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侃的话中带着戏谑和玩味,却并没有对奕辉这样的失礼显出仍何不悦,反倒似颇有些兴致。
奕辉细心观察着他,于是顺着他的思路随意的耸了耸肩。“唔……要是‘公孙’你的模样再英俊些,身材再好些,我也就不敢这么看了。”
公孙异果然朗声而笑。发稍间滴落下明亮的水珠,落入湖面点散涟漪。
“哈哈,我果没看错。你果然比旁人来得有趣些。”
“对了。‘公孙’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你把这个拿上吧!”奕辉微笑着不动声色的转开了那个话题。
她走近泉边,示意公孙异伸出手来。奕辉摸摸了口袋,从身上摸索出了一掉铜板,她将钱数尽放到了公孙异的手里。
“俗气是俗气了点,不过有些银钱傍身,心会踏实些,行路也会更安全一些。”
公孙异突然有些讶异。“你哪来的钱?”
“话说起来,你真幸运,我最近不久刚好发了月钱。”奕辉学着他曾经在监牢里予她食物时对她说过的话。
“你将这些给了我,你怎么办?”他盯住了奕辉,眼底带着一丝怀疑。
奕辉将对方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在心底微叹息,脸上却露出了年少而顽皮的笑容,“你想得美咧!又没有说要全部给你。——你放心,我‘做活路’的地方包吃包住,我花钱的地方也少。”
“虽然不知道公孙你现在缺不缺钱,不过这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公孙异挑眉而笑,蓦然,天际所有的碎散星光都凝聚在了眼底……
她给的银钱并不多,悉数算来也不过能买些茶饼吃食。——她恐怕也本是这么想的。似怕路上突出现些意外,身上放些银钱,大抵不过是临时救急。
倒是个聪明细心的人。
公孙异神色漠然,他掂了掂掌心的铜板,轻勾唇角:“姑娘不过与异某人仅一面之交,缘何帮我?”
早想到对方也许会有这样的反应,奕辉咧嘴笑了,她坦言道:“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这么做也许能够帮到你,心底就挺开心。也许是我一个人在这儿太寂寞了。——我是想交一个朋友。”
也许她真的是太过寂寞。在这个不熟悉的异时空里,年少软弱的心常常的陷在了一种孤独且焦虑的状态中。初入世事的她还不能够在社会与人之间游刃有余,况且还是在一个体制、思想、生活方式上全然迥异的异世界中……
她在荆棘满布的路上小心行走,处处谨慎提防,如履薄冰。
当她在牢狱中看着公孙异的处境,想他三年待在暗无天日的阴暗牢笼中,为着生存甚至不折手段……他是否也有不安焦虑、惊惶失措的时候?奕辉突然就联想起了自身……这让她这个初入世事的寂寞少年心中难免升起了亲近之感。
——看的出,这个叫做‘公孙异’的神秘男人非同常人。他的眼界与胆魄都不是常人能及的。而且又与她没有直接的利益挂钩,所以他能够作为长远的交往对象。
——现在的她,需要这样的朋友。
说是没有私心,那便是谎言了……
年少的她,如今在心底里细细的盘算着。
公孙异的目光在奕辉的脸上掠过,似已了然了什么,他又收回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淡淡征问: “你现在是‘郭府’的婢女?呵,这是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肯甘愿居于人下么?”
公孙异那双如星光般潋滟的眼眸似已看穿了她那点小把戏,看透了她潜藏的小心思。
奕辉蓦然的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却听公孙异声音淡漠,他冷挑着眉斜目看她,“‘朋友’?阿奕,你似乎忘记了我那日说过的话了。”
方才还依旧清朗明澈的眸光间似又缠绕上了那丝丝缕缕灰色戾气。
奕辉的心蓦地一跳,即刻细想自己方才的话语中,是否有了失言之处。才令这个阴晴难测的男人的态度骤然转变。
‘你似乎忘记了我那日说过的话了。’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她怎么会忘记呢?犹记得那日在那幽暗冰冷的监牢中,眼前这个邪异男子眼眸暗光闪动,当时的他满布戾气语气狂傲,但言:“这天地之间‘朋友’是谓何?——人之往来不过驱之以利!因利而生因利而灭。试问,若是一物于己无用,那么留之何用?”
这个男人性情反复,叫人难以琢磨。
绝不愿草率收尾。心思在百转间,奕辉已做下了决定。她突直言相告:“‘公孙’,我当然没有忘记。——你的那些话那般惊世骇俗,想叫人忘记也难!”
“我只是认为你这个人值得我去结交。况且现在的我也仅是有结交之意,实则,一切决定权皆在你手啊。”
说话的时候奕辉的眼神是平静的,表情也是温和的。
她不动声色的随手就赠与了对方几顶高帽,同时也在不经意之间抬高了自己的位置。
公孙异看着眼前女孩略青稚的脸庞:她的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令人熟悉的执拗与倔强。
瞬间,眼瞳中灰色的烟雾淡了几分。他勾起了唇角,眉微挑,“哦?”
