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见她这样问自己,神色稍缓,一双墨瞳凝视着她,伸手抚上她的额间,见温度如常,才放下心来,轻声道:“外面下雨了。”
沈落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略显苍白的微笑,“我已经好了,不会再做噩梦了,你不用担心了。”
楚阑不知怎么,听她这样说,本该开心才是,但是心底却蔓起淡淡的涩意。自己多年寻求无方的病,就这样被他轻易治好了么?
楚阑微垂下眼道:“好了就好,不过毕竟天还冷,你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当心着凉。”
沈落辞轻轻的点了点头,流萤正好在这时端着热水进来,楚阑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水盆,放在架子上,亲自将毛巾拧好,坐在床边,给沈落辞擦起了脸。
一边擦一边对流萤吩咐道:“今天外面下雨,午饭就不用在堂中吃了,去告诉厨房,让他们中午做一些暖身的菜,然后端到这里来就行了,我中午也在这吃。”
“是。”流萤接过楚阑手里的帕子,转身将水盆端出了房外。
楚阑又给沈落辞把头发梳好,几个下人刚好在这时提着瓷盒而进,将饭菜一道一道的摆在了桌上。
最近天气阴冷,又下了雨,厨房做的饭菜多为鱼肉,此刻香气四散,本该鲜美的味道到了沈落辞鼻子里,却突然泛起了酸气,胃里一阵恶心,她心中巨震,紧紧咬住牙关,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只是脸色已经苍白的可怕。
她早该注意到的,自己的月信已经推迟了半月有余,只是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太多,而忽略掉了,如此情况,只怕是……
沈落辞的手下意识的抚向小腹,楚阑见她脸色苍白的站着不动,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沈落辞急忙摇了摇头,垂下眼去,掩饰住自己的心慌,楚阑不放心的凝视着她,又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见温度正常,才稍稍心安,扶着沈落辞在桌前坐下。
沈落辞紧紧的咬着牙,尽量不去看桌上玲琅满目的饭菜,可是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忍受不住了,她的身子变得僵硬,楚阑察觉到了,侧头看向她,正欲说话,孙管家却忽然在门口道:“楚大人,宰相叫您立刻过去一趟。”
楚阑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孙管家,淡淡道:“知道了,我稍后就去。”他不放心的看着沈落辞,伸手想要为沈落辞把脉,沈落辞却触电般的弹开,楚阑的手僵在空中许久,才缓缓的收了回去,楚阑微垂下眼,轻声道:“落儿,把手给我,好么?”
沈落辞一个劲的摇头,努力抑制着胃中的酸气,飞快的说道:“我没事,你快走吧!”
楚阑墨色的眸子一黯,缓缓起身,声音带着几丝涩意,“那我走了,你好好吃饭。”
他黯然的眼神刺得沈落辞心中疼痛万千,看着楚阑转身,她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你……路上小心些……”
一句简单的话语却让楚阑的身子僵了僵,他回头看向她,柔声道:“嗯,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
那袭紫衫终是隐入了雨中,沈落辞急忙跑到里屋,对着痰盂干呕了起来,流萤见状一惊,立刻扶住了她,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沈落辞说不出话,又犹自呕了半天,胃中那酸气才渐渐平复,她有些虚弱的坐在床上,流萤从桌上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让她喝下,看着沈落辞一直捂着小腹的手,小声问道:“小姐是来月信了么?”
沈落辞微合上眼,摇了摇头,手心已经沾满了汗水,黏腻一片。
楚阑从成婚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碰过她,只是每晚拥她入睡。那么这个孩子,肯定是徐怀瑾的了……
窗外的雨潺潺而下,雨珠细小的仿若白雾,将一切染的朦胧。
脑海里却不知怎么,不断地浮现出下雪的景象……
……
雪中那一袭青衫温柔的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笑着道:“落儿不是说,要给小猫生个妹妹么?怎么?反悔啦?”
“我才没有反悔呢,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
他眼底溢满了温柔,轻轻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只要是落儿生的,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
不管男女,他都喜欢……
她要留下这个孩子,即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她也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不能让楚阑知道。
可是,楚阑每天都在她身边,想要瞒住他,又谈何容易……
心中千百般思绪,却想不出一个办法。
流萤站在沈落辞身边,疑惑的看了她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似得,轻声问道:“小姐……你这个月的月信是不是没来?”
沈落辞的睫毛颤了颤,咬住唇,点了点头。
流萤没注意到沈落辞的神色,见沈落辞点头,便笑着道:“小姐是不是……有宝宝了?”
沈落辞睁开了眼,嘴角无力的上扬,手依然轻抚着小腹,缓缓道:“对,这里,有个小宝宝……”
流萤顿时笑出了声来,“那小姐要早点告诉楚大人呀。”
沈落辞身子微微一颤,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流萤这才注意到沈落辞恍惚的神色,不解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有宝宝是喜事呀,为什么闷闷不乐的?而且,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楚大人,让他也开心开心呢?”
