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家退出了房门,屋子中一片安静,楚阑静静的站在屋子中,
后天,他就要娶另一个女人为妻了,他多么希望这个人是沈落辞。她会怪他么?
“落儿……”他低喃着,苍白的手指捏着一点翠色,娇艳欲滴的坠子在屋子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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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怀瑾带着沈落辞日夜兼程,终是在十九日这天赶到了京都。
楚府披红挂彩,大红的喜字到处都是,百官前来祝贺,一时间门庭若市。
这天街上的人格外的多,侍卫们将人们隔在街道两旁,但还是止不住看热闹的人们。
沈落辞脸上苍白的站在人群中,徐怀瑾站在她身旁,替她挡去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楚阑真的要娶别人了……
临近黄昏,楚府门前突然放起了炮仗,人群有些沸腾起来,新娘子,就要到了。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八人抬得大红花轿就缓缓出现的人们的视线中,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好不风光。
沈落辞失魂落魄的看着那顶花轿落下,卸下轿门,由‘出轿小娘’迎着新娘子出轿,就像沈落辞无数个梦里梦到那样,凤冠霞帔,一身红装。
跨了火盆,步红毡,新郎终于出现,一身红衣,染遍了天边红霞,红的似火,整个礼堂都仿佛烧了起来,沈落辞就像在烈火中煎熬着,摇摇欲坠。
身旁的徐怀瑾急忙扶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道:“你还好么?”
沈落辞的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看着楚阑牵起红绸,将新娘子引入府中……
炮仗声震得沈落辞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红色灼伤了她的眼睛,整个天空都仿佛在不停的旋转着,像是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将她吸入。
沈落辞紧紧抓住徐怀瑾才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看着那两个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楚府门前,浑身都止不住的战栗,她只觉得好累,好累,一切的眷恋仿佛都被这眼前的红色烧成了灰烬,她腿一软,倒了下去。
徐怀瑾心中剧痛,急忙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对不起……”
沈落辞在他怀中无力的摇了摇头,嘴唇颤了许久,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带我走……我们走……”
徐怀瑾抱起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离开了这处喧哗。
世界好安静,好安静,再也没有喧闹,真想,就这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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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新娘被送入房中。
圣上赐婚,恩宠万千,娶的又是皇后娘家的人,许多来客都趁这机会巴结着楚阑,向楚阑恭贺,寒暄。也有如柳静持一样的,对楚阑怀恨在心,也趁这机会,不停的向他敬酒,不停的灌着他,想看他失态。
楚阑只是微笑着一一接过,仰头饮尽。
只不过那笑容都凝聚在嘴角,眼中却黑如深潭。
这漫天的红光却让他心里格外的冷,整颗心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楚阑的脸色由红润,一点一点的变成苍白,胃里灼烧般的疼痛已经开始翻涌、抽动。
但他仍在淡淡的笑着,除了苍白的脸色以外,没有任何醉态与异样。
满堂的宾客中,只有灼华知道,楚阑已经醉了。
灼华站在远处看了楚阑半晌,低头对司仪说了些什么,司仪点了点头,随即对宾客笑道:“诸位,诸位,承蒙诸位今日前来贺喜,不过眼下已经亥时,我们还是早点让新郎歇息吧!”
众人听了司仪的话,也不好再逗留,起身向楚阑一一告辞,楚阑将他们送到门前,嘴角还带着微笑,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异样。
楚阑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走到大堂中,失去了喧闹的大堂空旷而又安静,只有晚风在悄悄的呜咽着,像是一曲挽歌。
他的胃在不断地翻涌着,撕扯着,那种疼痛似乎是要硬生生的将他撕裂,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寒意一点一点的渗进骨头里。
灼华看着他孤身站在大堂中,背影萧瑟而又落寞。
灼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他却猛的一颤,灼华赶忙扶住他,他的双唇紧紧的抿着,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空洞的让人心寒。
灼华知道,楚阑是吐不出来的,所以楚阑很少喝酒,因为越是吐不出来,就越是痛苦。灼华从来没有见过楚阑喝醉,可是这短短半年,楚阑却醉了两次,那他看不见的,又有多少次呢?
