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辞一回去就将药熬好,端到徐怀瑾屋中。
徐怀瑾躺在床上,呼吸孱弱,整个人苍白而又虚弱,毫无生气。
他这个样子,该怎么喝药呢?
沈落辞一时没了主意。
她端着药坐在徐怀瑾床边,就像是无数个夜里徐怀瑾坐在她床边一样,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睫毛轻轻的覆在眼上,将那双美丽的瞳覆在了眼皮之下,唇色也是和脸上一样的苍白。沈落辞的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指尖一片滚烫。她害怕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自己竟是现在才明白。还好,这一切不算太迟,自己还有机会弥补他。
沈落辞将徐怀瑾扶起,将药含在口中,俯身吻住他的唇,将药汁一点一点的渡入他的口中。他的唇有些干裂而滚烫,不似以往的冰凉湿润,唇齿间带着淡淡的清香,但是很快就被苦涩的药味所掩盖。
这是沈落辞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吻他,虽然只是喂药,但是一颗心还是砰砰的跳个不停,手掌都微微出了汗。
终于将药喂完,她放下碗,拿着锦帕细细的擦着他的嘴角,他昏迷中的眉时不时的会皱一下,睫毛轻颤,像是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沈落辞抱住他,他的身子滚烫如烙铁,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她仍能感觉阵阵热意。
他还在颤抖着,干裂的唇中溢出了几声细碎的低喃,沈落辞急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仔细的分辨着他口中的字,可那声音实在太小,徐怀瑾又在昏迷中,沈落辞根本听不清楚,但她不想放弃,还是仔细的听着,过了好久,她终于听清了,他说,“冷……”
是啊,他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会不冷呢,自己竟然是现在才想到。
沈落辞急忙去堂屋拿来一床被子,又盖了一层在他身上,可还是止不住他的颤抖。
沈落辞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也跟着颤了起来,只有两床被子,该怎么办呢……
沈落辞咬着唇,看了徐怀瑾半晌,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脱去了鞋袜,钻进了被窝中,躺在了他的身侧。
鼻翼间全是淡淡的香气,就如中秋那日的桂花一样,熏人欲醉。
沈落辞侧身抱着他,想给他温暖,可他的颤抖依然没有停下。
沈落辞抓住他的手,轻声在他耳边道:“怀瑾,你别怕,我不会走的……”
“我竟是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
“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付出……”
“等你醒来,你教我做饭好不好?以后,我做给你吃……”
“怀瑾……”
徐怀瑾的颤抖渐渐止住了,沈落辞将头埋在他胸前,他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像是这夜中最美的乐曲,一声又一声的不断在耳边奏响。
她这几年所求的,不就是现在这样的安宁么?此刻她终于放下了仇恨,放下了过往,只为这个宽阔的胸膛,只为那温柔的笑意,和那温暖的手。
风月情浓
沈落辞不知何时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怀抱里的身子猛的颤了一下,她随之醒来,眼前那双美眸充满了震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沈落辞唇角带着笑意,“你胸口还痛么?”
徐怀瑾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好……”桃花般的美眸闪了一闪,有些迟疑道:“你……”
沈落辞的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烧已经退了,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他,柔声道:“我不太会照顾人,不过,我以后会学着照顾的……”
她手掌的温度仿佛还留在他的额间,像是春雨落在地面上,将那片本来贫瘠的土地染成一片翠绿似锦的颜色,她看着他的眼神柔如绢丝,层层的将他包裹住,如烟如雾,沉沦其中。他的呼吸都仿佛滞住了,他不敢出气,害怕惊扰了这美好的梦境。哪怕是梦,他都不愿意再醒来……
沈落辞看着徐怀瑾的样子,轻声一笑,又将手臂环在他的腰间。他有些颤抖的手抚上她的手,她没有挣扎,反握住他,带着几分坚定,几分娇羞。
徐怀瑾一颗心狂跳不已,眼中满是震惊和喜悦,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轻声唤她:“落儿……”
沈落辞笑着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上,应他:“怀瑾……”
他的不确定全部消失,潮水般的喜悦涌来。她没有不回应他,没有叫他楚阑,也没有叫他徐公子,而是‘怀瑾……’
太阳终是在那一刻升起,伴着一道道朝霞,将天空变成一片湛蓝。阳光透过窗户直直的射进床上那两个相依的身影,带着点点金色的光斑,驱走了一切寒冷和黑暗。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了,久的都让他以为永远不会到来,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那几千个日夜的思念,和那漫长的黑夜,终于化作了眼前的这个身影,这次不再是一触即碎的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就在他怀里,蹉跎了太久的时光,终于成为了永恒。
徐怀瑾痴痴的看着她,那眼中的眷恋与情愫终于破开了层层浓雾,流泻开来,伴着清晨的阳光,让这屋子都充满了温暖。
沈落辞看着他的目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梦境般的午后,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涩,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徐怀瑾微微一笑,柔声在她耳边道:“我爱你。”
这简单的三个字胜过世间的一切话语,沈落辞将头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她再也不想离开他,她以后要好好守护这温柔,好好珍惜这段幸福。
她深深的吸着这属于他的味道,手一寸一寸的顺着他的眉眼一路抚下,抚过他的秀挺的鼻梁,他有些苍白的唇,和细致如瓷的颈。
徐怀瑾的身子变得僵硬,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呼吸有些急促,低声道:“落儿,别乱动……”
沈落辞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皱眉道:“怎么了?你不舒服了么?”
