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落辞的声音很轻。
楚阑温柔的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又俯下身去为她穿着鞋袜,流萤恰巧在这时候推开房门,看着房中的景象,顿时愣在了门外。
而楚阑只是仔细的将她的鞋袜穿好,才转过身来,问流萤:“热水端来了?”
流萤拿着手中的盆点了点头,随后将盆放在屋内的架子上,把毛巾放入水中浸湿,再拧干,拿着毛巾走到了沈落辞身边,想要给沈落辞擦脸。
楚阑却拦住了流萤,低声道:“让我来吧。”说着便从她手里拿过了毛巾,动作轻柔的为她擦起脸来。
流萤吃惊的站在一旁说不出话,她来楚府也有半年了,楚阑在她的映像中一直是待人冷漠的,也就是对灼华会多说几句话,其他人与他说话,他要么是‘嗯。’要么是‘知道了。’很少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而就是这样一个淡漠的人,此刻小心翼翼的为一个女人做着下人才做的事情,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又是充满幸福的神色,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的。
温热的毛巾在沈落辞脸上轻拭,驱走了沈落辞的睡意,她转过头,对上楚阑墨色的瞳,轻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楚阑却浅浅地笑着,一双眼睛凝视着她,柔声道:“我喜欢这样,落儿,我想让你幸福,但是你若不喜欢,我就不做。”
沈落辞微微垂下眼,“既然你喜欢,那,就这样吧……”
“嗯。”楚阑又将她的眼角轻拭了一遍,才将毛巾递给流萤,也不管流萤还在旁边看着,便轻轻的在沈落辞额上落下一吻,牵起沈落辞的手,将她扶着坐在梳妆台前,台上的铜镜将他们两个人印在那不到一尺的镜面上,楚阑站在沈落辞身后,凝视着镜子中的她,拿起桌上的犀角梳篦,为她挽起三千青丝。
她的头发在他指间缠绵,绕在他的心绪两旁,承载着浓浓深情,一缕一缕的婉转成形。
流萤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的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楚阑将她的长发绾好,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银簪,冰冷的触感刺的他心中生疼,但他还是微笑着、轻柔的、将那枚银簪戴在了她的发间。
沈落辞看着楚阑将银簪给她戴上,身子变得有些僵硬,楚阑已经知道了这银簪是徐怀瑾所送,却还是为她戴上了,一切,真如他昨晚所说啊……
楚阑察觉到了她身子的僵硬,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肩膀,想让她放松下来,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早饭有没有做好。”
“嗯。”沈落辞垂下眼去。
流萤听到了楚阑的话,如梦初醒,急忙道:“楚大人在屋里呆着就好,还是让奴婢去做吧。”
楚阑直起了身,看着流萤道:“那你快去吧,让他们快一些,我等等还要出去。”
“是。”流萤转过身去,正欲推开门,却见房门从外面打开,下人们拿着瓷盒,看了一眼站在沈落辞身边的楚阑,就急忙低下头去,带着几丝紧张道:“楚大人,对不住,今天的菜有些多,我们延误了时辰,还望楚大人莫要怪罪奴才们。”
楚阑淡淡道:“下次早些动手,不许再延误了。”
下人急忙回话:“是。”
楚阑又看了下人一眼,“将在摆到桌上,就出去吧。”
下人如获大赦,急忙走进屋内,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提着瓷盒的下人,看来今天的饭菜确实是十分丰盛,下人们将饭菜一道一道的在桌上摆好,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的时候,桌上已经没有位置了。
沈落辞有些吃惊的看着楚阑,问道:“为何要了这么多菜,我根本吃不完啊。”
楚阑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在桌前坐好,将筷子递给她,“一样吃一点便好,吃不完就剩下,不要撑着自己。”
楚阑并不是铺张浪费之人,沈落辞一时猜不透楚阑的用意,疑惑的看了楚阑一眼,楚阑却柔声道:“快吃吧,我看你吃完,就出去了。”
沈落辞“哦。”了一声,垂下眼,夹起了离自己近的一道菜,安静的吃着。
楚阑看了她一会儿,又拿起筷子,将远处的菜也夹了一些,放到她碗中,暗自记下她吃每道菜的频率。
他也不知,这半年来她的口味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沈落辞那天在那屋中煮粥的时候,曾经说过,要徐怀瑾教她做菜,那么她这半年来吃的肯定就是徐怀瑾做的了。
他查到徐怀瑾的籍贯是苏州,那么做的肯定是苏菜偏多一些,而他这的厨子基本都是做官府菜的,做的苏菜并不地道,便辞掉了一些,又派人从苏州聘请了几位有名的厨子,正巧昨日刚到,今天就命他们做了许多苏菜,希望能找到沈落辞爱吃的东西。
过了许久,沈落辞轻轻地放下了筷子,对身旁的楚阑道:“我吃饱了。”
“嗯。”楚阑拿起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柔声道:“那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沈落辞点点头,楚阑微笑着转身,消失在了门外,流萤和几个下人急忙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
楚阑的微笑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那些许凝重的伤痛。
他先去了厨房,对下人道:“记,‘掌珠竹荪翅’、‘腐皮肉卷’、‘蝴蝶烩鳝’、‘还丝汤’、‘文思豆腐’。”
下人急忙拿纸笔将楚阑说的菜名写下,随后又问道:“那午饭还是按今早儿的规格做苏菜么?”