沈落辞的手轻轻的攥住裙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抬起了头,看着流萤道:“这个孩子,是一个多月前怀上的……”
“一个多月前又怎……”流萤的话突然止住了,沈落辞是月初来到楚府的,而她刚来时,楚阑并没有在她这边过过夜,而且一个多月前,沈落辞根本就不在楚府啊!流萤不敢相信的看着沈落辞,眼神慌乱,“小姐……你别逗我了,怎么会是一个多月前的呢,是不是记错了日子,还是……你和楚大人早就有过?”
沈落辞凝视着流萤,语气有些沉重,“我没逗你,这个孩子……不是楚阑的。”
流萤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一双眼睛惊恐的睁大老大,颤声道:“那……孩子是谁的?”
“是送我银簪的那个人的。”沈落辞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流萤,你帮帮我,好么?”
流萤一直以为那支银簪是楚阑送的,这几天没见她戴,还来不及问,却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她知道沈落辞将那枚银簪看的很重,那么松沈落辞银簪的人,对沈落辞而言,肯定是刻骨铭心的。但是,沈落辞既然那么喜欢那个人,又为何还要嫁给楚阑呢?心中疑惑万千,想问,但却有不敢问。
沈落辞看出了流萤的疑惑,索性就将事情全部告诉了流萤。
流萤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沈落辞竟然是被逼的……怪不得,楚阑对沈落辞这样好,沈落辞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幸福的神色,总是怔怔的看着窗外,一时间她竟有些心疼沈落辞。她想起了自己爹娘刚去世时,自己的无助。而且沈落辞待他不薄,若是自己不帮她,她在府里孤苦伶仃,又该怎么办呢?
流萤只是片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沈落辞是信任她,才将这一切告诉她的,自己又怎能辜负她的信任呢?她握住沈落辞的手,低声道:“小姐,我该怎么帮你?你对我说,我就去做。”
流萤手上的温度平复住了着沈落辞那颗不安的心,沈落辞微垂下眼,涩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对他说便好。”
流萤点了点头,将她从床上扶起,“我听老人说过,这怀孕的反应也大都是没吃东西的缘故,小姐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然楚大人回来,见您没动筷子,肯定会起疑心的。”
“嗯……”沈落辞在流萤的搀扶下,缓缓向饭桌走去。
一帘春雨锁住了朱窗,花影千剪,随着绵绵不绝的细雨,蹉跎着、逝去着……
雨歇微凉(上)
楚阑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匆匆赶到了家中,进了府门,直接就去了沈落辞的房间。沈落辞正躺在床上歇息,见出来回来,便想从床上起来,楚阑急忙扶住她,柔声道:“躺着便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落辞摇摇头,“我挺好的,就是有些乏,别的没什么大碍。”
楚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想为她把脉,可是沈落辞却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真的没事,你不用给我把脉了,把了脉、有了问题,我又得喝药,我不想喝药,太苦了。”沈落辞不想让他把脉,又怕伤到他心,所以胡乱找了个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心慌。
沈落辞忽然变得柔和的语气,让楚阑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收回了手,凝视着她道:“你不想喝药,那便不喝了。不过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沈落辞应了一声,轻声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楚阑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柳静持升官,宰相问问我的看法而已。不过,宰相要我去商州一趟,处理一些事情,大概要三天的时间,我……不能陪你了。”
楚阑这样一说,正中沈落辞下怀,沈落辞本来还发愁,自己这怀孕反应太厉害,要怎么瞒过楚阑,既然他要出去,就再好不过了,能多瞒三天也是好的。
“没事,流萤做事仔细,有她照顾我,你就放心去吧。”
“嗯。”楚阑微垂下眼,低声道:“就是王娴语那边我不太放心,若是她找你麻烦,你就让流萤去找灼华,有灼华在,她应该闹不出什么名堂。”
“好,我记住了。”沈落辞轻声回应。
楚阑柔声道:“那我回房收拾点东西,你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让厨子去做。”
沈落辞想了想,轻声道:“我想吃些素的,清淡点,不要太油腻就好。”
楚阑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我去了,你等我。”
“好。”沈落辞看着楚阑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充满了负罪感,楚阑这样关心她,自己却欺骗了他。她为微闭上眼,手又抚上了小腹,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下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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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到了戌时才停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徐怀瑾在有些泥泞的道路上缓缓走着,冷风拂过,带着几丝寒凉的味道,散乱了一路的愁绪。
前方的路只有黑暗,沉重的压了过来,朦胧中,远处的小屋已经看不清楚,再也不会有那盏暖灯亮起,为他照亮回家的路了。
他又走了几步,眼睛却犹如雾笼着一般的看不清楚,微微泛疼,最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到了晚上,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就算是点了灯,也很难看清楚,反而会使眼睛更加酸痛,应该是那毒药的缘故吧,徐怀瑾并没有太在意。
他来到了院门前,院门虚掩着,门上的对联已经褪色,暗红变得苍白,对联的一角已经残缺不堪,孤独的守望着,这曾经充满欢笑的小屋。
徐怀瑾轻轻的推开房门,许久未曾动过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扰乱了这寂静的夜空,却凭添了几分苍凉。
院中的梅树下落了满地的梅瓣,失了梅花的梅枝孤零零的像天空伸着枯槁的手,像是在乞求什么。
徐怀瑾看着那已经张乱的梅枝,眼前浮现出曾经那充满幸福的画面……
……
大红色的梅瓣随着树枝的摇晃而落,在阳光下沉醉的舞蹈着,落在地上,愈发的妖娆。
徐怀瑾在树上拿着剪子修剪着梅枝,小猫趴在另一枝树干上,歪着脑袋看徐怀瑾。徐怀瑾却低头看着站在树下的沈落辞,低声问道:“落儿,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剪的?”
