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嗓子如火灼过一般嘶哑。
冯野和冯绍对视了一眼,终于慢慢退出,冯野走到门口时,又回望了一眼被子中那个哭得颤抖的身影,眼里有强烈的疼痛和愧疚……
而天楚在那一夜间,已经撤兵,回国治丧。
当席容坐着马车返回帝都,一路上,她都不言不语,甚至不拉开窗帘。她害怕,当看到路途中那些熟悉的景致,便会想起曾经她和彦祖在这相同的旅程中经历的点点滴滴。
心已经没有痛感了,仿佛那一块,已经彻底被掏空。她也不流泪,眼中似乎已干涸。如今,她已是无心无泪的偶人。
回到宫中,她强打精神,去赴盛大的庆功宴,觥筹交错间,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细看却会发现,眼神似乎失去了魂般,一片空茫。
冯野不忍,宣布女皇此次征战过于劳累,身体虚弱,需静养数日。
她未反驳,回到宫中便倒头大睡。她只盼,能在梦中,再见到彦祖。可现在,就连这样微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她的梦境永远混乱,赤红的黄沙,招展的凤旗,堆积的尸体,唯独不见他。
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她就这样整整躺了七天,除了给凤歌喂蛊,她几乎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
终于,冯野冲进房中,对着她大吼:“你不活了吗?就这样随他去死?那凤歌,我们呢,天明国呢,你都不要了吗?”
席容咬住嘴唇不语。
冯野慢慢走近她,声音变得低缓,眼神伤感:“你忘了吗?他也要你好好活着。”
席容身体一震,眼中慢慢凝结出水汽。是,他让她好好活着。可是已经没有了他,要她怎么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这世间,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让你只要得到他一个拥抱一个吻,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不会每一点温暖,都恰好那么熨帖地落到你心上。不会用那样宠溺的语气,叫她“容儿”。
彦祖,你真残忍,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叫我独自留下?
“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他。”冯野将席容拥进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席容轻轻推开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怪你。”只怪命运,安排如此残酷的结局。
“好了,我想吃饭。”她强自撑起身,假装已打起精神。
冯野知道,她只是怕他太内疚,心里更是百味杂陈,点了点头:“好,我去给你传膳。”
侍他离开,席容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凤歌,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可眼泪,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听话地涌出眼眶,止无可止……
之后的日子里,她似乎真的渐渐恢复如常,连眼底的悲伤,都仿佛已经淡了。她依旧每天上朝,处理政事,陪伴照顾凤歌,吃饭作息也十分稳定。
周围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当每天深夜,所有人都入睡,她都会从秘藏的锦盒里,拿出彦祖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信,一字字一行行地反复读,哭了笑,笑了哭。
彦祖,你会等我的,对不对?等有一天,我身上的责任能够卸下,就去找你。你一定不要走得太远,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
……
这样过了一月有余,边关又有战报传来,陈阅再次率军赶赴冯城。
席容派冯野前去应战,可是过了几日,冯野却忽然返回帝都,还带回来一个人——陈阅。
席容在凤宁阁召见了陈阅。
“陈将军是来投诚的。”冯野的话,让席容十分诧异:“投诚?”
“是。”陈阅跪倒,脸上有悲怆之色:“如今的天楚,国内一片乌烟瘴气,蒋崇以丞相持监国之职,独霸朝堂,而他素来与我不和,到了今时更是极力排斥挤兑,甚至暗中想夺我兵权,置我于死地。”
席容在帘后凝望了他片刻,微微笑了笑:“可是将军既然手握重兵,为何不干脆一举登位?”
陈阅摇头一叹:“去年新增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已落入蒋崇手中,加上他自身的兵力,以及各路残余势力集结,如今实力也几乎和我相当,我若是真的贸然动手,未必有胜算。何况,陈某有自知之明,不过是一介武夫,虽有勇武之力可以上战场杀敌,却无经世治国之才,就算真得了天下,也只怕坐不稳当。”他顿了顿,望向席容:“而主子生前说过,这天下够格称王者,只有你和他二人。”
席容的指尖,剧烈一颤,垂下睫毛,强掩住眼中的泪光。
陈阅在此刻,忽然提高了声调,眼中迸发出恨意:“您可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死去的主子吗?不仅四处毁谤他的名声,说他弑父弑兄,篡位谋国,甚至连他的骸骨,不知被谁从坟墓中掘出,焚烧成灰……”
席容顿时气血翻涌,手掌在旁边的案几上狠狠一拍:“还真反了他们了!”
陈阅重重一叩首,喊道:“娘娘,您可一定要为主子报仇啊!”
