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留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飘来一个空远的声音。我停住步子,刚想转身,却赫然想起自己身着的是男装,只会被人唤作“公子”,又哪里来的“姑娘”,于是不去理他,迈开步子就要离去。
可哪知道身后的人却是不依不饶,声音也越发响亮,“姑娘留步,且听老朽一言,否则定当后悔莫及。”
我朝周围一圈望了几眼,发现并没有哪位姑娘,于是转过身,看着他道:“你这是在叫我?”
“正是。”开口的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他衣衫褴褛,胡子邋遢,随意地拿起放在身旁的酒壶,往口中灌了好几口,随后非常爽快地“哈”了一声,似乎对美酒颇为满意。
“老人家是眼花了吧,我是公子,哪是姑娘。”
“呵呵,姑娘何必为了这些事而与我争执,近日好事将近,理当保持良好的心情才是。”老人不以为意地继续喝酒,看似浑浊的眼底却是一片难得的清明。
被他说中,我的心中难免一沉,随即,对着他笑道:“老人家叫我停下,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姑娘,心中执念太深,终究不是好事,如若一味坚持,轻则带来血光之灾,重则将是万劫不复。若是你现在放下心中所想,淡然离去,或又是一片海阔天空。”
他字字意有所指,句句直戳痛处,我呆楞了半响,终究还是对着他抱拳一笑,“老人家真是好生幽默,我明明是男人,却又唤我作姑娘,我自由随性惯了,又哪里谈这执念二字。”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我立刻转过身,迈开步子。
身后的老人谈谈地叹了口气,随后大声地笑道:“痴儿啊,你们都是痴儿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哈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他的笑声让我觉得特别刺耳,第一次没有使用仙人走,我却能这般健步如飞,而眼前的景物也都变得异常模糊,匆匆撇过,竟皆是一片光怪陆离。
忽然之间,胳膊被人用力地拉住,整个身体也就那样怔在原地。
我抬起眼,看着立在身前的清俊少年,思绪终于回归体内,“你是訾风?”
尚未等他回答,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便窜到了我的脚边,拖着我的袍子,呜呜的叫着。
“阿雪……”我俯下|身,轻轻地将它抱在怀中,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小家伙通人性,立马朝我怀里钻去,蹭了蹭,看上去可爱极了。
“皇婶今日好兴致,怎么着男装溜出了府邸?”訾风虽然只有七八岁,但由于个子长得高,稍稍抬起头,就能与我对视,再加之他的做派极为老成,此刻对话之间,俨然已有了秦帝的架势。
“今儿个天朗气清,在府里呆着好生无聊,还不如出来逛逛呢。”我抬头望着天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跑到了夜城的护城河边,如今是秋日,满树的红叶顺着风儿缓缓飘落,落在微波荡漾上,看上去美丽极了。
“哦,原来如此,訾风还以为皇婶是因为三日后要同皇叔大婚。所以心情激动,出来散心呢。”他一边说,一边笑,同秦翊一模一样的凤眼,看上去无比邪魅。
我心肝“咯噔”一跳,觉得他话中有话,便微微一笑,转过话匣,“訾风今日又是怎么了?一个人跑到大街上,皇上要是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噢……訾风听闻前几日皇婶身子抱恙,心中甚是担心,再加之许久不见,也怪想念的,,于是就准备去裕亲王府探望,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他朝我好看的笑着,眉眼弯弯,同我怀中的阿雪像极了。
虽知道这孩子远比他面上来的深沉,可这几日,我是真的觉得无比倦怠,此刻看着他的笑脸,心中难免有些柔软。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谢谢小侄子的一片心意,皇婶很开心。”
訾风呆愣了片刻,随后抿了抿嘴,幽幽道:“皇婶莫不是把我当成了阿雪?我可比阿雪可爱多了。”
“呵呵……”看着他怨念的眼神,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皇婶还是笑起来好看,真真是那国色天下的倾城佳人,皇叔真是好福气,羡慕死訾风了。”小侄子叹了口气,眉眼里却是带着笑。
我心中一动,再蠢钝,也该知道了他是在逗我欢笑。
“訾风……”我浅浅一笑,对着他道。
“皇婶有何吩咐?”他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来。
“今天,陪皇婶好好逛逛吧。”
訾风还未答应,阿雪就已经激动地“嗷嗷”了几声,两只爪子趴着我的胸口,抬起头,两只狭长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着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
“哈哈,阿雪你还真是贪玩。”訾风摇头一笑,随即也不管什么尊卑礼仪,男女之别,拉着我的手就往街上走,“皇婶快走吧,今日正巧遇上赶集,新鲜玩意多着呢。”
“好……”我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一起跑起来。
第二十五章
三日,每过去一日,就少上一日。而我却始终过的懵懂无知,浑浑噩噩。
直到今天,当两个丫鬟帮我换上大红色的嫁衣时,我才茫然无措,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嫁人了。
前日同小侄子一起在集市上贪吃耍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会儿,就都过去了啊,嗬……这几日,我一直都立在窗前,希望能在最早的时间,见到黑鹰前来复命,可我约莫一想,就算用飞的,黑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小瑾和韩乐带回来。到底还是关心则乱。
于是,我便以静制动,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张开手,任由丫鬟们替我穿上千夜红制成的新娘嫁衣,我不知那嫁衣到底漂不漂亮,精不精致。反正在我眼底,那层层叠叠,纷繁复杂的衣裳,除了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外,便什么也不剩了,倒是绿衣凑在旁边,满眼都是艳羡。
“王妃,你今日可美极了,真是活脱脱的仙女下凡,待会儿王爷见着了,定会欢喜的。”绿衣一边侍奉我穿衣,一边笑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尽力让自己扬起一个笑颜来。只是为什么今儿个,我总觉得自己的脸上绷得紧紧的,就连扯动嘴角,都会有阵阵抽痛?
