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后者才是大部分年轻姊弟,特别是怀春少年们的主要参会目的。
听着旁边凑到一桌的年少小公子们讨论谁家的世女更俊俏,恋雪百无聊赖的夹着自己面前的吃食,感叹年少不经事的同时,也被这种无忧无虑的青春话题感染得放松了不少。
毕竟,她也要等到正宴结束后,才能进行今天的主题。自然要先给胃填一点东西,一会儿才有力气迎战。
“……我倒是觉得毕家的和页小姐为人不错,收到重用不说,人也长得好。只是可惜,听说她有意迎娶英家的公子为正君,看来我们是没机会了……”
手中的筷子一顿,恋雪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猛得抬起头来,只是不着痕迹的将身子往旁边那桌的位置凑了凑,并将耳朵竖了起来。
显然小公子们并没有察觉旁边正有人在偷听,依旧是一个个捧红着脸,害羞又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他们的小话题。
“不要乱说啊,这消息准儿么?天池心仪和页世女的人可有好多呢,她怎么会选一个年纪比她还大,又粗鲁不堪嫁不出去的武夫?”
“准儿。我刚刚过来时候听人说,昨夜和页世女可是连夜入宫,就是为了恳请圣上将英家世子赐婚给她呢。”
“不会吧?听闻这一年毕和页在海上有了长足的进展,要是再和英家联姻,那以后毕家家主,不是得换人了?毕和页不是庶出么?”
“哎呀,这年头只要有本事,谁还管嫡出还是庶出啊。再说,虽然那位英家嫡子貌不出众,但毕竟军权在握啊。毕家和英家联姻,估计土地派的李家要紧张了。”
“有道理,听说李家也曾积极想和英家联姻来着。但是英云推说自己不便在兄长之前成亲,拒绝来着。”
“那些事情都无所谓啦。真是讨厌,这么一来和页世女就要迎娶那个英霖为正君了。人家本来还希望……”
见话题往她不感兴趣的花痴方向发展,恋雪正了正自己的腰身,又将身子挪了回去。
毕和页?
英家?
联姻?
想着之前毕和页的态度,恋雪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释怀的感觉,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加重了。
之前与毕和页约在千水湖的时候,她丝毫没感觉到对方有近期成亲的意图。看之前韩天的态度,似乎也并不知道自家姐姐要联姻。当然,按理来说,毕和页与谁成亲,并不在她眼下应该关心的范畴。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慌张,堵得她坐立难安。
就好像,有什么是被她一直忽略了一样。
好容易熬到正宴结束,看着女皇前呼后拥的消失在竹林深处,恋雪不明所以的愣了愣,之后便见很多年纪大一些的世家权贵也随着女皇的脚步一同远去。
“这后面是皇家别院,女皇要回去换便装。至于跟过去的那些,都是有事想要趁机禀报,或者跟过去探探风向。”
不知何时,谷天梅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转过头,恋雪看了一眼这位许久不见的谷家当家,淡淡的回了一句:
“谷当家为何不过去?”
“我?我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禀报的。而且,今天宴会的主角也不是我。”
很是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恋雪看着面前这位无论何时都英姿煞爽的女子,心中反复猜测着她可能的言下之意。
“恋雪,我不管你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韶华,我希望你能照顾好他。”
压得很低的声音,因为两个人本来距离就很近,恋雪几乎区分不出对方是否用了传音入密。
“你觉得我能如何照顾呢?我给了他一个名分,会视他的孩子为己出。等以后孩子长大,韶家那一半的产业也全部是那孩子的。我能照顾到的,也不过如此了。再多,恐怕就在我的能力之外。”
比较起李日华留给她的后手,谷家依旧是当仁不让的第一选择。她见识过谷天梅的能力,比较起自己单打独斗,谷家出手她带江南风离开的机会反而是最大的。拿韶华做谈判的筹码的确是很卑劣,但是,若没有韶华,恐怕谷天梅此刻根本就不会站在她的身侧。
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谷天梅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今晚和明天都会在翡翠楼,你可以过来找我,我可以连夜安排你们出城。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如果?
还?
谷天梅是根据什么认为自己有可能会不需要呢?
即使心中十分不耐这种说话绕圈子的方式,但恋雪明白,谷天梅肯用传音入密与她说这句话,已经是在给她一个承诺了。人在屋檐下,无论她多么想抓住谷天梅的肩膀让她把话说个明白,也必须遵照人家的游戏规则。
“我也这么希望。只是,我担心今天未必能见到他。”
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而谷天梅显然很习惯这种暗示来、暗示去的交流方式,对起话来丝毫不像她那样胸闷气短。
“若是需要,恋雪也可以在翡翠楼等候。人,我自然可以帮你请到。不过,若只是见一面的话,倒是不用如此迂回。”
什么意思?
