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薇提起裙裾,大步大步走到即墨疏离身边,嘴里咕哝了几句,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一看他正在写信,又提起劲来,弯下腰贴近急急问道,“是不是独孤漠尘回信了?”
“是沈将军。”即墨疏离斜眼一瞥凑在眼前迫切的小脸,淡淡答道。
“哦。”鱼幼薇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撅着嘴直起身。连独孤漠尘都要看着他们自生自灭了……不知道尚奕身为皇家军队的总教头有没有权力做些什么,她的手又不知不觉地按在了里衣的暗层上。
哎,算了!如果独孤漠尘不肯的话,不是让尚奕大哥为难吗?鱼幼薇一咬牙拿开了手,沉默了一会儿,见即墨疏离也不再说话,才继续问道,“沈将军准备得怎么样了?”
即墨疏离停笔蘸了蘸墨汁,“比预期的还要好。”
“那就好。”鱼幼薇点点头,又舒了一口气,挽起袖子磨起墨来。
即墨疏离放下笔,朝写好的信上吹了吹气,折好放在一边,发现某人居然还在出神地磨墨,白皙细嫩的手臂上突兀着一道显眼的刀疤,便握住那只不在状态的小手轻轻一拉,“不开心?”
等鱼幼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即墨疏离腿上了,她张开嘴,忽而又闭上,最后摸了摸鼻子,才轻轻地说道,“不是不开心,而是突然没了信心,刚刚碰见牛二了,看他的样子压根就是不信任我们,我怕我们涣散的军心会抵不住斯通。”
“我记得你说过哀兵必胜,以前你总是信心满满地和左飞辩驳兵法,怎么现在又没了自信呢?”即墨疏离从怀中抽出丝帕,擦着鱼幼薇手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汁。
“以前那是有你坐镇啊,这次是战略几乎都是用我想出来的,一开始我还好得意,现在我才害怕起来,万一我的方法失败了怎么办?刚才我还答应牛二一定让他回家过年的呢!”鱼幼薇颤抖着反握住即墨疏离本就握着她的手,双眼流光闪烁寻找着安定。
她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每一次都要逞强,这个计谋不过是以前学过的某个战例罢了,有道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万一曾经成功的计谋根本不适合这里怎么办?不光是毁了自己和即墨疏离,还有牛二那些无辜的将士都会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丧命。
“不会失败的,小薇的方法很好,连我都想不出如此妙计,只要有天时就一定会成功。”即墨疏离一边握着她不安的手,一手将环住她的纤腰将鱼幼薇紧紧拥在怀里。
“真的?”鱼幼薇吸了吸鼻子,“不是哄我?”
“我怎会拿数万将士的性命来说笑。”即墨疏离唇边漾起让人安定的暖暖的微笑,手下轻轻拍着她不再颤抖的背。
鱼幼薇突然站起身,别着手沉思踱步,走了几圈才停在即墨疏离面前,小声地问,“疏离,昨天你说大概五天后会有一场东南风,这个确不确定?现在大冬天的,怎么会有东南风呢?还玄乎地说来就来?而且我要的是半夜突然来的那种哦,会不会看错了?要不要今天再观测一下?”
即墨疏离哭笑不得,“不用再看了,我很确定,是子时突至的东南风,而且风力不小。”
“你说,给斯通三天的时间准备,够了没有?他能不能找到那么多船来载下他的十万大军哦?!万一错过了风怎么办?那我们就功亏一篑了!”鱼幼薇又开始踱来踱去不安地说道。
“这你就太小看斯通了,找船这点能力他还是有的。”即墨疏离笑了笑,抬手抚着自己衣摆上的褶皱也站了起来。
“那我们明天真的就渡江去甲胄岛了?确定要按我的计划进行?”鱼幼薇见即墨疏离朝她走来,也上前走去,扬起下巴问道。
“是是是,一切依计划行事!”即墨疏离第一次见她没了霸气,变得这么不自信又唠叨嗦,一时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左飞……哦不,斯通就没有怀疑什么?”鱼幼薇突然想到了这颗定时炸弹,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虽然一路来他们都步步为营,暗中安排着一切,而左飞貌似也很安静没什么大动作,但毕竟还是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心去防他的。
“有,他多的是疑惑,不过看到士兵一个营接一个营地逃走,也没再怀疑我们撤军的动机,反而是又开始狂妄自大了。”
“这你都知道?”
