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我径直往外院年糕书房而去。
在宫里当差,很少机会能见到年糕;而且他现在是有妇之夫,我来年家,也甚少去找他。都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小院静悄悄的,书房门开着,年糕背对门站在桌前。
“年二少,好{炫&书&网久不见。”我站在门口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哟,李大人,稀客啊。”嘻嘻,他现在是六品,偶是三品了。
“明天你忙吗?我想请你吃饭。”走进去,我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我升了职,借机会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啊。”
他的语气十分落寞:“我一个小小侍读,官职低微,能帮你什么啊。倒是你,常常为我解围。”说着,长身一揖:“多谢。”
他说的解围,不过是有时候康熙会召翰林院的人去上书房给皇子们上课;而皇子里呢,又有几个年纪小的,老爱捉弄人;因为十五的缘故,我倒是颇镇得住他们,有时候欺负到年糕头上,我就会悄悄替他报仇。
侧一侧身,让了他的礼。我说:“记好哦,明天下午。飘香楼。”
他点一点头,说:“好。我一定会准时的。”
“对了,我有空能不能带了青萍出去玩一玩啊?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为难地沉吟:“这个,你知道家父……好吧,只要你不嫌麻烦就好。”挑挑眉毛,我说:“那好,走了啊。”
请客的地方是侍卫们推荐的,飘香楼,听上去菜应该会很好吃。除了本组的,我还请了几个平时在一起练武的,一共有十多人。
阮文陪了我一同出席。
特意换了女装,淡紫色的紧身七分袖马夹里是雪白长袖内衫,下面穿了蓝紫色百褶长裙。头发没怎么弄,毕竟短了点,扎成两束垂在肩上而已。
阮文还是穿他的天青色长衫,这小子好像不怕冷似的。
我们到的比较早,站在楼口候着,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诡异的想法:我跟阮文,现在这样,有点像结婚请客耶。
偷偷瞄一眼阮文,我的脸一下子火烫起来;他挂着个淡淡的笑,目光幽远。
楼下已经传来温台的俏皮话了:“大家伙快一点啊,别让我们的小美女等久了。小心她一生气,那我们的饭吃不成了。”
老郑温和地说:“咱们席上可得收着点儿,老杨,小卫,悠着点喝,别喝醉了撒酒疯吓到小李子。”
“知道了。咱们大内侍卫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又能干又美貌的,还是姑娘家;要是吓得她不敢嫁人,那咱哥儿们的罪过可就大喽。”这一位大概是别个组的,嗓音粗豪。
正说着,人已经上来了。我笑着侧身一引:“请。”
一群人好像没见过似的上下打量我。我好笑地说:”咦?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只是没想到,你穿上女子衣服这么漂亮。赶明儿,我一定请人上你家提亲去。”卫少刚眼都直了,盯着我色迷迷的。旁边阮文垮下脸,重重咳一声。
老郑伸出手拍拍小卫,转头对阮文说:“这位小兄弟就是小李子的兄长吧?这些弟兄,平时跟令妹玩笑惯了的。别见怪啊。”
我伸手拉拉阮文,笑着对老郑说:“郑大哥,你也知道啦,哥哥疼妹妹没理由的啦。”给小卫一个爆粟,我板起脸:“小卫弟弟,姐姐的豆腐不是好吃的。明天你替我班。”
“不要啊,替就替,你别打我头嘛。会倒霉的啦。”小卫抱着头闪躲。
阿敏道阴笑地说:“你要是不让小李子敲一下,会更倒霉。”一个眼色,几个人捏着指节就围上卫少刚。“咱们的小李子,那儿轮得上你去提亲啊。你很不把哥哥们看在眼里哦。”
嬉闹中,大家纷纷落座,老成点儿有了家室的好笑地看着一群毛小子鸡飞狗跳。
阮文轻声对我说:“你的同事真不错,我想起了风刃的战友。不过,没一个是好对象,一个都不准嫁。”
我苦笑。想太多了吧,嫁人?再过十年喽。
楼板又响,我边回身边说:“一定是年糕那小子。”
怎么那么多人捏?我要破产了!