楚阑思索片刻,吩咐道:“不必了,午饭和晚饭做三人饭量便可,全做苏菜,早饭就按照今天的样子,直到把那苏菜菜谱上的每一道菜都做遍为止。”
下人垂首道:“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楚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她果然,是爱吃苏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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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娴语再屋子来回渡着脚步,其实她很想去沈落辞那边看看情况,只在远处看一眼就好。但是总被侍卫拦着进不去,任自己如何威逼利诱,侍卫只说,是楚大人的吩咐,夫人若想进来,必须得到楚大人的同意。
王娴语只能暗自咬牙,回到屋内,身旁陪嫁过来的丫鬟春晖,看着王娴语这样,便劝解道:“夫人,你先坐下歇歇,不要累着自己啊。”
王娴语却跺脚道:“你让我怎么歇息?我现在心都安不下来,这都快巳时了,我却连他出没出来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昨晚那个贱人有多风光,明明出生平民,却按妻的规格迎娶进门,都快与我平起平坐了!”
春晖心知王娴语再怒头上,再劝解也是无用,眼珠一转,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道:“她确实是个贱人,只不过,出生不是平民呢。”
王娴语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春晖,问道:“怎么就不是平民?莫非她还有别的身世背景?”
春晖笑了笑,答道:“她是‘贫民’!听说她家里头连个嫁妆都没有几件,父母住的还是泥土建成的房子,家里头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却妄想凭借楚大人而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只不过是个天生的下贱坯子而已!夫人又怎么能拿她与自己相提并论呢。”
王娴语听见春晖这样诋毁沈落辞,心中一阵快意,笑道:“也是,我怎能自降身价呢。”
春晖见王娴语笑了,便接着说道:“就算是她昨日按妻的规格娶进门,也不过是个二夫人而已,正妻还是大夫人您啊,她虽是不用像妾一样向你行礼,但有些事情还不是得听你的,再说昨日到场的宾客并不是很多,又哪有您当日的气派呢?所以说,麻雀就是麻雀,任凭怎么包装,也敌不过凤凰的。”
王娴语笑着点头,“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还是夫人教的好。”春晖机灵的回答。
王娴语的神色却又变得有些惆怅,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就是想去远远的看上一眼,他出来没……”
“夫人这样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儿,不妨找几个下人问问,他们或许知道。”
王娴语冷哼一声,“就那些个下人,怎么会告诉我相公的事情,我每次一问都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相公不让他们说。”
春晖想了想,对王娴语道:“那我去问问,下人面对下人,肯定不像面对主子那边拘束,我或许能得到什么消息呢。”
王娴语道:“好,那你就去帮我自己问问,相公他有没有离开那间房,又是几时离开的,还有关于那贱人的消息,统统告诉我,越多越好!”
“是,奴婢这就去。”
旧愁新恨
屋内的幽暗将楚阑笼罩,他如往常一样,为徐怀瑾把了脉,就转过身去,将药放在锅中煎了起来,徐怀瑾依旧微闭着眼,一眼不发,屋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火焰吐着红舌不断的吻向那漆黑的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拢起迷蒙的烟雾,在空中开出一朵又一朵灰色的花。
火苗在楚阑墨色的瞳底形成一道潋滟的颜色,熄灭又燃起,仿佛不断挣扎的他。
以前的沈落辞,虽是对他淡漠,但是他却能在她眼中看到那恨意中隐藏的情感,但是,直到徐怀瑾的出现……
现在的沈落辞,面对他时,眼中只剩下了漠然。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徐怀瑾出现时,就将这一切扼杀掉,如果他尽早扼杀掉一切,就不会形成现在覆水难收的局面,她就还会爱着他,即使带着恨,也还是爱着他的……
还有灼华……
他虽是不知道徐怀瑾与灼华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已经可以肯定,徐怀瑾和灼华是认识的,并且灼华对自己有意隐瞒……
短短半年,一切居然就变了这么多,而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药渐渐发出苦涩的味道,充斥着楚阑的鼻腔,他凝重的眼中却突然窜出不顾一切的火苗。他将浓烈的药汁倒入碗中,掌心凝力,让药汁不在那么滚烫,转身走进屋内,扳着徐怀瑾的下巴,把苦涩全部都灌了进去。
徐怀瑾喝尽了药,又缓缓的闭上眼,似乎在等待着楚阑的离去。可楚阑却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走掉,站在床前凝视着徐怀瑾,他能看到徐怀瑾袖口里隐藏的那根隐约的红绳,心中一阵酸涩,语气却淡漠的听不出情绪,“昨天,见到灼华了?”
