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又碰了一下恋雪的杯子,两人又各自喝了一大口,看了看这海客的少女带了一点迷离的眼睛,谷天梅继续说道,
“如此说来,按照惜语世女的习惯,一般这种在生日宴上新结识的朋友,世女会让其在伺候的小侍之中挑选一个当做见面礼物呢~~所以我刚刚说恋雪妹妹这次是有艳福了,惜语的小侍,几乎都是韶华那种程度的美人,只是特色各有不同罢了~~也不知恋雪偏好的是何种类型的男子?……”
话说到这里,恋雪已然明白了谷天梅这次来找她的意图。这……可是在让她挑选韶华出来?
看着面前谷天梅随意自然的样子,恋雪心头的不解不禁又加深了一层。韶华是谷家送到花王府去的,既然将人送了去,那必然就有送去的道理和目的。如今又为何如此来暗示她将韶华带出来?
似乎这话头不过是随口说说般,两个人又闲话了一会春江水暖,大好河山。只是,当提及桃花镇的桃之夭夭,谷天梅又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说起来,韶华原本也是九天的公子,当初收他时候我也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日后他是入了谁家门下,就是念在韶华与我旧日的情面,谷家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对方……”
若有所指也好,明示暗示也罢,那句话之后,谷天梅便再没提及关于生日宴或者韶华的话题。而谷天梅的意思,恋雪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了,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似乎是没弄明白。
无论如何,至少明面上,这位谷家的当家不过是与她巧遇云霄外,然后叙了叙旧,闲话了一会家常。至于那些话里话外的寓意,从头到尾,谷天梅都没露出过半点类似于请求、交易,或者商量什么的意图。那些话,若是理解为不过随口聊聊,也是未尝不可……看着唤了小二姐结账的谷天梅,恋雪实在是拿捏不定,这位谷家的当家,如今这葫芦里面究竟是卖的什么药?究竟是她自己想多了?还是谷天梅当真是有所暗示?
虽然喝了点酒,但总归下来也没喝多少。恋雪的脸虽然看上去红扑扑的,眼睛似乎也有些迷离的意思,但总的来说,她的人确实还是清醒且清晰的——这点量对她而言,还不至于多。
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了云霄外的大门口,谷天梅客气寒暄了一番便叫小二牵来了自己的马,一翻身上了马背,算是就此告辞。
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那里,面色泛着红润的海客女子,谷天梅笑了一笑,再度道了声别,并场面上的约了王府生日宴再见。恋雪仰着头看着马背上女子一派的飒爽英姿,点了点头亦是回了几句场面上的道别话。
谷天梅一拉马头,作势要走,却在马蹄向前的那刻似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谷当家的回过头,微微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目送她的海客女子,说道:“恋雪,回去之后记得代我向陈莫问声好。”
看着谷天梅拍马扬尘而去,恋雪的眼睛不由的眯了一眯,压了下翻涌上来的肉跳心惊,恋雪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尘,迈步往自己宅院的方向走去。
眼下的情况,需要和江南风好好商量一番才能做出决定,恋雪这么想着,而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日在九天楼后身庭院的情景。
那一路的过往于她,遥远的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一般,脑海中早就被蒙上了一层叫做淡忘的迷雾。而偏偏,那个夜晚却是拨开云雾般宛如昨日一样的鲜明清晰。
她还记得那朗朗的月明、徐徐的晚风、片片的桃花,还有那个月华般的少年不同于平日里的楚楚,他有那样一双流转却又冰凉如水的眼睛,还有那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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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王府北苑固心阁
喝退了随身的小厮随侍,韩天倚在固心阁花圃旁的躺椅当中,半仰着,看着头上的云卷云舒。
固心阁称之为阁,实际上是一处带着凉亭小湖的宅院。院中引自地下活水形成的人工小湖成半月型,湖上架着几处弯曲的过廊小桥,桥中搭着飞天弯檐的凉亭。围着半月型的小湖,石铺小路两旁是精心打理的繁茂花圃,春去冬来,各种花卉相继开放。如今正值夏末秋初,花映湖水,晚柳低垂,清风拂过,微波涟漪,整个小院放眼望去,可谓无一处不精致,美不胜收。
然而韩天全然没有心思观赏这从小看到大的满园风景,眼睛遥遥望着天外的浮云,脑海中却是一遍一遍的过着刚刚薛晓霞报告给他的回复。
关于陈恋雪,在相遇的最初,他是一次一次试探过的。直至确定了她当真只是一名海客,与所有的世族大家都没任何关联,这才放开了自己的心性,坦然与对方交往。那个女子的谈吐言词,举止动作,分明的是一身掩饰不住的异域风情,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奉临语言,但是海客这一点,他确是没有过多的怀疑过。