一声“娘娘”,让席容百感交集,而一想到彦祖如今,连在地下都不得安宁,更是心如刀绞。
而这时,冯野也在旁边出声:“陛下,且不论私,单就公心而言,现在也的确是进攻天楚的最佳时机,我与陈将军联手,拿下蒋崇,绰绰有余。”
“是啊娘娘,您怎么忍心,让主子一生打拼下来的江山,落入那等小人之手?”陈阅也附和道。
席容久久未语,陷入沉思……
第五百四十七章 含泪贪欢
十天后,冯野和陈阅同率领四十万大军,先从赤河北岸开始,火速占领了西桀全部领土,接着,直接向天楚进发。
国内顿时混乱之极,那群乌合之众,只擅长窝里斗,可一旦强敌入侵,却是心虚力弱,各家都在打各家的小盘算,想着怎么能够保存自己的那点实力,谁也不愿意拼了命上战场,为别人厮杀。
待真的兵临城下之时,竟有不少人暗中送来示好信,表示自己当初不过是受蒋崇唆使利用,生怕一旦陈阅回朝,会拿他们开刀。
如此里应外合,蒋崇自然是兵败如山的倒,不多时,冯陈大军便攻占都城。
蒋崇自本欲自刎,无奈还是舍不得那条命,犹豫不决之下,竟被手下叛变的兵士捉了个正着,送到陈阅和冯野面前。
他大骂陈阅引外敌入头,是民族败类,陈阅根本不屑反驳,直接让人将他斩首,悬在旗杆上示众……
; ? 自此,东北四国战争的硝烟,终于散去,天下归一。
当席容翻阅完送回来的战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广阔无垠的天际,慨然而叹。她以前从未想过,那个走到最后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真正应该得到这天下的人,应该是他啊,那才是真正的王者,席容的眼中,涌出泪来。
彦祖,你可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这天下,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只需要最平凡的幸福,我便已满足。
在方才的信中,陈阅还请求,希望能由她,亲自为彦祖重新安葬,慰抚亡灵。
席容怎么忍心不应允?几日后,便借口巡查天楚民情,带着冯绍和凤歌一起出发。
抵达天楚都城时,正值暮色将沉。
彦祖,我回来了。望着被淡金色夕笼罩着的那座城,席容泪如雨下。待进了宫中,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席容更是心痛如割。强忍着眼泪,她一步步走上玉阶,走上金銮宝殿,看着那尊本属于他的宝座,犹豫许久,才终于落座,接受群臣朝拜。
一声声的“万岁”中,她神思恍然。她想起当初,他曾握着自己的手说:“当有一日坐拥天下,惟愿身边有你。”可如今,她的身边,却空荡荡。
彦祖,你可知道,高处不胜寒,没有你的温暖,我一个人站在这最高处,心中好冷好寂寞。
上完朝之后,本还有宴会,席容却婉言推开脱,只将冯野和陈阅叫到御书房,问安葬之事。
“原来的陵墓,已被毁坏,骸骨又……如今只能建衣冠冢。”陈阅低叹。
席容紧紧咬了咬唇,逼回泪水,点头轻声道:“好,那便选一处隐私安静的地方。”
等有一日,她也归土,便着人悄悄葬到他身边,两个人永远相依相伴。
“长途颠簸,你也累了,还是先回寝宫休息吧,其余的事,先由臣去办,过后再来向你请求。”陈阅劝道。
席容微微点头,由冯野陪着回到她和彦祖曾经的寝宫。正在伤感之中,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侍卫迎上来:“属下参见皇上。”
“这是侍卫长高立。”冯野在一旁介绍。
席容淡淡地应了声,随即步入殿内。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如同时光,从来都没有流逝过。席容的眼中,瞬间又泪光莹然。还是那座属于他们两人的宫,可是如今,却已再找不到他的温暖。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过来,凤歌他们就安顿在邻近的宝月殿。若是有什么事,就吩咐高立,他是自己人。”冯野嘱咐完,便先行离开。
“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高立满脸憨厚的笑。
席容点了点头,进了卧房。躺在床上,泪自眼角滑下,润湿了鸳鸯枕。彦祖,回到了这里,我是不是就可以梦到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期盼,不久她便觉得十分困顿,陷入昏睡之中……
而这次,她好像真的在梦里见到了他。他坐在床边,指尖眷恋地抚过她的脸,那样温柔。
“彦祖。”她迷迷蒙蒙的呢喃。
他的唇覆了下来,吻住她,那样温暖。可只是停留了片刻,便抽身离开,她挣扎着想坐起追他,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只能无助的看着他消失……
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早,她回想着昨晚那个甜蜜却又怅然的梦,不禁轻抚自己的唇发怔。
“陛下,陈将军求见。”站外响起了高立的声音,她骤然众绮思中惊醒,用手捂住微红的脸颊,降下温度,方传人进来更衣起床。
等她收拾妥当来到厅中,陈阅向她禀报,安葬之址已选好,碑石也准备妥当,问碑文如何刻。
席容沉吟片刻,轻轻一叹:“什么都不需刻,无字碑即可。”彦祖的一生,岂是一块小小的墓碑所能记录?他们心中的怀念悲伤,又岂是一块小小的墓碑所能承载?
陈阅也感慨的点头:“好,大约傍晚时分,臣过来接您出宫。”
他告退而去,席容也随后起身出门,高立忙小跑着跟上来:“陛下想去哪?”