恋雪微微皱起眉头,一时有些犹豫要如何开口细问。但显然旁边已经有人留意她们许久,见她们的对话有了一似停顿,便立刻走了过来,与她简单点头示意一下,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谷天梅身上。
很快就有其他人聚拢过来。女皇不在,谷天梅这样的年轻当家人物便成为很多人关注的重点。
这样的气氛自然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恋雪匆匆和几个过来搭话的人寒暄了几句,便当机立断的转身离开,留下谷天梅去应对那些各怀鬼胎的人面。
低着头尽量往场子边上走,恋雪尽量避开与人的视线接触,努力摆出请勿打扰的姿态,她没有心情去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过招,连与她们打招呼都觉得受折磨。
好在,竹林的不深不浅出有一个小凉亭,一张石雕圆桌、四把木制靠椅,上面还铺了纯白狐狸皮的软垫,而且,无人占领。
走过去随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恋雪托着腮焦距发散的将视线投向人群,脑海里则是反复思量着谷天梅可能的言下之意。
谷天梅的话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懂了,但又觉得,似乎并没有懂。她或许有些小聪明,但若和这些从小玩心眼长大的人斗智斗勇,就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她没有那么多天赋,脑袋也不够圆滑,很多事情都是要在脑袋里反复过滤很多遍,才能理出一二三四。而现实不肯给她反应的时间,往往都让那些可以问个清楚的时机,生生的错过去。
不知在凉亭这里独自坐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恋雪惊讶的发现场地上的人似乎比原来又多了不少。然后,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凉亭,似乎是一处相当不错的闹中取静之所在。
亭子建在竹林的里面一个独特的位置,从外面走过来若不是在特定的角度,便很难注意到这个凉亭。相反,坐在凉亭中却可以视线宽敞的将整个场地看入眼底。
场地中的人群似乎又骚动起来,然后很醒目的,从竹林的另一侧,一行锦衣玉服拥着一个身穿黄色长褂的女子走了出来,之后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聚拢。
很显然是女皇换了装谈完了事情,从新返回场地。
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恋雪深深呼吸了几次,好容易按捺好自己狂跳的心脏,这才振作好精神,往人流最密集的方向走去。
不能逃避了。无论是何种结果,她好歹得站在那个权倾天下的女子面前,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然而,不知为何走的越近,脚步就越发的放慢,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围拢成圈的人群中有音乐不间断的传出来,人们彼此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像围绕在耳边的蚊子一样,听不清内容的嗡嗡作响。
还未等挤到靠前的位置,人群中似乎有个少年认出了她,先是声音夸张的啊了一声,然后又大动作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毕家的那个嫡公子。
莫名其妙的瞪了一眼少年无礼的反应,而下一秒恋雪却发现,顺着少年的动作,在她周围的人竟是都将视线向她投过来,甚至,挡在他前面的人还自动自发的给她让开了视线。
视野开阔的瞬间,恋雪总于明白了谷天梅那句话的意思。
被围成一个圈的场地中间,一排皇家乐队正徐徐演奏着,而站在乐队前面的,正是那个她心仪的男子。
众人让开之时,刚好是一曲将毕。坐在软座上的女皇就像没看到她一样,一张没什么笑意的脸上看不出喜悲,听曲子停了下来,便懒洋洋的伸出手往江南风所在的方向点了点,说道:
“沈风。说起来,朕也很久没有看过你的舞蹈了。不如,今天就在这里舞一曲如何?就舞霓裳。”
女皇开口,整个场地立刻鸦雀无声。
恋雪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南风优雅端庄的弯腰向那个下了命令的女子行了一礼,然后,回头示意乐手们,开始吧。
那是恋雪第一次见到江南风穿白。一身半透明的白色缎子裹在他的身上,在这样初春的傍晚一定是让牙齿打颤的冷。她还来不及为男子的衣裳单薄而心痛,另一边音乐却已经响起。
霓裳,两三低旋开头,旋律深沉而又悠扬。江南风从第二小节才开始跳起,纤长的手指画着流线划破夕阳余晖,白色绸缎随着身体的旋转而飘舞,流动,而又美丽。
的确是她第一次见江南风穿白色。那种纯净的颜色真的很适合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时,显得尤为骄傲而又高贵。
而又正因为如此,当他穿着这种纯净的颜色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这种带着媚气的舞蹈,就更加显得堕落,而且不堪。
掌声先是突兀而单调。当恍然回神的人们发现带头鼓掌的人是女皇的时候,掌声立刻如雷鸣一般响了起来。
耳鸣之中,恋雪隐约听到人群中有几个老臣模样的女人,声音满是回味的感叹着:“第一次看到这支霓裳舞,应该是在十多年前的春江月夜吧?还真是久违了啊……”
她前面的人都突兀的将空间让了出来,江南风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这里。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看向那个唯一坐着的女人,不卑不亢的,直截了当的。他一次都没有看向她的方向。一次都没有。
