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头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更逞论当朝储君,吓的面色发白颤巍巍的说:“大……大人,那是太子……”
“恩,不可妄议。你先去医馆处理下,直接下值回家吧。”我安抚了萝卜头两句,猛然发现老兵还跪在地上,且抖着呢!
今日初见当朝储君,印象不佳。阴鸷,傲慢。
白天的事情简直如同一场闹剧,让我啼笑皆非。就算是他成功治了我的罪,也不过就是罢了我的官。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当然太子也不是傻子,这样兴师动众也许有他的道理。
瑞显七年所有军报,几乎都发自一个边关重镇………易步。我查阅史志》发现,瑞显七年在昭国和东齐的边界确实有严重的局部摩擦,不过并未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当时朝中的主和派的淮安亲王亲帅使团赴边境谈判,历时一个月成功的解决了边境问题。而这些军报几乎都是发在年关以前,边境平息了以后,便再没有易步军报,合情合理。
只是一封同样来自边城的军报就蹊跷了,小镇童弦,易步粮道中的后方补给镇。
童弦的军报大多是送往户部调集粮草和军需物资的,可瑞显七年却有一封“加急”军报送到了御书房。因此才有了在文经馆留存的这份军报。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调集过冬粮草和物资。我翻遍了史志》,本朝除了大战之时紧急粮草补给转运才会以“加急”军报的形式越级呈报皇上,直接批示。
其余只需要报呈兵部,再由兵部统一转呈圣上御批,从户部调集粮草物资,反观这份军报我怎么看都觉是日常军备物资的调集,实在是没有必要越级批示。
这份军报虽然是可疑,但我比对了字迹,却发现和密报之人的字迹截然不同。
瑞显七年真是个多事之秋。
二月,宫中有人施蛊诅咒皇后及皇长子,惊动朝野。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未果。五月底,边境易步发生与东齐的局部冲突,冲突愈演愈烈有爆发大规模战争的趋势,朝中战和两派相持不下。七月,据揭发,路昭仪因无子,妒忌中宫而施蛊诅咒皇后及皇长子,路昭仪被废为庶人,处以极刑。十月,朝中主和派淮安亲王前往易步议和。十一月,三皇子走失,明贵妃思子成疾,同月病逝。十二月初,淮安亲王与东齐成国公达成协议,双方停战。淮安亲王因议和有功,受封正一品忠勇亲王,加袭三代。同月清平亲王上表请辞,由长子继承亲王爵位。年关过后,皇长子宇文景平受封为皇太子。
老妖是在那一年走失的,他的母亲也是那一年辞世的,难怪老妖不愿提及,那一年发生了让他人生颠覆的事情。
这件事情定然和瑞显七年那封密报有关,老妖要秘密查访,隐瞒他的父亲。
我灵光一闪,不会是?他母亲并不是病逝的?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事实上把瑞显七年的大事串联起来,就是个故事,但是我把握不清楚它的脉络,有些关键环节是串联不起来的。
比如施蛊事件和明贵妃没有关系,但从老妖的走失,明贵妃逝世,清平王请辞,种种迹象都表明,明贵妃是受到了极大的牵连的。密报会不会是揭发明贵妃和施蛊事件的某种关联?但这又说不通为什么明贵妃未被处以极刑,难道是秘密进行的?
我的思考已经到达极限了,整个事件似乎很模糊,实际上又很清晰。
每个事件看似孤立,但又惊人的吻合,无论是时间还是发展的趋势,世上绝对巧合的事情是少之又少,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事态的发展。
我烦躁的把事件链条划花,一团乱线,就像现在我的脑子一样。
“怎么?你分析的很对。”老妖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响起,吓的我差点坐在地上。
“你想吓死我啊?怎么都不打招呼?”我拍着胸口,语气不善。
“卿仪,那可真是冤枉我们了,你没关门,叫你了两声你都没应,我们就进来了。”远清苦笑颇为委屈的辩解道,这才让我注意到原来这还有一个人?
我连忙朝门外张望,别等会从那再窜出来一个?
“没人了。”老妖随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纸,专注的看着我画的事件链条,皱着眉头。
“公子,少渊,盘根错节,我觉得我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表象。”我微叹口气,心不在焉。
其实我心里异常矛盾,把自己卷入宫廷争斗,皇家往事,是不明智,且危险的。我开始惶惶不安,后悔当时为了找到先知而急功近利,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现在脱离老妖?谈何容易!
“抓住主干,把它的根拉出来,就看到了。”老妖把纸片放在桌上,缓缓抬首一片睿智冰冷。
瑞显七年果然对老妖有不一般的意义,我开始觉得我的猜测是对的。
“嗯。”我不自觉的轻应一声点了点头,老妖的话提醒了我。
他早就发现瑞显七年的事情之间的关联。何为主干关键?密信。密信就是这个关键中的关键,路昭仪处以极刑的时候明贵妃是安然的,也就是说密信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月之前,密报的内容导致或间接导致了明贵妃的死。
好了,我分析了一大圈,却又兜回了原点,密报。密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那个天杀的,他究竟写了什么?揭发明贵妃参与了咒害中宫?像,又不像。清平王和皇上做了交易?