“王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准备上轿吧。”喜娘替我的头上盖上一条帕子,执起我的一只手,缓缓地朝外走着。
由于我没有娘家,上了花轿后,就只能绕着裕亲王府走一圈,外边很热闹,锣鼓,鞭炮,每一样都是震彻云霄。我记得,那一天,我初入夜城的时候,秦宇身着的是银色铠甲,骑着的是通体雪白的战马,而站在两旁的百姓则是呼声不断。恭迎他们最敬爱裕亲王凯旋而归。
如今,裕亲王又娶了王妃,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圆满和幸福,可这幸福,到底是有多不堪一击,怕也只有我和秦宇二人自知。
轿子落地,秦宇踢轿门,我跨火盆……一切的一切都是合着规矩,照着习俗,没有半分的逾矩。
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表情,任由自己的手被秦宇牵起,任由他,一步步地将我带入曾经苦苦执着的梦境。耳畔传来的,是阵阵轰鸣,夹杂着各路王公贵族,朝廷权臣的祝贺。我的面前遮着大红色的盖头,看不清,也不能看,这一群笑语嫣然的人,到底是何等表情。
秦宇的身份在整个大秦,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的身份却是极其尴尬,对内,是降国的公主,对外,也不只不过是一个异国的寻常女子。秦帝本来关照,婚事从简,不宜铺张,可是到头来,当皇帝出现在裕亲王府的那一刻。就算是家徒四壁的夫妻,怕也难免是高调张扬,惹人观望的。
“众爱卿不必拘谨,今日是皇弟的大婚之日,是皇族的喜事,也是我们大秦的喜事,一切只求开怀尽心,不必过多考量君臣之礼。”
“裕亲王大婚,普天同庆,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不知道秦翊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作为皇帝,他自然是有来去自由的权力,更何况,这场婚事的新郎,还是他最为倚重的皇弟。
而我和秦宇,自从那天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如今换上嫁衣,成为这场戏目的主角,实在是让我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反正一切都成定局,我也没什么好思量的,我其它的不求,只求到时早些把我丢入洞房,寻点东西吃,从一早上爬起来洗漱,更衣,梳发髻……我连一点歇息的时间都没有,肚子也早就饿肚的咕咕叫了。
耳畔,喜娘的声音高亢而尖锐,我被秦宇拉着,就那样在她的指引下,来到了内殿。
“一拜天地……”
我和秦宇转过身,对着屋外的天空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机械地挪动步子,低着头,对着整个屋子里最高贵的天子躬身一拜。
“夫妻对拜……”
这一拜之后,我同秦宇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就像是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样,拜天拜地,拜天子,最后,就只差夫妻间的垂首相对,默默地,许下此生。
许下此生吗?