他的笑容里竟自带了几分邪异妖娆。笑容中那份淡淡蛊惑即如丝丝缕缕的柔软而有毒的蛛丝,试图控制周遭一切……
奕辉失神瞬间,差要落入那张织网上,却又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平止了心神,用温和的目光毫不避退的对上了公孙异的眼睛。
对持只是片刻,公孙异忽然笑叹。
“呵。有趣的姑娘。‘阿奕’,你似乎与我初见你的时候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此刻他眼中的戾气已完全消散无踪。一双眸映着冷夜的寒星。“你似乎并不怎么怕我?”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奕辉忽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厌恶。
——这个男人似是太过防备他人了,总是妄图以着各种的方式来试探对方。
“……”
她敛口未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水中的公孙异。
说实话,对于公孙异,奕辉在心底是隐隐的存在了一丝畏惧感的,然而内心的孤寂又将她的这份莫名的心情淡化了。奕辉隐约的觉得这个男子将会在以后与自己有所交集……从目前的观察来看,也许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算低。如果能够与这个人成为朋友……
她的小谋算恐怕已被对方看明,她也就不再掩饰。
此时的奕辉还不知道,当这个神秘莫测的男子从她生命中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却听公孙异朗声蓦然大笑。此刻缠绕在他的眼中那些灰暗的戾气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致盎然的探究。
泉水中时拢时散的烟雾掩着他大半身形。令他的笑容有些不真切。他看着奕辉眸光闪动。
“哈哈。我原以为我公孙异在这世间形单影只,可念无人即也无人可念。未想到今日竟交上了‘阿奕’你这一个朋友。——令人欣慰。”
晶莹的水珠由他的眼角眉梢落入池水,化作涟漪。
他这样说,是已默认他与她结交为友人的事实。
奕辉展开了眉眼。她由衷的高兴起来。
她突然认真对这个已是她的友人的男子说道:“那么,从今起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若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
话语豪不迟疑的脱口而出,奕辉才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大言不惭!因为现在的自己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似乎什么都无法做到……
“……我、虽然目前我渺小的还无法帮上你什么……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努力的……”
奕辉合下眼帘,掩住了眼底蓦然涌上的不甘。然而这细微却逃不过公孙异敏锐的心,他似已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她一闪而逝的纷乱心结。
“呵呵有趣的姑娘。你想要帮助我么?”
公孙异勾唇,笑容妖娆。明亮的眼底星辰碎散……
“那么,就变得强大起来吧!努力让自己变成强大的人,真正的能够为我所用的人。——只有那样,才能够体现你这个朋友的价
夜思 。。。
值啊。”
他伸出了手,指向了她。奕辉的身影落入了他暗光涌动的眸中。奕辉怔住了,也许是对方的眸太深也或许是他的话击中了她心底某种潜藏的渴望。——她发现自己如何也动不了了。
奕辉呆呆的怔在原地。许久才艰难开口,“那么……‘公孙’,我们何时能够再相见呢?”
“放心。命中注定你我会再度相遇,你、我需要的做的即是等待。我希望,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的强大起来。——小姑娘,快些成长罢,我期待与你的再度相遇的那一刻。”
公孙异的话语是一如既往的狂傲笃定。奕辉愣愣看住眼前这个狂傲尽显的男子。夜风拂过,带着温润的水汽扑上面颊,微凉……
禁不住仰首遥望天之彼端:黯淡的星辰在深蓝棋布间错落。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宿命的轮回……
* * * ***帝*** * * *
夜风呼啸着,卷去星辰九洲间所有人的悲凄喜乐。风从遥远的中州西北吹到西南的坤洲,跨越了城镇、森林与海洋……吹拂到了祭师丰一如既往温润秀雅的脸庞上。
坤州王府内的深深庭院中,丰仰首遥看向天际。做为王府内神官身兼坤州外朝太史令丞(掌掌天时星历),为其巩固上层王公的神权地位,他每日必做的便是观测星辰,计算节气占卜运数。
然而此时的丰祭师却无心再去计算手中那星历账册,他怔怔的看着天际的星辰,眼眸中是难以遮掩的惊异。
“贪狼星……?!怎么会!”
深蓝色的夜空,身在北斗七星间那一颗黯淡的‘开阳星’闪闪烁烁,在周围几颗煞星牵制之间光芒愈发的黯淡了……而此时在‘开阳星’的星轨上已有一颗光芒明亮的星耀霍然闯入!在这一瞬间,‘开阳星’突然迸发出夺目的光辉来,转瞬即灭……
——寓意着乱世降至的‘杀破狼’格局中的‘贪狼之星’闯入了其它星耀的轨迹!?这怎么可能!?
