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帝父亲似乎却并不领情，他淡淡地开口，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随后有意无意地瞥着秦宇，“你说呢，素儿，是父王会赢，还是你的夫君会赢。嗯？”
果然，皇帝父亲的话一出口，驻守在离都城门口的秦军士兵各个神色怪异，就连握枪的手，也不自禁地抖了一抖。
好卑鄙的手段……我转过头，狠狠地剜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大秦朝的裕亲王妃正在殷军的手上，那么裕亲王会怎么做呢？是保全妻子，还是守住离都。此刻，怕是每一个将士心中都是这样询问的吧。
尚未出兵，先乱军心，好毒……
明明，头顶上的太阳是那么大，可照射在我的身上，却是刺骨的冰寒。我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仰起头，看着秦宇。
从始至终，秦宇都像是没有见到我一样，他的眼神冰冷，毫无感情，一张淡漠的脸绷得紧紧的，习惯性抿起的双唇略微有些发白。
“王爷……”此时，副将又一次唤了秦宇一声，只是这一声越发的焦急。
皇帝父亲见效果已经达到，朝着我微微一笑，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由于常年习武而略微带上的厚茧在脸上摩挲，带出心中的阵阵颤栗。
他拉着我的手，朝一旁的死士使了一个眼色，死士得令，正准备带我离开。可是，城墙上的秦宇忽然大喝一声，“拿箭来。”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而秦宇身旁的副将则是立刻递上一把精致的大弓，带着钩刺的剑羽搭在弓上，随着他一个伸手、张臂的动作，飞一般地朝我冲来。
动作之快，就连处在我身边的死士也来不及阻止，而我则是茫然地杵在原地，就连步伐也没有丝毫的移动。
周围很静，除了大风呜咽的呼啸声之外，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了其它的声响，我没有动弹，只是淡淡地看着秦宇，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的脸上极尽崩溃的神情。可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呢，一眼都不肯看呢？
终究是怪我，连累了你吗？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一刻，箭羽飞来，刺穿我发上的步摇，将一个精巧无比的发髻瞬间打散，我的步子一个踉跄，朝后退了一步。
墨色的青丝瞬间零落在身侧，随着风的吹拂而不停地曼舞，而我的脸上也扬起了一个美丽的笑颜。
城墙上，秦宇的眼睛一片血红，他大手一挥，大喝道：“全军将士听令，歼灭殷军，誓死捍卫离都。”
“誓死捍卫离都！”
“誓死捍卫离都！”每一个将士都高声地怒吼着，瞬间气势如虹。
而此刻，皇帝父亲的脸上也是一片阴鸷，他轻轻地将我护在他的身后，随后抬起手，道：“秦宇敢伤我大殷公主，全军听令，攻下离都！”
“保护公主！攻下离都！”殷国的将士也是一片热血沸腾。
而我，则是木然地站在皇帝父亲的身后，仰起头看着秦宇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五十二章
每当皇帝父亲带着算计的眼神打量我时，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没用的，利用我来牵制秦宇，是多么不靠谱的事情。他不会为了我而退让，他可是大秦朝的王爷，有自己的责任。”
我说的那么言之凿凿，对着别人说，也是对着自己说。他不会顾着我，不会的……
可为什么，当这个预想了千遍万遍的结果真的就那样活生生的出现时，当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箭羽而一起钉入泥土时，我的心，还是会涌起一股窒息般的疼痛，而明明笑着的脸，会那样不受控制地簌簌落泪。
是不是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骗皇帝父亲，骗他放弃出征，骗他放弃利用我的价值，可心底还是偷偷地认为，秦宇不会放下我，他说过，以后会对我好，会弥补我之前所受的苦。呵呵，可实际上呢，我谁都没有骗到，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
我怎么能奢望，秦宇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国土，让那些跟随着他的将士枉送性命，他是裕亲王，从他返回秦国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了，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小哥哥了……
我知道的，我真的都知道的。我不会怪他，不想怪他，可我还是会难受，心窝上就像是插了跟钩刺，就连拔｜出，还是减免不了那种锥心刺骨，反而还要带出丝丝的血肉，从此再无完整。
我从未见过两军交战的场面，离都的城门旁，是一座箭楼，无数的弓箭像是长了眼的雄鹰，不断的朝殷军的身上刺去。而那些士兵像是不要命了一样，无论多危险还是向前冲着，兵器间发出电光火石的摩擦，随后，便是利刃没入血肉后，特有的沉闷声。而当城墙上的投石机向地面砸出巨大的窟窿时，那种“砰砰”的声响，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号角，伴随着哀嚎，呻吟，怒吼，咆哮……震耳欲聋。
身旁的死士牢牢地护着我，无论是弓箭还是碎石，一点都没有靠近我的身边。我颓然的看着眼前的那些人倒下，满身都是血，眼珠瞪出，无比恐怖。
而洁白的宫装也在这片人间炼狱下染上绯红，纵然不是我自己的血，可看在眼里，还是会痛，会害怕……
“公主，这里太危险，让属下带你先回月城。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日后责罚。”言毕，这几日一直照顾我的死士忽然将我打横抱起，出于本能，我的双手只能顺从地交叠在他的颈后，以防止自己不会落下。