“卿仪,这个纸上沾染的是火漆。”远清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递上那个只有“左”字一角的纸片。
“这么快?”我颇为惊讶。
兵部盛传远清是“水月将军”不是没有依据的,他平日就给人一种宁静亲和温文尔雅的感觉,甚至有些散漫温吞。
“水月将军”?恐怕又是一个扮猪吃虎的,啧啧,一样会装。
“本来还可以更快,只不过弄清楚这个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倒是费了些功夫。”远清温颜笑道,话虽狂,却没有虚浮之感。
“若火漆仅仅是粘在上面,十几年不会变成黑如墨。”远清手指点着那一点“墨迹”,随即又从锦帕里拿出另一个纸片继续道:“这是在焚烧火漆时,火漆熔化之后附着在纸上面。”
我接过来仔细的比对了一番,果然有八分相像,密报那张略黑一点,想必是年代久远的缘故。
火漆?焚烧?有时候灵感就是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有一个瞬间我似乎是想通了,但又实在太快,快的我自己都没能抓住。再回想过去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懊恼的叹了口气。
“卿仪不要太心急。”远清暖暖一笑,温和的安慰我。
“今天太子来过?”老妖斟上一杯茶,淡淡问道。
可见他并不怎么待见他这位大哥,当然今日所见说明他那位大哥也不怎么待见他。
提到太子我不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就像一阵阴森森的穿堂风吹过,“嗯,我只是不明白他何必兴师动众找我一个从六品小官的麻烦?”
“你自己小心,我这次举荐的官员除了你都被罢免流放了。”老妖轻抿了一口茶,薄唇微启缓缓说道。
老妖在提及他家人时沉静的可怕,老妖从来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如若我的假设成立,那他和太子就不是相互不待见那么简单了,他们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嗯?有必要么?他……这是防患未然?”我一惊,头皮都竖起来了,越想越后怕。
太子不光人长得阴沉,连性格都这么阴暗,典型的“宁错杀不错放”?
我今日的自作聪明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记录在案等着哪天好好料理我?我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老妖轻笑着摇首喟叹:“他这是没事可干了。”
没事可干?我恍然顿悟,也是,当今圣上有六子,二皇子天生体弱,久病缠身;五皇子十八岁就去镇守南垂了;四皇子和六皇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影都没有。在朝的就太子和老妖,就算老妖再韬晦,他不和老妖斗还能和谁斗?话说我们的储君啊,卧榻之侧别人连提个鞋都不行?器量未免太狭小了!
“灵剑在附近吧?”我四下张望,顿时觉得静如坟场的文经馆危机四伏。
我很惜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若到极致我一条也做不到,尤其是威武,我只能尽量不屈。
“放心。”老妖毫无征兆的突然笑了,反倒是卸去了刚刚的凝重。
这是好事,但您能别这么笑么?渗得慌!您一笑我就要开始倒霉了,这是规律。
“卿仪这么怕?”远清抿着嘴,胸膛微微起伏,窃笑的很收敛,同时也很欠扁。
笑你妹啊?我人头都记在人家账上了。有生命危险的又不是你们,你们自然笑的出来。
当然老妖一句“放心”还是多少起了点安定心神的作用,老妖会保护我的安全,至少他此刻还需要我。
“你是禁卫将军,他怎么不料理你呢?”我侧目瞟了远清一眼,怪里怪气的还击道。
远清猝然一笑,直叫有趣。老妖若有所思的轻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很不厚道。
“早些休息,万事小心。”老妖撩起衣摆起身门。
行至门口老妖身形突然一顿,“首要是保住自己。”
后头也不回的大步消失在月色之中,我呆立在门口怔怔的看着老妖挺拔的背影。
长久以来,我们之间就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我明白既然是交易,就未能避免利用人和被人利用,所以一直都很好的把他甚至包括远清都隔绝在心防之外。
而刚刚那轻如微风的一句话不经意的动摇了我的心,把我放在他的利益之前?尤其他是看似平和淡漠无欲无求实则心机深沉冷酷无情的宇文景臻。
我倚着门久久没有回身,你究竟真的视我为友还是用另一种东西在束缚我?你就像一阵微风,所到之处无形无音,我看不懂,猜不透,也分辨不清楚你的善意是真心还是另一种算计。
我浅笑一声转身回房,何必呢?我斗不过你,也摆脱不掉你。
睡至半夜我忽然清醒,瞪着眼睛“噌”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异常兴奋。
别怕,这不是鬼上身以及诈尸之类的灵异事件,而是我那灵光一现的灵感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待修
☆、水落了,石头没了
我翻出了瑞显七年所有加急军报,在驿站图上一一比对,恍然大悟!
