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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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墨-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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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佑森深深舒一口气,重新坐下去,缓和了声音道:“……谦添,很多事情不容易,可是换作我都有决心坚持下去的话,你就更不应该放弃了。”
  “谁告诉你我要放弃?”路谦添闻言浅浅笑起来。
  对面的少年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望住他。
  “打从你进门就不正经听我讲话,”他将扇子收好,扬眉一笑,“在我眼前激昂了大半天,可有一句问过我的打算?”
  祁佑森“咦”了一声,问道:“……那么你是……”
  路谦添揉一揉额角:“父亲让我拿准了主意再去找他。”
  “……所以……?”
  “所以我认真考虑了这许多日,”他抬眼一笑:“拿准了主意。”
  “……可伯父若是不同意呢……?”
  他又耸肩笑道:“那便只好再想办法。”
  是了,他了解他的父亲。虽然方式强硬不恰当,但他父亲真正关心的不过是儿子能成长为一个怎样的青年,以及他是否能在成长的年岁里渐渐变的冷静睿智且有担当。以前的他,不管做什么,总是怀着不违背父愿的想法,完成被吩咐的事情,然而见今才终于醒悟透彻,前番一切,都不应该仅仅作为服从父亲的意愿。
  时至今日,路谦添在他父亲手下的所学种种,直到那天一番争辩之后,才由近几日来牵扯开的思索中,得到通透的回答。按照路莞之的思路,仅凭满腔热爱便去冒失冲撞的出手,是不得如意结果的。那天他也曾说过,要不要把灿宜带进这个局中来,由少年自己决定。
  既然如此,那便谨遵教诲,冷静睿智且极有担当的,去说出自己的答案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祁佑森诧异道:“……你要同灿宜……”
  路谦添面孔上散开坚定无比的微笑:“我要同她订婚。”

  【44】求婚

  路谦添敲门进去的时候,他父亲正在书房里翻查着一份报纸。
  “父亲。”他走近前沉声唤道。
  路莞之抬眼瞧了一瞧,复又低下头去看报,隔了半晌,方道:“怎么,来谈判么?”
  少年没有开口,略站了片刻,微笑起来:“父亲言重,我这怎么是谈判。”
  路莞之闻言抬起头来,把他看住,良久却也笑了,道:“哦?那么想是近日来参得些许道理了。”
  “父亲,”路谦添在心里过一过下面这番话的分量,终是稳住心绪,淡然开口:“你曾说过这是一个局。”
  路莞之靠向身后的椅背,闭了眼等他说下去。
  “这许多年来,你所希望我达成的,不过是个局点的位置。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既处其中,纵然身外千沟万壑,心下却始终是要端出一马平川的态度。”
  他父亲听了略略一笑:“倒很有意思。”
  “前番是谦添愚钝,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父亲的用心良苦。”
  “依你的意思,”路莞之笑道:“几日闭门思过,收获颇丰,见今到底是彻悟了,便打算‘忍人所不忍’了么?”
  少年摇摇头,淡然一笑:“那不如‘能人所不能’。”
  “哦?”他父亲点了一根雪茄,吞吐了两三个烟圈:“怎么个‘能人所不能’?”
