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手而行,张丰悄悄说:“郭博士一家要到后天才回去,要是有机会,我明天还回家看你。”
张裕喜悦地点着头,轻声道:“我今天看那本新书,好多字不认得,明天你教我。”
两人在郭家门口分别,因为存着明天还能再见的希望,张裕和张丰都没有觉得难过。
沈悛留宿郭家,张丰奉命伺候他,端茶倒水自不必说,只是连沐浴的时候也让她伺候,就让她心里不舒服了。但她也没有进行激烈的抗议,默默地提了水来,调好温度,甚至还把张裕留给她的兰草分了一半放进沈悛的洗澡水里,然后便退到门外。
按说更衣、擦背、洗头等事她都是要伺候的,但这些事她一件都不打算做,她只是雇工,并不是奴仆,虽然郭家人忘记了这一点,她可记得很清楚,不过她很清楚大声抗议是没用的,所以决定自已做主,只做自己应该的做的,至于不该做的那部分,宁可挨打她也不会去做。
还好,沈悛始终没有叫她进去伺候,自己洗好出来,让张丰帮着擦干头发,又看了一会儿书便上床睡了,张丰睡在外间的地铺上值夜,沈悛一晚上都没有什么麻烦事,她也就好好地睡了一夜。
张丰以为因为沈悛没带随从,郭夫人才让她暂时伺候他的,谁知第二天早饭后沈悛要回去的时候,郭夫人竟然让她继续跟去伺候,并说已经把她借给了沈家。
原本在谁家干活张丰是不在意的,可是她和裕儿有约,虽然没有说死,但她总觉得这样春光明媚的时候,郭家人定然不会窝在家里辜负春光的,而裕儿也会时刻关注着郭家人的动向,只要自己能跟着出门,定然可以再见到裕儿,现在这一走却注定要爽约了。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遵命。
沈悛骑驴,张丰没精打采地跟在后头,一边赶路一边频频往自家窑洞的方向张望,沈悛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往走走。
走了一里多路之后,在将要出山、已经可以看见官道的时候,有一个开满野花的小山坡,沈悛跳下驴背说:“我要在这里走走,你替我再采两株兰草来,不要耽搁太久,半个时辰内一定要回来。”
从这里有一条岔道,去她家只有一里路而已,张丰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沈悛的意思,兴奋说:“遵命!”然后飞快地往家里跑去,心中暗暗说:“为了这份善意,我一定全心全意为你服务,在借调期间决不偷懒。”
张丰回来的时候,看见沈悛手里握着笛躺在山坡上,连忙走到他面前行礼道:“谢谢郎君体恤,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路程。”沈悛懒懒地起身,倦然道:“路上或是家里,又有什么分别呢,走吧。”
前后只跟了他不到两天,张丰就发现沈悛实在是个很好伺候的人,手里拿一本书,随便找个地方一靠都能呆上个大天半,很少叫人使唤,张丰对他的颓废有些不以为然,但她并不试图开解他,这不是她的职责,她也不会自找没趣,她只管照顾他的生活,尽量让他过得舒适就好了。
舍儿只是感染风寒,没两天也就好了,张丰也就不需要再随侍在沈悛身边端茶倒水,研墨捧衣。而沈家虽然人少,但是各司其职似乎并不需要再多一个人帮手,不过既然沈悛没有说让她回去的话,她也就乐得呆在沈家,每天整理整理书房,趁机看会书,替沈悛洗洗衣服,打扫一下房间,帮厨娘做做饭炒炒菜,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郭启来找沈奥,看见张丰的时候有时会说一两句感叹的话,觉得自己看上的书童没派上作用有些遗憾,张丰便笑一笑,表示自己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他效劳,他也就气顺了。
有一天张丰听见郭启和沈奥说起同窗趣事,说是一个长麻子的总是被另一个人嘲笑,不过自从听说了那首嘲笑秃子的减字谣后终于翻了身,天天对着那个嘲笑他的秃发胡人唱“一轮明月照九洲”,那个胡人气得发狂,扬言说谁能做出一首嘲笑麻子的诗他就送一个美貌的歌伎为谢,郭启就问沈奥有没有兴趣赢一个美人回来,沈奥摇头说自己只会作诗,不会骂人,郭启便笑他迂腐,说自己要试一试。
张丰闻言不禁心里一动,对郭启说:“如果小人想赢得这个彩头,不知有没有资格。”
郭启戏谑道:“你要美人何用?莫不是真把自己当男儿了吗?”
