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古怪的船飞快行来,在码头停下。
船不高,由名贵的乌木制成,没有窗户,船舱几乎完全密闭,码头上已等了好几个人,为首的身着蓝衫,头上束着白色发带,神情和蔼,笑容亲切,目中却自透着几分威严。
两个撑船的青衣大汉落下蒿,打开舱门,然后恭敬地退至一旁:“天水城已到,贵客请登岸。”
一个瘦瘦高高、着蓝白二色衣袍的男人先从舱内钻出来,却并不登岸,也恭敬地站在舱门旁,紧接着里面又出来一位锦袍公子,广袖垂地,气度高华,弯腰走出小小舱门,他便放下衣摆,直起身,兴味盎然地打量四周景色。
蓝衫人忙抱拳作礼:“来的可是易三公子?”
公子微笑,略抱拳回礼:“初来,不知贵城的规矩,还望见谅。”
蓝衫人笑道:“易公子客气,城主正忙着明晚金秋会的事,客房已安排下了,公子不妨先过去稍作歇息,再四处走走散心,天水城小,不周之处还望公子休要计较。”
“不敢,多谢指点,”公子含笑点头,再客气两句,便随手指着他身后一个满脸胡子、个子小小的瘦汉,“想来兄台也忙得很,不如就请这位兄弟先带我们过去。”
蓝衫人一想也好,忙回身吩咐:“陆三,你且带易公子和刘总管去安顿,不可失礼。”
“是,”陆三眉开眼笑,弯腰招呼,“公子这边请。”
公子点头:“有劳。”
。
这名叫陆三的瘦汉很是健谈,领着二人往城里走,路上介绍这介绍那,一双灵活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透出许多狡黠之色,公子抿嘴跟他往前走,似乎兴致不错。
很快,陆三领着二人走进一扇高高的大门。
里面是座大园子,草木苍翠,楼阁华美,游廊上站着不少护卫,皆束着白色腰带,见了公子等人都恭敬地作礼。
客房在楼上,一进两间,很宽敞明亮,摆设精致物品齐全,小炉里已经燃上了名贵的檀香,盆中盛着干净温热的水,几上茶杯还冒着热气,可见早已算准了客人到来的时辰。
公子径直过去坐下。
陆三道:“这是易公子的房间,隔壁便是刘总管的,稍后会有人送沐浴的水来,不知两位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白忙抱拳道:“多谢,陆兄先忙,我们自便就是。”
陆三点头,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走,眼睛瞟着旁边的公子。
刘白奇怪。
陆三眨眼:“易公子可还有吩咐?”
公子终于开口:“有,你过来。”
陆三顿觉意外,愣了下,果然走到他跟前。
公子闪电般扣住那只小手,将她拉倒在怀中:“小丫头又乱跑,这种地方也是你来的?仔细闯祸!”
清脆的笑声在怀中响起。
刘白瞠目结舌。
公子伸手扯掉面具,顿时,满脸胡子不见,那张漂亮狡黠的瓜子小脸又出现在面前,一双大眼睛笑得眯成缝,如同贪睡的小猫。
她直起身:“你怎么看出来的?”
公子板着脸不答。
邱灵灵不安了,轻轻拉他:“你别生气啊,我看了金秋会就走,不会有事的。”
桃花眼中微有笑意,公子叹气:“千手教偷了水风轻的千年暖玉杯,你还敢混进来,仔细跟着我,不要再乱跑。”
刘白回过神,忙上来劝阻:“公子,这恐怕不妥,来天水城的人数都是定了的,忽然多出一个,到时候不好说,灵灵姑娘易容术高明,跟着我们反倒容易被发现,若叫人查出她是千手教的,岂不连累了她?”
公子皱眉,道理没错,但小猫的行为实在让人不放心。
邱灵灵忙道:“你别担心,我都来了好几天,没人发现的,再说我知道出去的路,可以逃。”
刘白笑道:“早听说千手教消息最灵通,想不到连进天水城的路也知道。”
千手教也不知道,是江小湖说的,邱灵灵转眼珠。
公子放开她:“去吧,有事就来找我。”
。
邱灵灵重新戴好面具,出门离去,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刘白瞟了眼门外,然后看着公子,明显是意有所指,似在请示。
公子抬手制止他:“偷听未免太无礼,何不进来说话?”
“方才见易公子来了,一片好意过来问候,如今倒被当成偷听的,冤枉死了。”叹息声中,一名女子款步进来,白衣摇摇如风中雪花,弱不胜怜,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雪一般娴静幽雅的女人,就是那妖冶美艳的兰心落。
公子微皱了下眉,含笑道:“原来心落姑娘也接到了请贴。”
“易公子可是有心笑话我,”兰心落掩口,“心落区区小女子,哪来那么大的能耐接到水城主的请帖,是我爹太忙,我代他老人家来的。”
公子道:“江小湖的老婆也姓兰。”
兰心落“啊”了声,吃吃笑:“易公子很关心别人的老婆。”
公子不生气,别有用意地瞟她:“兰心月,不知比起兰心落又如何?”