太子爷领头,上来了一串儿阿哥。一四八九十十三全来了。年糕跟在最后边,见我的杀人眼神,瑟缩一下,无奈地暗暗抱拳。
“小李子,听说你请客,我们就全来了。你可得好好招呼啊。”太子总是皇子们里的出头鸟,也是,他最受宠,又是未来皇帝,走路都带风的。
我挤个笑容出来,一个个请下安去;侍卫们闻声也出来打千。气氛顿时一变,沉闷得多。阮文好似看戏,眯起眼睛看那一群衣着光鲜的阿哥。
我吐一吐舌头,蹭到他面前:“哥,给个面子。像我一样做就是了。好歹我在人手下混饭。”
阮文叹口气,学着众人别扭地照作。
“几位爷,这是我哥。”笑得脸都僵了,我站在一旁介绍。
提着裙子,我重新下楼安排菜式。这几位可不能怠慢啊。
上了楼,众人已经坐好了。静静的,大家都是小声说话,笑得也假。
阿哥那一桌就他们弟兄几个,分长幼尊卑坐着;阮文见我,站起来,拉开身边的椅子。乍见此景,满场的人嘴巴可以塞鸭蛋。我不解地望一望众人,(炫)恍(书)然(网)大悟。现在是封建社会。
待我站好,阮文又把椅子推进去一点。我有点尴尬,轻声说:“哥,这是中国。”还是古中国。
那边厢,大阿哥和蔼地开了口:“大家不用拘礼,我们不过是想借小李子的酒宴聚一聚。”
“是啊,大家随性就好。”老八也说。
太子当先,举杯畅饮。慢慢,酒喝得多了,人性又出来,倒也没了先前的感觉了。
我的酒,一律被阮文挡了。想不到他的酒量这么好。
这边阮文跟侍卫斗酒;那边,老十跟十三也拼了起来。我双手撑住下巴,好笑地看着。突然,一道目光锁定了我再没挪开。是四爷。冲他笑笑,我别开了头。额上一缕发丝落下,我伸手解下发卡,重新别上。再回头,还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人。
耳边声音大了起来,我回神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桌上撤了菜肴,摆上了好些大碗。只听阮文爽朗的笑:“多谢各位照顾我妹妹,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李大哥,(叫得我那个寒,人姓阮好不好)我阿敏道今天,今天非得跟大哥你多喝几碗。(这位可是醉了吧,怎么说话舌头都大了)我心仪令妹久矣,若能得此良配,我一定待之如掌中宝。”我大吃一惊,什么掌中宝啊,难道,这个也是穿来的?
阮文脸色大变,老郑连忙打圆场:“阿敏道,你醉了。别喝了。”我也是脸红加尴尬。下意识往那边一望,几个阿哥全停了箸,老十大张着嘴,四爷的眼里,有火焰在烧,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老十三大步走过来,端起酒碗,揪住阿敏道衣领:“你先喝赢爷再说。”
四爷欲动,终于还是坐住,我急死了,怎么成了这种局面啊。阮文身上已经出现了杀气,我咬住下唇,站起来也端起一碗酒:“今天大家高兴,小妹先干为敬。”
“胜男,你不能喝酒的。”阮文急着伸手来抢。
“没关系,不过就是吐点血嘛,大家那么给面子,我当然得敬一敬了。”我故意装了慷慨就义的表情出来。
“吐血?怎么说。”老郑关切地问。
笑着我天真地说:“郑大哥,我体质特殊,喝了酒会吐血,不过没关系的,我血多得很。”
那两只连忙放下碗,异口同声来劝。
我顺水推舟:“那怎么可以,看你们喝得这样高兴,这酒一定也是很好喝的嘛。”
“不好喝不好喝,你看,我们都不喝了。”十三一说,众人都放下了杯。
一转眼,看见了老八和老九两个,表情淡淡,眼底却有玩味和阴谋。
惊悚
一直忘记不了,那天酒宴上,除了四爷眼底的火焰,八爷眼里的玩味,九爷眼里的阴狠之外,居然,还有太子眼中,嗜血豺狼见到猎物时的残虐。
一整晚,我心神不宁。阮文已经醉了,到了最后,基本上全部人喝的酒有一半儿是进了他肚子。这人酒品太好,就这么沉静地睡着。我坐在他床边守着,生怕他会酒精中毒。
送阮文和我回来的,是年糕。
“兰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带了阿哥们去的。我下朝时只略跟四爷提了提啊。”听着他的辨白,我什么也不想说。与他无涉。若是有心,自然会寻了去。
解了阮文的衣裳,我轻轻替他擦去酒渍。他是真心想护着我,到最后,却成了众矢之的。打开衣箱,找了套衣服出来给他换,却件件儿上都有:睛。