可就在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他的武功极佳，步伐精妙，出手之际招招毙命，抱着我的死士见状，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躲闪之余还要见招拆招。可毕竟，要在怀里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和高手过招，他绝对讨不到半分的便宜。
“放下王妃，我饶你不死！”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很快，而我的脑袋则被死士按在怀里，除了感受到两人间内息的涌动和眼角瞥到的一招半式之外，根本看不清这个高手是谁。
可是，当那个熟悉的嗓音出现时，我的心忽然一沉，脑袋强行从死士怀中钻出。果不其然，看到那个曾经一直在暗处陪着我的男子。
“黑鹰……”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眼前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他家王爷身上特有的冷淡和坚毅。只是，他也瘦了，瘦了许多，脸颊凹陷，看上去毫无生机。
“王妃勿怕，黑鹰会护着你。”他略微晦涩的眼眸陡然间明亮，立刻朝我迈开一步，抱着我的死士立马提起剑，嗤笑道：“王妃？素公主是我们大殷的公主，要护，也轮不到你们秦国的走狗来。”
“王妃……”黑鹰没有理会他，还是对着我认真道：“王爷是有苦衷的。”
他的话一出，我心中那根绷紧的弦陡间断裂，就像是乐师弹奏时，无可奈何下，留下的长长尾音，划过心湖后，激起阵阵水花。除了狼狈只剩下无望。
我抬起头，看着立于城墙上，满脸凝重的秦宇，他的眉毛蹙紧在一起，锋利的剑刃不停斩杀着来犯的敌人。下手狠厉，绝不手软。
皇帝父亲亦是如此，他不停地挥剑、斩杀，指挥将士冲破城门，攻取离都。
我的视线慢慢地重新落到秦宇的身上，那样灼热，那样绝望，却始终盼不到他的一个回眸。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与他而言，到底是如何的呢？嗬……难道刚才那一箭，还不够说明问题吗？箭羽出，步摇碎，青丝乱舞，情成殇……
如此明白的寓意，我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巴巴地缠着人家。
更何况，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些倒在地上，流淌着热血的战士也是我殷国的子民，身为公主，我不能解救他们已属无能，如今还要向敌国投诚吗？无情无义……我做不到……
“黑鹰，当日我告诉过你，你要守护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秦宇……更何况，你要守护的裕亲王妃，也早在五年前过世，如今剩下的，只有大殷国的素公主，是你们大秦的敌人……”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自己不停颤抖的身躯。
“王妃，无论如何，属下都要带你回去。只要你是殷素，就是黑鹰要守护的王妃。”听了我说的话，黑鹰眼中流露出一股沉痛，但是很快，便被一股决绝所替代。
“哼，大秦国的走狗，想要带走公主，纳命来。”死士大喝一声，立刻展开剑招，不停地朝黑鹰身上的要害刺去，虽然他手里抱着我这个累赘，但许是人被逼到了绝境，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一时之间，竟和黑鹰拼的不上不下。
只是，当抱着我的手瞬间松开时，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黑鹰的长剑刺穿了那个死士的后心，一滴一滴的血落在洁白的羽衣宫装上，绽出忘川河畔，妖冶的花朵。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到死也不肯闭上的双眼，又一条人命为了我而丧生了。
身旁不断地有人倒下，不断地有人死去，当黑鹰迅速抱起我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王妃，让你受惊了。”他的双手用力地揽着我，飞速地离开血肉模糊的战场，我没有反抗，因为无论如何挣扎，我都逃不开。那种深深的倦怠和无力，真的让人提不起丝毫生气。
“何苦这样煞费苦心地带我走，我的存在威胁不了秦宇，也没有法子让我们大殷退兵。我只是个无用之人，何苦，何苦……”看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询问黑鹰这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王妃……”黑鹰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风声太大，我终究听不真切，亦或是，我从来都不想要听。
终于，眼前黑乎乎的，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倒在了他的怀里。
***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有些酸痛发僵。我坐在身子，发现整个房间看上去无比清雅，床榻的两侧点着好几盏宫灯，柔和又明亮。
我低下头，自己那套带着血的白色衣裳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紫色的襦裙。
我没有大声地唤人，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在双臂间，不停地发抖。
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地打开，随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到人的心里去。
头顶上有一只温柔而宽厚的大掌，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发丝，一寸一寸的，将那些凌乱的，交杂的发丝捋顺。随后，他的双手轻轻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从膝盖处提起。