  “父亲,”路谦添沉了沉决心,半晌,坚定的答道:“我要定了灿宜。”
  路莞之合眼道:“才我还以为你醒悟的透彻。”
  “虽不及父亲的期望,但也算大有长进。”少年眉心里一抹沉静不改的神色:“前番是我冒失,只晓得强求父亲首肯,却不知这已然是自己先临阵却步,失了主见,才只有无礼顶撞的份。”
  “而今又怎样?”他父亲极有兴趣的望住他,问道。
  少年扬眉一笑:“而今思忖的仔细,就眼下状况来说,父亲不准我同灿宜的事,无非是为五条。若要说是我年少心性,父亲便大可放心,如今令我舍了前番浮躁肯塌心反省的,算起来怕正是灿宜。若要说是为同乔家的几句暗许,毕竟只是暗许,谁也没有正式承诺过什么,再者,思苏是个抢手的姑娘,行情甚好,不差我路谦添一个,以伯父伯母的通情开明,想是劝解起来亦颇容易体谅。若要说到灿宜,且不谈她全然没有寻常大小姐的恣意娇妄,单论仪德才华并形容品格,皆极出众,完全担当的起路家少奶奶。若要说家世背景,”少年浅浅一挑嘴角:“我路家自来不是仗势自居的家庭,高官富贾虽好,然品性让人敬佩却才是更为难得,宁先生大名父亲定有耳闻,如此名士,我们岂止锦上添花。”
  他是眉间英气非凡的少年,此刻已然一派沉着冷静的气势,一口气讲了这许多,略顿一顿,淡然如意的笑道:“最后一条,多谢父亲挂心,若要说灿宜是个局外人,怕是过不得这当中的日子,怕就多虑了。一来我既要定她,就不会让她的日子难过半分,二来么,”讲到这里不自觉动了心思,想起一些简短的往事,譬如她在礼堂还手那一出,于是眉心里松开温柔的神色,浅声笑道:“……二来,她实在是个有性子的姑娘,我们这点生活只怕还坎坷不倒她。”
  路莞之听完这一番话,略怔了一怔,良久,将烟蒂灭在一边的烟灰盘里,道:“显见得你倒是长进了不少。……你此番肯想清楚这些道理,认真是为这个宁灿宜了?”
  路谦添道:“是。”
  隔了半晌,他父亲又沉声问道:“她就这么好么?”
  少年点点头,眼神里敛过一抹沉进心里的真切情感,浅然道:“若要论及父母之命,没有谁是想成心抵触的,我自然知道我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然历来婚事上不得如意的人,多半是因为局面没有转寰的余地所致,譬如与中意之人相许的理由实在分量不足,再不然,就是自己不曾奋力争取或者争取时过于冒失而成了无理取闹,譬如我前番,诚然情切,却是不智。如是思虑再三,眼下将这几条道理列举明白,自认为已是足够分量了。”
  “父亲,……灿宜她,果真是我此生最不想错过的人了,”少年诚恳道:“即便是由你们来指定我的婚姻,我至少也要推荐她与你们考虑一番……”
  “你倒会打算,”路莞之听闻这话,笑了起来:“你当这是裁制衣裳,还容你挑选料子的么。”又道:“才活了几岁,也敢谈一辈子的话。”
  少年眼里透出沉然坚卓的神色:“左右不是灿宜便是思苏,总归是没有第三种选择了,既是这样,若真当错过她,可不就是一辈子的事。”
  路莞之道:“这便是你所谓‘能人所不能’了?”
  “世家子弟,婚姻是件极大的麻烦,然而即便人人落马,如今我也一定要讨得自己如意的那个人,” 路谦添望住他父亲,挑了唇角扬眉一笑:“父亲要我长进,眼下我好容易醒悟了些道理,肯为此好生努力,不如就准了我,容我长进些可好?”
  路莞之闻言“哼”了一声:“你可拿捏准了,这是余生几十年的问题,要她做我路家媳妇,容不得后悔的。”
  得了这一番话,少年顿时开解了眉头里全部的忧心,扬声道:“自然拿捏的准!”
  “你护得了她?”
  少年神色坚定:“我既说了,就定然担当起灿宜一生。”
  良久,路莞之摆摆手道:“……你这番长进,甚合我意。……既是好容易开了窍,决心出息些,便自己看着办罢。若要后悔,却不干我事。如今横竖我只有一句话,从今往后,休要当着我同你母亲的面说你媳妇半句不是。”
  “谢谢父亲!”