楚阑这句话一语双关,若是徐怀瑾回答见到了,那么就表示徐怀瑾与灼华认识,因为,徐怀瑾虽然见过灼华,但是以灼华的性格,对于不认识的人,是不会告知自己的名字的。就算徐怀瑾猜出了灼华的名字,那么又代表着,徐怀瑾对自己的一切都暗中调查过,对自己是了如指掌,所以,他其实是有意试探徐怀瑾,究竟知道多少。
但是徐怀瑾却仿佛明白这话中深意,依旧闭着眼,淡淡道:“昨日来的那个人叫灼华么?我见到了。”
看了徐怀瑾并没有上当,楚阑丝毫不在意的勾起了嘴角,缓缓道:“对,他叫灼华,是他告诉我,你的住处的;也是他,在大年初二的晚上,去缠住叶庭柯的……”
徐怀瑾心中猛地一阵钝痛,他知道,楚阑若是问,灼华肯定会说。而且楚阑若是要灼华去缠住叶庭柯,灼华也肯定不会拒绝,只是他听到楚阑亲口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的痛意却比预想中还要猛烈万分。
徐怀瑾的手指颤了颤,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睛没有睁开,轻轻的笑了笑,道:“那他可真是楚侍郎的好部下,跟踪到我住处,我却没有发现,楚侍郎,更要好好珍惜才是。”
楚阑察觉到了徐怀瑾手指细小的变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自会好好珍惜。”说着,他便从袖中拿出钥匙,插到铁镣的锁中,轻轻的拧开了锁了徐怀瑾多日的锁,徐怀瑾那犹带血迹的手腕,也被楚阑一一看在眼里。
“你的病好了,随时可以走,不过,你最好告诉我你的去处,因为,你的药不能断。”楚阑依旧笑着,那笑容却带着几丝残忍的味道,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我昨日,与落儿,成婚了……”
徐怀瑾的眼睛猛地睁开来,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痛意,看向楚阑,“你逼她?!”
楚阑将手中的铁镣放到了桌上,“我怎么会逼她,你别忘了,是你将她送回我这的……”楚阑在屋中转过身来,整个人都逆在微弱的光线中,“而且她已经不恨我了,这点,我还要谢谢你才是……”
徐怀瑾忽然轻轻一笑,眼中却是写满了慌乱的脆弱,“你以为,我会信么……?”
终于,徐怀瑾也体会到绝望的滋味了么?强烈的恨意让楚阑几乎失去理智,但他依旧微笑着,缓缓的诉说着,那对徐怀瑾来说最残忍的话语,“信不信由你,不过,你们在一起,还不到半年吧?你认为,这短短的半年,就可以让她忘记与她一起长大的人么?”
徐怀瑾的脸色变得苍白。
楚阑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你的药性快发作了,我知道那药性发作的感觉身不如死,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选择解脱、而让她内疚一辈子吧?她知道你还活着,第一天就知道了,但是你醒来后,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你……”
徐怀瑾的眼神沉黯而痛苦,嘴唇都失了颜色。
是的,他知道,沈落辞与他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月里,并没有完全忘记楚阑,而她对楚阑的眷恋,他也深刻体会过,只是被她心底的恨意所蒙蔽,让她逐渐迷失掉了。所以,在她卸下恨意、再次回到楚阑身边的时候,就选择了将他遗忘,而嫁给楚阑么……
不--
不会的--
她不会骗他的,她对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真实,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可是昨日,楚阑确实没有来啊……
药效渐渐融入血液中去,沉眠一夜的毒性又渐渐苏醒,在他的体内肆虐,越来越重,他痛得几乎要窒息。
楚阑最后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转过了身去,走出了这个幽暗的房间。
他知道徐怀瑾肯定会去找沈落辞,但是他不知道,沈落辞会不会因为见到徐怀瑾,而离开他……
所以,他要用这种方式,狠狠的刺激徐怀瑾么?
他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眼中是犹如黑昼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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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去了快两个时辰了,眼看就要晌午,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王娴语着急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房门却忽然在这时打开,春晖走进屋内,轻轻的掩上了房门。
王娴语瞪了一眼春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马上都要午时了,我都要去大堂用餐了。”
春晖急忙道:“夫人别急,楚大人不喜欢下人随便打听有关他的事情,而且那些侍卫又精的很,我当然得小心点问了,不然连累了您可怎么办?”
王娴语听春晖这样说,心中怒气便灭了一般,低声问道:“那你打听到什么了么?”
春晖点了点头,“打听到了,楚大人是辰时四刻离开那间屋子的。”
王娴语轻笑一声,“辰时四刻便好,我还怕楚大人在那呆一早上呢,看来那贱人也没什么本事嘛,我成婚那日,夫君卯时一刻走的,那贱人也就多留了他一个时辰而已……”
春晖看着王娴语的神情,也不知道后面的话要不要说出口,但是又想起那日王娴语在大堂受辱,怕王娴语今日去了大堂会不明情况,沉不住气,又惹恼了楚大人就不好了。想了想,便轻声道:“夫人,您先听我说,这几日楚大人每天早上都会出去,连着七天了,所以奴婢想,楚大人今日早上离开那屋子,应该是去办事,并不是那个贱人的原因……”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王娴语的笑容凝结在了嘴角。
春晖看着王娴语的样子,心有不忍,却还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