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起了火,便提出帮忙做饭,妹妹家安象个小大人似的客气道:“张家哥哥到院子里坐吧,等饭好了我叫你们。”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往锅里添水,再把锅廉子放进锅里,把干硬的饼子放在上面蒸,张丰见如此简单,也就不在这里碍事,出了厨房往老人的屋里走去。
“老丈,您好好养伤,我和小弟要告辞了。”张丰对坐在床上的老人说。
“吃完早饭再走吧,”老人挽留道,“老汉得了你兄弟的帮助,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谢你们,要是连顿饭都不吃就走了,我可过意不去。”
“不必客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改天再来叨扰吧。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教老丈,听说这桑树岭有陶土,不知老丈知不知道陶土是什么样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对于自己的性别,张丰一直采取任意的态度,不刻意隐瞒,但如果别人弄错她也不特意纠正,你说是男就男,你说是女就女。
“小哥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也想烧陶?”老人好奇的问。昨天回来的路上,张丰和张裕累得够呛,老人则疼得够呛,他们除了指路问路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后来老人的儿子媳妇倒是问起两人的来历,张丰只说是孤儿,流浪至此,并没说别的,因此这家人也只当他们是要饭的,听见张丰问陶土的事,老人便很惊奇。
“的确如此,不瞒老丈,我们原是乞儿,前几天卖了头发,买了制陶的工具,便来到这里准备烧点陶器来维护生活,总要比做乞丐强。只是我虽听人说过怎么烧陶,却不认识陶土,这两天正为此发愁。”
老人闻言看了看张丰包着头巾的脑袋,呵呵笑道:“小哥有这样的心气儿,真正让人钦佩,只是这烧陶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哥如此行事,怕是有些冒失了。”
张丰说:“是,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了,有这些钱,张罗个小吃摊子说不定还稳当些,只是钱已经花出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不然便只能再去讨饭。”
“即如此,就好好干吧。这陶土嘛其实不用找,整个桑树岭的土全是一样的,都能烧陶,但陶器的好坏却要看手艺了,小哥准备在哪里起窑?”
“只是烧些低等的陶器,用不着起窑。”意外得到有用的信息,张丰非常高兴,也更加急着开始工作,于是说:“谢谢老丈指点,张丰告辞了。”
老人原本还疑惑,两人的头发到底卖了多少钱,竟能开起窑场来,听她如此说才明白自己想差了,但接着又不懂了,这不用窑也能烧出陶瓷吗?再想问时,张丰已经走出屋子,老人向院子里喊道:“家安,给张家哥哥带些干粮!”
家安从厨房里跑出来说:“早饭就快好了,张家哥哥吃完饭再走吧。”
张丰笑着说:“谢谢你,我们还有事,就不吃饭了。”向张裕伸出手道:“裕儿,我们走吧。”
家安见两人要走,忙跑回厨房,揭开锅拿了几块蒸热的饼子,用一个小藤筐装了,追出去塞到张丰手上,张丰微笑着接过,脚下却没有停,一天一夜没回去了,那些工具要是被人拿走可就心疼死人了。
万幸!小窝并没有招贼,两人相视一笑,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既然所有的土都能用,他们也就不用再挪窝了,前晚的苦工也做得没有一点冤枉,连挖出的土都正好合用,所有的事情就都显得顺意起来。
筛好土,用要饭的家伙——一只破了口的碗一点一点盛了水浇到细土上和成泥,最后安放转轮开始制胎。
电视上见过的,把陶泥搓成条盘成需要的形状,然后让陶轮转起来,把粗胚放在轮座上,用手把里外抹平就行了,应该很容易。张丰一步一步照着做,满怀信心的样子,张裕带着好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那能够带给他们新生活的产品诞生。
