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脆弱,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老妖把握抱在怀里,我揪着他的衣领,把头深深的埋首在他胸口。
夜色渐深冷意犹浓,不知坐了多久,夜已经黑透了。
我酒醒了大半,缓缓开口“我父母都是考古,嗯,就是挖古董的。”
老妖一愣,随即收敛了惊色,点了点头。
我不由失笑,放在古代,我父母可不就是挖坟墓的?
“两人在古墓中一见钟情,后来就有了我。他们爱挖古董甚过爱我,我一出生就把我丢给祖母,常年蹲守在塞外。我就像多余的,他们‘见卿心仪’于是就有了我的名字,就连乳名‘洛洛’,都是因为他们是在洛阳相识而来的。所以我从小就很孤僻沉静,这样的孩子能多讨喜?”
老妖拢了拢广袖,“为何要讨喜?”
我看着老妖轻叹,“我不若少渊这般洒脱,拿得起放得下。”
我摊开右手伸到老妖眼前,一条从手腕到中指贯穿整个手掌极淡的狭长疤痕。
我轻扯嘴角轻笑,“你看,有一次我跟同伴去爬墙,不知谁推了我一把,就留下了这条疤。”
老妖低首蹙眉,纤长的睫毛噏动,扫下的一片阴影忽明忽灭,冰凉的指尖,缓慢的游走在那道浅的几乎要褪去了的伤疤上,由手腕到指尖,一寸一寸,像是抚着绝世珍宝。
我讪笑着抽回手,“早就好了。”
老妖蓦然阖上眼,攫住我的手,紧紧的握着,不自觉的沿着那条伤痕来回轻抚,眉头一蹙一蹙的,似是不悦。
“那时只有一个比我还矮上半头的小屁孩还流着鼻涕,叫着我的乳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
我别过头去,泪光盈盈,回想着支离破碎的片段,长叹一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整整十六年,多珍贵!毕竟不是每个‘青梅’都这么幸运,有从小陪着她长大的‘竹马’。”
老妖依旧阖着双眼,朱唇轻启,“青梅……竹马……”
我缩了缩鼻子,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
“是啊,可惜时光不重来。”
我清舒一口气,疲倦的阖上眼,五年来我从不敢向任何人说出的秘密,终于倾吐出来。
那一天染上的血,终生都不可能被洗刷掉,因为它伴随着我成长中最痛苦最血腥的记忆。
他刚出事的那几个月,我每天都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就是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既害怕又后悔。
经年累月,想起他,我甚至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剩的只是锥心刺骨的疼。
老妖欺身过来,手指轻柔的抚着我的脸颊,长叹一声,“洛洛……”
我身体猛然一震,洛洛……这世上仅有两个男子会唤我洛洛,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就是他。
我眼眶不由的一热,老妖的轮廓变的模糊不轻,依稀可见的是他皱着眉头,眼中透着无奈和疼惜。
“我不是存心的……逝者不过眼一闭,生者永世徒伤悲。”
我低下头,泪像决堤一样,滴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印记。
老妖揽过我的头压在他的肩上,温情脉脉,“洛洛,都过去了。”
长久以来,我的抱着痛定思痛的心思,小心谨慎的做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因为我终于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逆转,有些结果一旦宣判就不能挽回,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抱撼终身。
无论别人如何指责我,无论我如何后悔,也终是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老妖拢起我的发带,在我耳边低沉喑哑的劝慰,“洛洛,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对么?”
老妖告诉我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迷糊灌顶,我抿着嘴,微微点头。
午夜时分,绚丽多彩的烟花把夜空映的像白昼一般,爆竹声声震耳欲聋。
由于入夜不实行宵禁,大街上依旧人潮涌动,花灯之下,男男女女互诉衷肠。
老妖忽然开口打破沉寂 ,“洛洛,说说你吧。”
我哑然失笑,“我?我把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还要说什么?”
老妖侧首笑看着我,意味深长,“那我也把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你。”
我犹疑的看着老妖,“嗯?”
这人一向是恃才傲物,睥睨天下,奉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从来不讲公平交易等价交换。
老妖拉过我的手,摊开我的掌心,以指为笔,写着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东西,似乎是象形文字,又像是图腾文字。
老妖写完抖了抖衣摆,“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又看看扬长而去的老妖,轻叹一口气,这个骗子!
