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云几人都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几个小倌也隐隐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一改之前的活泼，个个都安静的仿佛一团空气一般。
慢慢将视线从男孩身上移开，恋雪将焦距对准在毕禾莹的脸上，精确的控制着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感谢一般举起了手中的杯子，笑道：
“这种的确是我中意的类型。只是可惜，这个孩子虽然漂亮出众，但年纪还是小了些，韵味终是不足，若是再等了四五年……”
原本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欧阳婷捶着桌子几乎是笑出了眼泪，用几近颤抖的手指点着恋雪，不可思议道：“天啊~~你可笑死我了。你这喜好也太龟毛了吧？你这样的还能不能娶到夫郎了啊。”
英云和郭穆亦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到底毕禾莹很是开怀的哈哈大笑之后，一把拉过僵硬的站在两人之间的文公子，重新搂进怀中。
“这样的可是年华正好啊！不过恋雪的喜好还当真是独树一帜啊，这等刁蛮胃口连我都自叹不如。”说罢，又宽慰式的拍了拍怀中依旧抖成一团的男子，笑道，“这下小文倒是不用担心以后受冷落了，过几年她要是不来，我帮你拽着她过来捧你。”
嘴角依旧挂着笑，恋雪别开视线不忍再去看那个窝在毕禾莹怀中的男孩。英云几人显然对这样的场面不以为意，继续搂着怀中的人把酒言欢，说笑抬杠，一时间气氛倒是也算融洽。
说话间，正对着她们的三层隔间有一男一女并肩走了出来，站在看台上远远的看见她们，便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招呼示意。
是毕禾页与一个身材颇为高挑的男子，远远的看不清那个男子的五官，可那样修长优雅的身形，看上去却颇为亮眼。
妒恨的哼笑了一声，英云举杯致意之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狠狠亲了怀中的少年一口，这才不甘的嘟囔道：“毕禾页那个死女人，那个肖言我花了千两白银连亲一下都亲不到，她竟然亲热完了还如此堂而皇之将整个人带出来给我们看！”
没心思听她们那些逢场作戏的争风吃醋，恋雪食之无味的吃着身侧两个小倌夹给她的食物酒水，演戏一般做出一副享受佳人服侍的享乐姿态，一一应和着一干人的花腔与调笑，远远看着对面三层那两个人做相敬如宾状的把酒闲聊，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言不由衷的疲惫。
桌上食酒半空，这边毕禾莹已经按耐不住般一把拉开了文公子的衣襟，不顾男孩忍着泪花的眼眸和咬破下唇的轻微反抗，明目张胆的将手深深探了下去，惹得英云几人看得热血沸腾连连高声起哄。
平静的微笑着看着面前一干人越来越的放荡形骸，恋雪一派淡定的夹着坐上的吃食，心中暗暗盘算着一会究竟要开口如何脱身。她是定然不会留在这里过夜就是。
正在苦恼着，一楼却是突得一改一直的喧闹，被静音了一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显得分外诡异。恋雪远远看到对面几层的隔间都有人走了出来趴在看台上向下张望。紧接着，一阵阵交杂成一团的窃窃私语的鸣鸣声隐隐出来，然后那种因为重叠的太多而内容模糊的嘶嘶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恋雪颇感无聊的坐在椅子上继续夹着吃食，她对这种风月场所的是是非非并无兴趣，眼下她关心的只有究竟要如何告辞才显得合适。
席间其余几人早已被楼下的变数引得纷纷凑到围栏前探着头向下张望。几个世女都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一般，被这番情景吸引的就连几个服侍的小倌都充满好奇的挨了过去，恋雪身侧的青红二人也对看了一眼，见自身自酌的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跟着围过去兴致勃勃的探头向下张望。
一时间，满桌的人几乎都围在了那个长长的半人高栏杆前，席间之剩下脸上已经绝望到木然的文公子和她傻对着各自为政。
满是无聊的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后脑勺和脊背，恋雪正欲起身寻一个机会借乱告辞，耳朵里却听到了青红二人的低低对话。
“你看到了么？看到了么？是沈风啊！当年那个不败花魁沈风啊！”
“切，什么不败……他早就不行了，当初他也就风光了那么几年，你没看到后来他陪那些个酒肆老板时候的落魄样……”
“说起来，他不是逃出去的么？我记得他也是贱籍吧？没想到逃出去后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够不可思议的，他那样的情况不是十之**都沦为了公共暗娼了么？还是那种免费的……谁的谁上……”
“不过，他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心下一凉，恋雪猛的站起来，不顾力度过大被带翻的椅子，几步抢到看台围栏，拨开围着的几个人，将脖子长长的探了出去。
楼下大厅正中，那个一身黑衣眼眸清澈的男子正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顶着周遭射来的各具心思却又几乎都是不怀好意的视线，男子的脖颈扬得高高的，墨色的眼睛一个一个的扫过楼上每一个隔间。笼罩在越来越不掩饰声量的窃窃私语中，四周回荡着轰鸣回音，独自站在那里的男子看上去仿佛是在池塘中挺直了腰身的青莲，一身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
男子的视线终于在看到她的时候停了下来，她站在二楼身侧站着一干俊俏的小倌与他两两相望。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恋雪只觉得胸口翻涌上来的都是带着血腥的苦涩。
“……江南风……”
☆、入幕之宾（十四）