兰心落转转眼珠:“名字相似罢了,这世上相同名字的人也不少,莫非易公子以为,他们都该是姐妹兄弟?”
公子摇头:“是不是姐妹不重要,易某只担心,你们费了这么大力气,若到头来那件宝贝是子虚乌有,岂不失望?”
“我也怕得很,不过这些事就像你做生意,多少都会有点风险,”兰心落叹息,转开话题,“相较之下,白日惊风剑谱》与江家历代财富就实在多了,纵然我们这边落空,易公子也大可放心,绝不会叫你赔本。”
公子笑而不语。
兰心落望望门外,挑眉:“想不到,易公子的红颜知己竟是千手教的。”
公子道:“很奇怪?”
兰心落曼声道:“或许你不知道,金还来是江小湖的朋友。”
“在别人身边安派奸细,果然有好处。”神色不见意外。
“我们要对付江小湖,将来或许会与千手教为敌。”
公子看她一眼:“她是千手教的人,我接近她自有我的道理,心落姑娘尽可放心做你们的大事。”
兰心落眨了眨美目:“你这是在跟我解释?”
公子拾起茶杯:“易某有必要跟你解释?”
两个人暧昧,刘白在旁边看得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直骂,妈的把老子当空气?公子若真娶了这祸害做老婆,老子还是回乡下种萝卜算了,否则迟早被这妖女整死。
兰心落看了他半日,忽然轻声笑起来,俯身在他耳畔:“有,当然有,因为我希望你是在跟我解释,我喜欢。”
公子似笑非笑:“是么。”
兰心落瞪他一眼,柔声嗔道:“还说是奸商,原来就是个傻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人家在为你吃醋呢!”
公子微笑:“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么多男人,只有你不稀罕,”兰心落幽幽叹息,横眉,“其实我吃起醋来很可怕的,你看你,竟然主动抱别的女人。”
公子放下茶杯:“你打算怎么吃醋?”
“啊,我想想,”兰心落目光闪烁,拿手指轻抚额头,斜眸,“你说,要是水风轻知道,天水城里来了千手教的人,会如何处置……”
公子打断她:“他不会知道。”
“这么有把握?”
“我还要用她,不希望有人坏事。”桃花眼中似有笑意,风情无限,然而那语气却平淡得出奇,听上去竟有些发冷。
兰心落收了笑,若无其事地拍手:“天色已晚,我该回房了。”
公子道:“不送。”
兰心落瞪他:“你就不肯作作样子,留我?”
公子笑:“心落姑娘若真想留,何须我说?”
兰心落不再多说,转身出门。
刘白总算松了口气,皱眉:“她会不会去告密?”
公子不语。
。
新晴楼,恬静的脸映着烛光,恍如梦中人,指尖,优扬平和的琴声渐转低沉,竟透出一丝悲伤无奈。
金还来突然道:“不必弹了。”
琴声停下,晴思歉然笑:“你每日来花了许多银子,却只是闷坐,本想抚琴替你排解排解,不想近日心里有些事,连琴也弹不好。”
“既已名满江南,或许那个人很快就能找到你,何必自寻烦恼。”
“宁公子倒是个知音,”晴思垂首,“但我今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找到又如何,晴思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或许他早已妻妾成群,若他果真是个正派人,又怎会想来这种地方,不来,又如何知道是我?”
金还来沉默半晌:“我先走了。”
晴思忽然起身:“宁公子留步!”
金还来微愣。
晴思似有些紧张,双手交握,眼帘低垂:“宁公子……今夜可以留下么?”
金还来皱眉:“你……”
晴思沉默半日,微微一笑,语气略显凄凉:“在这种地方,清倌人能做多久,明日起晴思便要接客。”这般清高的女子主动开口留客,已经很难堪,她别开脸:“既是别无选择,晴思宁可自己作主。”
金还来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晴思低声:“是谁不重要,晴思一介烟花女子,再如何有名,终究是风尘中人,身份卑贱之至,只愿第一个客人是心中知己,倘若宁公子嫌弃看轻,晴思亦无怨言。”
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已经不容易,粉脸如扑了胭脂,娇羞无限,记忆中那张脸又开始清晰,金还来有些发呆。
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金还来回神,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钱护法,面色紧张,手上捧着一封信,低声:“教主,这是天水城着人送来的。”
打开看了几眼,金还来皱眉:“奸细,他们抓了谁?”
钱护法面有难色:“灵灵姑娘好象去了天水城。”
金还来脸色微变,将信往他手上一丢就走。
晴思静静站了片刻,垂首,紧紧握拳,尖尖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心中冷且绝望,原以为能留他这么多日,多少已有了些把握,想不到却犯了个大错,还是太沉不住气。
丫鬟见不对,走上来:“姑娘,是不是叫妈妈推迟……”
推迟,能骗过这个人?她淡淡道:“不必,明晚照常。”
没有看那双手,但直觉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人,既然当初决定这么做,就该知道迟早会付出代价。
。
金秋会前夕混进了千手教奸细,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天水城,大街上虽未戒严,却增加了许多巡逻的队伍,为保证贵客安全,园子里的守卫也多了不少。
夜色中,公子刚刚走下楼,就见兰心落站在假山旁,以手作扇,眉目带笑。
公子微笑:“这么晚了,心落姑娘还在外头,好兴致。”
“还不是等你,”娇嗔声中,她柳腰轻摆,眨眼间便站在了他身旁,“心落知道,易公子此时必定很想见我。”
公子道:“谁去告发的?”