我见过那个名妓,长得国色天香,娇气与英气奇异地混杂,有一种与他十分类似的气质;自古侠女出风尘,小凤仙也曾有联云:赢得英雄知已,桃花颜色亦千秋。阮文在这时代,以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和枪林弹雨磨练出的霸气,要赢得些红粉知已,决非难事。
看着他英俊的脸,我突然烦燥起来。走出屋子,我进东屋练拳。
太子今天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我一个小小打工的,在这强权政治下,能不能保全自己,难说。是不是应该送了珊珊离开了。如果真有变故,我怕是很难全身而退的。这些人,说实话我一个都惹不起,也不愿意惹。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门自然直。我还就不信了,这皇帝会纵容儿子强抢民女。
天色发白,我才停止胡思乱想,回房睡觉。
反正老郑说了,会找人代我的班,我也就放心地呼呼大睡。
十一月的天,怎么会有苍蝇蚊子呢,好烦哦,我翻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
朦胧间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一定是幻觉。
阿敏道调离了我们组,指婚噶尔丹之女钟齐海。喝饯行酒时他一脸怨妇样:“小李子,我争不过人家,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听得我那个汗啊,直往后脊梁流。
组里同事对我也像也疏远了许多,语气上还是亲亲热热的,只是,再也不敢对我有肢体碰触了;某一回温台又伸手来拍我肩,老郑如临大敌,冲过来就撞开了他。
侍卫们是不敢跟我过招了,可皇子们不怕死啊。
布库房。
我是站在一旁,看着几个成年阿哥袒着上身,打得呼哧呼哧地。
“小李子,你们番邦女子倒真是不怕羞啊,看着光膀子的男人,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妈的老十又在我耳边聒噪。
我笑咪咪地转头对着他,大力眨眼,直到他讪讪别开脸。“十爷,基本上呢,男人的光身子是 不值钱的。”闲闲地我说。
他身子一震,径直下场。站定了,甩去衣服,扬声叫:“小李子,爷今儿伸量伸量你。”
老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轻蔑地瞟我一眼;十三笑得奸奸地;其他在场的阿哥,没见过我出手,也是微微笑着没人说话。
“十爷恕罪,奴才地位卑下,若是一个不留意,伤了十爷,那可如何是好。”我恭恭敬敬地推拒,先说好了,省得到时候你难堪起来报复我。
老十仰天大笑:“爷就应了你,若有伤损,与你无尤。”
我嘿嘿笑着,活动一下肩背,捏着指骨一摇一晃地踱下去。老十被我笑得毛毛的,居然不由自主,悄悄向后缩。
“扑通”一声我跪倒在地:“英雄啊,小女子不是英雄的对手,还请英雄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小女子若留得命在,一定做个长生牌位,永远缅怀英雄的高风亮节。”
老十满面通红,拳头捏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地大吼:“不准笑了,谁再笑,爷我就先让谁家里人缅怀谁。”
场面已然失控,只听得满屋都是嘻嘻哈哈呵呵嘿嘿的声音。侍卫们还勉强绷着,只是此起彼伏地咳嗽;阿哥们却再也忍不住了。
老八注重仪态,背过了身不停地抖;老九正坐在圈椅里喝茶,当下全呛在了咽喉,咳得死去活来的;十三刚刚穿好衣服,正在扣扣子,手抖得没法动,发出怪声的就是他;其他的小阿哥们,全在地上滚,还就数十五笑得最大声。
我挑挑眉毛,挑衅地看着老十,他的脸红得像个苹果,却缓缓松开了拳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来吧。我怕了你了。”听着他说话,我凝视着他,却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异样。