至于江南风,初次见面,他确实是惊叹于那个男子的气质风度。那样的举止姿态,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虽然年纪略长,但也看得出,那年轻之时必然是一位惊艳四方,风华万代的男子。但,无论如何,那个江南风如今毕竟只是一个无所依靠的海客少女的内眷,他对他,确实是没有下太多的关注。
原本,他对着陈恋雪和江南风,不过是当做出嫁之前最后的任性。他是什么样的家族出身,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家族义务,他比谁都清楚。没有人能平白无故享受衣食无忧,他出身王府不必为了温饱担忧操劳,天生就获得相对的尊重,必然的,也要付出相对的代价。
关于这一点,他始终心中有数,未曾有过怨言。
知道自己大婚已定,他已然做好了锁步深闺的准备,虽然也有留恋、也有不舍,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断绝王府以外扮作女子时候的一切快乐,做回自己的身份,尽自己作为王府的庶出公子,所应该尽到的义务。
至于钟晴他虽未见过,但确实并不陌生,且不论他扮作女子在外时候听到的一些传闻,那个钟晴,如今毕竟也是为他毕王府效劳的人。一些传言感观,他若想知道,还是有途径能知道的。
然而,当他知道了陈莫的存在,心中满满的都是酸楚。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婚是家族联姻,也未曾幻想过未来的妻主能对自己如何的……对方是将原本的正夫休弃了娶他,这点他并不如何愤怒——大家族出来的,谁不是脚踩着平民呢?他自己也没有那个资格清高。可是,当他知道对方是将那个前正夫养在一处钟家之外的私人宅院之时,心中的酸楚却是无法克制的铺天盖地。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个海客的少女选择念风雨画作时候的样子,她喝到好味道的酸甜汤也会想到自家的夫郎,她好笑的在马车中对着自己表决心,说什么回到故里也会养着她家夫郎的废话,那明明就是一个女子应该做的……
面对陈莫这样一个存在,他犹豫了半响,到底是抵不过心中的不甘,着手有了动作。而做出将陈莫接出来这个决定之时,虽说心中对后步没有具体明确的计划,但他确实还是有点想法的。将陈莫送到恋雪处之前,他也曾在暗处看过那个男子一眼。那一眼,便足以让他感慨万千,即使是陈莫那样的男子,也有钟晴对他……
选择在恋雪那里,首先是因为她眼下独特的身份和位置。相信目前没有哪个家族会挑头对这样一个位置敏感而独特的人,做太多明面哪怕是暗中的动作。而除了这点,刨除了毕王府的背景,他能信任的人,的确也只有她而已。他知道,她是确实把他当做朋友的。即使他对她,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隐瞒。
当他知道,那个海客的少女在他之前竟然就认识钟晴和陈莫的时候,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悲凉,竟是强烈的让他自己都心惊。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所能用动的力量,为了只是查清那个海客女子的过往。他也知道自己如此大的动作,必然是会惊动一些不应该被惊动的人,也知道自己如此这般必然会给一直护着自己的姐姐增添麻烦。但是,他克制不住。
如果连她都是有所预谋的,他还能相信什么?
每天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结果,那种心情,甚至比起他知道自己定了婚约,还要紧张彷徨的多。他期待,却又有些恐惧那个结果的出来。如果她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信任,那么,他又要如何?
结果出来的比他想象的更快,也是,那个海客的少女为个城市带来的影响是如此轰动。想查她,实在太容易不过了,而且她来到奉临的时间也不长,除却和自己认识以后,便几乎是没什么过往。
当得知她和钟晴与陈莫认识接触的缘由以及前后经过,他感到自己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然而,这番查探下来,那些关于江南风的过往,却是让他不由的眯紧了眼睛。于是又叫人专程的查探了这个他原本没怎么在意的男子,而传回来的结果,则是让他的心脏都不由得跟着缩了紧。
她是不知道的吧?想起了那个女子看向江南风时的眼睛,韩天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没由来的压抑,那样的过往,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如果知道了,她还怎么能那么坦然而迷恋的注视着他?
正想着,韩天感到一处阴影遮住了暖洋洋的阳光,罩在了他的脸上。
慢悠悠的坐直了身体,定定的注视着来人,韩天的嘴角不由的拉扯出了一个歉意的弧度:
“姐。”
“恩。”
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护在掌心里,几乎是相依为命的弟弟,毕禾页答应了一声,便自行坐在了一旁的石椅上,
“听说,你派了人去查江南风?”