鬼画符一样的,我知道您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修~~~
☆、使臣进京
正月初五,齐国,北国,月息国使团抵京。
黄昏时分,太子率文武百官在洛阳正门崇德门国礼迎宾。
三丈三的猩红毡毯从洛阳的御道一直延伸向瓮城,五步一旗,十步一灯,迎宾仪仗一应俱全。
禁卫军黑甲长枪分列御道两旁,御道两旁的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可谓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储君依照古礼仪仗亲率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城门迎宾,皇上设国宴亲候,在昭国是前所未有,可见皇上对这次使团进京是何等的重视。
就连病痛缠身久居深宫的二皇子宇文景颜,游历天下的四皇子宇文景逸,戍守南垂的五皇子宇文景元都在迎宾之列,唯一缺席的仅有行踪成迷,鲜为人知的六皇子宇文景央。
当今皇上一共有六子,无女。
这六位皇子中我仅见过太子和老妖。
今日初见,二皇子宇文景颜,靠在椅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白毛毯,是皇上特许赐坐迎宾。面容清俊,病态恹恹,眼窝凹陷,唇无血色,手持锦帕不住咳,一看就是久病不愈之状。
四皇子宇文景逸,身着华贵的飞龙在天金丝蟒袍,仍掩不住身上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五皇子宇文景元和四皇子恰恰相反,同样的蟒袍穿在他身上则显得英武有余,贵气不足,反倒更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萧蕴宁欺身凑到我耳边,“洛贤弟,使团理应到了才是,何以迟迟未有动静?”
我侧首对萧蕴宁神秘一笑,“萧兄稍安勿躁,再过两刻,准来了。”
萧蕴宁眉头一挑,颇为不解,“何以见得?”
“佛曰:不可说。”我促狭的轻笑,而后转过头去,摆出一副向洛阳城外翘首企盼的样子。
萧蕴宁轻哼了一声,信手整了整官服也不再言语。
崔静身形未动,却微微侧目,眼神从我和萧蕴宁身上飘过。尚书大人必定是对我们大庭广众窃窃私语的“小人”仪态颇有微词,碍于场面又不好训诫。
想来也是,户部官员位列左右相之后,排在六部之首。
原因无他,两个字“养眼”,户部从尚书崔静到下面大小官员,无一不是相貌堂堂仪态不凡之人。
这样的阵容放在仪队前列无疑是彰显大国威仪的,獐头鼠目,身形伛偻在这个场合,的确有碍观瞻。
我一身藏蓝色广袖锦缎官服,绣金水纹银色束腰,越发精神出逸,当然这是表象。
实情是,我和众位大人都冻得浑身哆嗦,再等下去恐怕容相的牙都要掉下来了,难得的是他还能咬着牙巍然挺拔,屹立不倒。
御道之上一阵马蹄急促,传信兵洪亮的喊道:“报!”
传信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太子殿下,使团已抵瓮城,即刻将至。”
萧蕴宁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抿嘴轻笑不语。
卫庭刚刚在太子耳边低语的那一句应该是使团到了,我猜太子让他安排使团取道瓮城,结结实实的摆了一把谱。
虽然我对太子有诸多不满,但“摆谱”这件事,我是百分百赞成。
钱都打了水漂儿,总得听到个“响儿”不是?户部支出的几万两银子不是白花的!
城楼之上,奏起了庄严雄浑的乐曲,我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打起精神随队站到道旁。
崇德门缓步走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骏马,“哒哒”的马蹄声踩着节奏,不紧不慢,白马身上一个少年,漾着优雅笑意,身着庄重夺目冰蓝色锦缎华服,外罩亮银色轻纱,袖口滚着银色芙蓉边纹,一条黑色披风迎风微舞,整面绣着一朵芙蓉花,花心还嵌着冰蓝色的宝石。
夕阳的余晖下璀璨耀眼,万众瞩目,风华无限。
我不由的暗叹,人穿盛装,马走舞步,您当这是表演赛呢?
整个街道一下炸开了,女子放弃了矜持,潮水一般向前涌,高声欢呼。
我暗笑一声,这位的谱摆的也不小,兴趣爱好和我们的储君不谋而合?
待到他走近了,仰首一看,险些当场栽倒在地,凌疯子?
他是,东齐太子?
芙蓉花,东齐国花。东齐皇室发于河川,国内河泽湖泊众多,因此国服尚蓝。
凌疯子身后两辆四乘马车,隔着轻纱,隐约可见马车里坐着两位华服盛装的女子,应该是东齐公主。
凌疯子缓步引马前行,走到我面前时,我微微颔首,凌疯子轻拉了下马缰,马儿踏了几步刚好停在我面前。
凌疯子微微俯身,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始终恭谦合宜的低首行礼,佯装不认识他。
其实我本来也算不得认识他,试想凌疯子就像一阵午夜的妖风刮到我的面前,死皮赖脸的要和我结交的无赖痞相和现在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样子大相径庭,说出来谁会认为是凌疯子在发疯?发疯的自然是我。
凌疯子驻马在我身前,萧蕴宁和崔静都低着头,面色狐疑的盯着我,引得其他官员不约而同的朝我望来。
我仰起头朝着凌疯子泰然轻笑,笑而不语。
凌疯子倒像是出乎意料,微微一怔,而后饶有兴致的扬了扬嘴角,猛然一拉缰绳,马儿迈着优雅的脚步徐徐前行。
和凌疯子的一面之缘给我留下了颇深刻的印象,因为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一样偏执,堪称非暴力不合作的典范,想起他那不着边际一意孤行的笑,我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蕴宁低着头微微偏向我,“洛贤弟认识齐太子?”
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萧兄怎知卿仪认识的不是齐太子的宝马?”
萧蕴宁被我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狠狠的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难怪贤弟能和容四少的‘将军’交谈!”