一夜到天明我基本上猜测到了整个事情轮廓,只是还少个决定性证据。也可能是仅存的证据,但愿它还在。
“卿仪怎么回来了?稀客啊!”远清像是正要出门,见到我时先是一愣,随即漾开温柔的笑。
恍若一阵春风拂面,心底无比舒畅,我想天下间很难再有第二个能暖到别人心底的人了。
“岂敢,人说洛阳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大同之城,先前我还不信。现看远清兄,你日日赋闲方才知道所言非虚。”我笑着打趣。
看着一身青衫的远清,我也隐约开始认同那个关于“水月将军”的流言,像远清这样的人,送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可惜了。
“坏透了。”远清无奈的轻笑。
“好人难为。”我瘪了瘪嘴一摊手。
“用过早膳了么?”远清灿然的笑着,我不由的打了个哆嗦,难道我又瘦了?
“用了,用了。您忙您的。”我连连摆手,快步向老妖的书房走去,别让我看见那充满喜感的小食盒。
“我也有事,顺路和你同去。”远清几步追了上来,犹疑的试探,“你是不是讨厌我?”
“哪有此事?”我连忙反驳。
您真误会了,我不是讨厌你,是怕了你。话说,刚才您是要出门吧?这路怎么顺过来的?
“少渊在府上么?”我没话找话,真是纯粹的没话找话。
“你和少渊很熟络?”远清面上的笑容一僵,身体一顿,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我不单是没话找话,还是没事找抽。
“不熟,不太熟。”我讪讪一笑,整了整袖子。
“呵呵,慢慢就熟了。”远清敛下眼眉,含蓄的轻笑,我怔怔的看着他,您是炖鸡汤还是煎牛排呢?
“少渊,你猜谁来了?”远清的样子让我恍惚觉得我真是稀客。
“嗯?”老妖微微抬眼,先是一怔,眉峰轻挑凤眼一亮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原来我真的是稀客。
“少渊公子。”我点头打了声招呼。
“嗯!”老妖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眸光暗了下去,例行公事的示意我坐下,继续专注手里的书。
我坐在椅子上理了理头绪,“密报的事有结果了。”
“如此快?”远清颇为惊讶的叹道。
老妖合上书,波澜不惊的脸上一闪而过惊讶,复又很快收敛了,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其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只一瞬间我竟然想通了所有关节。我甚至开始迷信这是天意,只是借助了我来传达。
我轻啄了一口茶,沉声道:“左正明。”
老妖若有所思的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沉郁低缓。
他没我想象中那么激动,不仅不激动反而出奇的平静。近乎冷漠的平静让我觉得害怕,事实上老妖静的时候最可怕。
我长舒一口气,从头讲起,“远清给我这份密报时说过,如果火漆只是粘在上面,十几年是不会变的漆黑如墨的。这是在焚烧熔化之后附着在上面造成的。对么?”
远清点了点头,我把密报一角放在老妖桌上,继续道:“密报上的火漆痕迹说明这封密报几乎同时和火漆一起销毁。在昭国,火漆是用来封“加急”军报,然而加急军报不需要销毁,相反的还要在经文馆备案封存,以便编修史志》。”
昭国的“加急”军报基本上是通报战况的,大战结束之后会送往文经馆备案封存。若是有涉密的军情将领通常会酌情以“密报”的方式直接呈送皇上。
“但也可能是密报送达的前后正好有一份‘加急’军报送达,所以才同时销毁了。”远清的触觉灵敏,心思缜密,确实有这种巧合的可能。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紫漆的等级高于火漆,如若同时到达,皇上必定先看密报。可依照皇上来不及看这份密报销毁,而被人拾到残迹,我相信即便当时真的呈上过一份军报,皇上也绝不会去看。” 我拿出了从袖管里掏出了一份书文呈给老妖。
“而恰巧我在文经馆的存案中找到了这封军报,只有信件没有火漆封的信封,而军报的日期是瑞显七年十一月十四。”
老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发白,凤眼微睁,俊眉轻蹙,这个日期就足够敏感。史志》中记载她母亲明贵妃在十一月十五日辞世,惊人的吻合。
远清和老妖相交甚深,亲如兄弟,对老妖的身世过往十分熟悉,平日里温润谦和的脸霎时板了起来,对我摆了摆手,忧虑的看着老妖。
真相,往往都是伴随着痛楚的。
我斟了杯茶,滴滴水声打破了沉寂,我递给老妖。
切肤之痛,没人能真的体会,也就没人能分担。
老妖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淡淡的说了句“继续。”
不经意的触碰,我猛然缩回手,不是所谓的男女大防,而是他的指尖像千年寒冰。
由表及里,由内而外,刺人心骨。第一次我觉得他除了可怕,还可怜。
“更关键的是这封军报的内容本身就很可疑。”我递上了折叠好的军报。
“的确。这根本不是加急军报,只是封普通的兵部呈文。”老妖手指敲击着放在桌上的军报,陷入了沉思,沉稳大气,极具风范。
“那为何要以加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