“方才议事时溢于言表。”即墨疏离牵起鱼幼薇的手不再多说废话,拉着她朝屏风后走去。
“哦。诶,干嘛?去哪里?啊!我不要嘿咻!不要嘿咻!还没吃晚饭呢!没力气没力气!”鱼幼薇回过神来看见眼前洁白的裘皮软榻就想要甩开即墨疏离的手,拼命挣脱。
章节目录 206。第206章
即墨疏离顿时气结,“难道你想让手臂上的疤留一辈子么?”说罢,松开鱼幼薇的手独自上前拿了金创药才折回,叹笑道:“你的小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嘿……”鱼幼薇吐了吐舌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任由即墨疏离在她手臂的疤痕抹上丝丝清凉的金创药。
她真希望,五天之后,还能这样笑出来……
第二天,军营里仅剩的两万士兵在即墨疏离的带领下乘着傲旬准备好的船只渡江到了顼延江中那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甲胄岛。
自从西陵城惨败之后,接连遭遇沈鞅带着主力出走和不断出现逃兵的双重打击,现在呢又要逃亡出国,而且是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上,如果风国军队围攻过来,就必死无疑。
所以,剩下残军的心情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在默哀,就连牛二这样的大汉都红着眼眶望着京都的方向,仿佛前面等着他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鱼幼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好想冲过去告诉牛二这只是计策而已,很快,只要四天他们就可以翻身了。可是,不把这些士兵的亡国之哀彻底激发出来,就无法带起他们心中的必胜之心。所以在登上甲胄岛之后,她临时咬牙让傲旬把所有的船都砸了。
对,她就是要破釜沉舟!不过,也是在赌,赌她对独孤漠尘的信任。这样一来,如果独孤漠尘真的不出手相救,他们便是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来了没有?”鱼幼薇在主帅军帐内踱来踱去,像是等谁等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停下来,凑在即墨疏离面前悄声问道。
即墨疏离抬手让她安静,闭目凝神,再睁开眼时微微颔首表示肯定,接着便提高音量开了口:“皇妹,为何将船只全砸了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鱼幼薇转了转眼珠,也提高声线,“皇兄,莫怪皇妹的苟活之念,我们吃了败仗回京都,朝廷里的某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砸了船向斯通示弱,或许他能饶了我们一命呢?反正我们困在这个小岛上也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威胁。”
即墨疏离转着从袖中滑出的玉柄纸扇斥笑道,“皇妹果然是天真!当真以为斯通会轻易放过我们?!”
“但是,要想围剿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风国士兵不识水性,顼延江上水流湍急,等他们一路晃悠到甲胄岛的时候,早就晕船晕到吐啦!”鱼幼薇做戏做到家,明知那个唯一的观众看不见,可还是配上丰富的肢体动作,双手叉腰高抬下巴得瑟着。
“晕船容易解决,只要将数只战船以木板固定连接,便是再大的风浪也如履平地,何况,四日之后有西北风大起,斯通若是顺风而行,到达甲胄岛轻而易举。”即墨疏离强忍笑意,故意以沉重的口吻说着。
“哎哟!皇兄!你放心啦!斯通那么蠢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干嘛放着拱手相让的城池不攻占,转而花费时间精力来杀我们这两个已经不是皇子公主的人?他如果真的打过来,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啦!!!”
即墨疏离没有接话,拧眉听着军帐外的动静,不一会儿舒展眉头,唇角漾起微笑,走到鱼幼薇面前用纸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妖精,斯通听了你这番话不打来才怪!”
“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效果吗!”鱼幼薇吐了吐舌头,摸着脑袋讪讪笑着。
第二天果然便听到消息说斯通大肆准备战船,速度快的好像趁这几天就要开战似的。甲胄岛上人心惶惶,陆续又有一些士兵失踪,牛二说大概是渡江逃到昭日国安生去了。
鱼幼薇对这些传闻一笑置之,唯独担心的只有一个,独孤漠尘……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明天就是起风的日子,而独孤漠尘对他们的求助没有任何回应。即墨疏离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不紧不慢地靠在软榻上看兵书。
鱼幼薇可没有他那样的定力,一直在军帐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最后即墨疏离建议她出去走走,虽然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放心,不过心想着左飞根本不可能从这已经隔离的甲胄岛上把她抓走,就走出军帐,一个人走到岛的南面,出神地看着昭日国的方向。
“好大的雾啊!”鱼幼薇做了几下深呼吸,裹紧了身上的裘皮披风,尽管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这静谧的岛边听着潺潺的水声,原本浮躁不安的心也不由得静了下来。
“漠尘,你是在报复我的绝情么?”她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喃喃自语。突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拧紧了眉没有回头,心中敲起小鼓,不知道是谁会和她一样来到这么偏僻的岛边。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不是左飞,仗着蛮力没有系统习过武练过气数的左飞走起路来绝对不会这么沉稳。在一大串武林高手身边呆久了的她,这点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不记得岛上还有谁的功力这么深厚啊?甚至和即墨疏离有的一拼,而且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人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好熟悉好熟悉……
“丫头,你瘦了……”悠扬的男音扬起。