张丰笑着说:“小人倒不是想要美人,而是想拿美人换钱。”
她正为无法偿还张二娘的那笔钱发愁,都这么长时间了,失信于人不说,那可是高利贷,欠上一年就差不多翻倍了,还是尽早还上为妙,但她现在是卖身期间,所做的一切都归东家所有,是不能做私活赚钱的,而且这年头的富人不知怎么一点都不像红楼梦里贾宝玉那么大方,轻易都不赏任何东西的,所以她也就没办法用私房钱还帐,如果能赢一笔钱,那她就不用发愁了。
“拿美人换钱也容易,但总要做得出让人满意的歌谣来,你做得出来吗?”郭启问。
张丰仍旧笑嘻嘻的说:“小人作不出,但小人正好知道一首别人作的增字谣,从一字增至七字,正好和那首减字谣针锋相对,不过以小人的身份恐怕是没有资格去博彩的,不知公子肯不肯替小人出面,如能赢得美人,情愿半价卖与公子。”
郭启笑道:“谁稀罕占你的便宜!你先说出来听听,如果真的不错,我就替你出一回头也没什么,但如果不好,我可不去丢人现眼。”
张丰说:“但凭公子决断。这首增字谣是这样的:唉!天牌,漏米筛,雨打尘埃,石榴皮翻过来,核桃与花生比赛!”
郭启听完便笑起来,然后问花生是什么,张丰说不知道,只听说是一种异域的果子,外皮坑坑洼洼的,郭启点点头,提笔录下来,对张丰说:“等着吧,我看一定能把美人赢过来。”
张丰忙说:“小人欠了一身债呢,美人实在养不起,有劳公子费心,帮我换成钱吧。”
郭启说:“我可不是驵侩,不管卖人的,要卖你自己卖。”
张丰苦着脸说:“那还是算是吧,小人要美人真的没用。”
郭启大笑道:“我不管!”然后他眼睛转了转说:“或许你可以把她卖给沈奥。”
沈奥说:“我倒觉得张丰比较有用,张丰,我这里正有一道算题解不开,你看看有没有办法。”说着递过一张纸去,张丰欣然接过躲到一边研究题目去了。
郭启再次叹道:“她要不是个女子就好了。”
过了几天,郭启再次拜访沈家,张丰忙端了茶点去伺候,郭启指了指地上一袋子铜钱说:“你的美人,好好收下吧。”
张丰欣喜若狂,连忙行礼道:“多谢公子,一直蒙公子关照,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些钱请公子拿去一半,请朋友吃一场酒吧,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郭启挥手道:“虽说这钱挣得容易,但毕竟这种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收起来吧,省得下次又要卖身为奴。”
张丰很感动,却不再说客气的话,只是默默扛起钱袋子回到自己屋里放好。
晚上,张丰拖出袋子数钱,竟然有整整两万钱!她激动了好久,一会儿考虑怎么藏钱,一会儿又考虑怎么花钱,折腾的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张丰请假去还了债,又买了一口箱子和一把锁,回来后把钱全都放进箱子里紧紧地收了起来。
正美呢,就听舍儿在外面叫道:“张丰,死哪去了!快来伺候郎君!”
