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怀瑾的心中猛地一痛,几乎呼吸不过来,他扶住了墙,不敢再看那梅树,不敢再想下去,曾经的甜意,到如今却化为了痛苦,不断地折磨着他。几乎每夜,他都会梦到她,她现实笑着对他撒娇,叫他‘相公。’却在转瞬间,化为一个决绝的背影,任凭他怎么呼喊,都不在回头。
曾经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碎了,随风散落,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雨歇微凉(中)
徐怀瑾轻轻的推开了里屋的门,空气中的灰尘扑面而来,徐怀瑾轻轻咳嗽了起来。
本来蜷缩在床上的小猫,见有人进来,警惕看着门外,却在发现来人是徐怀瑾时,飞快的跑到了他的脚底下,使劲用头蹭着徐怀瑾的裤腿,不停的叫着,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徐怀瑾看见小猫,心中一涩,俯身抱起了小猫,小猫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碧绿色的荧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徐怀瑾,又不满的叫了几声,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徐怀瑾微垂着眼,手轻轻的抚着小猫的毛,声音轻若叹息,“你在等我么……”
小猫舔了舔的手,无声的回应着他。
以后,只有这只猫和他相依作伴了吧?不过,有猫也好,总比一个人好。
徐怀瑾抱着小猫,点起了一根蜡烛,许久不曾有过烛火的屋子又再次亮了起来,烛光刺得徐怀瑾眼睛微微泛疼。
这几日,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因为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所以晚上都是不点灯的。可是眼下,不点灯他就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瞎了一样,只有无边的黑暗。
徐怀瑾别过眼去,尽量往暗的地方看,来缓解眼睛的酸痛。他走到木柜旁,打开了柜门,柜子里放着几件衣服和一些绸缎,绸缎的上面是一个精致的针线盒。徐怀瑾拿开了针线盒,从绸缎下面抽出了一方锦帕,娟柔如丝,上面绣着半只未完工的鸳鸯,和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
“怀瑾,我小时候送你的那方锦帕你还带这么?”沈落辞问他。
徐怀瑾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沈落辞,“一直带着呢,怎么了?”
沈落辞接过锦帕,放在眼光下看着,这锦帕虽是多年之物,却保存的极好,没有丝毫破旧的感觉,沈落辞抚摸着锦帕上秀的字迹,微笑道:“我想在上面绣对儿鸳鸯。”
徐怀瑾轻轻抱住她,眉眼低柔:“怎么突然想起来绣花了?”
沈落辞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因为我除了这个锦帕,什么都没有送过你。而且,这个锦帕也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就是单调了些,我绣对儿鸳鸯再送给你,好不好?”
徐怀瑾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柔声道:“这样我就很喜欢了,你别累着自己了……”
他阳光下的美眸愈发的醉人,沈落辞忍不住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唇,“累不着,相公就等着欣赏娘子的佳作吧。”
徐怀瑾被她突然起来的吻惹得微微一颤,轻声道:“落儿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嘿嘿……”沈落辞调皮的笑了笑,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你快去做饭,我先琢磨琢磨花样儿。”
“好。”徐怀瑾笑着转身,走出了屋子。沈落辞在床沿坐下,拿花绷子绷住锦帕,却发现手帕上忘记了画底稿,又急忙把花绷子撤掉,跑到了厨房。
徐怀瑾刚把米饭煮上,见沈落辞拿着锦帕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落辞拉起他的手就往书房走,边走边道:“你帮我画对儿鸳鸯上去。”
徐怀瑾笑了笑,柔声道:“你不是也会画么?自己先画一个嘛,我还要做饭,不然晚上要没东西吃了。”
沈落辞满不在意的说:“你就要你画的嘛!米饭不是已经煮上了么,大不了就吃白米饭好了。”
沈落辞一心血来潮,便是八匹马都挡不住,徐怀瑾无奈的跟着她到了书房。沈落辞将锦帕放在案上,递给徐怀瑾一支描花笔,指着布的右下角道:“在这里画一对儿小点的鸳鸯。”
“好。”
徐怀瑾坐在案前,细细的描绘了起来,不到片刻,一对儿栩栩如生的鸳鸯便相依于手帕上,只是简单的勾画,却无比传神,沈落辞笑道:“就知道你画的好看。”
徐怀瑾微笑着将锦帕递给沈落辞,柔声道:“那我去做饭了。”
“好。”沈落辞又重新拿花绷子绷起锦帕,照着徐怀瑾描绘好的图案,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阳光馨暖明媚,敛起沈落辞嘴角的一抹浅笑,化为一丝甜美漾在眸底,不过转瞬,却宛若永恒。
徐怀瑾端着瓷盒走了进来,看见沈落辞还在绣花,笑着道:“落儿,先别绣了,要吃饭了。”
沈落辞皱着眉,摇了摇头,“这花样以前我还记得,太久没绣,都忘得差不多了。”
徐怀瑾放下瓷盒,坐到沈落辞旁边,道:“让我瞧瞧。”
沈落辞看了徐怀瑾一眼,“给你瞧瞧也没用啊,你怎么可能懂这个……”但还是将锦帕递到了徐怀瑾手中。
徐怀瑾没说话,只是笑着接过了手帕,手帕上的鸳鸯只绣了一个眼珠,徐怀瑾问她:“是不会绣眼眶么?”