  路谦添开怀起来,转身大步出门去了。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重新拾起一支烟,点着了,在缭绕的烟圈后面,舒展开表情,摇摇头笑了,神色间竟也是做父亲的对孩子掩不住的宠溺。
  从裹了雾气的玻璃窗页望出去,寡淡的云影浮游天盘之上,拖出一段袅娜的身姿来,挡去大半阙冷月光。
  灿宜靠在床头上,沉沉望着手里的胭脂盒子。
  这一只珐琅彩的小盒,连同那把墨兰花样的掐丝银镜子,在她的岁月里安静的陪伴着,如同一首旁人无法听见的诗,淌过荼弥的时光,与她挂在颈上不曾除下的木桃一起,坚定的盛开着,盛开着。它们自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长成一季绚烂的荼薇,芳香充盈了她的整个世纪。
  “灿宜,”她正出神间,莫觉抬手拨了一拨她窗棂上莲子般的铃铛,摇曳出一阵轻灵的声响。他又敲了敲窗户一笑:“云宛有事情找你,外头等着呢。”
  她便只好将东西放回到抽屉里,披了一件绉花毯子出去了。
  莫觉靠在她门口冲她笑道:“妹子,你哥哥我甚是疼你呢。”
  灿宜白他一眼:“……也没见大晚上的你乱发什么感慨。”
  莫觉便摇着头“唔”了一声,玩笑起来:“我是你伟岸的后盾,此番你感情上遭了变故,纵然我心里想着要好生抚慰你一把,眼下看来,还未来得及伸出援手,便失了先机了。”说完又向外一努嘴,继续笑道:“罢了,快些出去罢,我这边贫着,倒白冻坏了人家。”
  灿宜当他闲来无事讲笑的,便冲他扁一扁嘴,道了一声“肉麻”就出去了。
  甫一跨出院门,冷不防被人用力握住手腕,顺势拉进怀中。灿宜被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弄堂里绵软的微光下,她只能扫见来人象牙色的围巾和肩头的格纹大衣。仿佛吸了饱满的冷气,羊毛衣料变的像是胡须般扎人,硌的灿宜满脸生疼,如同是面孔上落了许多冰点子。
  她似乎闻见清冷的空气里有难觅的皂香,隐约促成了她一个又一个连串浮想的梦境。
  她似乎触及面前的少年急促难平的呼吸,略带痒感,进了她的耳朵,一直绵延传递到心口,砸成美好的漩涡。
  她似乎从他细碎的发梢里,抬起眼睛,看见月光如水,撑开周边的缭绕云色,悠扬倾洒了满世芳华。
  灿宜闭上眼睛,听见耳边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灿宜,我想你。”
  她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鼓鼓的胀着,待要抬手来擦,却抗不过周身的力度,只好任由它们在瞳子里噪杂着。
  半晌,面颊上划了两道水痕。
  “我后面说的话,你给我扎实在心里搁着,且要真切的搁着,”少年将头埋进灿宜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拜你所赐,我不想再做前番的路谦添了。”
  她一直不开口,等他说下去。
  “从前我不爱虚迎交际应酬,只识简单人际;我不想成为父亲教导了许多年的人,认为那只是他的架想,而不是我的。可是从今往后,我不再做以前的路谦添,我愿意放弃前番全部执念和认知,学习怎样沉着强势且有担当。我会敛足自己全部能力来圆满这个过程。……因为我想维护你。”
  他说:“宁灿宜,倘若我变成这样,你有脱不了的干系。”
  灿宜眼睛里砸下一滴冰凉的珠子。
  半晌,少年松开手,站定了看住她,眉心里包容进如前般温和的调子,挑起嘴角浅浅的笑了起来。暗漠而虚浮的光影流连在他的面孔上,被鼻梁划出侧脸的界限,投影下去,一丛光亮,一丛淡然。轮廓里是言不尽的英气俊朗。眼神里满是深邃却透彻的坚定:“你瞧,我为你下了这样大的决心,你怎么谢我?”