鱼幼薇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噌地站了起来,转身就看到了对她淡淡笑着的尚奕,一向沉冷的紫色眼眸此刻只有温和,溢满了宠爱和怜惜。而他,也不再唤她鱼姑娘,而是丫头了。
“怎么,才几日不见丫头就不认识我了?”尚奕笑道。
鱼幼薇合上嘴巴,猛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确定眼前站着的真的真的是她的尚奕大哥,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尚奕大哥。怔愣了几秒之后,上前一把抱住了尚奕,几乎呜咽,“尚奕大哥!我好想你啊……”
在鱼幼薇心中,除了即墨疏离,尚奕就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了。尚奕是她第一个救过的人,体内流着她的血,并且在她最无助最漂泊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家一个港湾,这种“血缘”亲情是赖也赖不掉的。
尚奕年近而立,几乎年长她一倍,所以她也是真心地把他看作哥哥,当初在喜来客栈别过少说也有两个月了,没想到经历生死之后还能再见到他,鱼幼薇激动起来就忘了尚奕还对她有情,不避男女之嫌抱了上去。
章节目录 207。第207章
尚奕一愣,身体随之僵硬,却也是抬手拥住在怀里抽泣的人儿,在她肩上轻轻拍着。
两个月了,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南煦山庄,想要静下来理清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可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思绪越理越混乱,直到几天前独孤漠尘突然宣他进宫,说收到了即墨疏离的飞鸽传书,当然也就从独孤漠尘口中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尽管已经明了她和即墨疏离的关系,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来甲胄岛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却是被独孤漠尘一直拖到今天。他默默跟在她身后,从军帐一路走到岛边,看着她消瘦弱小的背影,心不由得疼起来。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紧紧地抱住自己,也是这一抱,将他最后的期冀一并粉碎了。
尚奕苦笑,她心中既然有了即墨疏离,若不是将他视为兄长,决然不会这样不避嫌地抱过来,连一点脸红都没有。
可见,她对他的感情,有多么清澈。
“尚奕大哥,你怎么来了?”缅怀了一下下那段在南煦山庄美好时光的鱼幼薇,终于吸了吸鼻子,从尚奕的怀里退了出来。她压根就没发现尚奕的僵硬和感伤,反正在南煦山庄玩海盗船的时候又没少抱过。
“是奉陛下之命来的。”尚奕笑了笑,吞下了心里想说的话,抬手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鱼幼薇心头一暖,原来即墨疏离早就知道独孤漠尘会帮忙,也知道尚奕来了,说什么让她一个人出来走走,其实是为了她和尚奕能好好地叙旧啊……
“漠尘……陛下他还好么?”对于当初的执意离去,她还是心有愧疚的,毕竟独孤漠尘是为了她好,而且在危难时刻,他也不计前嫌伸出援手了。
“他很好。”尚奕又是苦笑,整个皇宫有谁不知道独孤漠尘自从沉月国军营回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若不是心伤,现在来的就应该是他自己了。
尚奕将鱼幼薇的裘皮披风裹紧了些,揉着她的小脑袋说道,“倒是丫头你瘦了,不过,也高了,够得着尚奕大哥的肩膀了。”
“是啊!我长大了点,所以尚奕大哥又老了一点!”鱼幼薇终于咯咯咯笑起来,一如第一次走进南煦山庄,在海芋花田里欢快地奔跑,甩着两条麻花辫回眸一笑那样灿烂。她扭头看了看浮着浓雾的江面,“尚奕大哥,船是不是来了?”
“明日一早,百艘战船便会靠岸,陛下特地选在今天,就是想利用大雾掩人耳目,以免你们打草惊蛇。”尚奕说着,轻轻拥着鱼幼薇往军帐方向走去,“冬天外边凉,早些回去吧……”
“尚奕大哥……”鱼幼薇觉得怪怪的,不由得扭头对上尚奕的紫眸,“我觉得你变了。以前你总是冷冰冰的惜字如金,一句话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字,现在好像开朗很多哦!”
尚奕一愣,随即笑道,“这样,不好么?”
“好好!大大的好!这样就更迷人了!你看你又老了两个月,有没有听我的话去找娘子啊?以你现在魅力更是能迷倒万千少女了,你看以前的燕燕多倾心于你啊!”鱼幼薇不住地点头,真心为尚奕的改变感到高兴,一个劲地开始调侃他,时不时挑挑眉用手肘拱他的腰身。
一听到燕燕这个都已经被他遗忘了的青楼女子,尚奕优雅的脸上浮出一丝窘迫,不悦地看着鱼幼薇不说一句话。
“嘿嘿,好啦!不开你玩笑了……”鱼幼薇见尚奕是真的不高兴了,连忙认错,讪讪地吐吐舌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小手伸进里衣逃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尚奕大哥,喏,这个还你吧。”
尚奕垂眼一看是南海冰珀,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护身之物,听闻她曾遭遇过那么多磨难,而天机却硬是一次也没出现过。看来,她在危险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他,现在好不容易相见了,居然还要残忍地将南海冰珀交还给他。
这个女人,真的就这么不需要他么?尚奕紧抿着唇,没有接下,紫眸中刚刚恢复流转的目光顿时又暗淡下来。
“尚奕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听疏离说,这是南煦山庄的镇庄之宝,我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好几次都差点掉了呢,你要是不拿回去的话,我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看着尚奕失落的样子,鱼幼薇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必须狠下心来,即墨疏离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是希望她趁这个机会直面尚奕,理清和他不清不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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