徐怀瑾有些别扭的别过头,轻声道:“不是……”
沈落辞凑到他面前,乌黑的眸子看着他,他呼出的气息轻轻的拂过她的面颊,沈落辞顿时心神荡漾,在他唇上轻轻的啄了一口。那突然而来的娇软让徐怀瑾身子一颤,急声道:“落儿……你别动……”
沈落辞听到徐怀瑾这样说,有些不高兴,看着他道:“你到底怎么了?”
徐怀瑾没有说话,垂下长睫不去看她,沈落辞见状硬是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沈落辞不悦道:“你嫌弃我么?”
徐怀瑾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迷离,他低声道:“不是,真的不是,你别多想。”
沈落辞歪头看着他,“那是什么?”
徐怀瑾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努力平复这急促的呼吸,“落儿,我……是个男人,你,明白吗?”
沈落辞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瞅着他脸上的潮红,自己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急忙从床上爬起来,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徐怀瑾柔声道:“好。”
沈落辞穿好了鞋袜,却站在地上不动了,有些尴尬的回头,结巴道:“我……那个、我,怎么、做饭啊……”
徐怀瑾看着她的样子轻声一笑,道:“你饿了么?”
沈落辞摇摇头,“我不是很饿,可是你要吃东西啊。”
徐怀瑾的眼中溢满了温柔,“我去做。”
沈落辞厉声道:“不行!你好好在床上躺着!”
徐怀瑾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柔声道:“好吧,厨房墙角有米缸,你去舀一点,放在锅里,煮上半个时辰,就能喝粥了。”
沈落辞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休息。”
“好。”
过了半个时辰,沈落辞端着碗走了进来,但是脚步却极其缓慢,有些迟疑的看着徐怀瑾。
徐怀瑾见她端着碗站在门口,也不进来,问道:“怎么不进来?哪里烫到了么?”
沈落辞摇摇头,咬了下嘴唇,像是鼓起勇气,才迈开脚步走到徐怀瑾床前,也不说话,直接将手里的碗递到徐怀瑾面前。
徐怀瑾不解的看了沈落辞一眼,又低头看到沈落辞手中的碗,只见碗里全都是白白的米饭,没有一点水,还带着些焦糊,顿时明白了过来,笑道:“你这是放了多少米啊?”
沈落辞别过头道:“你吃不吃吧!”
徐怀瑾低声一笑,从沈落辞手中接过碗来,拿起勺子吃了起来。米粒又干又硬,还带着些许糊味,让人难以下咽,可徐怀瑾还是唇带微笑,眼角的柔光都轻轻泄了出来,仿佛在吃着世界上最好吃的佳肴。
沈落辞看着他的样子,有些迟疑道:“好吃么?”
“好吃。”他的眼底满是幸福,沈落辞的心都要融化了。
“那我尝尝……”沈落辞想要拿他手中的碗。
徐怀瑾却笑着道:“不给。”
沈落辞想抢,但徐怀瑾却一直躲闪,沈落辞怎么抢都抢不到,心里有些着急,正要放弃的时候,却发现碗轻易的从他手上夺过来了,沈落辞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徐怀瑾双眉紧皱,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神色十分痛苦。
沈落辞心中一惊,急忙放下碗,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对不起,你身上还有伤,我不该这样……”
徐怀瑾想要说话,却激起更猛烈的一阵咳嗽,似乎是要将肺都咳了出来。剧烈的咳嗽牵扯到胸口的伤口,整个胸口都像是被人硬生生撕裂开的疼痛,一股腥甜顺着嗓子往上蹿,徐怀瑾极力的克制着,断断续续的对沈落辞道:“没、事……你去帮我、倒杯水……”
沈落辞闻言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拿起杯子倒着水。
徐怀瑾见她转身,迅速掏出一块锦帕,一口鲜血喷在了锦帕上,又急忙将锦帕塞到了枕头底下。
沈落辞并没有注意到徐怀瑾的动作,倒好了水,转身端到他旁边,他的咳嗽已经好许多了,只是手还在捂着胸口,有些艰难的喘着气。
沈落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用袖口轻轻的擦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他的呼吸渐渐平复,许久,才对她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安慰着她:“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沈落辞不知说什么好,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他,“喝点水吧。”
“嗯。”徐怀瑾接过水杯,将水喝完,一双眼睛带着剧痛后的疲惫,望向沈落辞,“你也饿了吧?”