闻言,韩天的心头动了一动,一双和气的眼睛直视进自家姐姐的眼底,问道:“恩。是去查了他。姐,你对他的过往,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两个人都没有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对方的态度。不问是不是查了陈恋雪,而是将焦点放在江南风身上,如此这般的原因,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笑着抚了抚自家弟弟的头发,毕禾页叹道:“的确知道的比你多。既然你我现下都是闲来无事,你想知道什么?姐姐我一定细细的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 午夜之间 再更一章
☆、念念不忘
即使有面纱可以遮挡住自己的脸,但长年的习惯使得陈莫很少出门。何况,如今他是在明滨城,人生地不熟的,又寄人篱下,还是如此这般尴尬的境地,于是便更不愿意迈出门去。
江南风对陈莫的心思处境看在眼里,也不勉强他。这日恋雪去云霄外捧小牧的场子,而家中已经没了菜,陈莫既是不愿意出门,便让陈莫待在家中,给他翻出来一本李氏书坊新出的海客系列丛书,打发一个人的时间。
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带好了细碎银两,江南风便出了宅门,往菜市场走去。
细细的挑选着配菜的材料,又买了一只鸡,让店家杀好了处理干净,绑成了倒吊的形状方便他拎着。如今家里多住了一个人,恋雪中午又不在家里吃,晚餐做的精细一点还是必要的。要不要再煲一个汤呢?
江南风照旧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挑选过去。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如今菜市的许多卖家对这个相貌气质出众,耳朵上带着正夫标示的男子已经很是熟悉。别看他拎着白条鸡都是一副优雅的样子,可这家的夫郎讲起价来,那可是丝毫不退让半步;那嘴巴一开简直条条是理,真真是不把价格压到最低誓不罢休。可是偏偏,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那身不同于小巷子里其他夫郎的端庄,便又觉得这家夫郎贤惠的实在不容易……于是即使价格低了一点,很多人也是愿意他来光顾。
和光顾的摊主讲好了价格,又闲话了一会家常,江南风手里领着大大小小好几捆的各种吃食材料,还有一只白条鸡,顺着原路往自家的宅院走去。
当出了菜市街口看到钟岩的时候,江南风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那个依旧是青巾白褂的女子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那架势,应该是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钟岩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眼看中的,让她朝思暮想的男子,满腔的话语一时之间全都堵在了胸口,嘴里却是钝钝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本来是去找陈莫的。可是见到这个男子出了宅院大门,她却是下意识的跃到了树上隐去自己的身形,然后施展轻功一路默默跟着他。
她看着他风姿灼灼的和人家讨价还价,看着他姿态优雅的拎过一只处理干净的白条鸡,再看着他端端庄庄的挑着自己要的食材,恨不得一棵白菜也要货比三家,一片菜叶一片菜叶的细细挑过。看着如此不协调的画面,她本来应该想笑的,江南风的相貌气质应该是那种——穿着丝绸悠然自在的坐在某一处风景如画的宅院,风度翩翩的喝着下午茶——而不是现在这样,拎着一只可笑的鸡在逛菜市场!他与菜市场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可是又偏偏,面对一个如此挑剔的顾客,那些常年风吹日晒下来面孔黄黑两颊泛红的摊主,却没有一个面露不耐。甚至,每一次唇枪舌战之后,那些摊主在给他装菜之时,还会和他闲聊一些什么。
几乎是头脑一热的,她从隐去身形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在了那菜市场的街口,等着他发现自己。
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她在看到他第一眼之时,钟晴便提过几句。后来搭讪不成,关于他的那些经历,钟晴也一一对她讲过。她也知道,他这样一个男子,是入不了她家的门。她原本以为,若是能得到一夜,尝过了他的滋味,也就能忘记了,毕竟只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
后来,几经挫折,她眼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是清楚自己应该有的立场。始终没有去找他,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是强求,那便是害了他,家族中的那些人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男子占据她的心神,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恐怕就是让他永远的消失。
她本来也以为过去便就忘了,不过萍水相逢,何况,他从始至终连一个希望的眼神都没给过她。然而,每当身心俱疲,午夜梦回之际,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彬彬有礼的距离和身形,却总是折磨着她,让她渴望,无法忘怀。
然而,等自己真的再见到他,她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那么呆呆的站在街口,甚至不敢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吃食重量,只能那么站着,等着他看到自己。
看到这个一年多未见的女子站在街口呆望着自己,最初的错愕过去之后,江南风很快便恢复了应该有的冷淡。隔着大段街道和空气,微微的弯了弯膝福了身,算是招呼了过,江南风目不斜视的拎着自己手中的重量,脚步未停,穿过街道,与她擦肩而过。
没有回头,保持着步伐的频率,江南风很快便穿过了街道转过了巷子,来到了自家的小巷口。暗暗呼了口气,江南风颠了颠手中的重量,迈步往自家的宅院走去。然而,就在刚迈开脚步的一瞬间,江南风只感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身后一闪而过,随即便看到钟岩轻飘飘的落在了自己面前。
空气似乎是凝固了半秒,面对面前女子炙热的眼神,江南风不落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续而,再度福了福身,客套而冷谈的说道:“钟小姐,很久不见了。若是找妻主,请你改日再来,她现在不在。时候已经不早,宅中尚有客人在,应该准备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