满场的人都顺着江南风望过来的视线看向自己。恋雪僵硬的站在看台上，身上背负着无数个非善意的打量，耳中都是嗡嗡的轰鸣声，她愣愣的注视着那个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男子，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视线的重量。
江南风开始移动。
恋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耳中听着似乎是毕禾莹还是英云凑到她旁边说着，他怎么会来这里找你？真是太扫兴了云云，声音空旷而遥远。
显然这个春江月夜很多人都认识江南风，太多人了。发生这样的异常，竟然连管事的也没有出面阻止或者控制场面什么的。江南风前进的方向，人们自然而然的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尽管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去拉扯或者拦住他。
完全无法移动脚步。
恋雪眼睁睁的看着江南风拐到了楼梯处，身形从视野中消失，她整个人都被满场的视线牢牢钉在了看台上，脑中只剩下哄哄的一片嗡鸣。欧阳婷和郭穆不着痕迹移动脚步站在了她一左一右，隔开了几个小倌与她的距离，也遮挡住了她掩盖在长袖下的无法克制颤抖的双手。
眼睛生硬的看着毕禾莹的嘴巴一开一合，她似乎隐隐听到了这位王府嫡女的一些抱怨，却完全听不清楚其中的内容。她牵强的牵了牵自己的嘴角，试图扯出一抹困扰又抱歉的笑。她觉得灵台那里是一片清明，她很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出一个为难气愤却又隐忍的表情。她需要摆出那种明明很生气男人给了自己难堪，却还是要在朋友面前保住颜面的模样。她很清楚，那才是正确的反应和生存之道。可是，她已经控制不好脸上的肌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露出来的究竟是何种神情。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却又好像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透过毕禾莹的肩膀，她看到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就站在不远不近处，一双墨色眼睛无视万千的只注视着自己，身姿仍是记忆中的优雅端庄。
“家主，宅中有些事情需要你回去处理，请和我回去吧，具体的路上我再对你说。”
直视进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恋雪慢慢上前了几步避开了与其他人的距离，慢动作的转过身看向毕禾莹等一干人，脸上已经调整好了隐忍愤怒的表情，冲着几人恭敬礼貌的一抱拳，满是歉意的说道：
“我家中有事情，就不在此奉陪了。为表歉意，今天这次我做东，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毕禾莹几个人做出反应，恋雪一个转身几步过去拉起了江南风的手，消失在了门外。
毕禾莹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一会听到一楼又响起了一层层的漫漫人语，几个人连忙又将头探出向下面望过去。
晚了不知道多少拍出现的管事拦住了那牵着手的两个人的去路，周遭甚至还围了一些打手模样的武把子。陈恋雪很是自然的将江南风护在了身后，两个人交握的十指甚至没有松开。那海客的女子脸上是不卑不亢的客气和坦荡，一张嘴开开合合的不知在对笙哥说着什么，江南风则是安安分分的站在女子身后，深深的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笙哥的神情算不上客气，却也没有多少意图为难的狠劲，那张不再年轻的脸此刻只是将眉头紧紧的皱到了一起，似乎很是无奈的头痛于那个海客女子的循循善诱。
从她们站着的地方听不到那个海客的女子都说了些什么，只见笙哥不厌其烦的扬起了手，一干打手便如数退尽。紧接着，那个陈恋雪不知又和笙哥说了句什么，笙哥似乎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之后便挥了挥手，让她们两人就那样出了大门。
两个身影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整个春江月夜就跟炸了锅一般，满场子的人都兴奋的跟什么一样开始大声交谈讨论，交杂混合在一起的人语几乎要爆开天棚。英云看着对面三楼空空如也的隔间看台，皱紧了眉头推开了半依在自己怀中的少年，低低交代了一句，
“去把笙哥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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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刚踏出春江月夜的大门，恋雪就听到里面响起了雷鸣一样的哄乱声。与男子交握的手紧了紧，恋雪没有回头，脚步亦是未停，匆匆拉着男子往熙熙攘攘的大道上快步走去，想要尽快远离背后那些糜烂。
未等走出街口，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恋雪猛的停住了脚步。一身世女装扮的男子斜斜倚在街口大树树干上，那双和气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明亮。看到她，男子直起了懒散的腰身，慢悠悠几步来到两人面前，等到整个人站定，男子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韩天……”
“嗯。”
嘴里淡淡的应了一声，韩天的眼睛轻飘飘的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又投向了两个人的身后。
“姐。”
恋雪整个人一顿，猛的回过身去，毕禾页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两个人身后，一双猫一样眼睛夹杂着隐晦不明的暗光，视线却是越过她，直接定格在了江南风的脸上。
“走吧。”