  灿宜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却突然裹紧一团温暖中。
  她抬眼发现少年将自己除下的围巾圈在她的脖子上,于是她的面颊便上顿时如同碰触到他的体温一般,暖暖的热了起来。
  在这弥漫四方的冷夜里,过往历历在目,回放过,却又不肯退场。
  她听见他说:“我看你不如跟我结婚罢。”

  【折子】凿凿之言

  你是四月绵软的光
  倾洒我满世尘香
  书页里翻不见容颜
  水色荼弥过半蓝的天
  浮云摇曳
  长线牵连连不尽惦念
  远目辽野万千里
  独思彼
  片片芳华何其迁翩
  比翼鸟
  并蒂莲
  灼灼木桃雕下执言
  则请君听切
  只一句,偕老千千万万年

  【45】预备

  当怎样的声音漫爬进耳际的时候,可以看见绚烂的星。仿佛是湮没在华年的尽头,沉溺下去,沉溺下去,就只剩无声的歌。调子清扬在视野里,起落叠伏,渐成一折幻象,又在谁和谁的眼前弥满万方。
  他说,我看你不如跟我结婚。
  灿宜隔过薄薄一层冰糖般的夜色,鼓噪在瞳子里两滴温软的水膨胀起来,扰花了她的眼界。她只有觉得世界越加寂静,砸不出一丝一毫的声息。一直等到眼里的水气落尽,视线软软的碰上对面伫立的少年的时候,才看清他迫切的表情。
  路谦添脖子里落下一颗银白的冰点,满是凉意。他正盼待着她回应的声音,又担心她却步而生了迟疑,兀自局措间,仰起脸一瞧,漫漠的天幕上,洋洋洒洒飘起雪点子来。
  “灿宜,你瞧……”
  就在少年的尾音上,灿宜踮起脚,伸开双臂牢牢勾住他的脖颈,拥抱住他。良久,抬头在他的右脸上,印下一枚甜蜜的吻。
  路谦添怔了一怔,继而便也轻扬了嘴角,微笑起来。他抬起手,打了一个清亮的响指,弄堂口子上的天边便划出一段尖细的哨子,“呼呼”的叫嚣着,疾速飞过上空。一声一声,拖着绵长的尾路,约略着将要擦亮了天空,却又消匿不见了踪影。灿宜待要以为它们这便匆匆结果了使命的时候,却不期被倏然盛开的烟花惊喜的捂上嘴。
  缤纷燃烧起来的花火,整个灼了半边蓝漆漆的天,仿佛连同始至的雪也一起点着,一心要将盛宴偕下来与世人分享,便擦着艳丽的尾巴慢吞吞扑向大地。光影夹并月光倾泻下一片,雪地里好比连篇成绚烂的海。烟花仍旧一朵叠掩着一朵,在不远处的头顶上骤然盛放,噼啪声如同要砸开各自生命里新的纪年。
  弄堂里有小孩子探出头,先谨慎的望上一望,接着便欢欣鼓舞的拉开院门,踩着“吱呀”的调子钻出来,愉快的跳着,又叫着笑着相互指着天。
  方才寂静无息的巷子,顿时雀跃喧声。
  路谦添紧紧握住灿宜的手,温和的笑着俯身到她耳边:“你瞧,气氛刚刚好。”
  隔了几十米不到的距离,灿宜看见云宛跨出门来,裹在棉衣里向自己这边望着,仿佛也流了泪的样子,冲着她开怀笑起来。
  弄堂里天上地下的动静好一会子才得以消停下来,宁家书房里,宁逸白促眉望着对面的少年。
  “老师。”路谦添沉声唤道。
  “罢了,”宁逸白摆摆手,“我不敢称是你老师,路少爷请回,打从今起,还望离灿宜远些。”
  “老师,我当真是这样想的,我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灿宜,一定会好好待她!”
  宁逸白叹口气:“……你们,总归不合适……”
  路谦添道:“这么些日子来,我同灿宜处着,也没觉哪里不合适,老师怎么就断言呢!”
  “你是路家的少爷……”
  宁逸白话还没说完,少年便摇头道:“老师历来不是看重这些的人,怎么现下偏偏把这几句凡人嚼烂了的话看做芥蒂?我既然说服得了我父亲,也就铁了心的能说服老师。往日老师淡泊名利,从不介怀门第如斯,然今搁在自己身上却又另是一番态度,可算表里不一?照此说来,平日拿来教育我们的那些胸怀,岂不枉担了虚名。”
  宁逸白听闻这番话,先是无奈的笑了笑,而后道:“你倒识得时机,若不是现下你我有正经事讨论,就你方才这几句话,我倒真要夸你一番的,辩驳的好,辩驳的好。”他看住少年,又轻轻叹口气:“……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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