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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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墨-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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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森哥哥,你做什么去?”见祁佑森突然起身,路希窕诧异的拉住他的袖口。
  少年迟疑半刻,沉声道:“……胃痛,先回去了。”

  【41】蹊跷

  已经是薄薄落雪的天气。
  入了夜,乔思苏裹着一层缎面绉花的长睡衣,抱着手炉靠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想,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从窗纱朦胧的温柔里,可以看见银凉的星月在玻璃之外的世界层层渲染着自己的影照。星光漫过时空,漫过墙头的枯枝,却在清冷的玻璃窗棂上戛然而止。它们的生命也就戛然而止。又或许它们早就已无声息隐匿在了辽远沉重的天幕之外,直等到死去很多年以后,才把那一丛丛如绝世名伶眼角的魅影柔光般细长的眷恋,缱绻给了这世上无数的眼睛。比遥远还要遥远的,是由天外倏然倾洒于世的光,经过万千斑斓璀璨的生命之后,留给世人一段娓娓道来的念想。而跨越过彼此间横亘的天渊,远方的每一滴星辰都会记得,千里之外这个多姿且荒凉的地界上,都有谁曾经良久的仰望着天空,品味自己杂陈的人生。
  须知星光,不但是星辰的视线,也是它陨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祭奠。
  黎明时开始落下清细的雪,一早起来,乔思苏吃过饭,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子,待她父亲一走,便上了阁楼。
  她进去后随手把门小心的关了,站在门边出神的望着那几只木箱子。良久,向着其中一只走过去,蹲下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抬手将它打开。
  一。二。三。四。
  浮上十三本书一本不少,单单缺了箱底那一本山海经》。
  于是她便又起身走向另一只箱子,打开来仔细一瞧,呢喃道:“……果真没了……”
  原是那次生日上,她父亲关于宁灿宜的名字只是简简单单问了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她虽然能肯定他同苏仪的过去,却不清楚现今他心里究竟还装不装的下她,为了看明白些,才想了这么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她把那本山海经》连同那一幅卷轴一起,放回了原处。想着隔一段稍长的时日之后再打开来看,若是这两件东西还在,那么是她父亲压根就没有来动过也好,或者来缅怀过但是又放回来了也罢,总归是说明眼下那苏仪已然不再是她父亲的心结。他既放下她,不愿旧事重提,那么她也就可以放下这段秘密,做个乖觉的女儿,前番所有疑虑都权当做梦,魇破了,也就过了。
  但倘若这两件东西不在了,便也恰恰只能佐证相反的结论了。
  她有意隔了这样长久的一段日子才来揭晓自己的谜题,就是为了给她父亲一个释怀的机会。她但愿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乱做一团的故人旧事,那自然最好,然即便是在意,她也希望他能够对自己的妻儿感情更浓厚一些,缅怀过,该放手也就放手了。
  这些日子里,她时时刻刻都这样固执己见着,坚持着,希望思苏这个名字只是十六年前的乔公子对情人的纪念。
  然而最终,踪影难觅的那两点空落还是硬生生粉碎了她的执念。
  乔思苏晃神的走下楼来,直到要撞上了才看清眼前的人。
  “……母亲。”她抬眼一瞧,哽在喉咙里的两个字粘糯的冒了出来。
  “……喊了你许多遍也听不见,怎么了这是?”乔夫人关切的抚着她的背,笑道:“同谦添吵架了么?”
  乔思苏努力眨了眨眼睛,湿润了的视线这才略微平复过来,摇一摇头:“不是。”
  乔夫人便慈爱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仍旧笑着揽着她下楼去:“……越大倒越发没个小姐的样儿了,没来由就哭鼻子抹泪儿的,没的叫人笑话,赶明儿……”
  她说到这里笑吟吟望着女儿,见乔思苏软软的望着她,便小声宠溺的笑道:“……赶明儿嫁了人,看你公公婆婆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你……”
  乔思苏听了这话,略微破涕一笑:“……谁说他们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我……”
  “哟,”乔夫人闻言更笑开了:“好不知羞儿的丫头,你倒知道你公公婆婆是谁,就敢说人家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你!”