张丰连忙把箱子收藏好跑出门去,只见沈悛磕磕绊绊的穿过前院往后面走着,舍儿要扶他他却让不让,嘴里只是嚷着“彤管,彤管”也不知是叫人还是要什么东西。
张丰皱了皱眉,从另一边扶着他,他推拒着两人的搀扶,漫吟道:“步游三衢旁,惆怅念所思,岂为今朝见,恍惚诚……有……唔,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彤管,彤管……”
舍儿和张丰不顾他的推拒,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回到屋里,扶他在床上躺下后,张丰说了声“我去打水”,便准备脱身出去,谁知他却不肯躺着,非要下床去不可,舍儿一个不注意,差点让他栽到地上,张丰听到惊呼声只好回身帮忙,沈悛却忽然抓住她的手不放,张丰只好柔声哄劝道:“我去替你煮点醒酒汤来,喝下去就不会难受了,你好好躺一下,好不好?”
沈悛醉眼矇眬地看着她说:“你别走,不要走,陪着我。”
舍儿抽身离开床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陪着他,我去打水。”
张丰没办法,只好劝他躺下休息,他却一下把张丰扑倒在床上,呢喃道:“彤管,陪我。”
张丰奋力把自己的头□,转身就走,沈悛张着手扑到床下,倒在那里不动了,张丰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扶他坐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到床上,然后帮他脱下外衣,把他脸上的灰尘擦了擦,抱着脏衣服出去了。
家法伺候
沈家的厨娘姓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心地很好但做事却很粗糙,张丰拿着衣服到厨院里去洗,顺便向她打听彤管是谁,吴大娘很爽快地告诉她说是沈悛的小妾。
张丰便问:“她怎么啦?”
吴大娘叹口气说:“被人霸去了。”
张丰惊讶道:“沈助教可是官员呐,谁敢霸占他的女眷,不怕被治罪吗?”
吴大娘道:“现在可不比王丞相在的时候,无法无天的人多了,何况郑三娘只是个小妾罢了,妾通专卖,也算不得正经家眷,那蛮子抢了人,往沈家送了两个女人,只说是交换,便无人再说他的不是,唉——”
“沈助教没娶妻吗?”张丰不解地问。
“娶了,过门没两年就过世了,郎君喜欢郑三娘就没有再娶,谁知又被人强抢了去,从那以后郎君跟前就没再有过女人。唉,这些胡人哪,只会祸害人。”
张丰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爹娘也是被他们害死的。江那边的晋国也不知会不会好些。”
“谁知道呢,”吴大娘说,“就是真好些,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能跑到那边去吗?”
“不能吗?”张丰问。
吴大娘瞅她一眼,笑道:“你不是真有这种打算吧?”
张丰讪讪地笑了笑,“问问嘛。”
其实她真有这心思,现在手里有钱,就算走上几个月也不至于饿着,这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乱起来,能走干嘛不走?只是安全问题不好解决,她和裕儿两个小孩,带着那么多钱走路,很容易就被人图财害命了。不禁想到朱挽,要是有他做保镖这趟长途大约也就可以走得了,于是心里嘀咕:不是说要报恩吗,这么长时间都不露一面。
心里边正跑马呢,就听舍儿吼道:“张丰!你又丢下郎君不管!”
张丰生气地把衣服往盆子里一扔,用嘲讽的语气说:“这回又怎么啦!大热天踢个被子不要紧吧?”
舍儿吼道:“他从床上掉下来啦!上回让你照看郎君,你说不是沈家奴仆,这回怎么说?”
“你还说,我看着郎君睡沉了才出来洗衣服的,可你呢?你打个洗脸水去了那么久!躲哪儿偷懒去了?”张丰质问。
舍儿有些心虚,强辩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丢下郎君自己跑出来。”
张丰指责道:“贴身伺候郎君是你的职责,你自己失职,不要赖在别人身上!”