可是陶轮转起来后,泥胚不是散了就是歪歪扭扭的不成个样子,怎么都拉不出合格的胎来,那轮又是手动的,张丰顾着转轮就顾不了手上,顾着手上转轮又停了,怎么也谐调不起来,弄得手忙脚乱的。张裕自告奋勇地担起转轮的工作,让张丰专注于台面上的事情,这一下确实好点了,可是试了好几个还是拉不出合格的胎来。
张丰脸上有点挂不住,便打发张裕去拾柴,她坚信熟能生巧,只要多练练,一定可以成功,不过有人看着比较有压力,不容易专心,还是自己一个人练习比较好。
可是张裕捡柴回来时候却看见张丰又在抹眼泪。他现在也算见惯了,不会再感到惊惶,张丰掉眼泪的原因他也猜出**,走过去安慰道:“别难过了,就算做不成也没事,无非是再去讨饭。”张丰也觉得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很丢人,尤其只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抹眼泪,就更是难以为情,当下借口卧室太小,把一肚子闷气全发泄到挖洞上去了。
跟自已较了两天劲,张丰终于做出了合格的碗胎,两人全都欣喜不已,张丰伸出细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说:“这天生就是一双能工巧匠的手!裕儿,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凭着这双手让你吃饱穿暖的。”
到了第四天,张丰的拉胚技术就已经相当熟练,差不多有一半的成功率,而这时他们的干粮也正式告罄,张丰便让张裕看家,自己跑到燕集采购。
买了点干粮,又买了两斤米,一点盐,一只木燧和一些火绒,然后就往家里赶,这几天忙着练手艺,没顾上想别的,刚才买粮的时候才想起来,得尽早做个锅出来,不然还是只能啃干粮,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会,她想今天就把锅做出来。
还没到家,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张丰立刻撒腿跑起来,就见两个小孩正在自家门口撒野,一个和张裕扭成一团,另一个就趁着张裕脱不开身打黑拳,而在他们身边,满地都是被踩坏的陶胎,张丰怒不可遏,扑倒那个打黑拳的小孩捶了一顿,然后糊了他一脸的泥巴,趁他自顾不暇的时候赶紧救出张裕,把另一个小孩也凑了几拳,两个嚣张的小孩吃了亏后哭着跑了,张丰看着满地变形的陶胎,也心疼的想哭,可是看着带着一脸伤痕坐在地上掉眼泪的张裕,她只能把心疼和不快放在心里。
“起来裕儿,跟姐姐到河边洗一洗去。”张丰拉起张裕的手,他身上有些抓伤和青肿,得及时清洗一下才行。
张裕抽泣着站起来,顺从地跟着张丰往河边走,张丰用一方旧衣撕成的手帕把他的手脸腿脚手臂脑袋都擦洗干净,见他一直不停地流眼泪,轻声问:“很疼是吧?”张裕摇摇头,哽咽道:“姐辛辛苦苦做好的碗,全让他们毁了。”
张裕伤心的不是受人欺负,而是陶器被毁坏了,他的想法还是和以前一样,挨打也比饿死好,白眼打骂什么的都没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一次也一样,他之所以会哭,不是因为受人欺负,而是因为没有保住那些陶器,在他眼里,那些好容易做出来的陶胎不仅是食物的来源,更是新生活的保证。
“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做更多更好的。”张丰心里也感到黯然,但她想的却是,以自己的力量,大概是没办法讨回公道的,裕儿的委曲看来只能白受了。
不料,她不去讨公道,别人却向她讨公道来了,张丰和张裕正收拾那些踏坏的陶胎,一伙人便气势汹汹地找来了。
吵架
“那来的贼秃小子!竟敢打伤我儿!”一个瘦小的汉子冲在前头,先声夺人地骂道。
“你们这两个打脊的野种乞丐!在俺的地界上住着还敢欺负人,真是胆大包天了!”落后几步的妇人气势也很足。
那两个和张裕打架的小孩得意洋洋地看着张丰姐弟。
张丰直起腰,凶悍地迎上去吼道:“你们讲不讲理!我们好好在这里制陶,既没招谁也没惹谁,你们的孩子跑到我家门口欺负我弟弟,把他打得混身是伤,还把我做好的碗全部踩坏了,我没去找你们讨公道,你们还不依不饶了!欺负我们无依无靠是吧?可是公道在每个人的心里,就算没人会替我们出头,你们如此行事也会被人瞧不起!”