一曲舞毕,江南风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抢停下了动作,又回到开始的位置安静的站着,只是胸膛还在因为刚刚接触的舞步而上下起伏。
看着那个努力挺直了腰身站在场地中间的男子,她要拼命的睁大眼睛,才能不让泪水流下来。
☆、皇家春宴(三)
如今的女皇不过三十来岁,执政亦不超过十年。当初沈家落败之时,在场的多少权贵都经历过那次风雨,心中明镜这位落了贱籍的沈家公子曾与当朝女皇有过多少往来。而十多年来光顾过春江月夜,见识过沈风舞蹈的人,只怕就更多。
甚至已经到了,对这种将勾栏馆跳过的舞蹈搬到皇家宴会上的行为,竟是无人出言反对的程度。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开口的人女皇,才无人说出什么不合体统之类的刻薄话。
只是,其他那些明显带着其他意味的“感叹”声音,却分贝不小。至少,连满心震撼的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听起来,张爱卿似乎很是回味的样子。”
女皇颇有兴致的偏过头,勾起嘴角问着之前“感叹”的最大声的人,脸上竟然开始有了些笑模样。
形势、气氛、环境,无论哪一样都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哪怕她刻意走到人围的最里圈,目标显眼的站在那里,女皇也未向她投过一个眼神。
“回皇上,实不相瞒,老臣到真是有些念旧。这位沈公子对老臣而言也算是故人,之前不知道他下落何处,一直未曾接触。如今见到了,若有机会,老臣还想请他到府上作客几日。”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嗤笑声一片。就连女皇也随着这番含义下流的言辞而勾大了嘴角的弧度。满场权贵,竟然没有一人露出不应该在如此场合说出这番话的神情。那一张张脸孔都笑得肆意,不少人更是频频出声应和,就好像她们眼下参加的并不是什么皇家春宴,而只是一个下流的**party一般。
恋雪身体发抖的面前,袖子下的拳头握得指甲几乎刺入进肉中,眼前更是被气的一阵阵发黑,却偏偏,不能开口去声明什么。
若是可以,她真想解下自己的外挂披在已经在微微颤抖的江南风身上,在将他拥入怀中用身体为他取暖的同时,大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声明如今的江南风是她陈恋雪的人,谁都别想再消想。
但理智还是牢牢的把她的双脚钉在了地上,把她的双唇闭紧,把她的牙关紧咬到要冒出酸水,也不会松开冒出一句不应该说的话。
眼下不比毕王府的私宴,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此刻不自量力的强出头,那么她带给江南风的,就不会是救赎。为了所谓的皇室尊严,随便的几句挤兑都可能让那个唯一坐着的女人将江南风当做一个物件送到什么人的床上。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冒着可能会更加作践那个男子的危险鲁莽。
“那些年你去他那里还没作客够么?张爱卿你可真是……”半开玩笑的,女皇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一双隐隐含笑的眼睛微微望着那个显然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臣,声音也越发随意的,
“只是可惜,你说晚了一步。就在刚刚,朕已经答应了六皇弟,将这个人赐给他做随身聘礼。爱卿也知道,沈风虽然如今身份卑贱,但他是大画师颜青的门下,一笔丹青功夫很是上得了台面。朕那个皇弟难得想要什么,朕自然不好驳了他的意。当然,各位爱卿若是实在太想请人去府上叙旧,不妨去问问六皇子。”
面对女皇难得的一番亲和,围拢过来的人群竟然也配合的小小欢呼了一下。那满场都堂而皇之的样子,倒好像这种源自私人生理**的需求,是正经而上得了台面的,甚至是可以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当成一件事儿来说的。
而恋雪已经没有功夫去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腹诽无耻。女皇那番并不是对她说的话,却仿佛将她整个人都丢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整个凉透了。
她从来也没真正觉得,只要办过入籍手续,江南风就是她的人。倾权之下,没有王法,这样的道理她也是在原来的世界就已经懂得。
然而,她却依旧是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无论理智上再怎么知道,她毕竟也没真正经历过那种被强权压到投诉无门的情况。在这里,女皇的随意一句话就是法令,就是金口玉言。她说江南风如今已经是六皇子的聘礼,他便就是聘礼,甚至连一个过渡的手续都不用。
恍惚之中,却已经有人开口讲话题接到了另一个与她相关,又不全然相关的方向。
“皇上,臣对六皇子倾心已久,想要迎娶他为正夫,还请皇上成全。”
按理来说,在这样非正式又不算私下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请求,不单是没有神经,而且也十分突兀。但,毕竟是话题恰好赶到这里,说话之人又直接在众人面前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去的头颅更是显得态度诚恳。
是李日华。
恋雪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局势的发展,发觉自己全然的无法融入。无人指点,无人带领,她笨拙的好像误入天鹅群的鸭子。她弄不懂这里的习惯,也掌握不好时机,她以为不适合的话题,竟然是可以办到台面来说的,她觉得难以理解的行为,竟然也没人觉得唐突。
然而,她还来不及反应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