沈落辞摇摇头,将空杯从徐怀瑾手中接过,放在桌子上,转身抱住半倚在床上的他,眼里还带着些害怕,轻声道:“我不饿。”
徐怀瑾轻轻揽着她,手怜惜的托起她的脸,眼中满是心疼,“你昨天晚上就没吃吧?”
沈落辞又将他抱紧了一些,“我真的不饿,你好好养伤。”
徐怀瑾的手指轻轻的顺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那只能委屈你几天了,等我伤好了,就做给你吃。”
沈落辞却道:“不,我不要你做。”
徐怀瑾眼中有一丝慌乱,“为什么?”
沈落辞看着他眼中的慌乱,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他还是如此害怕,如此不安……
沈落辞柔声安慰道:“不是,我想做给你吃,你教我好不好?”
徐怀瑾凝视了她半晌,轻声道:“好。”
他的眼中荧光点点,像是夜空中明亮的繁星,将沈落辞小小的影子投射进去。她明白,他并不如表面那般的云淡风轻,他也是会难过的,他也是会紧张的……
沈落辞柔声安慰着他,“怀瑾,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让你伤心、难过。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付出了,我是不会做饭,可是我愿意去学。我不想再这样蹉跎下去,我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的,你也一定要把伤养好,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徐怀瑾嘴角浮出一抹笑容,一双眼睛仿佛将世间万物都包裹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沈落辞抬头问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徐怀瑾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柔声道:“我在想……我昨天昏迷的时候,你是怎么喂我吃药的……”
沈落辞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徐怀瑾笑着揽住她的腰,微微阖上眼睛,俯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不似那日的占有侵略,只有低柔的浅尝,带着丝丝凉意,轻轻的舔抵着,搅乱了一池碧水,捻起一缕缠绵,蝶恋花香般的缱绻,诉说着绵绵情意,流进心的深处,生根发芽。
只恨西风
侍郎府,牡丹园。
雾色弥漫,不过转瞬,却像是过了千万年那般长久,浮萍大海,何处相逢?
那一抹翠色在楚阑指间环绕,割心如死一般的疼痛,‘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心终是随着这浓雾沉去,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来路,他在这雾中跌跌撞撞,满地的荆棘刺骨而过,带着满身的沧桑与疲惫,再回首,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那抹绿影。
那永远也不会停下的雨,又埋葬了多少浅遇深知,落尽繁花,碾化为泥,任他再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这满目荒芜。
思念蚀骨,他不知该如何去找寻她。
转身又酌了一杯烈酒,饮尽那一痕愁绪。落寞如云烟,声声低唤,却再无应声。任他在苍茫中徘徊,独自刻画着沧海桑田。
他真的,好想她……
胃里不断翻涌的疼痛又再次袭来,烈酒划过,不断的灼伤着伤口,只不过是轻轻一触,却引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手中的酒杯一晃,杯中的月影破碎不堪,楚阑像是醉了,笑着将杯中的酒倒入这黄土之中,那潺潺细流像是谁止不住的泪,坠入深渊。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一般的倒在了地上,这满园的芬芳,也终是留不住她。
她曾经就站在这地方对他笑过,可那笑容现在却随着一缕寒风化去,染湿了他的眼眶,凋零在这泥土中,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那是谁的脚步声响起,在这夜色中矗立在他身旁,可他不想再去看,他不想起来,只想沉沦在那或许美好梦境里。
灼华望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紫影,无法想象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楚阑。
灼华俯下身去扶起他,他的身子像离枝的枯叶一般坠着,他一言不发的任他扶着,双眉紧皱,苍白的脸上是一双空洞而又乌黑的眼,毫无光彩可言,夜色一般的无声寂静。
灼华看着他的样子,张了张口,几次想告诉他沈落辞就在京都,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说不出来,最终化为一句,“你醉了……”
楚阑却痴痴一笑,“醒或醉又有什么分别。”
灼华叹了一口气,扶着楚阑在庭前坐下,楚阑的手紧紧的捂着胃,这才注意到楚阑的神色十分痛苦。
灼华心中一惊,“你怎么了?”
楚阑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旧疾。”
“旧疾?我怎么不知道?”灼华皱眉看向他。
胃里翻涌的疼痛一波比一波猛烈,烈火般的反复灼烧,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他咬紧牙关,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一年前,她下毒的时候……”
灼华这才想起一年前沈落辞对楚阑下过毒,看来楚阑是那时染上了胃疾,不由得怒声道:“那你还喝什么酒?!”
楚阑一双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带着几丝向往,喃喃道:“醉了,或许还能见到她……”
灼华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涩住了,说不出一句话,他随着楚阑的目光望去,那是望不见边的灰暗,将一切席卷而空,忧伤而又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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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天,沈落辞终于会熬粥了,虽然只是白米粥,但两个人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这天早上,沈落辞又将粥端了过来,看着徐怀瑾喝着,缓缓道:“我想去城中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