吴大娘说:“别吵了,你们两个在这里斗嘴,郎君不是又没人照顾吗?醒酒汤煮好了,来,你端去让郎君喝了。”
张丰瞪了舍儿一眼,拉着脸端了醒酒汤走了,舍儿嘱咐吴大娘再烧些热水送到沈悛房里,也提了两桶水走了。
张丰看到沈奥坐在沈悛屋里,叫了声“沈公子”,沈奥生气地哼了一声,喝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主人喝醉了酒,做奴仆的竟然全都跑得不见人影,从床下摔下来都没人管!欺主的刁奴,留你们何用!”
沈悛一身衣服脏得不像话,脸上也磕青了一块,样子非常狼狈,张丰有些内疚,低着头乖乖听训,这时舍儿和吴大娘抬着浴桶进来说,沈奥便暂时放过张丰,让自己的书童和舍儿一起把沈悛扶到屏风后面沐浴,
张丰连忙更换床单,擦拭床头,找出干净的衣服搭在屏风上,再点上一支熏香,做完了这些事,也没敢擅自出去,就站在窗户旁边发愣。
不久,沈悛被扶着出来,张丰连忙过去替他擦干头发,然后让舍儿扶着,喂他喝下醒酒汤,扶他躺下,之后两人便垂手站立等候沈奥发落。
沈奥盯着这两人瞅了一会儿,发话道:“每人十棍,等管家回来自己去领。好好伺候着,再敢怠慢便打杀了去。”
舍儿忙说:“四郎放心,再不敢了。”
沈奥走后,舍儿恨声道:“每次让你照顾郎君的时候都要出岔子,看来我就不该拿你当个人用!”
张丰哼了一声说:“知道就好,下次别把自己的事情推给我。”说完拿上脏衣服走出门去。
舍儿在后面说:“你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赶紧回郭家去,我们沈家不要你。”
张丰毫不示弱地说:“那好啊,只要郎君发话,我立刻就走,不过如果这只是你的意思嘛,那我就只能当成犬吠。”
“张丰!”
“嘘——”张丰竖起食指,“别吵着郎君。”
舍儿吃瘪,张丰不过快意了一会儿,才洗完衣服不久管家就回来了,不由分说打了十棍子,又训了一刻钟,这才放她回自己的小屋。张丰趴在床上淌了一会泪,到厨房烧了半桶淡盐水,放凉后擦身睡下。
沈悛酒醒后看到自己脸上的磕伤也很生气,虽然没有再罚,却好几天没有好脸色,张丰还没什么,反正可以躲着他,舍儿却实实在在地承了几天低气压,每次看见张丰都一脸恨恨的样子。
张丰买了一些布,抽空替自己和裕儿都做了一套夏衫,做好后张丰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再次向沈悛请假,她原本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料他只是稍稍犹豫就准了假,看来真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可是舍儿这个小人却没有这样的胸襟,对着张丰的时候仍旧不依不饶地摆着脸色,张丰悄悄回了一个鼻孔朝天的造型,再赠送一个趾高气扬的背影,高高兴兴地走了。
舍儿脸色变了数变,小心翼翼地问沈悛:“郎君觉得张丰好吗?”
沈悛翻着书眼都没抬的说:“还不错,被褥枕席收拾得很干净,茶饭也可口了许多,花瓶还常常能看见鲜花,比你能干多了。”
舍儿听他这么说,便闷着头不再吭声,沈悛更不理他,自顾在书架前翻阅。抽出一卷《战国策》,翻阅时忽然掉出一张纸条,沈悛拾起,只见一张劣质的白纸折作四层,正反两面分别写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字迹甚是拙劣,沉吟片刻,把纸条仍旧夹在书里,放在书案上。
张丰拿上衣服和两千铜钱回到家,和张裕一起把钱藏好,又带着礼物到家喜家去了一趟,感谢他们前些时的帮助,并请他们以后继续关照裕儿,徐大叔一家表现出一如既往地亲热,家安吃着烧饼说:“真盼着张家姐姐早些回来。”
张丰还要赶回太学园,在徐家稍坐一下便出来了,谁知刚走出不远,便有人喊着张丰的名字追过来,张丰停下脚步,见是马家的婆娘,便冷了脸问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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