容四少的那只狗叫‘将军’?
我“噗”的笑了出来,“四少纵是对容大人有千般不满也不该这般指桑骂槐呀!哪只叫御史?”
萧蕴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贤弟就是贫嘴,当心哪日开罪了人,自讨苦吃。”
我嬉皮笑脸的谄笑,“那就仰仗兄长了。”
萧蕴宁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我,我也转向城门。
声势浩大的齐国使团终于过去了,且不提其他,光是侍卫随从侍女就有千百人,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我心中暗叹,凌疯子来者不善啊。
另一行人走进崇德门,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北国的使团。
北国地处大陆最北,苦寒之地,民风剽悍,全民尚武。
走在最前列的两人皆是贵族胡服打扮。男的昂首挺胸身上挂着宝刀,威武雄壮;女的一身火红,英姿飒爽,神情倨傲,身上环佩叮当作响,比起中原大家闺秀别有一番韵致。
女的新奇的四下张望,突然在男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勒马奔出了队伍。
策马疾奔向太子那边,事发突然,禁卫来不及拦下,那男子欲言又止只得策马追上。
那女子突然停在老妖面前,翻身下马,大步走向老妖昂着头说道:“你叫什么?”
老妖蹙了下眉,眉峰微挑,似笑非笑,低沉的说:“宇文景臻。”
红衣女子娇羞的一笑,两颊透着粉嫩潮红,脆声说道:“你笑的真好看,比阿泰雪山上的雪莲开花还好看,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比冰川流水还好听,雪娅记住你了。”
刚刚为易凌风尖叫的女子都闭了嘴,瞪眼怔怔的看着雪娅。
这叫小巫见大巫,土丘望泰山。
昭国官员都尴尬的低下了头,老脸涨的通红,此情此景,险些背过气去。
崔静倒抽一口冷气,长叹一声,不住的摇头晃脑,“不妥,不妥。”
我淡淡的瞥了老妖一眼,轻笑一声,不置一词。
雪娅直率勇敢,我行我素,倒是令我禁不住艳羡。
勇气固然是可嘉,说的也是再老实不过的实话,只是您没看看听的人的脸色么?
老妖笑的是好看,但笑的好看,未必就是善意。看着老妖波澜不惊,眸光泛冷,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知为何,我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以至于情不自禁的窃笑。
雪娅说完就翻身上马,随挎刀的男子同去,时不时的回望老妖。
只可惜老妖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低着头在寒风中咧着嘴傻笑不止。
我知道这不厚道,但像老妖这般目空一切,惊才艳绝的人,被人当街调戏,不值得一笑么?
我正笑的酣畅,一抬头猛然发现老妖正漫条斯理的理着他的广袖,挑眉笑看着我,笑的倾国倾城……不怀好意,一口冷气吸进气管里,我猛咳了一阵。
萧蕴宁朝我的后背狠拍了一记,冷声说:“贤弟,为兄看你从刚才一直在傻笑,到底有何可笑之处?”
我讪讪的朝萧蕴宁摆了摆手,“不劳萧兄。”
他要是再来一记,我恐怕就要当场背过气去了。
有何可笑之处?谁知道呢?反正我就是笑了,还意犹未尽。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的转头向城门望去,这一望险些把刚才萧蕴宁没打背过去的那一口气,背过去。
这一行人衣着古怪带着面具,只有一个带着黑羽面具,身穿月白长袍的人坐在马车上,其余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身份,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念念有词的跳着就进了洛阳城。
信教很正常,信仰应该尊重,宗教仪式也很正常,也应该尊重。
我是担心的是,这哥几个不会是一路从月息跳到洛阳的吧?光这体力就值得我肃然起敬。
作者有话要说:修~~~~
☆、志在天下
使团抵达燕园行宫时天色已晚,行宫内灯火通明,红墙青瓦,琉璃金盏,红梅似火,像是冰天雪地中的神仙府第。
使团接风宴摆在燕园行宫的天下洛苑,天下洛苑是个梅园,整苑种满了火红的腊梅,虬枝横斜,娇艳映雪。
在苑子正中是一个圆形人工湖,严冬里湖水结冰,整个湖泊被做雕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型冰灯,嫣红的色彩和满苑梅花相映成趣,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分宾主落座后,皇上举杯朗声说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朕心甚悦。诚祈各国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我和崔静,萧蕴宁同桌,离主位颇有些远,瞧这桌上整套晶莹剔透的白瓷餐具,象牙乌金边筷子,我心里暗叹,老妖他老爹为这次使团进京可是下了血本。
东齐、北国、月息国,此三国和昭国西北接壤,连年混战,两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兴许二十年就要来一次大军压境你死我活的决斗。
你偷我两根葱我转身就顺你一头蒜,你砸我家几块瓦我回手就拆你家一扇门。昭国西北民风剽悍也全赖这些个自发组织的“民间交流”。
日积月累,久而久之,几国交界之处竟然处于一种三不管的无政府状态,民间势力江湖势力在边境线上犬牙交错,打劫袭扰各国边民。
这才让几国国君坐下来和谈,谈不妥就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