沈落辞点头道:“是啊,我以前绣的都是山水花卉偏多,很少绣动物的。”
“把针给我。”
沈落辞疑惑的看着徐怀瑾,将穿好线的针递到了他的手中。徐怀瑾垂下眼,拿起针,先绣了几针极短的针脚将线藏住,针针逼紧其线,将针脚藏于线下,沿着鸳鸯的眼眶绣了起来。
沈落辞顿时震惊无比,呆呆的看着徐怀瑾,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徐怀瑾绣了几针,也没抬眼,浅笑这说:“看会了么?”
沈落辞回过神来,窘迫的说道:“没……没注意。”
徐怀瑾又绣了一遍,沈落辞仔细的看了半晌,茅塞顿开,“这是‘滚针’,我想起来了。”
“嗯。”徐怀瑾微微一笑,将锦帕递给沈落辞,“想起来了就先吃饭吧,吃完了再绣。”
沈落辞咬了咬唇,“想起来是想起来了,就是有些地方还是不会绣。”
“哪里不会?”
沈落辞小声道:“鸳鸯翅膀上的片毛、尾羽、腹部的茸毛、嘴……”
沈落辞说了一堆,几乎是完全不会绣的状态,越说越显尴尬,徐怀瑾低笑一声,耐心的给她讲解起来,“片毛用套针的‘偏毛套’便好,嘴用三丝线条直丝理交叉线条绣,尾羽用‘散套针’绣……”
沈落辞开始还是仔细的听着,可是越听到后面越吃惊,发觉徐怀瑾对针法、配色比她还要精通,她几乎呆掉,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你,你居然还懂这个……!”
徐怀瑾轻声道:“也谈不上懂,只是知道一些而已。”
沈落辞凝视徐怀瑾半晌,轻轻哼了一声,“你和哪家姑娘学的?!快说!”
她吃醋的样子愈显娇媚,徐怀瑾心神一荡,垂下眼去,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有姑娘教我这个呢,我心里只有落儿一个……”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沈落辞撅起了嘴。
徐怀瑾环住她,轻声哄道:“小时候我娘还在的时候,非常喜欢绣这些花样,每次我去找她时,她都在绣,也不和我说话,久而久之,我就看懂了一些。”
沈落辞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娘呢?现在在哪?”
徐怀瑾微垂下眼,“我也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掉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再见过。”
沈落辞皱了皱眉,“走掉了?”
“嗯,走掉了,可能,他不爱我爹吧……”徐怀瑾的眼睛看向窗外,带着一丝落寞。
“你怨她么?”沈落辞倚在他怀中,抬头看着他。
徐怀瑾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刚走的会怨她为什么要丢下我和爹爹,后来时间长了,那怨恨也就淡了,既然她和爹爹在一起不快乐,那么她走了,多少会开心一些吧……”
“那你很想她吧?”
“嗯。”徐怀瑾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轻声道:“她给我绣过很多衣服,也留下了不少书,有时候想了她,就会看看那些书,就爱琢磨,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这个,等到我长大了,也就明白了,其实她并不是喜欢这个,只是用这些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在那么孤独罢了,因为爹很少陪她。”
沈落辞听他这样说,想起抽屉中那厚厚的一层画,心中酸涩万分,依偎在他怀中,反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嗯。”徐怀瑾嘴角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眼底满是幸福,“先吃饭吧,等等你要是有哪还不会,我再教你。”
“好。”沈落辞从床上站起来,但是依然撒娇似得拉住他的手,“你会不会嫌我笨呀,饭也不会做,女孩子都会做的刺绣,我也绣不好……你却什么都会……”沈落辞越说声音越低,几乎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徐怀瑾浅浅一笑,“我的落儿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孩子,我怎么舍得嫌弃呢?再说,做饭这些事情,有一个人做就好啦,我的落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沈落辞不解的问道:“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
“就是……”徐怀瑾突然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
沈落辞摇了摇他的胳膊,娇声道:“是什么呀?快告诉我嘛!”