  乔思苏脸上一红,陪着她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来,往她身上扭股儿糖似的粘着,糯声道:“……我想是谁,就是谁呗……”
  她母亲听了又羞她道:“你想是谁,不用说我们也知道。”
  乔思苏便俯下身去,把脸埋进她母亲的臂弯,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没有开口。
  乔夫人爱抚的顺着女儿的头发,慢悠悠道:“……思苏,儿是娘的心头肉,女儿家越大越是不中留,我同你父亲纵然千般万般的舍不得你,总归你是要进别家门的。女人一辈子,就是丈夫和孩子,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我就再无别的念想了。只是如今我心里切切的疼,只怕你嫁人了,这家里便空落落的了……”
  乔思苏把脸埋的更深了些,又听她母亲缓缓柔声道:“……长久以来,在儿女的事情上,你路伯父家同我们家,是存着同一番打算的。见今你们都大了,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也须着手考虑正事了。前些日子你路伯母还同我提,说是近来开明的家庭都时兴搞一个新派的订婚仪式,订了婚,过两年再结婚也可。这样总归也是了了我们一桩极大的心事。……思苏,我知道你打小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着谦添,就让你早一点去做他们路家的媳妇可好……?”
  乔思苏没有说话,只觉得眼睛里刺辣辣的疼。
  她父亲的事,她母亲的话,一鼓一鼓在心里隐动,随着血管跳到她的太阳穴去,胀的头也疼起来。这疼痛感钝在死角,便积成一脉幽小的山,一直起伏,起伏,波浪一样,晃了她一眼的水。她以为看见了什么异景,便用手去揉眼睛。却化开满脸泪痕。
  她母亲问她那样可好,她点点头,便在一个宽广而温暖的臂弯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无声的哭了许久。
  祁府花园里,祁佑森靠在湖亭的圆柱上,怔怔的望着眼前撑开的伞。
  竹骨细长柄的油布伞,撑开了搁在亭中的石几上,风一吹,斜斜的一晃,将要掉下去了,却被少年疾步上前扶住。他看着伞面上的荷花,眉心里深重的沉下一团影子。
  “……造孽哦……”福生在亭子外不远的树下站着,冷的缩了脖子,将手抬在嘴边呵着气,又时不时跺着细碎的步子,一脸愁苦的望着亭中的少年。
  隔了半晌,他估摸着倘或再不回屋,他少爷就该冻出病来了,便一溜小跑钻进亭子里,冲祁佑森小声笑道:“……少,少爷……回,回罢……”
  见祁佑森没搭理他,便又往前凑一凑:“……这个天……他不是个思春的天啊……”
  又站了半晌,少年虽是没接话,却也收了伞,握在手里低头回去了。
  福生在亭子里垂了手站着,遥遥望着祁佑森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会不知道,去年的这个时节,他的少爷是因为等谁狠狠的发了一场风寒的。只是现下,既连祁佑森自己都下定了割舍的决心,他福生又怎么能助着少年心底那个隐隐作对的念头,反而使他流连不前,前功尽弃了呢。
  今后那柄荷花伞,对他祁家少爷祁佑森来说,至多,也应该只能作一把寻常的伞罢了。
  应该。
  灿宜同云宛下学回去,在巷口远远看见莫觉,便喊了他一声。
  莫觉回头一瞧,见是两个丫头,就停了步子靠在墙边等她们近前来。他这样笑吟吟的等着的时候,视线无意中一歪,便撇见一个隐隐若若的影子,随在她们后面不远的地方。莫觉警觉的直起身,敛起表情正色向来人的方向望着,哪知那人察觉出被发现,急急的一闪,拐进身边的弄堂里去不见了。
  灿宜两个走上前来,见他神色严肃,便回身打望一番,没发现什么,又回过头来问道:“……莫觉哥哥,你在看什么?”