他扶着楚阑像后院走去,远处屋子中的烛火亮着,发出淡淡的光。
一直沉默的楚阑却在瞥见那抹烛火时颤抖不已,原本平静的眸子满是脆弱,猛的推开了灼华,轻声道:“我不去那里……不去……”
灼华微微一叹,“已经行了礼,她今后就是你夫人了。”
楚阑痛苦的倚在树上,有些慌乱的摇着头,“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我夫人……我夫人不是她……”
灼华看着楚阑脆弱的样子,心中虽是不忍,却还是低声道:“她是王皇后的妹妹,你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让人家新婚当夜就独守空房啊。”
楚阑闭上眼睛,手指都镶到了枯裂的枝干里去,手上的鲜血顺着树干流下,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一遍又一遍的低喃着:“她不是她……不是她……她不在那里……我不去……”
灼华想将楚阑的手从树干上拿下,但是楚阑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死死的抓着树干,不松手,像是抓着掉入水潭的人用力的抓着最后一刻稻草,虽然无用,但却是不愿意放手。
灼华只能放弃,在楚阑耳边劝道:“你想想你为什么答应宰相娶她,今日你若不进她的房中,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宰相知晓后,对沈姑娘会有好处吗?你今日娶王皇后的妹妹,又有何好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碎裂开来,毫无声响,但却痛彻心扉。他的手终于无力的从树干上垂下,树上的尖刺还留在血肉中,整个手指都破碎不堪,那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像是杜鹃啼血的哭泣。
胃里翻江倒海,却还是比不上心中的疼痛。他的身子晃了晃,迈开脚步,缓缓向那一抹微光走去……
零落鸳鸯(下)
房中的人儿听到房门推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红色盖头下的脸带着些紧张与羞涩,一双玉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能抓着红色的裙摆,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但是过了许久,却不见新郎掀起盖头,她咬着唇,静静的等着。
楚阑看到那坐在床上的一抹娇红,心中酸涩难当。
她为什么,不是她……
他曾经对她许下誓言,此生非她不娶,若有违背,当受凌迟之苦,万箭穿心之痛。
如今,他已经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胃里的疼痛不断的折磨着他,蚀咬着他,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眼中是死一般的沉静。
床上的王娴语终于按难不住,手掀起了盖头,借着烛光,看到了楚阑苍白的脸。
他的眉总是微微皱着,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淡漠,但是她就是被他吸引住了,深深的陷进了他墨色的瞳仁中,不能自拔。
中秋那日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坐在席间,嘴角虽微微笑着,但那一双眼睛却是说不出的寂寞,显得他整个背影都是那么孤独。她对他一见钟情,她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她要抚平他眉间的哀愁,抹去他眼中的寂寞……
王娴语看着坐在桌前的男人,他是喝醉了么?但是他的眼睛为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落寞,她瞥眼看见他手上的伤口,起身走到他跟前,想要为他包扎,却在触到他的那一瞬,被他猛的弹开,他冷冷的看着她,“别碰我!”
王娴语从小到大基本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喊过,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房中安静一片,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楚阑又看了她一眼,敛去眼中的冷意,低声道:“你去睡吧,我就在这,明早再走。”
王娴语愣了半晌,听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不可置信的看着楚阑,“你……!”
楚阑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在王娴语眼中却是那样的残忍,“新婚当夜,我若是不来,若是传出去,对你也不好,所以我来了。我娶你,只不过是遵从圣意,你也不要去想那鱼水之欢了,我不会碰你的,永远不会……”
王娴语又惊又怒,就连身子都颤抖不已。
楚阑一双眼睛是比墨还浓的黑,他转过眼去,不再看她,冷声道:“你也可以将今晚的事情宣扬出去,说我欺君或是抗旨,让圣上治罪于我,又或者是杀了我,都可以,只是我绝不会碰你,死也不会。”
说我他不在理她,只是静静的坐在桌前,目光看向窗外,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联。
王娴语看着他忽的一笑,眼中的爱全部转化为恨意,“哈哈,是吗?你不想承认我?”她在楚阑面前坐下,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楚阑,“可是你不想承认也没有用,我们已经拜过堂了,从今天起,我就是楚夫人,你逃也逃不掉,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
楚阑转眼看着她,一双眼睛犹如千年寒冰,冷的可怕。王娴语却毫不害怕的与他对视着,缓缓道:“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让你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要留着你,好好地折磨你,让你身不如死!”
楚阑也静静的看着她,忽的一笑,“生不如死?呵呵,我等着。”
屋外的风呼啸而过,扯起一片愁云,遮住了月亮,大地一片黑暗,只有屋内的烛光还在亮着,照着那满屋的鲜红,像是永不褪色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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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辞缓缓睁开眼来,白天自己不知何时晕了过去,现在已是夜里了。
冬日的夜空像是更远了,月亮被云遮住,已经看不见了。她望向窗外,现在,应该是他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吧?
他娶了皇亲国戚,前途无量……
此生非她不娶么?可他终是弃了她……
什么叫‘心字已成灰’,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恍神见,只见门被缓缓推开,徐怀瑾见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柔声道:“你醒了?”
沈落辞点了点头,“我们还在京都么?”