我低低地笑出声来,整个身子却像是落地生根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夫妻对拜……”喜娘又一次开口,声音好响,震得耳膜都有些发疼。
“素素,不要任性……”身旁的秦宇传来低声的耳语,看似平淡温和,却字字带刃,我抿紧双唇,放下坚持,一步步地朝旁边转动。
可就在这时,一阵狂乱的大风在周身散开,本来遮盖在我头上的红布,一刹那,就被吹得无影无踪。
我有些微怔,茫然地望着前方,却在转瞬之间,一颗心静得就要停下。
在所有的喜庆欢腾之下,在所有的鲜红如血之下。
他依旧是白衣胜雪的清俊男子,依旧是不然纤尘的绝美谪仙,也依旧是静默冷凝的绝世神医……只是,本来墨色柔顺的青丝,却变成了比雪还要干净的白色,那种白,触目惊心,顺着风的吹拂,慢慢飘散。直勾勾地扎在心窝处。
“素素……”他缓缓地启口,眼里满满都是柔情:“我带你走……”
“砰”一声,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就像是惊涛骇浪一样,把我卷到大浪里头,怎么也挣脱不出。
我的嘴唇一张一合,重复了好几次,都叫不出那个在心底想念了四年的名字,而眼睛却是陡然湿润,不知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凤萧,师父,曾经除了小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同秦宇,此生已是纠葛万分,师父你又何必再深陷其中。
师父……徒儿不该的……
整个世界,仿佛就那么静了下来,除了心底淌过的淙淙流水之音,再无其他。
我一边流泪,一边慢慢地朝他走去,可刚迈开步子,整个身体就被一个强有力的双臂箍入怀中,我的脑袋被他扣在胸膛处,一阵阵“砰砰”的心跳,让我的眼泪落的更凶。
“凤萧,好久不见……”秦宇的口气极为寡淡,声音不轻不重,恰能落入对方的耳中,可是,他却似是用了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搂着我,搂的我胸口胀痛,肝胆俱裂。
转瞬之间,刚才还远远的,站在树下的师父,忽然就出现到了我和秦宇的面前,平静道:“我竟然忘了,已经被摄过一次心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地被操控的。”
头顶上的秦宇低低一笑,沉闷的嗓音像是从胸口中发出,“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那一刻,我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本来还锣鼓喧天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静止,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动作,没有了声响,只余下一双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
“师父,你竟然用了那个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耗费多少心力。”我忍不住地大声喊道,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师父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对着秦宇,冷然道:“我要带走素素……”
我明显察觉,秦宇箍着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僵硬,但他依旧是挑着眉,邪笑道:“今日是本王的大婚之日,无涯凤神医若是赏脸,便留下喝上一杯水酒,若是执意挑衅,便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秦宇的脸上扬浅浅的笑容,但那阴鸷歹毒的恨意,却冻的我四肢发麻。
“秦宇……”我努力忍住泪意,抓住他的袖子,仰首道:“不要这样子,放手吧……”你不是师父的对手,师父既然已经使出“摄心”,你就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爱妃,切莫心切,待本王与你的师父好好切磋一番后,定然会继续与你行那夫妻之礼。”说完,他便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只是一刹那,仅仅在那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的一刹那,一口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略微上扬的嘴角不断滑落,像是不会停止,要一直流下去一般。
“秦宇!”我不可控制地大叫出声,上前扶住他几欲倒下的身体。
“素素,为师带你走……”不顾我的叫喊,师父缓缓地朝我走来,轻柔的话语,落在我的耳边,“摄心之术开展的时间并不很长,如今已耽搁太多时间,若是待会儿御林军和黑羽骑同时破术,为师难保会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师父,是不是术破了,秦宇便不会有事了……”
“是……素素,所以你必须跟为师走……”
何时,一直宠着我的师父,也会利用我的弱点,出言威胁。
“嗬……”
我无力地俯下|身,对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秦宇,苦笑道:“今日你我大婚,怕是终究难以礼成,我知道你恨我,非常恨我,但是此刻,我不得不离开,也许日后等你醒来,你会选择亲手杀了我,秦宇,如若真有那一天,我绝对,不会躲闪……”
只是,现在,真的对不起……
“殷素,你若敢跟他走,我必定将你千刀万剐,就算入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一辈子,无论天涯海角,都不会……”此刻的他已经再也使不上分毫力气,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涌出,滴落在艳丽的婚服上,显得妖娆而诡异。
故意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我扯嘴一笑,缓缓道:“你不会找到我的,这辈子,都不会了……”
第二十六章
“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忘记我,不要不认得我……”
“殷素公主,请您自重,金銮殿上,如此拉拉扯扯,实在有伤体统。”
“我不管什么体统,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走,如果你走了,我也许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公主,请自重……”
“来人,将殷素公主带回清露宫!”
“……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放开……”
那一年,我十二岁,秦宇十六岁,师父二十岁。
那一年,秦宇被孟师叔“摄心夺梦”,我同他的缘分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淡漠的眼睛再无往日的温柔,反而闪现着不解和疑惑,而我却像是溺水的人,死命地抓着的他宽大的袖子,拽的骨节泛白,浑身颤抖。
如果有可能,我是绝对不会松手的,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会。
可是最终,我竟还是放了,十根手指被他一根一根,用力地掰开。我痛得没了知觉,任由御前带刀侍卫一拥而上,将我用力地拉开。
那一刻,我同他的中间隔的远远的,像是再也碰不到了一样。
那一瞬间,心中忽然少了些什么,从此空荡荡的,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转眼四年,我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绽出一个精致的笑颜:“你不会找到我的,这辈子,都不会了……”
因为,过去的小包子已经死了,在摄心出现的那一刻,“小包子”和“小哥哥”早就死在记忆之中,如今,只有殷素和秦宇……
这个我早该明白的道理,为何到现在,才刚刚幡然醒悟……
“殷素……咳咳……你……你敢……不准你离开……”本来高大强壮的身躯此刻正不停颤抖,秦宇单膝跪地,另一条腿不停地向上支撑,却奈何毫无所用,倒是嘴角的血红不断,一滴一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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