徐怀瑾的声音变得低柔万分,“就是……给我生个小宝宝。”
沈落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了头,“我们快吃饭吧。”
徐怀瑾轻轻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桌前,阳光静静的洒落,满屋安详与美好。
……
雨歇微凉(下)
小猫见徐怀瑾失神的站在柜前,歪头看着他,轻叫了一声,像是想把他唤醒。
徐怀瑾微微一颤,思绪被打断,垂下眼轻抚着小猫的毛,看着锦帕上的半只未绣好的鸳鸯,心疼的厉害。
当时沈落辞说,她绣雄的,让徐怀瑾绣雌的,这样一人一只,才会永结同心。可她终是没有绣完,那锦帕上的一针一线,此刻全部刺进了徐怀瑾的心里,细细密密的留下苍白的图案。
徐怀瑾将手帕收入袖中,又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小屋,吹灭了蜡烛,转身走出了屋外。
月光将地面镀上一层银白,散落了一地的回忆。有很多东西他都没有带,因为每一件有关她的东西,他都不敢再触碰,每碰一下,都带着深深地钝痛,他其实很怕疼,很怕,心疼……
他只敢带走这方锦帕,因为正如她所说,这是她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他无法丢弃,而且,他想把这对鸳鸯绣完,即使他们无法再‘永结同心’,他也要把它绣完。
徐怀瑾独自在夜里走了许久,小猫安静的卧在他的怀里,弦月悄悄的爬上了正空,捣衣声在小巷中回荡,像是一声又一声的低唤,轻叩着心扉,隐喻着相思。
他回到了自己新租的房子中,那是一处离其它住户很远的小院,孤零零的矗立在夜空下,苍凉而又寂寞。
他打开了房门,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院中暗处的一个黑影,模糊的看不清楚,徐怀瑾俊眉微皱,充满了警惕,没有再上前。
那黑影听到了开门声,转过身来,站到了月光下,低声道:“是我,灼华。”
徐怀瑾还是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已经听出了灼华的声音,神色稍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药,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就跃了进来”灼华也皱起了眉,看着徐怀瑾道:“这么晚了,你又去哪了?”
徐怀瑾打开了里屋房门,轻声道:“去那间屋子里拿了些东西,进来说吧。”
灼华跟着徐怀瑾走进了屋内,徐怀瑾拿出了一支蜡烛点上,烛蕊燃烧的味道遍满了整个小屋,却很难掩住药包中的苦涩。
灼华将药包放到桌上,“你都两天未喝药了,不会难受么?”
“还好。”徐怀瑾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灼华不知道,其实徐怀瑾喝了药会更难受。他从药包中拿出一个小包,“我去给你把药煎了。”
徐怀瑾道:“我自己煎便好,你早些回去吧。”
灼华独自向厨房走去,冷声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讨厌我。”
徐怀瑾微微一叹,没有再说话,跟在了他身后。
小猫见到陌生人不开心的动了动,但是却舍不得从徐怀瑾怀里跑掉,只能用爪子紧紧的抓着徐怀瑾的衣服,尖锐的指甲几乎刺进了徐怀瑾肉里。徐怀瑾垂下眼,轻抚着小猫的毛,柔声道:“没事的,别害怕。”
小猫‘喵。’的轻叫一声,回应着他,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将头埋进徐怀瑾的胸膛中。
灼华看了那小猫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熟练地将药包打开,倒入陶罐中,舀了一勺水加进罐子里,又在炉子内生起了火,将罐子房子炉子上开始煎药。徐怀瑾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桃花般的美眸里染上了一层雾气。
两个人都沉默着,烟火忽明忽暗,摇曳着思绪、带着一丝微凉,徐怀瑾轻声开口,在这寂静的夜中却不显突兀,反而低柔的好听,“你这些日子,见到庭柯了么?”
灼华听他提起叶庭柯,指尖微微一颤,涩声道:“他应该……已经离开京都了吧。”
徐怀瑾听出了灼华语气的不对劲,便在心中将当时叶庭柯的举动猜了个透彻,也不再多问,轻声安慰着灼华,想解开他的心结,“嗯,过几天我给他写封信,告诉他我没事。”
灼华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徐怀瑾,火光将他的脸镀上一层暗红,“你出事那天,是我缠住叶庭柯的,没有让他及时去援助你……”
灼华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但是却越来越颤抖,到最后已经带着几分沙哑。徐怀瑾心中一痛,声音依旧轻柔,“没关系……”
灼华吃惊的转过身来,“你有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
徐怀瑾淡淡一笑,却透出几丝苦涩的味道,“自然是听清了,不过,就算他来了,当时那种情况,他也帮不到我什么,你……不用自责了。”
灼华听徐怀瑾这样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别过了头去,僵站在炉子前,不敢再看他。如果没有那晚,徐怀瑾现在应该还会幸福的活着吧?不用独自面对这空落的房间,也没有病痛的折磨,不用再喝这苦涩的药……
缓缓闭上眼,如今这一切,也有自己的原因啊……
灼华忽地开口,声音轻若微风,“你恨楚阑么?”
徐怀瑾忽然很想笑,但却不知该笑些什么,静静地垂下眼,低声道:“你希望我恨他么?”
灼华缓缓地摇了摇头。
徐怀瑾看在眼里,脸色已经有些苍白,“那你又何必问我,我恨他又能怎么样,难道还去杀了他么?还是……和你动手?到时候挡在楚阑面前的,会是你还是落儿呢?”
灼华看着炉中的火光,心被那火花灼的生疼。徐怀瑾怎会不恨楚阑呢?只是如他所说,恨又有什么用呢?徐怀瑾是不可能对自己动手的,所以,他也不会对楚阑动手。只能如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药好了,我给你盛上吧。”灼华轻声转开了话题。
“好。”徐怀瑾淡淡的回应,唇角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知道,他的病又要发了,连续在体内沉眠两天的毒药,早在闻到药味儿时,就蠢蠢欲动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会持续多久,但是他知道,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直到自己死掉……
灼华将药倒入碗中,凝了内力让药冰了一些,端起碗递给徐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