  莫觉此刻只当那个人是社会治安这一环节的漏网之鱼,原想打劫两个姑娘的,不幸被他撞见失了手。因此也就不必说出来使她们害怕了,便摇摇头,开玩笑道:“……仿佛刚才天上有只巨鸟,看不仔细……”
  灿宜同云宛听了都捂着嘴笑起来:“……乱讲笑!哪来什么巨鸟……”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也就回去了。
  次日下午,莫觉越想越是觉得不放心,便推了几个活动,下课后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便收拾了书本疾步往回去。走至巷口,跑回家放下书,又出门到巷口等着去。
  不一会,远远的见灿宜同云宛两个说说笑笑的回来了,仔细打望了一番她们身后,并没瞧见什么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的人影。他想了想,恐是自己多虑了,便耸耸肩略微一笑,才要同灿宜她们打招呼,抬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同前日一样打扮的男人,灰布衫子,头上一顶暗色的鸭舌帽,帽檐下紧紧挨着两片硕大的黑色镜片。他遥遥随在她们身后,又是同前番一样,隔着老远瞥见了莫觉,便停住步子,躲闪开了。
  莫觉抬步就要追上去的时候,灿宜看见了他,便笑吟吟的喊他一声“莫觉哥哥”。
  他一转念,这件事倘若告诉给灿宜和云宛知道了,恐怕平添她们许多紧张感,因此只好站住脚,恨恨的往远处望了望,转而冲着近前来的两人笑了。
  “你是刚巧下了学,还是特特来这里等我们的?”灿宜见他手里并没有书,便笑着问。
  “你们哪里就有这么大的架子了,”莫觉笑道:“我这样忙,哪里有空‘特特来这里等你们’。”
  灿宜撇撇嘴一笑:“你也没拿课本,也没拿别的东西,谁知你在这里干什么的。”
  “我?”莫觉想了一想,想起昨天的话,便玩笑道:“……我是在这里等那只巨鸟的,才我还见着了,被你两个一打岔,又给它飞了。”
  这两次远远照面,莫觉算定了那人多半不是个劫匪,想来想去,只好在次日上午抽了个没课的空当,跑到灿宜的学校去,托人把路谦添喊了出来。
  “……什么事?”少年见莫觉特意赶来,一脸着急的样子,想必是出了些事的。
  莫觉便把两日来的见闻与他说了,道:“……这事情蹊跷的很,怕灿宜紧张,不好同她讲,就先瞒一瞒罢。只是我觉得很不放心,却又不得闲,不能每日都守在那里等她们,并且依我看,那人也不像个只打劫的形容。你近来可否多送一送灿宜两个?”
  路谦添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近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眼下终于算是应验了。便只好点头应下,同他道了别,各自回身去了。
  他一心疑乱,此刻摸不清状况,只好先筹划筹划该怎么跟灿宜说才搪塞的过去。

  【42】裂痕

  下学后,灿宜收好东西,拍了拍前桌的少年,冲他浅浅一笑:“跟云宛约好了的,我先走了。”
  路谦添支吾着还没开口,她便已经拿了东西向教室门外去了。
  半上午的时候莫觉特意来告知的这件新闻,于路谦添来说,着实有些震惊,满心烦乱。便是连揣测也摸不到头绪,无从下手。然灿宜却是不知情的,他正兀自无措着,见她摆摆手即将出门,只好绕过桌椅,三两步追上去,在门口拉住了她。
  “灿宜!”少年急急叫道。
  灿宜诧异的回身一瞧,虽说此刻教室里已不剩几个学生,然嫌还是要避的,待回过神来,便赶紧抽了手,不好意思道:“……又怎么?”