那一刻，柔和宫灯照耀下，秦宇的脸比什么时候看上去都要温柔，他颤抖着十指，用指腹摩挲着我的眉眼和脸颊，轻轻地，柔柔的，像是一碰就要碎了的样子。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反抗，任凭他的手在我的脸上留下灼烧般的烫感。只是，我没有抬眼，没有看他。今日城墙之上，我已看的太多，那种伤心绝望，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素素……对不起……”他俯下｜身，用冰凉的唇瓣轻柔地吻着我，像是蜻蜓点水一样，从额头到眼睛，从眼睛到鼻梁，随后是脸颊，是双唇……浅尝辄止，没有半分的亵渎。
“素素，对不起……”秦宇的唇贴在我的耳畔，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带着沙哑，夹杂着心疼。
“王爷，本公主并没有你想象着的那般有用。”我不温不火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
秦宇的身子明显一僵，我也不管，反倒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殷王不会为了我撤兵，你若是要利用我，并不明智，反倒是会激起我们大殷将士的滚滚热血，让他是誓死也要救出公主。”类似的话，我前几天才对另一个君主说过，他死活不信，却还是让我一语成戳。也许相比皇帝父亲，秦宇心思更重，那么聪明如他，该是能赞同我的看法的吧。
我扬起嘴角，为自己的想法而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让黑鹰拼死带你来到我的身边，就是为了拿你稳定军心，威胁殷王的吗？”秦宇的眼睛瞬间染上一片血红，像是要吃人的野兽。要是往日，我定会怕他，可如今的我，却已经看淡看开，连死也不怕，又怎会怕这小小的眼神。
“王爷难道还有更高明的招数？哦，想必大有可能，不过恕本公主愚笨，还真是猜不出，不过现在本公主人在王爷这儿，也只能是任凭王爷处置的份了。”秦宇向来不喜欢我听我这样冷嘲热讽的调子，如今我这样说，他会生气的吧。
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了脾性，非但没有发怒生气的征兆，反而带上了一股心疼和懊恼。他的手停留在我的头发上，沙哑地问着：“是不是怪我今日射出的箭羽？吓着你了，是我不对。”
那支箭是我心里头的刺，它刺穿的不仅仅是我头上的金步摇，更多的，是我最后的那份奢望。
“王爷没有不对，反而，你这样做，很对……”想起我青丝乱舞的那一刻，我不由苦笑出声。秦军将士哪个不是为了秦宇的大义灭亲，舍身报国而撼动。战场上，最重要的便是军心。军心不稳，谈何胜败。
“素素……我知道你恼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那样子的情况，我没有其它选择，鸫缶蚪康男悦栽谖乙蝗酥帧Ｎ也荒芷还恕！鼻赜畹蜕厮咚底牛羟崛嵘逞疲萌擞行┠男了帷�
“对不起素素，真的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不要再露出这样子的笑来，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秦宇心疼地将我抱入怀中，胸腔震荡，传出阵阵的不安。
“秦宇，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若是我站在了你的位置，那箭说不定就不是往你的头发上射了。”我扯开嘴，笑了起来，“你不是包子的小哥哥，你是大秦朝的王爷，你的责任，我明白，你不愿意伤我，我也懂。”
秦宇闻言，整个身体略微有些颤抖，“素素，谢谢你……”
我摇了摇头，挣脱开他的怀抱，“可是秦宇，你忘了吗？你有你的秦国，我也有我的殷国。你心疼你的将士，我也不愿意我的子民倒在血泊中。”
我们，终究还是隔了千山万水了……
“素素……”秦宇绝望地唤着我，眼里竟然有一丝害怕。
“秦宇，你让我哭是吗？可是，我哭不出来了……我的眼睛很痛，很涩，可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我很想原谅你，体谅你，可我无论如何就是忘不了，你剪羽射｜出时，我心底那股窒息的感觉，就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崩溃到毁天灭地。”
哭不出了，当步摇碎裂的时候，我的最后一滴眼泪也随之干涸。
“秦宇，对不起，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第五十三章
“秦宇，我再也哭不出来了……”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心里瞬间像是空了一块，无边无际的，又带着阵阵萧索。
窗外传入阵阵寒风，就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剜刺着本已血肉模糊的伤口，再也分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秦宇……”让我走吧……
“不要说了……”尚未启口的话被他硬生生地打断，随之，身体也落入了一个不断起伏的怀抱，滚烫的，有生命的，再也不似当初那样冷硬生涩、让人觉得无边寂寥。
可事到如今，这一切在我的眼中，都变得无比茫然，那种感觉，就像是当年我的每一个梦魇，无比漆黑寂静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隐约间，眼神触及到他白色的身影，微微放出一丝光芒，心里轰然间燃起了希望，可到头来才发现，任凭我如何努力，拼命奔跑，前面的那个人，始终都不会停下。
镜中花，水中月，辗转到头，一场空。
我始终记得，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在月光下见到秦宇，那时的他，身穿月白色的袍子，嘴角扬起的笑容温柔而淡雅。几乎是那一刻，我的心里就住上了那样一个人，整日整夜，心里挂念的就是他。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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