此时已近傍晚,村民们又没有吃晚饭的习惯,所以就有一些人跟过来看热闹,虽然多数都是些孩子,那两人也不能完全不顾脸面,那妇人就反驳道:“你这秃厮!只说我儿打了你兄弟,怎的就不说你打了我儿的事!看看我儿这身上脸上,哪里比你兄弟挨得少了!”
“哦,依你说我们就只能被打,不能还手了?你们家孩子欺负到别人门上,你们觉得很应该吗?”张丰质问道。
“他们扯我的头巾,还踩坏我们的碗,俩人打我一个!”张裕控诉道。
“他打我,还糊了我一脸泥!”“他打我的屁股!”两个小孩指着张丰喊。
看热闹的一阵哄笑,有人喊:“难怪金生的裤子都烂了!”也有人喊:“打这两个贼秃!”家安叫道:“张家哥哥是好人!他们救了我阿翁。”旁边小孩就问家喜:“他们真的救了你阿翁?”家喜点头说:“嗯。”和家安、家喜相好的小孩便喊:“大人欺负小孩,不要脸!”那瘦小汉子和妇人便羞恼起来,朝小孩喝道:“吃里扒外的小子,不帮乡亲,倒帮着外来的野种!”骂完这一句,也不再和张丰斗嘴,直接扑上去要教训两姐弟,张丰看情形不对,急忙喊了一声“跑!”和张裕分别夺路而逃。
要说逃命的本事,在场所有人大概都比不过他们,张裕直接对着妇人冲过去,到了跟前却忽然弯腰从她的手下钻过去,然后一溜烟往河边跑去。张丰则把手上的陶泥朝男人的脸上扔过去,趁他躲避的时候向着为她帮腔的那帮小孩冲去,经过家喜的时候伸手拉住他,边跑边说:“帮我看好东西,别让人拿走了,拜托!”然后放开他朝村子的方向飞窜——她始终觉得那两夫妻不可能完全不要脸。
那边张裕已经跳进河里往对岸游去,女人追到河边便止了步,骂了几句后就回身走了,张丰这边就热闹多了,一群人跟赛跑似的你追我赶,一边跑还一边起哄,热闹的不得了。张丰的爆发力不错,加上家喜帮忙,一开始的时候把追她的人甩出十几步远,可是毕竟长力不足,跑出不到半里路就无法保持速度,渐渐被那个不讲理的男人追近。有那么多的人加油助威,张丰不须回头就能知道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于是当即立断从山路上顺着斜坡滑向山谷。
那汉子今天威风没耍成,还被一帮孩子看了笑话,早有心结束这场闹剧,只是面子上下不来,因此憋着一股气要逮着张丰狠狠揍一顿,没想到这小子竟滑溜得很,如果自己继续和他较劲,只能继续让人看笑话罢了,于是站在山路上顿了顿脚,咒骂了两句便闷着头往家里走去。
“马叔,不追了呀?”一个小孩笑嘻嘻地问。
那汉子瞪起眼悻悻道:“谁有哪多闲功夫跟这种野小子帮耗!”
金生嘟起嘴,不甘地说:“爹,难不成就这样饶了他吗?”