她吃吃笑:“怎么,心疼了?”拿手拍他的脸。
“其实易某不喜欢女人太主动。”
兰心落脸色微变,未等她动作,身子已转了向,那只酥手被他牢牢扣住,丝毫动不得,接着右臂反转,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另一只手也很轻易被他制住。
“我说过,最好不要坏我的事。”头顶是公子淡淡的声音。
反手被制,俏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自知此人武功不可测,兰心落咬牙忍痛,冷笑:“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
“易某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公子面不改色,手底劲道不减,“我在等你解释。”
“我为何要跟你解释?”
“一个废了右手的美人,想来男人不会再那么着迷。”
声音亲切,但兰心落却知道这个人的确做得出来,扭脸瞪了他半晌,终于露出几分恨色:“原来有的人根本不是男人。”
“我当然是男人,也不喜欢为难女人,你该听话些,”公子放开她,微笑,目光冷冷,“我答应合作,并非是易家缺那笔钱,但你们要成事,必须有我相助,心落姑娘最好能明白这其中道理,易某的事不喜欢别人插手,想来兰大老爷也不会希望心落姑娘因些须小事,坏了他的大事。”
兰心落哼了声。
公子负手:“她的确是我的人,你不必怀疑我与千手教的关系,易某若真要帮他们,你也不能怎么样,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信字,既有心与你们合作,易某自有分寸,与生意无关的事,心落姑娘还是少插手的好。”
半日,兰心落移开目光,整整衣袂,恢复素日的优雅:“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金还来是江小湖的朋友,千手教消息灵通,江小湖知道进城的法子,带着他老婆混进来了。”
公子道:“他老婆是你们的人。”
“但他并不太相信他老婆,”兰心落走了两步,“无缘无故老婆找上门,谁都会怀疑,何况他老婆认识那千手教的丫头,我已暗示过,他只会怀疑是他老婆去告发的。”
公子道:“老婆有目的,你去好心提醒,想必他会更相信你,好个姐妹连环计。”
兰心落道:“放心,我不过借你的人用用,江小湖与她关系非浅,或者她在千手教地位不低,如今有水城主要对付金还来,能引出他最好,若不能引出来,一样还你好好的人,连头发也不会少你半根。”
看来她并不知道小丫头与金还来的关系,公子一笑:“果然是一举两得,但你能保证水城主将来会放人?”
兰心落冷冷道:“放心,水风轻还指望找金还来解‘半月露’,不会轻易动他的人。”
公子动容:“怪道水城主不远千里买回暖玉杯,竟是为了解‘半月露’。”
“不错,‘半月露’阴寒至极,那人又中毒已深,纵有千年暖玉杯,至少也要一两月才能得解,如今杯子丢了,做事更不能太绝。”
公子皱眉:“如此,他该求金还来才对,以他的身份,金还来或许会出手相救。”
兰心落嗤道:“你以为他没有求过?只因他与千手教有仇,金还来不肯,否则他何必闹翻脸,如今他虽找法子将毒性压制了几年,却已不能再拖。”
公子沉吟:“天水城与千手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曾听说有仇。”
兰心落道:“你可知道水风轻是谁?”
公子道:“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兰心落冷冷道,“为一个傻子吃醋,他却不领情,反倒要废了我的手。”
公子微笑:“心落姑娘说得不对,你怎会喜欢吃醋,你只是喜欢男人为你着迷罢了。”
兰心落看了他片刻,忽又展颜:“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那不是什么好事。”
挥金救弱女
天水城的地牢,火把熊熊。
金还来偷了水风轻的千年暖玉杯,水风轻会怎样对待千手教的人?突然被发现抓来这里,邱灵灵既惊且怕,哪知等到深夜,也不见人来审问逼供,她不由开始疑惑,混在天水城分舵当班已经几天,怎会被发现的?
回想细节,没发现什么破绽,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城主有令,这丫头是千手教的奸细,需要看严些,明日城主亲自提审!”
邱灵灵凑近铁门,发现说话的是个头戴白玉簪的中年人,已经来了几天,知道天水城是根据装束辨别身份,系白色腰带的是普通卫士,舵主用白色发带,坛主则用银色发带,据说天水城主手下有四大护卫、八大水神、十二近身侍从、三十六杀手,皆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而够资格用白玉簪的,至少也是八大水神以上的人物。
一个舵主道:“今晚不先审审?”
那人摇头:“若非有人告密,城里混进奸细还不知,城主正在发火,只因忙着金秋会的事,暂且将她关押在这里,你们也不要妄动,城主留着她还有用。”
众人忙应下。
告密?邱灵灵越发惊疑,她的易容术在教中算是高明的了,应付这些人绰绰有余,眼力好的熟人或许会认出来,这里熟人不多,而易轻寒肯定不会。
那人又道:“千手教的人既能混进来,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进城的法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