丰温和秀雅的脸变的苍白。
“‘贪狼星’……那是代表着‘奸险诡诈之士’啊……‘开阳星’身陷七杀星阵的你,怎么会让另一颗浩星闯入你的星轨呢?”
“‘开阳星’你选择的道路到底是什么?”
‘七杀’已存,‘贪狼’已显,若是再出现最后一颗煞星‘破军’……那么天下移主,再无法逆转……!
而乱世已在纵横交错的星轨上,拉开了帷幕……
夜风呼啸着,卷去星辰九洲间所有人的悲凄喜乐。
46
化作微风 。。。
公孙异的话语是一如既往的狂傲笃定。奕辉愣愣看住眼前这狂傲尽显的男子。
也许一切真如这个男子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禁不住仰首遥望天之彼端:黯淡的星辰在深蓝棋布间错落。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宿命的轮回……
…… ……
当再次走回郭府的时候,夜深已近天明。禁不住转首回望后山,只见烟络横林,远方千黛影沉沉,明月也即快要落沉西山。
院落中只有枯叶簌簌响。大约是天色太暗气候寒凉,府院中的守卫奚落,防卫的并不严密。一路弓腰小心躲避着徘徊在走廊院门间的警卫,竟然十分顺利的就回到了府邸西苑的仆役院里。
回想起方才的遭遇,想起那神秘莫测的公孙异,奕辉不由暗自感叹:人生之中但有奇遇。
正蹑手蹑脚的向自己所在的杂役房走去,身侧却传来了一个女子淡雅而平静的声音。
“你回来了么。”
陌生的女子从灰暗的廊影间缓缓走出。皎洁的月光点亮的她清丽的脸庞。微风拂过,吹乱了她鬓间发丝。
女子身穿的是青绿色的软布襦裙,腰间系了雪白的丝带。——那是府院里地位颇高的婢女穿着的服装。这与奕辉身上那套靛蓝色粗布短衫不同。
当看清女子的容貌时,奕辉一下怔住了。
眼前女子的面容与自己梦境里另一张脸孔重叠。
——‘程似玉’(此角色在第章出现。王安之妻)?!
在百年回梦中:那个为情不顾一切的少女。她终是嫁与王安……
想到此;奕辉黯然,心底升出了几分难言的惆怅。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眼前的女子再度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叫做‘桃喜’吧?”
女子的话语是温和婉柔的,但眉宇间又不经意的带上了几分倨傲。
眼前的女子柳眉杏目,眸自含情,盈盈如水。
她有一双不同于‘程似玉’的美丽灵动的眼睛。
——她不是‘程似玉’。
在梦中,程家千金‘程似玉’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年幼少女,而眼前的女子却已约二十有三的青年之姿。记忆中的程似玉的气质是婉柔而谦恭的,那眉间总是带着一抹化不去淡淡忧郁。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拥有着上扬的眉梢和唇角边坚毅自信的线条。
……即使是相貌如何的相似,可那与生而来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的。
夜色茫茫,风微冷。
她就是今日在亭院中唱出那首《橄榄树》的女子。唱出故乡歌曲的女子……
奕辉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怔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以后还是谨慎些罢。你夜出的日子似乎非常频繁,若是被他人发现你恐怕是要被重罚了,你今日还有公子护着你,他日也许就没那么幸运。‘奴隶’没有自己单独的户籍,是不允许背着主子擅自走动的。”女子静静的看着奕辉,似提醒着。
她似乎已观察了自己许久。奕辉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做答。自己确不够小心,每每暗自外出,恐怕身边早晚会有身周的‘姐妹’察觉……
“谢、谢谢。”
那女子一愣,似全没想到奕辉会是这样一个反应。然而迟疑只是一瞬,女子展开了温婉的微笑:“我也是今夜睡不着了,才想到出门透个气。没想到恰好遇见了你。也好,原本那个郭茗川还想要明天安排你我见上一面,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你我还真是有缘。”在无人之时,她似不愿意以‘公子’、‘少爷’等奴性的词句。她直接称了郭茗川的名字。
说着,她朝奕辉伸出了手来:“我叫‘玉悦’,方玉悦。”
女子似绕弯的说明着身份,却字字的强调。
奕辉怔了怔,不由自主也伸出了手与女子相握。——那是在奕辉从前的时代里才有的礼仪方式。
不知为何,今天黄昏时在院落中听到了这个女子吟唱出的故乡曲调时,奕辉心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只一味想冲上前去与这女子相见。然而此时再与这名叫做‘方玉悦’的同乡女子真正相见的这一刻,奕辉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是反常的平静。心底仿佛是早已料定了会有这么一刻。
“我叫潘奕辉。”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名儿。你可真会取名字——‘讨(桃)喜’?”叫做方玉悦的女子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