“就随处走走,你不必跟着。”她摆摆手。
“不行,王爷和将军吩咐了,要随时保护陛下的安全咧。”他急慌慌的样子看着特别耿直固执,席容只得任他跟上。
而他还真是尽忠职守,一路上亦步亦趋,跟前跟后,还不时问她口不口渴,要不要歇会儿之类,席容被他吵得连发怔伤感的时间都不多。
回宫用过午膳,席容便一直在等陈阅到来。
高立便又劝开了:“皇上先去午睡吧,陈将军来了我叫你。”
“不用,我不困。”她淡淡地摆手。
“也是,白天少睡点,晚上睡得沉。”高立咧开嘴笑,衬着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庞,看起来特别傻。
席容无言地拿过一本书看,他总算识趣地闭嘴,退到旁边。待席容中途看累了,刚一抬眼,他便又立刻凑过来:“陛下是不是想喝茶,还是吃点心?”
席容有点哭笑不得,果然是自己人,实在是太……无微不至了。还好这时,陈阅终于来了,解了席容的无奈。
随后,席容换了便装,随陈阅出宫,高立自然也是跟着前去,寸步不离。
彦祖的墓,建在后山,葱葱郁郁的树林,潺潺流动的溪水,倒真是一处宁静的地方。
当席容捧着那身彦祖常穿的衣裳,慢慢放入冢中,她亲手捧起一把把黄土,覆上那衣冠,流着泪微笑。
彦祖,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许走远,不要走散。总有一天,我会陪着你,长眠在这青山绿水间,再无需分离。
身后的人,看着这一幕,都不禁动容。站在最后的高立,那双看似呆愣的眼眸中,似悄悄流动着一抹异彩……
……
那天回到宫中,已是深夜,陈阅和冯野离开之后,席容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房中,看着那熟悉的物件,想起当初和彦祖在这里的那些甜蜜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便又泪流满面,那个名字,不知不觉,逸出了口:“彦祖……”
而语音未落,便听见门口一响,她迟缓地转过头,看见高立正站在那里,一脸干笑:“又……又想主子啦?”
席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忙低下头,抹去脸上的泪,强自平静:“朕要就寝了,你也下去休息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把门关好。”
“哎,哎。”高立尴尬地点头哈腰,退出去给她把门带上。
席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头上的钗环取下,更衣上床。初时还在辗转反侧,可不多时,便感到精神渐渐舒缓,陷入沉睡……
在这个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地方,她好像真的很容易在梦中见到彦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便又看见彦祖到来,坐在床边,那样温柔的凝望她。她好想对他微笑,泪却落了下来。
他俯下身子,一点点吻去她的泪,从眼角,至唇边,最终和她痴缠不休。吻越来越深,他的整个身体都压了下来,覆上她的。
那样的热度,几乎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她依旧动不了,这让她心里怅然,原来,还是在梦中。但即便这样,也是幸福的。任他除薄衫,任他吻雨落,任他火热掠夺。她含泪贪欢,贪得一刻,便是一刻。只愿永世不醒……
可当阳光泄进窗棂的时候,她最终还是醒来了。枕边空无一人,而她的衣衫完好的躺在床上,无甚异样。又是绮梦一场。她惘然叹息。
待她更衣出门,高立一脸憨笑地迎上来,说早膳已经准备好。
她点点头,他又来一唏:“昨晚睡得可好?”
她想起昨晚的梦境,顿时耳根一烫,没有回答,便走到桌边去用膳。
而就连吃饭,她耳边也不得清净,高立在旁边一会儿说这菜吃了补血,一会儿说那粥喝了养胃,絮絮叨叨个不停。
席容无语,匆匆吃了几口就想放下碗找个借口脱身。
“哎,这不行,王爷吩咐过了,说你身体需要补咧,不能吃这么少。”他又把冯野搬出来压阵,还一脸赤诚之色。
席容只得又勉强端起碗,这次他倒是学乖了,再不唠叨,可一双眼睛却还是直盯着她,像监工一样。
她被他看得受不了,假咳了一声,他终于收敛了点,干笑着瞟向别处。吃完了饭,席容去上朝,他又是追上来,手里拿着披风,说早上天凉,要多穿些。
还真是事无巨细。席容默然接过披风,对他微微笑了笑,顿时见他两眼放光,跟讨了天大的赏似地。
她无言地转身走在前面,他乐呵呵地跟着,一路自然又是说个不停。
席容只觉得头疼,在下朝后和冯野单独碰面时,忍不住抱怨:“你找的那个高立怎么那么爱说话?”
冯野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张望的高立,笑道:“他呀,就是那性子,热心肠,实在,直爽。”
高立看着他说话的口型,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虽然每日里白天被高立磨得耳朵起茧,可晚上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彦祖总会如期而至,极尽温柔缱绻。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这天,天明国来了急函,说南方又发了水灾,询问她几时回朝。
她只觉得无奈,毕竟如今社稷民生,都是她必须担负的责任。心中郁结,连带着似乎觉得这屋子里也尤其闷,她走过去,将窗户略微推开些,有清凉的风流进来,她深呼吸一口,感觉舒畅了许多,才回到床上躺着。
可今日,不知怎么,并不像往常那般容易睡着,折腾了许多才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