徐怀瑾将桌上的蜡烛接上,微弱的烛光驱走了屋中的漆黑,沈落辞这才看到他手中提着的瓷盒,他将瓷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白腾腾的雾气在瓷盒上放萦绕着,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徐怀瑾轻声道:“还在京都,这是我以前买下的房子,里面东西还都齐全,只是在郊外,离市里有些远。”
沈落辞低声道:“我想在这再呆些日子。”
“好。”徐怀瑾将瓷盒中的饭菜拿出,端到沈落辞面前坐下,柔声道:“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一天没吃饭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徐怀瑾端来的正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剪云斫鱼羹,但是她看到的一瞬,却又想起楚阑照顾她的那几日,心中一阵酸涩道:“我不想吃。”
徐怀瑾看着她,语气轻柔的又带着些哄骗,“我知道你心中难过,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过几日等事情安定下来,我带你去他府里找他,可好?”
沈落辞闻言神色有些激动,“不,我不想去找他!你也不要提起他!”
徐怀瑾急忙安抚着她,“好好好,你不想找,我们就不找,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沈落辞看着徐怀瑾手中的剪云斫鱼羹,心中一片酸涩,“我不想吃这个……”
徐怀瑾目光柔和的宛如月光,“那你想吃什么?是‘炒珍珠鸡’‘酥卷佛手’还是‘芙蓉鱼角’?
沈落辞心中一震,他居然,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了如指掌……
可是,这些东西都会令她想起楚阑……
她在床上蜷起腿,将头埋在膝盖上,轻声道:”都不想吃……“
徐怀瑾似乎看清了她的心思,将手中的碗放下,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柔声道:”既然不想吃油腻的,就吃点清淡的,我去弄点红豆,和花生小米一起熬成粥,你喝点,好不好?“
沈落辞还是摇着头,徐怀瑾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像哄着不肯吃药的孩子一样的哄着他,”不吃东西怎么行,会饿坏的。红豆是蜜过的,酥软的很,入口即化,在放点蜜枣进去,香甜无比,你肯定会喜欢的,试一试,好不好?“
沈落辞也确实是有些饿了,被他这么一说,肚子咕噜噜直叫,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却也是听得清楚。
徐怀瑾轻轻一笑,从床边站起,柔声道:”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
沈落辞看着他柔和的眉眼,点了点头。
徐怀瑾淡淡的笑着将鱼羹放入瓷盒中,提着瓷盒走了出去。
却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笑容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
他看着她心碎憔悴,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为另一个人伤心欲绝……
悲伤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的流泻出来,轻轻的撒在地上。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微雨花间
沈落辞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的坐在床上。却又忽然想起,已经这么晚了,他去哪弄粥给她喝?还是,他本身就会做饭?
他刚才说这是郊外,可那剪云斫鱼羹端进来是却是热气腾腾的,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吧……
她不吃,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沈落辞想起徐怀瑾刚才的笑容,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她一直在伤害他,他却一直在默默的付出,而这付出,却不一定的得到回报,他却还是义无反顾。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爬了出来,柔柔透过窗户,撒在地上,一片银白。
徐怀瑾推门进来,将碗从瓷盒中拿出,端着走到她的床边坐下,目光比这月光还要柔和,凝视着她道:“做好了,还热着呢,快尝尝。”
他舀起一勺米粥,放在嘴边轻轻的吹凉,再送入她口中,红豆已经煮烂,味道全部融进粥里,入口粘滑,清香而甜蜜,那滋味在她口中化开,一点一点的淌进心里。
徐怀瑾笑着问她,“怎么样?”
沈落辞点点头,“很好吃,不过这么晚了,这蜜红豆,是从哪弄到的?”
徐怀瑾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口中,“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买的,那会儿还不算太晚,不过,都是些别人买剩下的了……”
“没事,我很喜欢吃呢。”
徐怀瑾笑了笑,“喜欢吃就多吃点,明天我再去买些红豆,自己蜜给你吃。”
沈落辞歪头看着他,“你还会做饭?”
“会呀。”
“那在唐州时怎么不见你做?”
徐怀瑾一勺一勺的慢慢喂着她,柔声道:“我只想做给你吃。”
他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好看的扇形,眼底的温柔快将她的心塞满了。
自己若是放下仇恨,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吧?
碗中的粥被她吃完,徐怀瑾将碗放下,拿手帕轻轻的擦着她的嘴,沈落辞忽的一笑:“你都快把我当成小孩儿了。”
徐怀瑾看着的笑脸一时间只觉得恍如隔世,微微失神。
沈落辞看着徐怀瑾的神情眼中一酸,垂下了眼去。
徐怀瑾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嗯,你早些睡吧,天色很晚了。”
“嗯。”沈落辞侧身躺下,徐怀瑾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好,转身欲走,沈落辞却忽然叫住了他,“你……陪陪我好不好?”
徐怀瑾身子停住,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坐在她床边,柔声道:“好。”
沈落辞借着月色看着他,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