眼看着毕禾页的手就要碰触到江南风的胳膊，恋雪一个上前闪身挡在了两人之间，隔开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怒视着面前的女子咬着牙根喝道：“毕禾页！你要带他去哪？”
风月街口在入夜之后总是人来人往，她们这一番拉扯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眼光，好在并没有顿足观望的。这样类似于争风吃醋的戏码，这条街道上每天都会上演，过往常客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毕禾页叹了口气收回了动作抬眼看向面前如临大敌的海客女子，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江南风，压低了嗓子说道：
“我带他去第一楼。有人要见他。”
恋雪整个人就像被这句话定住了一般，睁大了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抿紧的嘴唇看着都让人觉得满是苦涩。
韩天注视着面前这个全身都写满了痛楚的女子，心痛的闭了闭眼。女子脸上那个仿佛在哭泣的表情让他不忍心再看。那样深切的已经无法掩盖住的苦涩，却是为了别的男子。那双十指相扣的手，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好半响儿，恋雪慢慢反应过来一般，一寸寸的放开了江南风的手。
“……南风……”
“恋雪。”直视进女子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眼底，江南风淡淡注视着女子眼中的痛楚，平静的打断了女子的话，“刚刚你对笙哥说，无论当初我是如何从春江月夜离开的，现在我户籍上的名字是你，已经在衙门登记备了案。你还说，就算她们想要人，也要先问问你同不同意，还说奉临也是有王法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使是现在，只要我不放开你，你就不会放弃我？”
春冬交替的季节，穿的再多吹着夜风也会觉得凉。恋雪愣愣的看着面前那个看上去依旧是一派平静的男子，那双墨色的眼眸即使在这样的暗夜灯火下，仍是清澈的彻骨。江南风的语气平淡的没有半分气势，跳动着光影的眼睛也不见丝毫的乞求。
有风吹过静默站立的几个人之间，夹杂着周遭的热闹喧嚣，定定的看着面前等待她回答的男子，恋雪突然感觉到有一些冷。
将男子拉入怀中，恋雪伸手勾住了江南风的脖子，温柔的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准确的贴上了那双温热柔软的唇，用舌尖轻巧的撬开两排没有设防的贝齿，深深的探进去狠狠纠缠着。
这样的当街热吻即使在花街也是大胆而放荡的。几个察觉的这边**的路人高高的响起了一阵口哨和掌声，甚至还有人高声的喊了那么一两句，妹妹好样的之类。
韩天和毕禾页却都没有做声，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两个人。毕禾页抬起头看向自家弟弟那张满是哀伤的脸，一双猫眼心痛的闪了闪，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出手分开那几乎是旁若无人的两人。
放开了怀中的男子，恋雪仰起头看进那双清澈的眼眸，轻轻的拉过男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郑重承诺：
“南风。只要你不放开我，我就一定不会放开你。我等着你。只要你愿意，等春宴结束了，我们一起离开奉临。”
说罢，恋雪放开了男子的手，偏过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毕禾页，由衷道：“禾页，你能保证将他毫发无伤的送回来么？”
闻言，毕禾页看了一眼神情灰暗的自家弟弟，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保证他毫发无伤。人我先带走了，至于其他的，水天会对你解释。”
目送着毕禾页带着江南风融入夜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恋雪压制住满心的苦涩，长长的吸了口气，这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恢复镇定的转过身面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韩天。
“我们走吧。”
在女子转过身的瞬间，韩天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文。听到女子的话，韩天点了点头迈步走在了女子身侧，两个人肩并肩的一步步往女子所住的地方前进。
相对无言走了很久，那些灯火和喧闹都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触目所及的，只剩下黑漆漆的街道，和头上冰冷当空的两轮明月。韩天看着身侧默不作声一直低着头的女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是先行打破了沉默。
“恋雪，你不阻止姐姐将江公子带去第一楼么？”
偏过头看了看韩天带了几分疑问，更多的是不明情绪的脸，恋雪的眼睛暗了暗，平声反问道：“我可以阻止么？”不等韩天回答，恋雪边自嘲的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个等在第一楼的人，是当朝的女皇吧？”
突地睁大了眼睛，韩天万分惊讶的看着身侧的女子，顿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一直都知道？”想了一下知道不太可能，韩天又改口问道，“恋雪，你究竟知道多少？”
平静的摇了摇头，恋雪抬起头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两轮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江南风的风姿与才学，眼界与见地，必然是出身大族世家，而且是相当程度的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