压在了衣柜的最底层。虽然刚才的不适来得十分凶猛,可吐完血过后我感到整个人都有一种从内到外的重生的感觉,不再是前些日子般,总感觉病怏怏的。我环顾了四周,没有其他的破绽,然后又仔细整理好衣裙,再把一直站在门外的玲珑和芍药唤了进来。
“玲珑,用不着生气。”我看着脸色不善的玲珑,安慰道。刚才在大厅只有玲珑陪着我,看到了刚才的情景,她会感到气愤不难理解。
“小姐,为什么姑爷他总会做一些让小姐伤心的事情?”玲珑气得脸色都变红了,我被她的神情逗到,大笑了起来,差点连眼泪也流下来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我问:
“谁说我伤心了?”
“小姐……”玲珑却担忧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芍药,道: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变节而已,我们生命力还有许多的东西,比一个丈夫重要,比爱情重要,就像友情,就像你们,除非连你们也要弃我而去,不然你们不用替我感到悲伤或者可惜。”
“我们绝不会丢下小姐的!”两个丫头高声喊出这一句,把我刚刚才收敛的笑意又引了出来,我大笑不止,然后伸手推着她们俩出了房,告诉她们免得我会因为她们而乐极生了悲。关上门的一瞬间,看着投影在门上两个呆呆站着的影子,我终究还是流下了眼泪,想不到笑着流泪的情景,还真的会出现,嘴角僵硬地想往上扯,可最终还是累了,我用背抵着门,用手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鼻子被堵住了,喉间有一种力量扯得我发痛,可我还是不能哭出声音,因为我不能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因为我不能告诉她们其实我很在意,其实我很不开心,其实我一度想就如此死去。泪水不断地滑落,沾湿了我的脸,沾湿了我的手,我死死地捂住嘴,怕让泪水流进嘴里,会发现它们真的苦涩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把情绪平复,又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把哭得红肿了起来的眼睛变平常,我只是希望,在那些关心我的人眼中,我是开心的。吃过了午膳,我拿起了放在房间中的一个未完成的木雕开始雕了起来,希望能把精神分散一点,可因为我从来没有雕刻得经验,经常一个错手便多刻了一下又或者多挑了一次,到了最后,出来的木雕,按照玲珑的说法是,依然是一块木头。我干笑了几声以掩饰尴尬,其实我是想跟着凌辉允所雕的那几个“我”,重新塑造一个自己,幸好没有告诉玲珑。
大概是希望我能冷静下来,凌辉允给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光让我与那两个丫头相处,到了晚上,我的心情也真的平复了。吃晚膳的时候,他一如以往般往我的碗中夹菜,直到再也放不下才微微一笑,看着我吃。我挑眉看了看他,然后道:
“不用膳么?”
“我想看着霜儿吃。”
“还是一起吃罢,菜凉了不好。”
“好,听霜儿的。”凌辉允也没有坚持,拿起了筷子夹了棵菜。一时间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晚膳的最后,凌辉允再一次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我,我脸一热,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多吃一点?”
“够了。”我微微一笑,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然后又是一阵的沉默,到最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拉开了门,我扭头看过去,只见他转过半脸,温厚的声音略带低沉地响起:
“霜儿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什么?”我一时不明白他要表达些什么,却见他一笑,摇了摇头,然后出去关上了门。
晚上我睡的并不安稳,总感觉有些什么,辗转中忽然有人用手捂住了我的双眼然后点了我的哑穴和身上的穴道,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人只是拉了我的手,然后在上面比划了一句话便又释放了我。他身形极快,我本欲追出去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张开了手掌,我有点疑惑为什么他要深夜闯进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
可是这件事在我脑海中被第二天的一件更大的事情给覆盖了,明王颁下懿旨,从今日起,太子监国。吃午饭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留意凌辉允的神色,这件事情或多或少总会对他有影响的,可是他依旧神色自然,看着我的时候也一如以往,目光澄澈却又带有宠溺,无论我看了多少遍都依然找不出一丝不同平常的情绪,当他温和地与我告别,关上了门的那一瞬,我忽然记起了,他是一个演技高超的人,如若他不希望我看到他不高兴的一面,那么我怎么也只能看见他高兴的样子。
“芍药,你帮我按摩一下这里吧,昨夜也不知怎的,睡得特别的不舒服。”我听见玲珑在院子里对芍药说。
“大概是姿势不好,气血不通造成的吧,来,我帮你按按。”芍药道,然后便是玲珑说什么她睡姿向来都很好。我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细细地喝着,想着这太子监国的原因,据我所知,明王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可是太子的形象一直都不好,直到近几个月才逐渐回升,在这个时候宣布太子监国,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得事情,果然君王心都是高深莫测的。不过我很快便无暇顾及这件事情了,因为今天晚上用过晚膳后,凌辉允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书,可是直到月至中天了,他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没有理由让他离开,却也不晓得他留在这里想干什么。
“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霜儿为何一整晚都看着我呢?”凌辉允眼睛虽然仍看着书本,话却是对我说的。我微觉难堪,挪开了盯住他的视线,犹豫再三,我还是道:
“夜已深,你还是早点休息罢。”听到我的话,凌辉允抬眼看了看我,终于放下了他手中的书,起身拍了拍衣服,正当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全身僵硬的话:
“也是,霜儿身子不应劳累。今天我便歇于这里罢。”我感觉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慢慢的体会了他话的意思,他是说要跟我睡一个房间,房间里却只有一张床,所以他的意思是要与我同床共寝?就在我思考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已经脱下了外衣,只剩下里衣和裤子,坐在了梳妆台前,转头看了看我:
“霜儿能为我梳一次头么?”我还未从打击中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却已然被当作了答应。明国的风俗,夫妻互相替对方梳头表示相亲相爱,我看了看背对着我坐着,等待着我替他梳头的凌辉允,虽然背脊挺得笔直,却依旧让我感到脆弱。在心中叹了一气,我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梳子,拿下了他头上的白玉冠,乌黑的头发变瞬间散落下来。我一下又一下地梳着他长过肩一点的头发,却在黑色中找到了不少的白发,少年白头,多忧多愁。手忽然被他抓住了,我听得他道:
“此生能有霜儿为我梳头一次,已是万幸。”话语中流露出一阵涩意让我微微一怔,大概是因为此刻情景所碍,我不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