  此刻少年也会意过来,尴尬的一笑:“……你且略站一站……”见她站定了抬头望着自己,可眼下怎么也扯不成个幌子了,胡乱寻思了一半刻,只是急急忙忙的吐了三个字出来:“……我送你。”
  “我不是说了,”灿宜见他支吾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么句话,便松松的一笑:“云宛怕是就过来呢,我都跟她约好了的……”
  “那便连她一起送……”路谦添岔道。
  抬眼见灿宜一脸不解,犹疑的看他,突然就动了玩笑的心思,便挑着眉头有模有样的笑起来:“……你不懂我的意思么?我是说……”眼风里瞥见她别着嘴,伸个懒腰继续勾着嘴笑道:“……现下我要跟云宛好生套套关系,她也是个顶不错的女孩子,模样也俊俏性格也爽朗,倒不像有的同学,动辄么还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发个小脾气的……”
  灿宜听了这话,知道他同她讲笑,便睨他一眼笑道:“动辄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发脾气的,只怕是在说谁许多年结下的密友呢。”
  路谦添笑起来:“……想不到宁家灿宜小姐也这样记仇?”
  灿宜莞尔道:“这却怎么是我记仇了?”
  “……你放心,”少年酸溜溜的抿嘴一笑,半晌酸溜溜的送了这三个字出来,虽是他真心所想,此刻既是在玩笑,也便就借着气氛刻意拿腔就是了,于是俯身到她耳边:“……我至今被你迷的不轻,一时半刻只怕是改不了心思的。”
  灿宜打眼一瞧,幸而他声音低,教室里几个学生并未听见。然而少年轻扬的声音化在她的心里,沿着曲折的回路这么一绕,就变成切实的落感,软软的痒着,绵延成一根红线,烧到耳根的时候倏然兴旺起来。因此咬了嘴角道:“……不害臊……说什么一时半刻……”
  “……那么,”路谦添见她不好意思了,更来了兴致,又笑起来:“是‘三年五载’怕都拔不开眼了,这样你可欢喜……?”
  那一片绯红又从耳根烧到她的两颊上。
  “……再不然……”少年扬眉一笑,转而却作一副严肃的面孔,又凑近了沉声道:“你甚于我……莫不是想听‘今生今世’这种调调的……?”
  灿宜眼睛一横他,转身要走,却瞥见几米开外,云宛站在隔壁她们班门边上,捂着嘴笑他两个呢。于是醒过神来,抬手推了身边的少年一把:“你瞧!偏生你今天不知惹了什么魔星上身,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回去却要被那丫头笑死!”
  路谦添循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登时也没好意思的,只好冲云宛浅然笑了笑。
  “……我还担心你们几时才得说完,”云宛笑吟吟走来,冲灿宜道:“我在那里站了大半天,一个也没有搭理我的,真真叫人伤心。”这句完了,不待二人开口,又转脸向少年笑道:“这位同学瞧着却委实面生,我再想不到路少爷开起玩笑来竟也算得个把翘楚的……”
  少年闻言一笑,淡淡的扫一眼灿宜,打趣道:“这怎么是玩笑。”
  “罢了,罢了,”云宛赶紧笑着摆摆手,“我插足进来,坏了你们甜言蜜语的,先走罢了!”
  灿宜将要拉住她,路谦添却想起要事,赶紧道:“……正说呢,我送你们。”
  “我看你还是省省罢,”灿宜别嘴一笑,“生生酸出我一身鸡皮疙瘩,必得好生缓一缓了。”
  此刻少年玩笑的心也已减了大半,然挂心她两个安全问题,便向灿宜道:“刚才约略魔怔了,岂止是你,我自己都抖出一身酸水。现下既是你们要回去,我送一路也不费事的。”
  又三两句过后,灿宜和云宛只得应了,由他送回家里去。
  巧极后续接连下了三天中雪,路谦添也算得了个正当送她二人的理由。
  他这几日来留心观察,起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尾随者,然在接近宁家巷口的地方一留意,确然察觉了些微不对。每日都有个男人,一身如莫觉所述的行头,窝在附近的弄堂口子上一个不起眼的摊子旁边,四下里打望,分明是个私人雇佣的探子的形容。
  少年心里一紧,猛然跃出先前乔思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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