沈落辞又往后走了几步,看着梅瓣中若隐若现的青衫,笑道:“没有了,剪得很好看。”
徐怀瑾收起了剪子,“那我下去了。”
沈落辞却急声道:“你先别下来!”
“怎么了?”徐怀瑾微微皱眉,看着树下的沈落辞。
沈落辞走到树下,抬头望向徐怀瑾,眼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愈发的清丽无双,“我想上去……”
“不行,这上面树枝太多,会划伤你的。”徐怀瑾很果断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沈落辞撒娇似得拉着徐怀瑾的手,“我就上去坐坐嘛……就一会儿,你抱我上去嘛,我保证不乱动。”
徐怀瑾伸手拂去了落在她头上的梅瓣,轻声道:“这树枝根本坐不稳的,而且,你又不会轻功,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
沈落辞依旧撒着娇,“不是有你呢嘛,你抱着我,我怎么会摔下来呢?”
徐怀瑾握住她的手,耐心劝解着,“树上很冷的,听话,不要上去了。”
沈落辞见撒娇不成,便故作生气道:“你和小猫都上去了,就我没上去!你们在排斥我!”
徐怀瑾微笑着哄她,“怎么会呢,落儿听话,就不要上去了,好么?”
沈落辞见他还不答应,轻哼一声,扭过了头,不再理他,独自往房间内走去。
徐怀瑾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落儿……”
沈落辞撅起嘴,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抓的很紧,根本甩不开,便站在地上,不说话。
徐怀瑾抱住她,柔声道:“我一会儿亲自给你做烤番薯,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用美食诱惑她,沈落辞虽然很想吃那烤番薯,但是看了一眼那树枝,却更想上去,别过了头去,依然嘟着嘴。
“那……一会儿贴对联的时候,你贴好不好?”徐怀瑾轻声哄她。
沈落辞却还是不理他。
徐怀瑾无奈的叹了口气,凝视着她,“就那么想上去么?”
沈落辞终于说话了,一字一句十分肯定的说道:“特!别!想!”
徐怀瑾看着她的样子,终于认输了,紧紧的将她抱起,足尖在地上一点,一个转身,就抱着她坐到了树枝上。
沈落辞顿时眉开眼笑,开心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相公最好了!”
徐怀瑾的心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悸动的厉害,脸颊在火红的梅瓣下泛起了微红。沈落辞笑眯眯的看着他,打趣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亲一口就脸红。”
徐怀瑾微微一笑,又将她抱紧了一些,快速的低头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眼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在花瓣的映衬下,美的惊心动魄。
沈落辞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双颊绯红,急忙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徐怀瑾低声一笑,“你不是也一样么?亲一口就脸红。”
沈落辞被他这么一说,不甘的动了动,却忘了自己还在树枝上,一个没坐稳,滑了下去。徐怀瑾心中一惊,急忙从树上跃下,在空中抱住她,却发现位置已经十分接近地面,根本不可能再落脚,便一个转身,将自己垫在下面,与她一起摔在了地面上。
沈落辞倒在了他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中,徐怀瑾被她压在了地面上,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你摔伤了么?!”
话音刚落,沈落辞便抢先说道:“你先回答我!”
徐怀瑾低声道:“我没事,你又不重,你呢?”
沈落辞见他说没事,便放下心来,“你垫在下面,我怎么会有事啊。”
他的长发散在地上,一些梅瓣调皮的落进他的头发中,黑红交错,更衬得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沈落辞的心微微一动,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阳光带着明媚的暖色,照在地上那两个交错的身影上,带暖了微风,迷醉了花瓣……
……
徐怀瑾的心中猛地一痛,几乎呼吸不过来,他扶住了墙,不敢再看那梅树,不敢再想下去,曾经的甜意,到如今却化为了痛苦,不断地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