站起来,我神情未变,继续一旁站定。不是我不想打老十一顿,只是后果我承担不来。输了给他我没面子,赢了他我也不见得就有面子,不如搞怪一下,揭过了事。反正在这宫里,不跪他还不是跪别人。
“这是怎么了?”当先进来的又是出头鸟儿。见了几个弟弟的模样,好奇地问。
老八自制力甚强,语气正常地叙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只是,我看见他的手正用力掐自己的腿。
四爷神情古怪地瞟我一眼,眼里有隐藏不住的笑意,嘴角却往下扯着。
太子听完,扬声大笑,走到我跟前站定,上下打量我,我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看见他鸦青的靴子。“小李子,你真是个有趣的。老十怎么就惹到你了,给他出这么大的丑。”说什么呐,挑拨离间?我连忙抬头辨解:“太子爷,奴才不敢。”“罢了罢了,别吓成这样儿,看你,汗都下来了。”太子转身面向老十:“老十啊,这事就算了,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真的跟你动手不是。”
老十垂手答:“是。”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是谁知道太子这个大嘴巴的,叽叽呱呱地又巴巴去说了给康熙听,让老康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哎哟,这可是朕这几年听得最好笑的笑话儿了。小李子啊,你可真是个活宝啊。老十,你既与小李子一起演了这出给朕开心,那就不许记恨小李子了。”
我也是蛮高兴的,因为,下来就收到了赏银百两,宫缎二匹。
可谁知道,让皇帝开了心,我就得倒霉。
过了年,我又得出差了。康熙巡幸五台山,就为了太子转述的笑话,刚刚过完年,还在减肥中的我无奈地扈从。
阮文给我准备行装;珊珊找了纸笔,写满了我们三个的名字。
晚上,我刚刚解衣准备睡觉,阮文敲门了。
“胜男,你这次去,不准再像前两次那样,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我知道中国军队的教育,但是你要记住,珊珊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你要回来自……己照顾珊珊,知道吗?”坐在我床边,他郑重其事地说。
骑着马,随侍在康熙龙辇旁。旁边是太子老四和十三。看得出来,十三很是受宠,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却是每次出巡都有他的份。
山西五台山,康熙,这几个关键字让我忍都忍不住笑。
小时候看过一部国产电影,至今仍记忆尤新,片名就叫《康熙大闹五台山》,打得很是热烈啊。我真的很想问一问皇帝,是不是上五台山找他爹顺治啊。
“怎么了?小李子,笑什么哪?”又是太子。我的天啊。现在我一看到那张俊脸就有杀人的欲望。这王八蛋是双性恋,我不鄙视他就不错了,居然还整天来找我搭讪。可惜他是老康最宠爱的儿子,因为他爱花钱,康熙居然把内务府总管让他奶公当。由此可见,我还是不敢得罪他,只好小心周旋了。
现在,我就只好强行扯一个笑容出来:“回太子爷的话,奴才觉得,这一路风景真是不错。奴才来自……蛮荒小国,还没见过如此美景呢。”
说点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应该没错吧。
太子倒兴致勃勃地开始当起了导游。看着他,我想起广东一句俗话:好眉好貌生沙虱。出门前,侍卫八卦团就给我传了小道消息来了,这位太子骄纵暴戾,千万不可招惹。可是,我不惹他他惹我耶。
看他皮相,比梁朝伟也不差的,只是,坏话听多了,又在前天暂驻时亲眼见他虐死了一个女孩子,我就再也对他没半分好感了。那女尸被他的亲信拖出来时,我正好路过,只看见了血肉模糊的一双脚;是什么样的凌虐,才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呀。
双手握紧了佩刀,我就想冲进去替天行道;同行的青志轩死死扯住我,强行捂住了我的眼睛。捂着被子,我哭了一夜。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