他爹便说:“爹以后再收拾他。”
这姓马的两口子出了名的护短,小孩子口角,他们好不好的就闹到人家门上,两个孩子也被惯得不成样子,因此这家人在村里很没人缘,不然也不会没人帮腔。孩子们见再没有热闹好瞧,而且天也快黑了,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回家去了。
张丰滑到谷底,一路刮擦磕碰,身上添了不少伤痕,裤子也磨破了,但见摆脱了那个男人,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前的张丰或许不会在意挨顿打,但现在的她却非常在意,身体上的痛还在其次,主要是太伤自尊了,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绝不愿和别人肉搏的。
一瘸一拐地回到住处,却见那个女人竟然还没走,正以一敌二地抢夺她家的木锹,张丰二话不说,捡起一坨陶泥就朝她头上砸过去,那女人一惊,手里的木锹便被张裕和家喜夺过去,张丰又接连向她身上扔了好几块陶泥,腾出手来的张裕也学她的样子砸那女人,女人见事不可为,抱着头骂骂咧咧地跑了。
张丰谢过家喜,又从窑洞里拿出一块刚买的干粮请他吃,张裕也换了干衣,三人依着山壁一边吃一边聊,家喜说了马家的为人,张裕说了他和姐姐这几天的生活,张丰却只是听着。聊了一会之后,家喜回家,张丰和张裕也洗洗睡了,张裕交到朋友,对于陶胚被毁之事也不再耿耿于怀,很快就睡着了,张丰却思前想后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早起,张丰收拾了陶泥重新打胚,又用柴枝扎了个小木排放在轮座上,让张裕帮忙转轮,拉了三个特大号的陶碗,打算一个当锅两个做盆。做好不久,家安和家喜就来了,家喜昨天和裕儿约好一起去拾柴的,所以看见家喜来了,张裕忙迎上去说:“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帮姐姐做好了三个小盆,正等你呢。家安妹妹也一起去吗?”
家喜说:“吃过了。我娘本来想让家安在家里照看阿翁的,她非闹着要来。张家姐姐,我爹说你们应该到里长那里去落个户,别人就不敢过分欺负你们了。不过落户要交钱的,我爹说去不去你看着办。”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张丰正为这事犯愁,得到家喜父亲的点拨顿时松了口气,应道:“我这就去村里走一趟。”
家喜不想带妹妹一起,忙朝家安道:“家安,张家姐姐不知里长家住哪里,你给她带路吧,完了就留在家里照看阿翁,省得爹娘在地里不放心。”
家安正好奇地瞧着陶轮和拉好的陶胚,闻言看了张丰一眼,点头道:“哎!张家姐姐,我们这就走吗?”
家喜说:“最好快点,眼下地里忙,过了饭时就找不到人啦。”
张丰闻言连忙拉起家安的手说:“咱们快走,回头我给你做个泥偶玩。裕儿,你看会儿家,我尽快回来。”说完急忙走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里长下地前赶到了他家里,说明来意,里长倒也没有留难,反正他们也碍不着谁,多一户摊税摊役的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问明家乡来历,交了五个钱,又训导了几句,就算是完事了。
张丰回到家时,张裕和家喜正嘻嘻哈哈地玩拉胚,张丰笑着赶走他们,便开始专心做碗胎,虽然大小厚薄上头仍然做不到规格统一,但模样已经相当周正,成品率也稍高了些,到张裕回来,数了数已经做出三十四个。两人嚼着干粮喝着凉水,张裕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家喜那听来的事情,张丰不时嗯一声,张裕说完之后问张丰:“姐,你说马家人坏不坏?”张丰说:“嗯,要是有把铁锹就好了。”张裕撅起嘴说:“姐,你根本没听人家说话。”张丰拍了拍他的背说:“我听了,所以我们要严加防范,等有了铁锹,我们不仅要挖更多更大的窑洞,还要挖一条壕沟,引来河水,让别人进不来。”
“像护城河一样?”张丰兴奋地问。
“嗯。”
“好!”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那我们怎么出入啊?”
“哦,这倒是要好好想想。”张丰说完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裕儿,你说这虱子这么多天不吃不喝,怎么也饿不死呢?”从换上以前的乞丐装,张丰就一直感觉有虫子在身上拱。
张裕听她抱怨,忍不住又呵呵地笑起来,对于张丰的种种异常表现,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心目中那个能忍受一切的姐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到了现在这个姐姐的后面。
不知是舆论的原因,还是农活太忙,抑或落了户的关系,反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